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医疗室内,时间仿佛被消毒水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拉长了。朔夜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框,右肩的伤口在凝血胶和绷带的作用下暂时止住了涌出的鲜血,但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牢牢锁在诊疗台上那个金发的身影上。锦木灯织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胸膛的起伏已经清晰可见,连接在她身上的监护仪发出的不再是刺耳的警报,而是相对平稳、象征生命持续的滴答声。这声音在朔夜听来,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
信明站在一旁,沉默地观察着监护仪上的数据流。他刚刚给灯织注射了第三剂特殊配方的促凝血因子和细胞修复促进剂,冷藏柜里这种昂贵的药剂库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他的侧脸在无影灯的冷光下显得棱角分明,深褐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
「待在这里。锁好医疗室的门,除了我,任何人试图闯入,用那个。」信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医疗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朔夜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一把备用的高功率电击枪和一把装了消音器的紧凑型手枪。他是在告诉她们,必要时可以自卫,甚至…杀人。
没等朔夜回应,信明已经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医疗室。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内部锁死机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处理室里瞬间只剩下朔夜粗重的呼吸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以及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朔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拖着身体,一点点挪到医疗室唯一一个隐蔽的观察口——那是与处理室相连的一个单向镜面。她能看到外面那张冰冷的金属台,以及通往外界的那扇被破坏的防爆门。外面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但朔夜感觉像熬过了半生。处理室那扇破损的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几乎被环境噪音掩盖的摩擦声。不是信明那种近乎完美的潜行步伐,而是拖拽重物、艰难移动的声音。
朔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摸向了腰侧——虽然她的配枪早已在逃亡中丢失。
破损的门被小心地推开一条缝,信明的身影率先闪入。他背上,赫然伏着另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便于夜间行动的深灰色紧身作战服,上面布满了尘土、刮痕和几处明显的深色湿痕——是血。她的头无力地垂在信明的肩头,一头利落的深蓝色短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额角和颈侧。她的身体软绵绵的,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有一条手臂还下意识地、无意识地搭在信明的胸前。
信明动作迅捷而稳定地将她放倒在处理室冰冷的地面上,动作却带着一种朔夜之前从未见过的…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易碎的瓷器。他迅速检查她的生命体征,眉头锁得更紧。
「风见遥?」朔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是她。」信明头也不抬,快速解开风见遥紧身衣的上半部分。她的左肋下方,一个边缘焦黑的圆形伤口触目惊心,像是被某种小型能量武器近距离击中,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蔓延。「高能神经毒素弹…他们动用了『寂静之吻』。」信明的语气冰冷,透着一股压抑的愤怒。
「寂静之吻」?朔夜倒吸一口凉气。那是LR内部一种极其残忍、专门用于无声处决不听话或高价值目标的特殊弹药。中弹者不会立刻死亡,但毒素会迅速侵蚀神经系统,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最终在极度痛苦中瘫痪或脑死亡。这是一种比直接死亡更可怕的「清除」方式。
「她…还有救吗?」朔夜的声音有些发颤。同为Lycoris,即使素未谋面,「岚」的遭遇让她感同身受的寒意刺入骨髓。
信明没有回答,他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医疗包里取出几支不同的药剂,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他先注射了一支强效广谱抗毒血清,紧接着是一支强心剂和神经保护剂。然而,风见遥伤口周围的青紫色蔓延速度只是稍稍减缓,并未停止。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开始出现无法控制的细微抽搐,这是毒素攻击神经中枢的征兆。
「需要特定的解毒剂中和毒素载体,『寂静之吻』的毒素是定制合成的。」信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医疗室里的通用抗毒剂只能暂时延缓,无法根除。我需要去上面的特殊药剂库。」
上面?!朔夜的心猛地一沉。上面是Katharistís的核心活动区域,现在肯定因为她和灯织的「逃脱」以及风见遥的「清除」而戒备森严。去那里取药,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太危险了!你会暴露的!」朔夜脱口而出。
信明已经站起身,迅速将风见遥抱了起来。他走到医疗室门口,用权限打开了门锁。「她的时间不多了。毒素一旦侵入脑干,神仙难救。」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看好她们两个。灯织需要维持输液速度,风见需要每隔五分钟注射一次我留下的神经抑制剂延缓毒素扩散。记住时间!」
他将依旧昏迷但身体微微抽搐的风见遥小心地放在医疗室角落一张备用的折叠担架床上,快速地将几支药剂和注射器放在朔夜触手可及的地方,并设置了一个简易的计时器。他的动作快而不乱,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明确。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朔夜,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托付,有决绝,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信任:「这里,现在是你们唯一的堡垒。活下去,等我回来。」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多余的安慰。话音落下,信明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医疗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锁死。
医疗室内,瞬间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灯织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风见遥因神经毒素侵蚀而发出的、痛苦压抑的细微呻吟和无法控制的肢体抽搐。
朔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右肩的伤口因为紧张和刚才的移动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眼前两个昏迷不醒、命运迥异却又同样被组织抛弃的同伴——一个是为了救她而濒死的阳光(灯织),一个是遭遇组织最冷酷清除手段的疾风(风见遥)。
而那个本该是她们终结者的男人,却为了拯救她们,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最危险的绝地。
「活下去…等他回来…」朔夜喃喃地重复着信明的话,眼中迷茫与戒备的寒冰,在巨大的震撼和生死相依的压力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挣扎着挪到风见遥身边,拿起冰冷的注射器,看着计时器上跳动的数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
她拿起沾湿的纱布,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去灯织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然后,她又艰难地侧过身,用还能活动的左手,笨拙却坚定地擦拭风见遥脸上混合着血污和尘土的冷汗。冰冷的纱布触碰到风见遥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时,昏迷中的「岚」似乎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在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却又奇迹般留存着生机的秘密庇护所里,三个被世界抛弃的Lycoris(守月朔夜、锦木灯织、风见遥),她们的命运因一个男人的「背叛」而紧紧纠缠在了一起。空气里弥漫着血腥、药味和消毒水的气息,还有一种更加微妙、更加脆弱,却又在绝境中顽强滋生的东西——一种超越了命令、超越了组织、甚至超越了她们过往认知的羁绊。
朔夜的目光扫过灯织沉睡的侧脸,落在风见遥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难掩英气的面容上,最后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界所有危险的合金门上。她握紧了手中的注射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远山…信明…」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不再是带着敌意和恐惧,而是混合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复杂心绪,「你一定要…回来。」
医疗室内,只有仪器忠诚地记录着生命的挣扎与等待。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