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晚在文学部商议了小说大纲,忧任命冬月同学为编辑,在冬月编辑的鼎力协助下,小说大纲最终确定,名字叫《终末之诗》——一个简单易懂,又具有诗意的名字。
小说大致讲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人类还面临一个月后要灭亡的危机时,普通的一群高中生在最后的日子里发生的故事。
这个故事将由我和冬月同学共同谱写。
回到家后,我洗完澡,坐在书桌前,对着台灯,开始构思序章。
虽然没有写过小说,但我明白,一个好的序章十分重要,能确定全小说的感情基调,埋下伏笔,或者暗示结局。
冬月同学将些序章的任务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当然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我倍感压力。
苦思冥想后,我确定了大致开头:
『《终末之诗》——
听说,森林发生火灾时,蚂蚁们会团成一团,抵御高温,在火焰中翻滚、逃生,最终,外层蚂蚁被牺牲,而内层的蚂蚁得以存活,从而使物种得以延续。
多么团结的生物。
人类似乎缺乏这种团结能力。
人类长期处于地球霸主地位,变得自私,贪婪,残暴。
一次次的战争,一群群人的牺牲,一代代人的争斗。
人类比起蚂蚁似乎要更愚蠢一些。
但当人类面临灭顶之灾时——
一个巨大的天外来物正快速飞向地球。
这个巨大的小行星,由于速度极快,体积巨大,经联合国评估,无法用任何手段干扰。
当这个消息全球公布时,人类异常平静,没有想象中的肆意妄为,而是如同迎接一位远客一般。
人类面临着一场『火灾』。
没有想象中的暴乱,没有想象中的放肆。
此刻,人类如同蚂蚁一般渺小,却也如同蚂蚁一般团结。
全球都停止了纷争,默默享受着人类最后的时光。』
虽然我对这个序章不满意,但实在不知道还要改进哪里,索性直接将这个序章发给了冬月同学。
我想了想,决定也给忧发去一份。
忧立马就回应了一个『真棒』的表情包,让我怀疑她根本没有认真看。
冬月同学这边则没有回应。
我上床睡去。
年幼的我在教室里。
同学们的脸模糊不清。
我努力盯着一张张面孔,似乎要从中窥探出些东西来。
然而同学们脸上的阴云笼罩不散,我无法得知他们的内心的情感。
紧接着,像是回应我的呼唤一般,四面八方涌来五颜六色的光团,将我包裹。
我无法动弹,于是拼命移动四肢。
大腿根部传来抽筋的痛感。
「唔嗯……」我从梦中被抽筋的痛感弄醒,闹钟如同早已计算好了一般,在我耳边响起。
揉了一会儿腿后,我感觉好了一些,就拿起了手机。
昨晚我发给冬月同学的序章仍然是『未读』状态。
怎么回事呢,昨晚我发消息的时间应该不是很晚才对,冬月同学莫非从回家到现在没拿起过手机一次?不会吧。
我的脑海中突然跳出那晚天桥上惊险的画面,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冬月同学难道又……
应该不会吧……
我给冬月同学打去了语音通话,『冬月凛』以及冬月同学的动画头像显现在屏幕上。
我看着笑得灿烂的头像,只觉得背后出冷汗。
我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拜托了,快接电话。
『叮』手机发出通话已接听的提示音,太好了!
『唔…呃…嗯?』电话那头,冬月同学发出刚睡醒的声音。
冬月同学顿了几秒,似乎是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在看手机屏幕。
『翔?』
『没事吧!冬月同学?』
『哦,是翔呀,当然没事了,怎么了吗?』
『呃,这个……』我被问住了,不由得对自己的莽撞后悔起来。
『就是想打个招呼,没想到冬月同学你居然还没起,真是少见』
我说完这句话,立马就后悔了,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有熟悉到说对方某种行为『少见』的地步。
『哈啊~抱歉,因为昨晚有些失眠了』冬月同学打了一个大哈欠,让我联想的动物园里的河马。不对,形容女生像河马似乎有些失礼了,不如说像考拉。但我好像没见过考拉打哈欠,是因为考拉睡太足了吗?听说考拉一天能睡18个小时……
『呀,天野同学你昨晚给我发了序章,我都没看到,抱歉了,我现在就看一下,那么,就这样,再见了』冬月同学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打断了我的神游。
唉,由于『幻色症』,我总是注意力不集中,尽管和他人保持距离能缓解症状,但有时仍会控制不住地神游。
『嗯,再见』我对着手机说,发现对面已经挂断电话。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定又是枫来叫我起床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应着敲门声。
紧接着,我下楼吞下早餐,出门去了。
-2-
空气有点干燥,让我的嘴唇都要开裂,但户外的清新空气与略高于室内的温度让我感到神清气爽。
晨光洒在脸上,感觉自己已经进行了光合作用,获取了能量。
在悠闲中,我到了学校,并直奔文艺部活动教室而去。
昨天忧跟学校申请了让文学部早上参加部团活动,就像是田径部、篮球部那样,能提早来学校参加活动。
说实话,文学部没有早上进行部团活动的先例,但学生会听说幽灵文学部要竟然写小说,还蛮支持的,加上忧跟美女学生会长——忧是这样叫的——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就破例被同意了。
话说忧的交际面还真广啊,这就是当之无愧的阳角吧。
当我迈进文学部活动室,发现忧已经在那里了。
忧面窗而坐,背对门口,所以没有注意到我。
仔细一看,忧手中攥着什么东西往嘴边送着,我猜可能是零食之类的,但看起来不太像,我于是凑近去观察。
等靠近了,放下书包,我才发现忧是在涂唇膏。
「小翔,你怎么突然出现啊,吓我一跳」忧终于发现了我,鼓着脸颊,略带不满地说道。
「是你太专注于涂唇膏了吧」
「是 润 唇 膏 」
「没差啦」
「才不是呢!」
「我很少用唇膏,所以实在不知道两者的区别」
『盯~』
「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嗯…小翔你就是因为不注意使用润唇膏,嘴唇才会这么干燥吧」
忧摸摸自己的嘴唇,又把食指放在我的嘴唇上说道。
「这么一说,我的嘴唇的确太干燥了」我也摸了摸嘴唇。
「嗯嗯,」忧点点头「那么——」
忧示意我闭上眼睛,我不明所以地合上了眼。
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我的嘴唇上传来温暖湿润的触感。
我猛然睁开眼,发现是忧在给我涂唇膏。
忧看见我猛然睁眼,捂嘴笑着。
「哈,小翔你以为是什么啊,嘻嘻」
「我才没多想」
但站在门口的冬月同学可能不会不多想,对,就在忧给我涂唇膏时,我发觉冬月同学来了。
虽然之前已经向冬月同学解释过,我和忧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应该不会被误会,但虽然冬月仍一脸平静,我总感觉气氛有点怪。
「早上好,二位」
「冬月同学早上好」
「早啊,冬月」
冬月同学放下书包,坐在我们旁边,随即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笑容。
「两位果然是……」
「什么?」
「是恋人啊」冬月同学说道。
「不不不,冬月同学,我不是说过吗,我们算是青梅竹马,而不是恋人」
「可是青梅竹马兼恋人的也有不少……」冬月同学歪了歪脑袋,说道。
「再说了,除了恋人,不会有人做那种间接接吻的事吧」冬月同学补充道。
「呃……」我感觉被反驳到无话可说。
「其实小翔之前还和我一起洗澡睡觉来着,所以共用一只润唇膏不算什么」
忧!你是来火上浇油的吗!这样更会引起误会的!
「什,什么!一起洗澡,睡觉!」冬月同学的声音提高了几个音调。
我发现冬月同学的耳朵变得透红。
「忧,什么『之前』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忧你倒是说清楚啊」
我摇了摇旁边嬉皮笑脸的忧,随即澄清了误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但总算是度过了早上的『误会』危机。
「那么,我先来说说小说吧」冬月同学边说边掏出手机。
「嗯……作为序章,的确是很有新意,也很适合后续的主题升华」冬月同学将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开,认真的盯着我说。「但是……」
「太虚无了吧」忧跪在椅子上,脑袋从我肩膀上探出,抢先一步说道。
「忧,别插嘴」我敲了一下忧的脑袋,忧像马里奥里的乌龟一样蜷缩到了一边去。
「忧酱刚才说的很对,就是『虚无』」冬月同学补充道。
我有点困惑。
「什么是『虚无』?」
「这么说吧,小说的序章里最好能交代一下主人公与叙述视角,
比如,如果你想用第三人称叙述,可以加这么一句:
『伊藤忧听着收音机里的广播,打了一个哈欠』」
「欸?为什么是我?」忧有些不满似的说道,并且像猫一样伏在桌上伸了一个大懒腰。
冬月同学没理会她,继续说,
「这样不仅承接序章里讲的『蚂蚁与人类』的内容,不至于让序章的讲述者为『虚空』,又引出小说的正文部分」
「如果是第一人称呢?」
「第一人称可以加一句
『我听着收音机,打了一个哈欠』,不过要改写为剧本的话,还是第三人称好一些」
我点了点头,示意已经明白了。
「冬月同学就像个作家一样专业呢」
冬月同学笑了笑,瞥了忧一眼,忧仍然瘫在桌面上。
『喂,部长,这里不是美术社,不要睡觉啊喂』
我在心里吐槽了忧,随后拿出手机准备继续写小说。
「天野同学要用手机写小说吗?」
「对啊」
「请用这个吧」冬月同学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又出一个外设键盘。
「喔,冬月同学真的很专业啊」
「没什么,我平时偶尔会写点东西,想着写小说可能用的上,就拿来了」
「那么,我开用了」
「你是要把它吃了吗」冬月同学遮着嘴笑着说。
忧仍趴在桌上,转头看了我一眼,说了句「加油」,接着又睡去了。
这家伙,绝对又熬夜看动画了。
接着,我开始『咯哒咯哒』打起了字,打累了就换冬月同学来打,类似于接力写作。
不过,冬月同学的打字速度属实惊到我了,最终大部分内容都是由冬月同学写的。
预备铃响起,忧『腾』地坐了起来,我和冬月同学也停止打字,收拾东西去上课。
-3-
整星期,每天早晚,我们都拼命打字,因为得早点写完小说,交给忧的父亲改编,再交由戏剧部排练,时间很紧。
我们拼命写小说,忧在一旁拼命睡觉,吃零食,看动画,再睡觉,再吃零食,再看动画……
但无论如何,小说是写完了,这是一部我和冬月同学共创的作品。
「那么去我家开庆功会吧!顺便指导我父亲改编」忧如此提议。
终于迎来了周末。
我午睡完之后,穿了几件衣服,围上一条围巾,就出门去了。
按照约定,我们直接在忧家里碰面。
忧已经将地址告诉了冬月同学,我因为从前经常去忧家玩,因此知道路。
但让我意外的是,刚从家里走没几步,就遇见了站在路边的冬月同学。
冬月同学穿着灰色调的格纹大衣,围着一条黑色围巾,戴着棕黄色帽子,一只手揣在兜里,浅蓝色瞳孔好像蓝宝石闪烁,和平时在学校穿制服的样子完全不同。
「冬月同学?」
冬月同学扭过头,看见了我。
「啊,是天野同学啊,好巧啊嘿嘿」冬月同学把围巾拉下一些,笑着说道。
「你怎么站在这里啊?有事吗?」
「没事,我…就是想叫上你一起去忧酱家里」
我看见了冬月同学紧紧攥住的手机上显示着地图。
「莫非……你是找不到去忧家的路了吗?」
冬月同学听到这句话,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
「原来冬月同学你是路痴啊」我说道「早说我们一起去就行了吗」
冬月同学没有吭声,点了点头。
我猛然想到,那天早上路痴冬月同学是怎么找到我家,把学生证还给我的呢?
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
路过便利店,冬月同学提议买点吃的东西过去。
我想了想,确实得带点东西去,毕竟要开庆功宴,空手去也不太好——虽然之前我经常空手去忧家白吃白喝就是了。
我则买了一些饼干,三明治,又买了盒水果鲜切。
结账时,我发现冬月同学挑了许多甜点,大多是巧克力口味的。
「冬月同学很喜欢巧克力吗?」
「对啊,巧克力多好吃啊」冬月同学往我怀里抱着的甜品堆里望了一眼,似乎很想吃的样子。
「天野同学不喜欢巧克力吗」冬月同学似乎很着急,就好像是急切希望自己的偶像被他人认可的粉丝。
「还好吧,我不太喜欢甜食,不过巧克力带点苦味,我还算喜欢」
「还算喜欢,就是不太喜欢咯,那么天野同学最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动画,漫画,轻小说与游戏』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明显冬月同学是要我回答喜欢的食物。
「应该是馍干吧」
「馍干?!」
「就是馒头切片,烤干,撒上调料啊,一包有好几片,还挺香的」
「我知道,不过你原来喜欢这种老大爷食物吗」
「呵呵,我就是老大爷,抱歉了」
「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有点惊讶罢了」
冬月同学往我这边凑了一点,略带歉意地说道。
忧的家很快就到了,那是一栋公寓——极其豪华那种,和我家的简朴一户建完全不同。
「哇,忧酱家的房子真漂亮啊」冬月发出感慨,我随即按下三楼的呼叫建。
「忧,我来了,快开门」
『好——』传呼机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应该是伊藤叔吧——我总是这样叫忧的父亲。
门开了,我们上了楼。
迎接我们的果然是伊藤叔。
「欢迎欢迎,翔,好久没来了吧。还有你就是凛吧,快进来吧」
忧的父亲像往常一样热情,以至于『红色』铺面而来。
「欢迎,欢迎!」客厅里传来奇怪的打招呼的声音,冬月同学被吓的一颤。
「应该是忧的鹦鹉『藤儿』」我向冬月同学解释道。
冬月同学舒了一口气。
「叔叔好」冬月同学显得有点紧张。
「哈哈,不用这么拘谨,快进来吧」
「阿姨呢?」我没看见忧的母亲,有些好奇。
「她在楼上练琴呢」伊藤叔指着楼上说。
阿姨是位钢琴家,之前我学吉他时曾请教过她乐理,知道她是位很厉害的钢琴家。
而且,没错,这栋豪华公寓,有两层都是忧家的。
进门,我帮冬月同学把围巾、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忧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我们来,跳了起来,双手恰腰。
「呼,欢迎欢迎,莅临寒舍,不胜欢喜」忧似乎在学电视里的壮士说话。
一个小矮个学壮士,让人想笑。
伊藤叔把忧拎到一边,给我们腾出位置。
「那么,说说改编之things吧」伊藤叔用奇怪的语气,夹杂着英文,挥动着手臂说话。
抱歉,您是要做手语,搓螺旋丸,再来段rap吗?
冬月同学看向我,似乎是有名的戏剧家这么奇怪,让她有点受打击了。
「伊藤叔一直那样的,是个怪才,你别见怪」我轻声在冬月同学耳边说。
「咳咳」伊藤叔咳嗽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我的话。
「那么我就…」…
伊藤叔给我们说了他的改编思路,的确思路异于常人,改编过后使作品更优秀了。
之后,阿姨下楼,给我们打了招呼后就去准备食物了,阿姨是个略有些严肃却十分亲切的人,这一点和伊藤叔完全不同。
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又看了动画。
忧异常兴奋,滔滔不绝地向冬月同学灌输着自己对动画的喜爱之情。
冬月同学也很高兴的样子,虽然中途因为对动画的不同见解发生了争吵,但还是十分愉快。
天色暗了下来,我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八点钟了,看来不得不道别了。
「很久没有这么玩了,真开心哪,不过冬天天真是短啊,我们告辞了」我和冬月同学站在玄关,向忧一家道别。
「再见goodbye!」伊藤叔说道。
「betterbye」忧跟着说。
『betterbye是什么鬼!』我在心里吐槽。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走到屋外,气温很低,身体因为忽然变冷而打了一个寒战。
「那么,天野同学,再见了」冬月同学微微挥手,向我道别。
「嗯……好…不过冬月同学知道路吗?我送你吧」
「不用了,刚才走过一遍,已经知道怎么走了,请放心」冬月同学摆摆手,笑着说道。
「怎么放的了心啊……」我叹息着。
「还是一起走吧」我边走边伸手向冬月同学示意。
然而,冬月同学似乎会错了意。
「……好吧」冬月同学回答道,她边说边抓住我的手,本就不多的体温被更冷的一双手夺去。
但我的脸却热了起来,脑袋好像被暖风吹着,一下子晕乎乎的。
还不到开路灯的时间,因此街上一片黑暗,我们向远处的黑暗里走去。
我无法平静,尽管忧曾无数次扯着我的手拉我出门玩,但除了她之外,我还是第一次牵女生的手。
「冬月同学……」
「怎……怎么了」紧抓我的手,走在身后的冬月同学回应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想必四周一片漆黑,街上不见行人,让冬月同学有些害怕,还是让她再抓一会儿手吧。
「没事」我答道。
在一片沉寂中,我们一言不发,一味向前走,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冬月同学,你的家在哪里?」
「往……往前走就行了」
「那里是我家的方向吧」
「其实我家就在那附近」
「哦?!」我有些惊讶!因为之前从来没在家附近见过冬月同学,但又想到那些谣言,就没再说什么。
过马路时——
「呜……呜……呜哇……呜喵……」我注意到绿化带里传出低吼声,应该是什么小动物。
「那里面是?」我探头想看清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冬月同学终于松开我的手,打开手机的灯光,朝绿化带里照去。
一团黄红相间的什么东西被丢在了里面,仔细看后,发现竟是一只猫,那红色与黄色正是鲜血的颜色与猫的黄毛颜色相混合。
「唔……好可怜……怎么会这样受伤」冬月同学俯下身,声音似乎在颤抖。
「估计是被醉汉打伤了吧,听说最近经常有醉汉虐待小动物,那些人,生活上有不如意,就去欺负弱者,确实蛮可恶的」我向冬月同学说明着,同时扭头避开眼前的血腥。
我注意到,当我说到『醉汉』时,冬月同学身体一颤,仿佛听到了不愿听到的事情。
「走吧」我催促冬月同学。
「什么?怎么能放着它不管呢?」
「可这猫已经明显没救了,救了也会死」我勉强注视着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小生物,庆幸自己看不到动物内心的『颜色』。
「不如任其自然,不目睹它死亡,心里还好受一些」我劝告冬月同学。
「怎么这样……」冬月同学小声嘀咕着,感觉快要哭出来了。
「对了,孟子说过,不忍动物被杀害,就不去看它,这也是有仁心的体现」我想起听父亲讲过孟子的事。
「不!」冬月同学突然站起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地说道。
我接住冬月同学递过来的手机,楞楞地看着冬月同学双手伸进小灌木丛,将猫抱了出来。
「冬月……」我想拉住冬月同学,但无论如何,我无法让自己的手伸出去。
冬月同学抱住猫,把围巾解下来,盖在了猫身上。
看着此情此景,我的心一阵刺痛,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我刚开始因为『幻色症』而丧失情感、变得冷漠时候的事。
我依稀记得那天阴沉沉的天空,以及枫的哭脸。
那天下午,枫突然哭着跑进我的房间。
「哥哥,小——小苍死掉了」枫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狼狈地诉说。
小苍——枫所养的一只仓鼠,似乎是死了。
「仓鼠死了?哦,那么扔掉就好了」我回答说。
枫一脸不可思议地仰脸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哦!应该垃圾分类才对,话说它这算是什么垃圾呢……」我拍了一下巴掌,随后思考着。
枫「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哥——哥哥讨厌,小苍才不是垃圾!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了,讨厌!笨蛋哥哥!」
说着她冲出房间。
我愕然。
我曾以为自己只是失去了某些东西,像是失去了一根手指,失去了一颗智齿,或是失去了一根骨头,但不曾想过,失去情感,意味着丧失自我,丧失了共情的能力,丧失了怜悯的能力,丧失了关爱的能力……
我不曾察觉自己的『残缺』如此之大,我曾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热心永不会冷。
但我错了,我的冷漠,如一场寒潮,无声地侵蚀着身边的人。
独自一人的房间里,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追上枫,抚摸着她的头,说:
「对不起,是哥哥不对,我们把他埋葬了吧」
现在,过去的那一幕仿佛再次重演,我必须做些什么。
我解下围巾,围在冬月同学的脖子上,这显然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天冷」我边说边接过冬月同学怀里的猫,快步向家里走去。
我低头看着怀里蜷缩着的、发出难受呻吟的猫,不知是它在颤抖还是我自己在颤抖。
我的腿仿佛被某种力量驱动着,不断向前迈。
「现在宠物医院已经关门了,只能先把它带回家,简单处理一下,等天一亮,宠物医院一开门,就立马送他就医」我一边快步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我能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喘息声以及心跳声。
离我家还有一两公里,快了,就快了……等给他包扎了之后,很快就能送他去就医,这样一来,他就有救了。没过几天,他就能又活蹦乱跳了……一定会的……一定。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枫一直想再养一只宠物,到时候给他取名,就叫『晴儿』,每天都是晴天,每天都健健康康,远离伤痛,到时候……到时候,叫冬月同学来陪他玩,把忧也叫过来,那家伙还挺喜欢小动物的,到时候,每个人都会欢声笑语,每个人都……
路旁的景物不断后退,我不知何时小跑了起来。
我低头向前,不住地想,不住地祈祷。
一抬头,终于到家门口了!太好了,太好了,这样一来,晴儿一定有救了!
我连忙伸腿要迈进院子里。
「天野同学……天野同学……」冬月同学突然拽住了我的衣服。
「怎么了吗?」
「小猫他……他已经……」冬月同学的声音里带有哭腔。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本一直呻吟颤抖着的小猫,不知何时没了动静。
「这,这」我伸手去触碰小猫,发现它的身体早已冰凉。
生命在我怀里流逝,我竟无法抓紧它。
突然,生命的脆弱与渺小感向我袭来,不知道是不是跑太急了,我感觉头晕目眩。
冬月同学抽泣着,我感觉喉咙哽咽,鼻子发酸。
对不起。
我冲进院子里,找到了种花的铲子。
冬月同学和我,用小小的铲子,挖出一个洞,作为它最后的家。
我将猫放了进去。
我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冬月同学的抽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真是的,冬月同学真是多愁善感。
奇怪,下雨了吗?雨水怎么滴在我的手上?
不,这是泪水,是我流的泪,是我那许久不流的泪水。
我填好最后一块土,抹去眼泪,对不断抽泣着的冬月同学说:
「它,会在地下安眠,将来,它会回到本初,成为地球的一部分,到那时,这里开的每一朵花,每一颗草,都会是它」
我抱住冬月同学,任凭她依偎在我怀里。
抬头,看见天上星光点点,看见了自己的眼前逐渐模糊,我仿佛见到失去的『颜色』在天上徘徊。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