在禮官洪亮的聲音中,下一組登場者慢條斯理地踏上紅毯。
「法務大臣,阿爾曼侯爵──尼古拉斯・阿爾曼大人,攜長子卡雷爾・阿爾曼與家族成員參見。」
那聲「長子卡雷爾」刻意被拖長了一瞬,像是在提醒眾人。
沒錯,就是那位剛才在舞池中央被我原地旋轉,站位又被伊莉莎白大人擠到後面的那位……傀儡般的年輕貴族。
我一時間還真有點佩服尼古拉斯的心理素質──
剛才才被我們聯手修理了一頓,現在卻仍能挺著背、笑容從容地走來,彷彿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他那雙早就流汗的手仍緊握權杖,腳步雖有些虛浮,卻故作穩健。
眼神溫和,語調親切,每一寸動作都像是在說:「我是王國法制最堅固的支柱,我來不是為了爭權,是為了給予祝福。」
──但我知道,這老狐狸笑得越親切,就越危險。
「恭賀我等至高無上的主君──夏綠蒂殿下,今日榮登成年之堂。此乃黑夜歷法最閃耀之時刻,也是我阿爾曼一族引以為傲之世代見證。」
他微彎腰行禮,聲音醇厚如熟酒。
哼,語言這麼繁複卻毫無情感,真虧他講得出來。
但他還沒停。
「適才小兒卡雷爾於舞池獲殿下青睞,得以首舞,實乃吾族三世榮光。」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全場貴族都在心中冷笑──「首舞」?
那叫青睞?
怕是被轉了三圈差點吐了才對。
但尼古拉斯繼續微笑,好像他真的相信自己兒子剛剛是被「欽點獨舞」。
「卡雷爾。」
他側頭一聲令下。
卡雷爾依言上前一步,表情一如既往地木訥,像個上了發條的機械人。
他行禮的動作完美無缺,甚至比剛才在舞池裡還標準。
可惜,他的眼神早就從從容不迫轉為空洞死灰──
我能感覺到那份內心的羞辱還在悶燒。
「感謝殿下剛才賞舞之恩。」
卡雷爾低聲說。
這句話中規中矩,但我看得出他咬了下牙,彷彿每個字都是用力擠出來的。
「卡雷爾先生的禮數與耐性令人印象深刻,期待日後再次共舞。」
我優雅地回以一笑,淡淡頷首。
這句話有點雙關,我知道。
但誰叫他剛剛那副被我強行轉圈圈的模樣實在太難忘了。
「殿下之寬容與風範,實為當世少有。願王國在殿下治理下,律法長存、秩序永續──」
尼古拉斯卻沒有因兒子的失禮而尷尬,反倒搶過話語權,繼續微笑。
「自然,也多虧伊莉莎白大人多年教導,使殿下如今如此穩重成熟令我等長者高枕無憂。」
他一邊說,一邊轉向伊莉莎白,微微一笑,語氣滴水不漏地補上一句。
呵……
這話乍聽像是稱讚,但實際上就是在說我還沒完全脫離伊莉莎白掌控。
說不定他還想順便幫卡雷爾洗白,暗示伊莉莎白才是那場舞蹈「失禮事故」的主導者。
「阿爾曼大人言重了。黑夜宮歡迎所有貴族前來觀禮,但不歡迎過度解讀。」
我還沒說話,伊莉莎白已微笑還禮,語氣平靜得如同冬日雪地。
那聲「過度解讀」像是一記無聲耳光,讓尼古拉斯的笑容僵了一瞬──但他立刻又恢復了。
「呵呵,說得是、說得是。老臣年紀大了,總愛多想。那麼……小女也在此,能否獲得殿下一句祝福?」
他話音剛落,一名年輕女子從後方緩步上前,禮服剪裁精緻,舉止落落大方。
「當然,願阿爾曼家的子女們與王國一樣繁榮昌盛。」
我強忍笑意,點頭示意。
「殿下果然仁厚。」
尼古拉斯再度一鞠躬,這次總算準備離場。
「若殿下日後有任何法律上的疑慮,我阿爾曼家族必將隨時效力,絕不旁觀他人『干涉殿下決策』。」
但離去前,他眼神一轉,低聲補了一句。
……這話,是說給我聽的,也是說給伊莉莎白聽的。
果然,狐狸永遠不會放棄找縫鑽──即使剛被踩尾巴,也要當眾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