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寻死的少女

                                  -1-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红色』『白色』『蓝色』……

这些色彩将我内心充满。

我得了一种病——或许可以说是异能——『幻色症』

我能轻易读懂他人的情感。

起初,我认为可能只是出现了幻觉——当我凝视他人,眼前便会出现奇异的颜色,这种感觉很难说清,就好像用力揉完眼后眼前的色彩。伴随着颜色出现,我不需要刻意解读,就同时理解了其中的情感,就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同理心过度综合症』『通感』

我在网络上查询之后,只得到这些结果。

怎么办呢?

告诉妈妈,她只觉得只是我压力过大的幻觉而已。

告诉朋友么?我似乎也没有太好的朋友。

那么,只能由我自己忍受了。

                            

「天野翔!!!」一声粗犷的男音将我从回忆中拖回现实。

是发怒的班主任。

「你似不似想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啊?」

不知怎得,班主任说话总是『是』『似』不分,果然是舌头伸不直吧。

「那个…我不会」站起来之后,看着天书一般的题目,我如实作答。

「后边站着去」

「……」

站在教室后,举目四望——

『绿色』『紫色』

我感到很不舒服,一方面是这些同学内心的颜色有轻蔑的含义,另一方面是我总是被各种无端涌入脑海中的颜色、情感搞得头痛、窒息。

我低下头。

听见一片唏嘘。

-2-

『诚慧』

一所国立高中,我于今年四月升入其中,到冬天为止,已经在其中虚度了几个月。

说实话,几个月里,班里的同学只混了个眼熟,有的甚至十分陌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因为我很少交际,在班里似乎被另眼相看。

但也无所谓了,国中时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不想再经历了……

并且,或许是这几年我过度窥探别人的内心带来的惩罚吧,不知何时起,我开始受周围人影响,被周围人的情感牵着走,逐渐地,我虽然越来越感性,面对他人时,内心却无法泛起涟漪。伴随着对他人情感敏锐察觉的同时,我的内心开始破碎,逐渐形成一块虚空——我开始失去自我情感。

最终,我在外人看来居然越来越变得冷漠,似乎成了一个理性极大于感性的人。曾经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说我越来越孤僻,都一个个离我远去。

接下来的三两年,没有朋友,患了怪病的我,谁说没法过呢?


想着想着,我终于挨到了放学。


天上飘起了雪花

转眼间冬天就来了啊

我扯了扯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将手揣回口袋,哈出白气,又猛吸一口凉气。

此刻,我正翘掉了文艺部的活动,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今天又是悠闲的一天,不交际,头脑中也没有被各种情感塞满,除了最后一节课被班主任痛骂之外,其余都十分完美。

顺带一提,如果不是为了方便借阅小说,我连文学部也不会加入


穿过几条街道,走过一架老旧的天桥,很快到了家,我家的房子是普通的洋式一户建,虽然不算大,但已经足够住了。我拍掉身上的雪花,用钥匙打开门,随口喊道「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

应声的是我的妹妹「天野枫」,她正趴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面包

「妈妈不在家吗?」

「妈妈发消息说学校有会议,所以还没下班」

我的母亲是小学教师,每天似乎还挺忙的,经常有开会的情况。顺带一提,我的父亲经常在外做生意,因此很少在家

「晚饭肿么办?」枫嘴里塞满面包,含糊不清地问我。

「嚼东西时别讲话,而且你不是吃着面包呢吗」

「面包是面包,饭是饭,吃面包不等同于吃饭,俗话说,人是铁,饭是……」

「打住打住,我弄些泡面好了」

「唉,哥哥就不能学学做饭吗,像西红柿炒鸡蛋一类的起码也该会吧,你这样以后恐怕会流落街头被饿死吧」

「别说得那么严重啊……再说你也不会做饭吧,有什么资格说我?」

「切……哥哥你就不能像动画里的哥哥一样,温柔体贴,做得一手好饭,还关心妹妹吗」

「别把现实与动画搞混啊」我拿出泡面,一边往面里加水一边吐槽。

奇怪的是,我发现面对亲人时,我内心的空洞似乎能暂时修复,也就是我稍微能对他人产生情感。

面泡好后,我快速吃完面,枫则吃得很慢,还在吃。

将面桶丢进垃圾桶,我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坐在窗前,刷了一会儿手机,没什么有趣的消息,而正在追的动画也没更新,抬头看见雪花静静飘落。虽然才六点钟,天就已经黑了,远处隐约亮起霓虹灯,门前的一排路灯被点亮,照出一条晶莹的雪花柱。

「这是冬天的初雪啊……」我感慨道

受氛围影响,莫名有些伤感,我有点想到街上逛逛,去感受这场初雪的温柔。

「那么…就出去吧」我随即起身下楼

「我出门了」我喊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进入雪夜中。


雪不大,我没有打伞。任由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与脸颊上,我真切感受到冬天来了,在黑暗中,万物似乎都沉寂了……

奇怪,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伤感了?倘若用颜色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恐怕是『深蓝色』吧。

我很快走到了那座老天桥,双手插兜,一步步走上去,在路灯下,一个人影依稀可见。

看来也有人和我一样,受气氛影响跑出来赏雪啊

我稍微走近之后,发现是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女孩。

我可没有自负到能去随意搭讪一个女孩子,尤其在这样一个晚上。于是我在离她不远的长椅上悄悄坐下了。

我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道路之上,凝望着下方的车水马龙,被老旧路灯昏暗的灯光包裹,感觉暂时能从喘不过气的生活里逃脱。

我仰起头,叹了一口气,看着灯光下飞舞的一粒粒雪,不禁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傍晚。


那时我还是国中生。

我应邀参加了一个聚会,整场聚会我都只是附和别人、或假装刷手机掩饰尴尬,从头到尾我就像空气一样,没人搭理我,当然,我也没搭理任何人。

周围是不时发出的哄堂大笑,几个人因为自己说出的妙语而洋洋得意,而我只想从纷杂的,向我涌来的情绪中逃离。

聚会结束,『朋友』诘问我

「喂,翔,你在聚会上怎么一声不吭?这让我感觉很没面子」

『紫色,他现在的心是极度的紫色,那是一种高贵,居高临下而有充满不屑的紫色』

我读懂了他的心。

「我只是有点头痛啦……哈哈」……


当我从所谓「朋友」的聚会上逃离,心中充满空虚与迷茫

『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呢?』我拷问

这几年,因为能看得见情感的色彩,我见证了太多虚伪的关系。

街上看似亲密实则已经有了裂痕的情侣,学校里假装友好实则轻蔑的朋友,餐厅里互相昧着良心、装作手机没电而无法付款的同事……

这些事物让我失望,甚至是绝望。

『我宁愿不要这种烦人的能力啊』

从那以后,我开始丧失情感。


聚会结束后的那天,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下方,有想要纵身跳下,让自己埋葬在奔腾的车流中的冲动,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自己也不清楚。

但那天我也许特别幸运,当我站在桥边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让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孩子,这么晚了还在外游荡可不好」

我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个陌生阿姨,她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停在我身后。

这个陌生阿姨似乎是一家花店的主人,这点可以从她穿的服装,以及自行车里装好的花看出来,她似乎正要骑车去给客人送花。

我没作声,也没有去窥探她的『色彩』,只是扭过头,盯着下方的道路。

等我再次看向了她,却发现这个陌生阿姨已经一边打电话,一边推着车走了,至于刚才那句话,她到底是对谁说的,对我?抑或是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我不知道。


等我回过神,从回忆中抽离,发现雪下得大了,雪粒聚成一团一团落下,还是赶紧回家吧,我一边想一边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那个女生,她仍旧站在栏杆前,凝视下方,好似在凝望向往的地方。

『她不会也想跳下去吧』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不过我很快嘲笑我自己想太多了,又不是轻小说,再怎么想这种事在现实也很遇到,恐怕是我多心了。

可接下来,发生了令我一生难忘的,惊心动魄的事———

那个女孩,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栏杆,即将翻出栏杆,从桥上掉下去……

「小心!」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抓住那个女孩的衣服,下面就是十几米高的地面,我的心脏狂跳不止,手下意识死拽住她不放。幸好她并没有整个身子翻出栏杆,我耗费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把她拽了回来。

但糟糕的是,由于年久失修,栏杆变形严重,我的左臂划在尖锐栏杆上,顿时血流不止。

「啊,好痛」我抽回手,捂住伤口,低头呻吟着。

「你在干什么啊喂」我边说边抬起头——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大概是高中生的少女,一头飘逸的黑发沾着几片雪花,随着微风飘动,她有着一对水汪汪的浅蓝色眼眸,五官精致,仿佛刚从漫画中走出,可以说是一位外貌姣好的美少女。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绝不会相信刚才快要掉下去、失去性命的就是她。

当我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庞,扫过她略带浅蓝色的双眸,她的眼神在一瞬间与我对视,就仅仅一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虚空。

『幻色症』又发作了吗?

可是,咦?奇怪,这次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有大量情感涌进脑袋,让我头疼不已,而是看到了一片黑色

说是黑色,其实那已经不能叫颜色了,那根本像一个黑洞,只有无尽的虚无,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吸入其中。

等我回过神来,那少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但手臂的疼痛又提醒我:刚才的的确确有一个少女被我救下,而她的内心竟没有任何情感。

我已经顾不上伤口的疼痛,脑袋中只剩刚才的那片虚无。

『没有情感的少女吗?』捂着伤口回家,我一直不住地回想刚才的少女,那双浅蓝色眼眸,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等回到家,从鞋柜可以知道妈妈已经下班了,进了客厅,枫看到我手臂上的伤口,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哇!哥哥你去和不良少年打架了吗,居然在手臂上留下这么严重的伤」

……不得不承认,枫的确有些做作。

「翔,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妈妈闻讯赶来,看起来满是焦急

「不小心在天桥上蹭了一下而已,没想到就这样了」我没有说谎,只不过隐瞒了救下那位少女的事,如果被妈妈知道了,恐怕又会担心得不得了。

妈妈立马拿来了急救包。

我用了几块止血棉捂住伤口,可流血并未止住,毕竟伤口有一二十厘米长。

「不行,还是得去医院」妈妈皱着眉头,语气中焦急不减。

「哥哥你还是快去医院吧」枫似乎也有些担心了。

「好吧,就去医院简单包扎一下」

妈妈驾车带我到医院,伤口似乎很深的样子,医生进行了各种处理后,将我的左臂裹得严严实实。

回去的路上是妈妈无休止的唠叨。

『可惜不是右臂。那样就不用写作业了』

我心里这样想。

-3-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外面已经被雪覆盖。

虽然我很想将手臂受伤作为借口请假,但诚慧高中可是以教学严格闻名,而很不幸的,我的班主任又在校内出了名的严格,据说几乎没人能从他手下请假。

我只好老实上学。


中午的时候真怪了,当我独坐教室,用一只手从桌兜里取便当时,摸到了一个条状物品,取出一看,竟是个巧克力。

我有买巧克力吗?不管了,吃了再说。

再吃便当,是蛋包饭,因为我的食谱一般是固定的,当我为妈妈突发奇想做蛋包饭困惑时,在便当旁发现了纸条

『哥哥快康复哦』

明显,是枫准备的便当。

『那么巧克力也是枫准备的吧。』我理所当然这样想。

没想到枫也会关心我这个哥哥啊。

尝了一口。

难吃……


晚上回家,我向枫道谢时,提到了那个巧克力。

「嗯?什么巧克力」

枫似乎不知情的样子。

奇怪了,也不可能会有别人送我巧克力吧。

但我并没有过多追究巧克力的来源,因为我本来就不是收到巧克力会胡思乱想,开心一整天,心里想『哇,肯定有人喜欢我吧』的人。

我并不期望能有什么青春感满满的恋爱,甚至恐惧恋爱这种关系,这可能与我的『幻色症』有一定关联。

总之,我就让这件事愉快地过去了。


接下来一周,我都普通地上学,吃饭,放学,唯一不同的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校园祭,同学们似乎很兴奋,时常有人在课间谈论校园祭,每当这时,我都把头低得很低,以免看到他们的内心,让自己又很难受。

话说上一次愉快地参与校园祭是什么时候呢?反正自从开始失去情感,我就很少对此感到期待了。

      -4-

一周后,手上的伤终于好了,我释放出久违的左手,有种多了一只手的感觉。

我继续着平淡的日常。

每天上课,下课,在学校读小说,回家看动画。

恰好我的小说读完了,准备放学后去文学部看一看有没有有趣的。

我便坐在座位上,静候放学。

这时感受到一股视线,一股让我感觉似曾相识的视线——因为我『幻色症』的缘故,所以对视线之类的特别敏感。

不会错的,虽然那视线仅一瞬间。

我抬头环顾教室,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女孩,正在低头看书,我看不清她的脸,因此也没办法看透她的内心。只看见她头上戴着白色发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刚才的视线来自她』。

当我回头看时,我又感受到另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我立马回头,果然与班主任四目相对。

惨了!

「天野……」

『叮咚叮铛……』下课铃响了。

『呼~得救了了』我心里想道。

不等班主任宣布放学,我立马冲出教室,为了不被班主任留下来骂,我一连撞到好几个同学。

『十分抱歉,这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事』我在心里道歉。

到达文学部,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部里空无一人,不愧是在诚慧被誉为『真•回家部』的社团,里面的社员基本都是幽灵社员,正好,趁没人,我能安心读书。

拿起一本书,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好像在网上评价很好,之前经常读轻小说,难得来了文学部,不如就换换口味,看一看吧。

我捧起书,在教室角落坐下。

『我看过三张那个男人的照片……』

门开了,我没有抬头,希望进来的人没有注意到自己。

「hi,hi,hello,你也是文学部社员吗」。

我闻声抬头,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我对面,刚才是她在说话。

女孩有浅蓝色瞳孔、飘逸的长发……以及内心的虚空。

我立马意识到,她就是那个雪夜我见过的、想要轻生的少女。

「叫我吗?」

「这里也没别人吧」

确实,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我和那个女孩。

「你看的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对吧」

「哦,我才刚开始看」

「嘻嘻」

对面的女孩正托着脸,笑吟吟地盯着我,让我有点不自在。

「抱歉,请问怎么了吗?」

「很好看呐」

「噢……欸?」

我有点惊讶,但我很快意识到,她指的是书,而不是我。

「哦,我说的是《人间失格》,我已经看过两遍了」

『果不其然,拜托您说话说清楚一点,我可能会误会的。』我在心里这样说。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你喜欢读书吗?」打破沉默的是那个女孩。

「嗯,我经常读轻小说,太宰治的书我还是第一次读」

「真的吗!轻小说……」

女孩突然思考了起来。

「这么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宅男吗!」

「啊??!」

拜托,虽然我确实很宅,但请不要把『读轻小说』和『宅男』划上等号啊喂。

见我不说话,女孩又说

「抱歉,有点冒昧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空气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看过《花海》吗?」女孩突然问我。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扯到这本书上的,但我还是回答:

「嗯,看过介绍,但其实并没有看过全书」

我曾在维基百科上看过介绍,《花海》讲的是一个少女在花海中与自己的青梅竹马重逢,后来他们因为癌症分开,最后在花海中,女主抱着男主,安详离世的故事。

「我很喜欢这本书,你没看过真是可惜了」

「你也看轻小说吗?」

「对啊,我刚才没有提吗?」

「完全没有,何况你说什么『读轻小说的都是宅男』,我还以为你不看轻小说哩」

「嗯……我可是很喜欢轻小说的呢」

空气奇迹般再次静默。

我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又托着脸颊在思考些什么。

夕阳正从窗子中撒入,映照在女孩脸上,四周被染成了橘红色,女孩头上白色发夹呈现淡淡的橘色,头发随着晚风轻轻飘动,光洁的面容与五官在光照下的阴影搭配,让我有些恍惚,感觉我正置身于画中,或者说我正置身于动画中更合适。

女孩突然转过头,我们的目光相交。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下。

「建议你回家看一看《花海》,你一定会喜欢的」

女孩边说边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腕上不存在的手表,随即微笑着说道

「哇,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喽,goodbye!」

「哦……」

我呆滞着看女孩走出教室,身影远去,突然想起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但是……白色发夹,难道她就是我在课堂上见过的那个人吗?

我不再多想,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将《人间失格》读完放回书架,虽然感觉囫囵吞枣读不出其中深意,但以后有机会再重读,就打算走了。

离开教室时,想起女孩嘱咐我看的《花海》,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情在社团书架上找了找,没想到还真有。

「封面还蛮精美的,作者是……『一月寒』?好奇怪的笔名」我自言自语着。

于是我抽出《花海》,打算带回家读。

其实社团的规定是书籍不许外借,但……总之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我就还回来了,而且这些书摆在那里没人看也很可怜。我于是心安理得地把书带回了家。


「啊啊——」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枫的叫声。

我心头一紧,立刻打开门冲进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我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几乎要窒息。我穿过玄关,踉跄着跑向客厅。

「枫,没事吧!枫!」

「哥哥?」

枫坐在沙发上,用毯子裹住全身,眼泪汪汪的看着我,电视上正播放着晚间恐怖电影。

「哥哥,有…有鬼…」枫说着说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走到电视前,关掉电视,又安慰了枫好一阵,枫这才止住哭声。

「想看恐怖电影,看到一半想换节目,不知怎的,遥控器突然失灵,结果就停在恐怖节目不动了」枫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擦眼泪一边诉说着。

我检查了遥控器,发现是电池没电了,更换新电池后就没问题了。

「我说你啊,害怕就别看恐怖电影了,每次看都被吓到哭」

记得从小枫就爱看恐怖灵异电影,可每次都被吓哭,5岁、7岁,一直到现在12岁,没想到还是这么胆小。

「唔……」枫将头缩进毯子里,滚动到一边去了。

唉。

我没再说什么,回房间去了。

-5-

当天晚上吃过饭后,我熬夜看完了《花海》,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我在五颜六色的池塘里游泳,突然游进海里,被波涛裹挟着,几乎要被淹死,后来上了岸,岸边有一片花海,各色各样的花盛开着,当我定睛去看,发现都是假花。

我往花海中央走,看见一个女生,跪坐在地上,手中攥着一枝枯萎的花,似乎是虞美人,我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想再走进一些,腿脚却疲软不听使唤。但慢慢地我看清那个女生的脸,竟是我在文学社教室见过的那个女孩。我突然变成一株花,没有色彩,那女孩走过来,凝视着我……突然有人跑来,一脚踩在我头上,我立马喘不过气来。

「哥哥,哥哥!快起床」

耳边传来枫的声音,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感觉喘不过气。

「唔…唔…唔」

「抱歉,哥哥你醒了?」

「呃啊,你想杀了我吗??」

脸上的东西被移开,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嘿嘿,因为哥哥一直不醒,我就将枕头轻轻盖在你脸上,想把你叫醒」枫一边傻笑一边说。

「别那么轻描淡写,你这是谋杀,我差点永远醒不过来了!」

「别那么较真啦,我叫你是有事情」

「哦?什么事?」我回复了平静,淡淡地问道。

「喏,你看」枫指了指窗外。

我拨开窗帘,向外看去。

楼下庭院里正站着一个人,是昨天的女孩,此刻正微笑着对我挥手。我更恍惚了,莫非我还在梦里?

趁我出神,枫突然在我耳边说道「没想到哥哥也交到了女朋友?」

「怎么可能!别瞎猜,还有,别穿着鞋到床上」

我打发走枫,换好衣服,心跳有些失控。她怎么会来我家?她是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的?我们之前难道认识吗?

到楼下,见了面之后!刚才那么多问题突然就问不出口来了。

「天野同学,你还真喜欢赖床啊」

面前的女孩明明很陌生,她却知道我的名字,刚开始我稍微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她应该是通过庭院前挂的姓名牌知道了我的名字。

「抱歉,因为昨天晚上熬夜看了小说,所以稍微有点困」我揉了揉眼睛,对女孩说道。

「怎么样,我推荐的小说还不错吧」

「嗯,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是因为这个」

女孩边说边在口袋里翻找,不一会儿拿出一张卡递给我,接过来之后,发现上面俨然写着我的姓名与包括家庭住址的各种信息。

我这才发现,校服口袋里的学生证不见了,恐怕是昨天放学撞到人时弄丢了。

「真是非常感谢,劳烦您特意送了过来」我双掌合并,对女孩表示感谢。

「没事,我捡到之后发现我们住的挺近,就送来了」

「虽然有点迟了,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啊?」

「噗…哈哈哈」女孩突然捂着嘴,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短裙也随着身体微微颤动。

「不愧是天野同学啊,早就听班上同学说了,你总是不和别人交际,没想到是真的,开学这么久了,连本班同学都不认识啊。哈哈哈……」

果然是班里的同学啊,我有些尴尬。确实,因为『幻色症』的缘故,我避免了不必要的社交,以此防止太多情感进入脑海,让自己头昏脑涨。所以开学以来,除了几个比较讨厌的老师外,我知道的同学就只有同桌与前后桌而已,并且我知道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知道我。

「好,那么我现在正式进行自我介绍」女孩止住笑声,站直身子,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是冬月凛,今年16岁,就读于诚慧高中高一三班,也是文学部的社员,喜欢读书,写作,偶尔看动画」

实话说,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清清嗓子,也来个介绍。

「我…我叫天野翔,今年16岁,就读于诚慧高中高一三班,文学部社员,喜欢轻小说、动画,特长是弹吉他……」

「嘻嘻,天野同学还真一板一眼呢」

『拜托,我明明是模仿你进行自我介绍的』我在心里吐槽。

「诶呀,翔,是有同学来了吗」妈妈闻声赶来。

「阿姨您好,我捡到了天野同学的学生证,就送过来了」冬月同学探着头,先我一步说道。

「真是谢谢了,翔总是毛毛躁躁的,一会儿弄丢便当盒,一会儿又弄丢学生证……在学校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妈,您不是该做早饭了吗,快去吧」我听不下去了,便催促着妈妈。

「行,让你的朋友也一起来吃早饭吧」

「冬月同学,你还没吃饭吧,请进来吃早餐吧,就当是感谢你送来了学生证」

冬月同学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餐桌上,我对家庭成员进行了介绍,又把冬月同学介绍给枫和妈妈。冬月同学一直微笑着听我介绍,枫则用奇怪的眼光盯着我和冬月同学。果真是被误会了什么吧。

接下来就是妈妈,冬月同学两个人有说有笑,我在一旁默默进食,感觉她们更像是一家人,根本没我什么事。

「小凛啊,在学校要和翔好好相处,翔他又喜欢独处又粗心,真怕他哪天闯出什么祸来。」妈妈她还是老样子,无论跟谁,都能很快混熟。

「对了,上次翔回家竟然在手臂上弄了那么大一个伤,真是吓死我了……」妈妈又补充道。

冬月听着,仍保持着微笑。

「嗯嗯,我们在学校一定会相互关照的」冬月同学这么回答。

然而,当我看向她,仍然只能看到一片虚空。


吃过早饭后,我和冬月同学一起去了学校,一路上我感觉还蛮尴尬的:冬月同学一直在找话题,但每个话题我都只能交谈一两句就结束了。我长期缺乏人际交往,加上青春期的男生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美少女——至少我是这样的——所以和冬月话不投机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最后兜兜转转,话题跑到了动画上,我们聊起了这一季度的新番,没想到冬月同学意外地对动画很感兴趣。

「天野同学,我一直很奇怪,校园恋爱动画为什么男主大多迟钝,自卑或相反地自负,女主大多积极主动,这明显很不现实吧,这样设计动画情节是为什么呢?」

「我想可能是利于情节展开吧」

「情节展开啊……」

「对,你想啊,一集动画有二十多分钟,在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下,如果故事情节不快点展开的话,观众很可能没有耐心看下去。再加上一集动画的制作成本也不低,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一部分动画是轻小说改编而来,而轻小说大多这么设计角色的原因是因为其作为文字载体……」

在我的喋喋不休中,我们走到了校门口,一直在听我陈述的冬月同学突然说

「天野同学,请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情」

听她这么讲,我先是楞了一下,又马上意识到:作为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一起上学确实过于亲密了,很可能会被同学误会,所以还是分开进校门比较好。

我也真是的,自作主张以为和冬月同学关系很好,和她说了那么多话,实际上可能已经被冬月同学厌烦了吧。

「嗯,那我先进去了。」我径直走进校园,而冬月同学则仍站在门口。

我明明早就厌烦了了解他人的情感,但为什么我现在却感觉看不到别人的内心是如此焦急呢?冬月同学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她对我又有什么看法呢?以及,那天为什么冬月同学会做出轻生的决定?但就算我主动凝视冬月同学,也只是看到一片虚无而已。


在我坐进教室的几分钟后,冬月同学才终于进了教室,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冬月同学总是低着头写着些什么,只有被老师提问时,她才会起身,为同学们献上完美的作答。

原来冬月同学的学习这么好,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望尘莫及的存在。

当冬月同学回答完问题,我暗暗钦佩,只是感觉班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啧」同桌突然发出奇怪的响声。

当我感到困惑,想知道他的『啧』是什么意思时,他的『色彩』被我捕捉。

又是『紫色』

又是那蕴含着轻蔑、不屑的紫色。

我又惹上麻烦了吗?不,这次的轻蔑明显不是冲我来的,莫非是冬月同学?

同桌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低声对我说: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冬月凛啊,装成好学生……」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听别人坏话时,已经晚了,同桌说了各种关于冬月同学不好的话。而我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


很快又到放学时候,我直奔文学部。

坐在座位上,想起刚才听到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冬月同学了。

按同桌所说,冬月同学经常放学后在街上游荡到半夜,在女生里风评一直不是很好,甚至有人说冬月经常调戏别人男友,是个品行不端的人。

对于这些评论,我自然心中有数。

像同桌说的那种人,我见过不少,无论他们戴着怎样的面具,我看透人心的能力总能将他们的面具揭下。冬月同学显然不属于那种人。

这些谣言为什么会传出,我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对这些谣言感到作呕。那些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算什么呢?他们从来都假装不经意地把话语的毒箭射出,假装不经意地将自己的情绪转嫁到别人身上。他们嫉妒,暴躁,不讲理,冷酷又无情。每当听到他们伤害别人的话,我的心里都感觉有一万只鲸鱼搁浅在胸口,心里痛苦又煎熬。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幻色症』让我有一颗极易被打动的心,却没让我有着帮助不幸者的能力,这也是我讨厌『幻色症』的原因之一啊。

难道冬月那天就是因为这些谣言而想要轻生吗?如果那天没人阻止,冬月就已经因为那些谣言丧命,如果我没有救冬月,这世上就又多了一批杀人犯——用不是利刃,却胜似利刃的话语杀人的罪犯。那么,冬月又会怎么样呢,她也许就变成了冷冰冰的躯体……

那么,冬月早上不跟我一起进校门,莫非是……

眼前模糊了。

奇怪,明明……明明我已经不会对家人以外的人产生感情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脏在如此剧急地跳动,为什么我感到如此悲伤……

我将《花海》掏出来,摆在桌子上。

『癌症和他人的攻击,到底哪一个更可怕呢?』我问我自己。但教室空荡荡的,没人回答,只有傍晚的凉风从窗子溜进来,拂过脸颊,带走了我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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