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那天，我把冬妮娅抱回了家。

    她小小的身体直到抱在怀里才知道真的很小。她把头埋在我怀里哭了很久，眼泪把我胸前濡湿了一片，温温热热的。

    现在的她脆弱如一只小羊羔，对周围一切都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浑身颤抖。

    久璃世跟在我身后沉默不语。她知道，无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能救冬妮娅的只有我。

    到家后，冬妮娅依然紧紧抱着我。直到奶奶听见声音开口呼唤她，她才安静地从我身上下来，再一抬头，又成了之前那个开朗的冬妮娅。

    她稍稍欠身，对我施了个不太标准的贵族礼，然后对我甜甜一笑：「谢谢你，大哥哥。」

    谢我什么呢？是谢我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站了出来，还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了她依靠的肩膀？

    我递给她一张卡片：「以后遇到什么事了，就去这里找我。」

    她收下卡片，再次对我施了个礼。

    我们转身离去时，她在门口看了我们很久。

    回去的路上，久璃世声音沙哑地问我：「真的跟你无关么？」

    我笑道：「你既然有答案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她认真对我说：「我跟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没有再偷过东西！」

    我耸耸肩，抬头看向天：「欠款是真的，字据是真的，但人不是真的；偷钱包是真的，人是真的，但时间是错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中的真让人无以辩驳，真中的假给予关键一击。」

    我回头意味深长地看她：「把人推向绝望的不是怨恨，而是冤屈。孤立无援的内心，最容易被趁虚而入了。」

    她愤怒大喊：「你这是在玩弄她的感情！」

    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笑着摇头：「玩弄感情？有什么不好。我给了她吃，给了她穿，给了她希望。你可以去问问，如果能得到这些贫民区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让我玩弄感情。还是说，在你眼里那些可笑的自尊和情爱比生存更重要？」

    「荒谬！」

    「这并不荒谬，久璃世。女孩子的感情和贞操是很宝贵的东西，但那并不值钱，在即将饿死的时候出卖身体出卖尊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即便你再不承认，养尊处优的你是不会理解这些的。无论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的确确给了她很多，可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你又给了她什么？」

    「我……」她后退一步。

    「还有你久璃世。」我淡淡扫了她一眼，「被我强奸了几个月你是不是感到屈辱和痛恨，恨不得想把我千刀万剐？可是我给了你吃穿，给了你身份，给了你无需担忧存亡的环境，现在还有一大堆暗恋着你的追求者。我给你打上了沃尔康家族的烙印，你不会知道这个烙印有多值钱，你觉得以你这具色情的身体能换来这些？如果让别人知道还有这种好事，我保证，一天之内就会有无数大小贵族冲进我家把他们的女儿塞给我做性奴，如果我嫌不够他们甚至愿意当场生一个。你得知道，身为米兰爱尔权力金字塔顶端的贵族，平民女人甚至连被我干的资格都没有。」

    我伸手替久璃世整理好胸前的蝴蝶结，拍了拍，悠悠说道：「我是贵族，是沃尔康公爵的唯一继承人。出身平民的你想象不到我的尊贵我不会怪你，我还会仔细教你，教你如何成为你所痛恨的贵族。今后还有的学，不用着急。」

    从那以后，久璃世就不再出门找冬妮娅了。或许是她知道自己成了我的帮凶，也或许是不愿看到冬妮娅被我骗去身体。

    与之相反，我则是每天都出门找冬妮娅玩。为了维护温柔体贴的大哥哥形象我还特地找了专门的礼仪老师教我怎么笑得最温暖，这着实把我累得够呛，把脸都笑僵了。

    有了之前的书信基础，我和冬妮娅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熟稔起来。她没有把我当成一眼一板的贵族，而是自然而然把我跟书信上的知心哥哥重合，我们就像许久未见但彼此熟悉的亲兄妹一样。我跟她一起参加早起的集市，一起摆摊卖茉莉香薰，一起逛街，一起品尝各种各样奇怪的食物。

    我每天都给她讲故事，自小阅读各种绘本的我对于讲故事简直是手到擒来。古代诸国混战、皇子与公主的恋情、贵族逸闻趣事……冬妮娅总会昂起脑袋呆呆看着我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她也经常问我久璃世姐姐去哪里了？为什么再也不来找她了？是不是讨厌她了？我只能告诉她这几天久璃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等她忙完自己的事就会来找冬妮娅玩了，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摆摊卖茉莉香薰。

    冬妮娅的奶奶那边我也极力表现自己的存在感。冬妮娅不在家时我就会代为照顾她，比如捏肩捶背之类，说实话我亲爹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我经常陪老人聊天，这是我最讨厌的环节，我宁愿给她捏肩捶背一整天也不想听这个老人在我耳边念叨。她几乎快把冬妮娅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故事都讲完了，我发誓我现在比冬妮娅还要了解她自己。

    老人年纪很大了，眼睛也模糊到几乎看不见。她时常对我感叹冬妮娅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另外我也是），她也最放不下这个孩子，冬妮娅自小跟着她吃了很多苦……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希望我把冬妮娅接走带她过上富足的生活。

    富乐街的街头。夕阳伴随着余晖逐渐沉下，劳作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团聚的灯光点亮了街边的窗户。

    冬妮娅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她换上了那身天蓝色长裙，可爱的蝴蝶结随风飘荡，蕾丝轻边像精灵一样舞起，和她的眼睛一样美丽。

    「冬妮娅，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小女孩眨眨眼，偏着脑袋俏皮一笑：「没什么。」

    「天天傻笑对身体不好哦，听说容易变老。」

    冬妮娅吓了一跳：「真的吗！」

    「骗你的，小笨蛋。」我轻轻敲她的脑袋。

    她皱起鼻子向我表示不满，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有想好要什么吗？」

    「没有呢。」

    「生日可是很重要的日子，稍微过分一点没问题唷。」

    「真的吗？」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还是没什么想要的，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我笑道：「冬妮娅真是容易满足的好孩子。」

    「因为冬妮娅现在非常幸福了呀！嗯……吃到了好吃的糖果，穿上了好看的衣服，奶奶的身体也好了很多，也没有人再欺负我们了……而且，还有大哥哥在这里！」她甜甜一笑。

    「哦？原来我也算在里面吗？」

    「嗯？有吗？冬妮娅刚刚说了什么吗？」她开始装傻。

    我捂着胸口：「原来我在冬妮娅心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吗？哥哥好伤心。」

    冬妮娅掩嘴笑道：「大哥哥演技太浮夸啦。」

    「不行，哥哥得了一种没有冬妮娅安慰马上就会死掉的绝症了！」

    冬妮娅被我逗得笑个不停，我们的打闹声回荡在富乐街的街头。

    小女孩三步跳到我面前，晚霞的光透过柔顺的发间将她影子印在我的眼里，她背着手，偏着脑袋，眯起月牙儿似的眼睛，晚风传来她稚嫩的嗓音：「不过，冬妮娅现在很幸福是真的哦！」

    冬妮娅真是个很好的孩子。

    她可爱、坚强、认真、乐观、自律、孝顺，小孩子能有的一切美好品质都能在她身上体现，堪称好孩子的典范。

    如果不是家庭变故让她不得不过早承担重担，现在的她应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女孩，她无需每天摆摊贩卖茉莉香薰，也不会试图盗窃来还债。

    她自身也有不错的魔法适应性，可惜身为平民的她错过了六岁那年仅有的一次魔力引导，否则成为魔术师她的命运定会大不相同。

    她的出身造就了今日坚强的冬妮娅，但也给了她自卑。

    人的一生总是充满各种苦痛，因此需要一个比自己更加悲惨的人才能活下去。对于居民区那群对生活无望的蛀虫来说，贫民区的乞丐无疑是优越感的最佳来源。

    人们总是痛恨贵族各种优越权益，却忽视了压迫自己最积极的是他们本身。

    在冬妮娅十岁生日的前两天，我把她带到了公爵府。

    我本来没有这个打算，但转念一想冬妮娅早晚都要到这里来不如提前准备好，于是就带她来了。

    进入公爵府时，冬妮娅整个人都紧张得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我牵着她的小手，安慰她放宽心，她一边点头手心一边疯狂出汗。

    门口的侍从见到我向我弯腰行礼，这对我来说平常不能再平常的小事把冬妮娅吓了一大跳。身为平民的她怎么可能见过这种阵仗。

    「冬妮娅，不要紧张，这里没人会嘲笑你的。」

    不仅没人会嘲笑冬妮娅，他们还纷纷向冬妮娅行礼。即便这个普通的小女孩只穿了一身简陋的粗布衣服，但只要她站在我身边就没有人敢轻视她。

    我带着冬妮娅来到我的住所，由于我要修习暗术魔法，平常这里只会有我一个人。

    终于逃开了侍从们的视线，冬妮娅紧绷的腰背放松下来，看来她还是很不习惯有人对她点头哈腰。

    「看把你紧张的，放轻松就好，他们又不会吃了你。」

    冬妮娅拍拍胸脯：「还是太可怕了，他们每一个人都穿得好好。」

    「穿得好吗？那行，明天我让他们都光着身子干活。」

    冬妮娅吓了一跳，意识到我是在开玩笑又用小拳头锤了一下我的大腿。

    「好啦好啦，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影响了心情。大不了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可不行，要是……」

    「要是什么？」

    「要是……」她嗫嚅着，「要是……丢了你的脸怎么办。」

    「……」

    我蹲下来，扶住她的双肩，用认真的语气对她说：「冬妮娅，你要记住，你永远不会丢我的脸，也没人会说你丢我的脸。」

    冬妮娅被我严肃的语气说得一愣，随即低下头：「我……我知道了。」

    我揉揉她的头：「好啦，我不是在凶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冬妮娅是最好的冬妮娅，她比她想象的要更优秀。」

    她的小脸有些发红。

    我又带她去了后庭院。这里是个花园，一年中的任何一天这里都开满了鲜花，风一扫过就是满天芬芳。院子里有片很大的空地，还有秋千，很多小孩子和女眷都喜欢来这里玩耍。

    现在这里则是被久璃世占据着。她一个人在花丛中舞剑，飘若游龙娇若惊鸿，凌厉的剑气划开了风声，远远看去就让人心头冒汗。

    看到许久没见的久璃世姐姐冬妮娅兴奋地跑过去打招呼。久璃世看到是冬妮娅也露出了微笑，但看到旁边的我又硬生生把微笑咽了下去。

    「久璃世姐姐，冬妮娅来找你玩啦，最近还过得好吗？」

    久璃世僵硬点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以为冬妮娅已经被我得手了，正在为那个孩子默哀呢。

    我过去拍拍她的肩：「冬妮娅天天待在家里也很无聊，所以我把她带过来玩。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好好叙叙旧吧。」

    这对好姐妹小别胜新婚，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我非常识趣地退到一边，把空间留给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