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過場

威瑟王國的首都索雷利昂,午後的陽光通過穹頂玻璃,照在園丁精心打理的珍奇花草上。

這裡是王宮的植物園,巨大的穹頂由無數塊玻璃穹頂與金屬框架構成,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室內花園,即使下雨天也可以在這裡散步賞花。


植物園內設計了許多精細的水道,區分出不同的種植區,每個區塊都精心挑選了不同的植物。整座園子就好像一個巨大的插花花盆,植物的顏色、型態與高矮都經過了精心設計,使整座園子充滿了層次感,卻又不會顯得雜亂分離。


此時,國王與他的心腹官員們坐在植物園的一張長桌前,桌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糕點,這些用雞蛋、麵粉、奶油和大量砂糖排列組合出來的甜點吃多了會膩,因此還額外加入了一些酸澀的水果調整味道,刺激食慾。


這是一場私人會議,就在國王的下午茶會上舉行,因為不是正式場合,因此少了許多繁文縟節。


「好了,諸位想吃什麼就自己拿吧。不過你們都是些老東西了,可不要不懂節制哦。」

年邁的卡爾德里安三世笑呵呵地說著,不過在場的人士沒有人比他更老。


老國王白髮蒼蒼,面頰削瘦,但腹部卻因為久坐與缺乏運動,堆積起了如同孕婦一樣的大肚子。他指示女僕將一塊滿是奶油的蛋糕放到自己的盤子上,直接用手拿起蛋糕,咬了一口之後將其放回盤子,然後舔舔手指,捏起茶杯。


從南方帝國走海路運來的紅茶沒有加糖,因為蛋糕已經夠甜了。卡爾德里安三世年輕時熱愛甜點,但到了中老年,至少茶飲中是不會再加料了。


「諸位,資料都看好了吧。前往舊大陸的遠征隊此時已經抵達港口都市坦尼,這次的行動,雖然有些損失,不過也算是成功了吧。遠征隊的負責人,赫德里克教授不日便會前來王都,屆時要舉行授勳典禮,雷斯頓卿,決定給他什麼身份了嗎?」


「目前決定授予他『智慧騎士』稱號,賜銀桂勳章,陛下。」

如此回答的是徽章大臣,兼王室掌禮官,雷斯頓・弗雷梅斯伯爵。


「不給封地嗎?這次遠征帶回來不少珍貴文物,雖然遠征隊死傷慘重,但赫德里克教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給榮譽稱號會不會太少了?」


「臣以為給稱號就足夠了,陛下可以額外賞賜他黃金、土地等財產,但不封爵、不給封地。聽聞赫德里克教授致力於學術,對地位不感興趣,想必不會有異議,封賞也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我想想......這個赫德里克教授,全名叫什麼?」


「赫德里克・路西安・德・阿斯克蘭。陛下。」


「阿斯克蘭家的?」


「是的,他是現任阿斯克蘭伯爵的弟弟,家中次子。」


「教授現在在做什麼?」


「回陛下,他在慰問逝者家屬。之後預計會直接返回學院,整理帶回的文物,已經向他確認過行程了。」


卡爾德里安三世點點頭:「沒有回老家嗎......算他明事理,但還是不給他爵位最好,多賞賜點財物吧。阿斯克蘭伯爵的派系已經夠大了,若是給教授爵位,再被拉進派系中,那就太麻煩了。」


「是,臣也是這麼想的。這次遠征的榮耀,應該歸與在背後支持的陛下和教會,如果被貴族派拿去作文章,那就太糟了。」

徽章大臣如此說道。


雖然與會的其他大臣,都是擁有爵位的貴族,然而他們都是堅定的擁王派,其中一些人的家族從卡爾德里安三世還是王子時就是支持者了。


相反的,威瑟王國除了擁王派之外,還有三個貴族派系,首領分別是兩個侯爵和一位伯爵,那一位伯爵正是赫德里克教授的親哥哥,阿斯克蘭伯爵。


雖然阿斯克蘭伯爵的派系比較接近牆頭草,比起權力更喜歡金錢,不過派系的貴族對伯爵馬首是瞻,不見得會聽從王命。

而且三個派系都牽扯進了王子們的繼承權之爭,沒有一個讓人省心。


「嗯。那麼,下一個話題,關於那個叫莫甘娜的女人,以及她的侍女薇兒卡......聽說他們所屬的劍術流派『開天劍門』曾在帝國活動過,諸位有聽說過嗎?」


見眾人都搖搖頭,國王看向其中一名大臣。


「西勒斯卿?」


「什麼都沒查到,陛下。或許開天劍門是個隱世流派,就跟帝國那個暗殺集團的傳承一樣,對外名聲不顯。也有可能根本沒有這一流派。」

回答的人是王國秘務大臣,西勒斯・維恩。此人是王國的諜報頭子,他也被稱為黑衣卿,因為他總是穿著一身黑色素袍,存在感極低。


雖然秘務大臣已經盡可能的對莫甘娜的事進行了查證,然而什麼也沒查到。最終他們對莫甘娜的所有瞭解,還是來自於赫德里克教授的書面報告——考量到遠征隊返程那漫長的旅途,可以套話的機會很多,這份報告可以說很詳細了,但在場眾人的心中還是留有不安。


「聽聞她是個銀髮紅瞳的女人,是嗎?」


「是的,陛下。」


「有可能是吸血鬼嗎?」


「赫德里克教授認為她不是,不過,之後預計會讓教會人士對她進行檢測。雖然臣認為她是吸血鬼的可能性很低,不過以防萬一,希望檢測時,陛下的騎士團能在場,最好團長能親自去一趟。」


「是嗎,需要動用到他的程度嗎......好,我允許了,就由你去通知團長吧。」

老國王點點頭。

「那麼接下來的討論,就以她不是吸血鬼為前提吧。諸位,你們認為這人該怎麼安排?」


「來歷不明的強者,自稱是沒有聽說過的門派的傳人,怎麼看都太可疑了。」

這麼說的是軍務大臣。

「有辦法控制住她嗎?她的實力具體如何?」


「根據赫德里克教授,以及遠征隊其他人所述,她的侍女薇兒卡,一擊就殺死了四支秘銀級冒險者小隊都奈何不了的怪物。她本人也有同等,或者在此之上的實力。」

秘務大臣說。


「四支秘銀小隊嗎……一個人就能匹敵陛下的騎士團,或者教會的護教騎士?也就是說,這個叫莫甘娜的人,實力等同我國最強的冒險者,精鋼級小隊,是嗎?」

外務大臣問。


「能匹敵騎士團的前提,是不把團長算進去吧。」


「關於這個莫甘娜的情報還太少了,我們在這裡瞎猜也沒有意義,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與她的侍女最差也有山銅水準,如此強者,正是我們應該招攬的對象。如今王國面臨內憂外患,正是用人之際,如果沒有危害,陛下應該盡快招攬到麾下......在那些貴族出手之前。」

雖然說話的人自己也是貴族,但他還是擺出一副凡事都為國王考慮的姿態,說出這番話。


「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危害,所以才要謹慎。背景都搞不清楚的平民,真的能信任嗎,說不定是別國間諜喔?」


「誰家的間諜實力這麼強?再說了,難道你們想等她被其他大貴族招攬走再行動嗎?」


「我國不是有精鋼級冒險者嗎,招攬他們怎麼樣?至於這個莫甘娜,隨便給她個閒職,先摸清底細再說,如果真的可用,再調任不遲。」


「就是因為冒險者無法輕易招攬,所以才這麼說的。就算建立了私人關係,最多也只是拜託他們去清除領地的野獸和強盜,他們是不可能參與軍事行動的。」

法務大臣搖搖頭。

「他們背後有公會撐腰,也無法強迫。冒險者公會是比我國歷史還悠久的組織,影響力非常大,得罪了他們,會非常麻煩。」


「話說回來,我聽說這兩人都是非常美麗的女人......她們應該還沒有婚配吧?」


「怎麼,勸你不要異想天開。這麼強大的女人可不會任人擺布,順著自己的慾望來,小心吃大虧喔。」


「我自然是不會對她們怎樣,但我擔心有人敢。」


「......無法反駁呢。認為自己的地位很高,認為對方不過是平民而對她們動手動腳......我國絕對有這樣的貴族,稍微想想都能想到很多個,真是可怕,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讓王國多兩個強大的敵人。必須在他們做出什麼事情之前,先警告一下才行。」


「只要警告擁王派的人就行了吧,其他的貴族隨意,如果他們幹出什麼事來,正好方便陛下出面調停,把她拉到陛下這邊。」


「不能這麼說,也有不少貴族是兩位殿下的支持者,我們總得為未來考慮......不過,反過來說,如果讓一位殿下迎娶那個莫甘娜的侍女為妾,應該是不錯的主意。對方可以獲得王族的支持,若是誕下子嗣,那就是王族血統。而我們也可以將強者綁在我國,對方是美女,兩位殿下想必也不會拒絕。」


「好了,都別說了,我已經有想法了。」

卡爾德里安三世制止了眾人的爭吵。

「沒有正式確認她的意願,也不好隨便封官職,就先給榮譽騎士的稱號,然後賜她一棟宅邸吧。榮譽騎士不是正式官職,但也可以掛名在我的騎士團下,之後看她的意願,找個機會派她去東部山脈對付亞人,或者對付北部的敖薩部落吧,如果做出實績,後面的操作也會更順利。」


「陛下賜予的宅邸,裡面的僕役由我的人來準備,對嗎?」

秘務大臣問。


「對。不過要做得隱密些,如果被發現,只會起到反效果。」


「遵命。」


「不過陛下。」

徽章大臣問道。

「該用何種理由冊封她呢?」


「赫德里克教授準備好了,不是嗎,都寫在資料上呢。」

卡爾德里安三世指了指桌上的一疊紙。

「如果沒有這個莫甘娜,遠征隊就全滅了。換句話說,她是遠征成功的關鍵人物,就按這個理由冊封。」


「明白了,陛下。」


「那麼,等冊封結束後,晚宴就邀請所有遠征隊成員出席吧,包括那些冒險者們。他們雖然不是我國最強,但如果能招攬,也要把握機會,或許有人正打算退役。另外宴會就在日輪廳舉行吧,要盛大,具體事宜就由我的大兒子來負責好了,雷慕斯主教也會來,你們也都參加吧。」


「「「遵命。」」」

眾人同時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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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隊歸來的消息,早在第一時間就傳到了大王子,賽弗瑞安・卡爾德里安・德・威瑟的耳朵裡。同時,父王要他主持晚宴的命令也一同傳達了過來,還連帶的塞了幾個要求。


國王一言九鼎,代表國家,既不能受辱,也不能收回發言,而貴族們又各有派系,因此很多工作都必須由王子來做。

王子可以代表國家的非官方意見,同時因為不是正式的發言,所以容錯率很高,也不至於讓國家丟了臉面。


隨著時間推移,賽弗瑞安也愈發忙碌。


雖然這類晚宴都是有慣例的,具體的事務只要比照過去辦理就行,他貴為王子,其實並不需要做什麼。另外出席晚宴的遠征隊成員中,有許多平民,因此晚宴被刻意設計的不那麼正式,很多標準都被放寬了。


然而賽弗瑞安還是親力親為,逐一確認場地的布置、菜餚、樂隊等等細節,力求做到完美無缺。


然而......


「我那該死的弟弟!」

賽弗瑞安低聲咒罵了一句。


二王子瓦羅克・亞歷斯・德・威瑟同樣要參加晚宴。

他不久前還在北方視察軍隊,但是為了不錯過授勳儀式,已經提前趕回來了。


瓦羅克會參加是理所當然的,但這幾年是個關鍵時間點,以至於賽弗瑞安尤為敏感,巴不得自己的弟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賽弗瑞安認為自己的父王是位明君,然而,這個國家的發展卻並不好。


二十年前與鄰國的一場戰爭,讓威瑟王國失去了大片平原,雖然現在的威瑟王國四面環山,易守難攻,比任何時候都要安全。但失去平原就代表糧食減產,目前國家的糧食自給率一直維持在一個很危險的數字,因此糧價很難壓下來,一旦出現天災,還必須到外國購買糧食,否則就會出現飢荒。


另一方面,北部有敖薩人部落持續騷擾,東邊則有亞人類時不時進犯,威瑟王國的軍費開支相當高,每年都會燒掉不少錢。


在這種情況下,老國王把這個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已經相當不錯了。

只是父王已經快七十歲了,雖然他由幾個神官看護著,身體並無大恙,但也是時候放下肩上的擔子了。


賽弗瑞安時不時用隱晦的方式試探父王,終於在這幾年,父王表露出了想要退位的念頭,大概再過幾年左右,他就會將王位傳給他的子嗣,也就是兩位王子之一。


然而,父王可沒有明說要把王位傳給誰,所以對大王子賽弗瑞安來說,這第一繼承人的寶座還不夠穩固。


王國一共四個派系,其中擁王派,擁的是現任國王卡爾德里安三世。

剩下的三大貴族派系,領頭的分別是阿斯克蘭伯爵、格蘭維爾侯爵,和凱斯頓侯爵,他們總共掌握著王國六成的土地,同時肩負著防守邊疆的任務。


自己雖然是第一王子,但擁王派只會聽從父王的安排,在父王明確表態之前,未必會支持自己。


雖然自己已經獲得了格蘭維爾侯爵的支持,早早就娶了侯爵的女兒為妻,但弟弟瓦羅克同樣有另一位侯爵——凱斯頓侯爵的支持。

而且瓦羅克今年才二十五歲,雖然有好幾位追求者,但還沒有娶妻——大王子與二王子相差二十歲,因為他們就不是一個媽生的,而且中間還有好幾位公主。


說實話,賽弗瑞安始終想不通,凱斯頓侯爵到底看上了弟弟哪一點,願意傾力支持。


沒錯,弟弟確實儀表堂堂,謙遜有禮,一身武藝也還算了得,看著像個正直的騎士,但賽弗瑞安也不差。

而且最重要的是,弟弟沒有作為君王所需的手腕與頭腦,以威瑟王國的現況來看,自己遠比弟弟更適合成為下一任國王。


然而,人並不是那麼有理性的動物。

由於賽弗瑞安已經有了一位侯爵支持,這個時候凱斯頓侯爵再來支持他,就只能做派系的小弟,比先來的格蘭維爾侯爵低一級,肯定是因為這樣,凱斯頓侯爵才會轉而去支持弟弟。


這種事在王位之爭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賽弗瑞安也不會多說什麼,他自信可以用純粹的理性去看待這件事。

可是偏偏!最近兩年,父王開始疏遠自己的支持者格蘭維爾侯爵!


二十年前國家正面臨戰爭,必須聚攏大家的力量才行,賽弗瑞安娶了侯爵的女兒,藉此讓對方傾力相助,這在當時來看是非常合理的決定,即使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麼不對。


……死老頭,你要是不喜歡格蘭維爾侯爵,那就早說,我都跟他女兒生好幾個孩子了,現在疏遠是什麼意思?


王子沒有自己的領地,沒有自己的士兵,除了作為王子的俸祿,想要錢就只能跟父王要,或者跟岳父大人拿,因此支持者是必須的。

賽弗瑞安身為大王子,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孩子都大到能結婚了,但他在經濟上卻依然得看人臉色。他等了這麼久,一切都為了王位,他承受不起任何形式的失敗。


「誰也不能阻擋我......」

賽弗瑞安深吸一口氣。


他來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和衣服,確保自己衣著得體,儀容得當。


鏡中倒映出一張柔和的英俊面孔,深棕色的頭髮垂了下來,讓他帶有一種憂鬱的氣質。自己在年輕時也是頗受歡迎的,而且現在也不差,而長得好看的人就是容易博取好感。


「走,我們去見阿斯克蘭伯爵。」

賽弗瑞安對等在門口的隨從說道。


現在就看阿斯克蘭伯爵會倒向誰了。三大貴族派系,已經有兩派站隊,這第三派牆頭草會倒向哪裡,對局勢的影響非常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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