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邁開步伐,踏上閃著星光的踏板,朝著渦旋的方向緩緩前行。周圍的光景彷彿被拉得更深了,星辰不再只是背景,而像是紮根於空間本身,每一步都讓空氣變得更稠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光忽然消退,視野陷入短暫的漆黑。再度睜眼時,我已來到另一個場域。
這裡——不像剛才那樣夢幻。
星光不再溫柔,而是殘缺、扭曲的碎片,漂浮在空中,有些甚至不斷震顫、閃爍不定,如殘破的記憶。腳下不是水晶踏板,而是一塊塊斷裂的浮岩,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彼此連接,宛如骸骨拼成的橋梁。
「這裡⋯⋯怎麼感覺有點像墳場?」
我呢喃,感覺空氣中瀰漫著某種壓抑又沉靜的氣息。像是無聲的低語,又像是——某種殘留的意志。
就在這時,一塊浮岩邊緣的碎光緩緩閃爍起來。那不是單純的星塵,而是一枚刻著繁複紋路的「晶骨」,半透明如琥珀,內部有星點閃耀。
我蹲下,指尖輕觸那塊晶骨。
腦中突然掠過一個短暫的畫面:
——某個無形存在的凝視,宛如星之遺民死後仍未散去的執念。斷碎的語言,如同低語般迴響:
「拾骨者⋯⋯請聽我們的話——」
我猛地抽手,晶骨微微發光,浮現出一串未知的文字。
【星骸碎語・刻印之一】
「這是⋯⋯一種訊息?還是⋯⋯遺言?」
如果這整片空間是某種古老存在的埋骨地,那麼,這些碎語或許就是我能揭開它祕密的唯一線索。
也許——只要收集更多的「星骸」,就能理解這片迷域的真相也說不定呢。
我收起那塊晶骨,在上面滴上一滴血後,將它存進耳環裡。
當它離開地面的一瞬間,遠方某個浮岩邊緣忽然亮起一道淡淡的星芒,彷彿在回應我的行動。
「⋯⋯是要一個一個找嗎?」
我低聲自語,腳步緩緩邁向那抹光芒。
浮岩與浮岩之間有些距離,有時必須跳躍,有時則得沿著宛如殘骸構成的骨橋緩慢行走。每當靠近某個位置,就會感應到一種近乎直覺的牽引感——那不是來自視覺,而是一種模糊的「共鳴」。
我發現,這些晶骨並非只是記錄,而像是某種「殘存的意志容器」。每找到一枚,就會觸發一次短暫的星之低語,有的清晰、有的斷裂,有的甚至只能感受到哀悼與失落。
【星骸碎語・刻印之二】
「⋯⋯觀測的失衡,導致了崩解。命運錯列,彼方沉墜⋯⋯」
【星骸碎語・刻印之三】
「光之彼端的造物主,棄我等於星塵,唯有記憶之骨尚能見證真實⋯⋯」
越往深處走,那些晶骨之間的訊息開始互相連接。原本斷裂的詞語逐漸拼湊成某種輪廓——彷彿這些星骸正引導我通向某個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場所。
「這感覺⋯⋯好像在和某個早已死去的世界交談。」
我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這片空間沒有敵人,沒有陷阱,只有不斷浮現的碎語與沉靜星塵,卻比任何戰場都讓人神經緊繃。
忽然,前方的地形出現了變化——一道巨大的星骸門扉立在空中,其上鑲嵌著數枚凹槽,看起來正好對應我手上有的晶骨數量。
「所以⋯⋯這是測試的盡頭嗎?」
或者說,這才是——試煉的起點。
我輕輕地將第一枚晶骨插入凹槽中。
「喀噠——」
一聲低鳴,宛如某種沉睡的機關被喚醒。整座門扉上浮現出一道淡淡的星紋,像是記錄著什麼,靜靜閃爍。隨著第二枚、第三枚晶骨接連嵌入,那股波動越發強烈,四周的星塵開始旋繞,像是受到了引導,也像是在回應這個儀式的完成。
每插入一顆晶骨,我都能感覺到一絲來自它們內部的低語,如同回音般在腦中響起,不是語言,而是一種情感的迴盪——失落、期盼、哀悼,還有某種執著未竟的意志。
當最後一枚晶骨被推入時,整座門扉頓時亮起宛如星河般的光芒。原本靜止不動的門板緩緩裂開,並非向內開啟,而是如空間本身被撕裂一般,露出一條幽深無底的通道。
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那不是一條「路」,而更像是一段記憶被強行剝離、顯現出來的裂縫。
門扉完全開啟的瞬間,一股仿若從星辰深處吹來的寒風撲面而來。光芒內斂,空間沉寂,時間彷彿也在這裡止步。
我遲疑了一瞬,隨即明白——這條路,我只能繼續走下去。
「嘛⋯⋯就當作是一次星塵遺跡的散步就好。」
我低聲呢喃,勉強讓語氣聽起來輕鬆些,接著踏出步伐,邁入那條由記憶撕裂出來的幽深裂縫。
一瞬間,感官像是被剝奪了——沒有重力、沒有時間、沒有聲音。只有周圍星光般的微粒飄浮,每一顆彷彿都是某段失落的片段,無聲低語著古老的哀歌。
而我,就這麼緩緩下墜,或是上升——在這無法分辨方向的空間裡,那已經不重要了。
直到腳底再次感受到實體的踏地感,一道如水面般微光流動的平面在我眼前展開。我落下,站穩,抬頭。
眼前,是一個看不見天花板的巨大穹頂空間,中央漂浮著一顆破碎的星球殘骸,其周圍環繞著一圈圈如記憶回圈般的影像殘影。它們模糊、斷裂,卻又不斷重複播放著某些片段。
這裡不像是誰的記憶。
而更像是——整個「觀測世界」崩毀之前的,最終記錄。
我屏息凝視著那顆漂浮的破碎星球,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那不是什麼華麗的魔法奇景,而是一種極度真實的——毀滅的痕跡。
那些迴旋的影像斷片在我眼前閃爍,像是殘破的星之投影。有的是龐大而陌生的身影被撕裂,有的是古老而神聖的建築在重力扭曲下崩塌,有的則是無聲地——靜靜消散的觀測者,化作光芒融入虛空。
「這到底是⋯⋯」
下一刻,星球殘骸深處閃過一抹銀白色的微光,像是察覺到我的存在般,緩緩向我靠近。那是一道細小的、由碎片與光組成的「核心」。
它在我面前停下,微微震顫——
並非威脅,也不是邀請,而是⋯⋯詢問。
「你,願意觀測我們的終焉嗎?」
聲音無聲地在我心中迴盪,彷彿是從記憶深處傳來的回聲。
我咬了咬唇,然後輕輕點頭。
「我不知道自己能看懂多少⋯⋯但,我願意看。」
核心亮了一下,然後,那些斷裂的記憶碎片開始重新排列、接續。被遺忘的歷史,在我眼前徐徐展開。
浮現的光影無聲地流動,如同夢境般籠罩了整個穹頂空間。
最初,我看見了一座漂浮在虛空中的觀測殿堂——那是座非比尋常的建築,彷彿由星光與意志構築而成,無數眼狀的晶體懸掛在其穹頂之上,不斷旋轉、觀測、記錄。
接著是異變的開端。
某種無形的「失衡」悄然滲透。晶體的軌道錯亂,觀測者的身影變得模糊扭曲。世界的邊界像是被撕裂,從某個不屬於這片星域的深處,伸出了無數漆黑的觸絲。它們不像生命,更像——毀滅本身的意志。
「我們⋯⋯只是觀測⋯⋯未曾干涉⋯⋯」
那聲音再度響起,這回帶著明顯的顫抖與哀傷。
「但連觀測⋯⋯也會帶來污染……」
畫面閃爍,幾名觀測者試圖切斷與那異質存在的連結,卻一一被染上無法消除的「裂痕」。他們的眼睛化為星屑,他們的記憶變成失序的囈語,他們最後的選擇——不是逃,而是自我封印。
然而封印失敗,殿堂崩毀,觀測者一族徹底從歷史上抹去。僅剩的記憶與「骨」,被漂流至這片無名之地,靜靜等待下一位「拾骨者」的到來。
——而那就是現在的我。
畫面停下,空間隨之沉寂。
銀白色的核心再次閃動,這次,它釋放出一道柔和的光,緩緩嵌入我體內。那不是力量的灌注,而像是——印記,一段過去留下的觀測權限。
【星尋晶眼】啟動。
我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視角變化。不是更銳利,也不是更遙遠,而是——能「看見」那些本不該存在於現實之中的東西。
塵封的片段終於落幕。
我站在原地許久,輕聲呢喃:
「你們⋯⋯到底留下這些記憶,是想讓誰記得?」
無人回答。但我知道,他們已經將答案,交付在我的身上了。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瞬。
接著,整個穹頂空間如潮水般緩緩退去,光與影開始崩解、褪色,化為無數閃爍的塵光,在我四周盤旋。那些如回憶般的殘影一個個歸於寂滅,只剩我還殘留著一絲「見證」的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注意到自己正緩緩上升——不再是墜落,而像是被溫柔托起。
當我再度睜開眼,已經回到了那扇星骸門扉之前。門扉無聲閉合,晶骨的凹槽一一封印,如同沉眠。
殘留的意志、被抹除的歷史、即將來臨的崩壞預兆。
【星尋晶眼】的能力,讓我不只是觀察者——也是,繼承者。
我忍不住抱頭輕喃。
「⋯⋯這都突然塞給了我什麼啊。」
我原本只想活下來才繼續往深處走的,結果莫名其妙地成了某種星之遺產的接收人?這發展太中二了吧——就算是我也沒想過會遇到這種劇情。
我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那道嵌入體內的印記像是與血液一同脈動,微不可察,卻無法忽視。不是詛咒,不是契約,也不是某種高高在上的祝福。只是——一段記錄,一份願望,一則被遺忘的歷史,託付給了一個偶然路過的吸血鬼。
「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這種時候如果不裝鎮定,說不定會因為太過現實感崩壞而倒在地上打滾。
「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只能走下去吧。」
我拍拍臉頰,抬起頭。
門已經閉合,通往過去的路也沉睡了下來。這裡不再有星塵漂浮,也沒有低語傳來,只剩下一片靜謐——就像一切從未發生過。
但我知道,一切都發生過。
那些記憶、那些影像,早已銘刻在我眼中,甚至——心裡。無法遺忘,也無法否認。哪怕我想裝作什麼都沒看到,這道印記依然會提醒我:
我已經見過世界終焉的模樣。
「真是的⋯⋯怎麼覺得肩膀變重了啊。」
我一邊抱怨,一邊轉身,重新踏上前方的階梯。迷宮依舊幽暗、深不見底,遠方也沒有指引的光,但我的腳步卻比以往更加堅定。
不是因為我變強了,也不是因為有了什麼新的使命感。
而是因為——既然我曾看見過崩壞的彼岸,那現在的恐懼,反倒就顯得沒那麼可怕了。
「那些星辰的碎語⋯⋯就這樣把東西塞進我的腦袋裡,連說明書都不給?」
我自言自語,語氣中混著無奈與疲倦。
雖然沒有人回答我,但我自己卻笑了一下。
或許,這就是答案本身。
不是聲音,不是言語,
而是仍然往前踏出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