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間章:守月朔夜─ 朔夜融光時

代号「朔」。冰冷,高效,精准。这就是LR需要的一切。也是我成为的一切。但「朔」并非天生如此。这块冰,也曾是流动的水,只是被LR的严寒层层冻结,直至坚硬如铁。


我加入LR的记忆模糊不清,像被刻意清洗过。只残留着饥饿、寒冷和无边的恐惧碎片。某个阴冷的雨天?还是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不重要。LR给了我名字——「朔夜」,一个代号,一个容器,用来盛放他们需要的「武器」。最初的训练,是剥离「人」的部分。疼痛是课程,恐惧是弱点,疑问是毒瘤。教官的声音像冰冷的金属摩擦:「忘掉『为什么』,记住『怎么做』。」 一遍遍的指令,一次次的任务简报,精确到毫秒的行动方案,如同刻刀,将服从的纹路深深刻进骨髓。


我见过太多「不合格品」的下场。一个同期生,因为任务中表现出「不必要的怜悯」,第二天就从训练场消失了。没有解释,没有告别,只有教官一句冰冷的「清洁完毕」。那是我第一次直观理解「清洁」的含义——不是打扫,是彻底的、物理意义上的抹除。从此,我明白了,在LR,情感是致命的冗余,同伴是潜在的威胁源。信任?那是最奢侈的毒药,只会让你在关键时刻犹豫,然后步上被「清洁」的后尘。


我的价值,由任务的完成度衡量。成功,获得短暂的喘息和下一项指令;失败…那意味着评估,意味着风险,意味着可能成为下一个「清洁」对象。我学会了将疼痛压缩成肌肉的记忆,将恐惧压制在指令的框架内。死亡?不过是一个任务流程的终点标记。简单,明了,如同擦亮的枪管,只负责击发,不问目标为何。


我迅速攀升。不是因为我天赋异禀,而是因为我摒弃了所有阻碍效率的东西。我成为「清道夫」预备役,执行那些更隐秘、更肮脏的任务——清除叛逃的Lycoris,处理失控的「异常」个体。我见过她们临死前的眼神,空洞、麻木,或是带着一丝扭曲的解脱。

她们也曾是「贵重资产」,也曾为LR流血流汗,但当价值耗尽或成为风险,结局都是一样的:冰冷的金属台,无声的「处理」。


我扣下扳机,手指稳定,心跳平稳。这只是任务的一部分,是LR这台精密机器运转的必要环节。我将自己视作一枚精准的零件,一枚名为「朔」的、高效且无情的零件。我的世界由指令构筑,由任务填充,由完成度衡量价值。除此之外,皆是虚无。


直到「灯织」这颗燃烧的、不合时宜的小太阳,莽撞地撞进了我冰冷运行的轨道。


代号「灯织」,锦木灯织。训练场上,她笨手笨脚,体能垫底,战术理论一塌糊涂。教官的怒吼对她如同耳旁风,惩罚似乎只让她更…亮?她会对枯燥的指令做鬼脸,会偷偷把营养膏捏成奇怪的形状,会在深夜的宿舍里,对着窗外根本看不见的星星哼着不成调的歌。


愚蠢。软弱。不可理喻。这是我对她的初判。一个注定会被「清洁」掉的残次品。


一次双人潜入侦察任务。目标地点布满了新型运动传感器,比情报描述的密集十倍。我的计划被彻底打乱。就在我屏息凝神,计算着几乎不可能的通过路径时,灯织却像只莽撞的兔子,踩着一连串理论上绝对会触发警报的点,蹦蹦跳跳地…穿了过去?!


警报死寂。


我惊呆了。她回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视仪后弯成月牙,无声地做着「快跟上呀」的口型。那一刻,我冰冷逻辑构筑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异常」的第一次显现——一种对电子设备近乎本能的、无法解释的规避直觉。LR如获至宝,她的训练科目立刻转向了更隐秘、更非人的方向。我看着她被带走,回来时眼神偶尔会失焦,对着空气喃喃些「防火墙」、「冗余协议」之类的词。那个小太阳,被罩上了一层我看不透的阴影。


我们成了固定搭档。我负责制定计划,处理「正常」威胁;她负责…处理「异常」。她依旧笨拙,依旧会在任务间隙摘路边的小花塞给我(被我面无表情地丢掉),依旧用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试图融化我这座冰山。她说:「朔,别总绷着脸嘛!你看,花开了哦!」 我嗤之以鼻。花?不过是随时会凋零的脆弱之物,如同我们自己。


信任?在LR,那是最奢侈的毒药。我目睹过太多「同伴」因任务失败或「异常」而被无声抹除。我的信任,只交付给精准的计算和手中的武器。灯织…她是个巨大的变数,一个行走的谜团,一个被组织严密监控的「贵重资产」。我保护她,因为那是任务。仅此而已。


那次针对旧研究所「夜莺」数据的夺取,成了噩梦。情报严重失误。那不是废弃之地,而是激活的死亡陷阱。能量陷阱撕碎了小队,自动炮台封锁了退路。灯织利用她的「异常」干扰了主控系统几秒,为我撕开了一条生路。


「走!」她把我推向唯一的出口,自己却被坍塌的合金梁狠狠砸中,半个身子埋在废墟下,胸前被能量灼穿,鲜血染红了她的金发。她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痛楚,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催促:「快呀,朔!数据…带出去…」


那一刻,我冰冷的心像被重锤击中!任务?指令?在她被血染红的笑容面前,变得无比苍白!我冲回去,徒手去扒那些滚烫沉重的金属,手指被割破、灼伤也浑然不觉。这不是计算,不是最优解!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不能!


增援赶到时,灯织只剩一口气。我们被拖回总部。她立刻被送进最高级别的医疗区,而我,被隔离审查。冰冷的审讯室里,白炽灯刺眼。审问者反复质疑我最后的行动:「为何折返?影响任务效率!『灯织』是贵重资产,但你的优先任务是确保数据安全!判断失误!」


我沉默。我无法解释。那是一种超越指令的本能,一种…被她的光芒灼烧后、在我冰封世界里滋生的、陌生的东西。也许,叫羁绊?或者,只是对那束光的不舍?


几天后,灯织奇迹般活了下来,但被严密看管。我则被指派了一个新搭档,执行一项清除叛逃Lycoris的「清洁」任务。目标藏匿点…正是那个旧研究所附近。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任务很顺利。目标被堵在死路。就在我准备扣下扳机时,我看到了她藏在怀里的东西——一朵小小的、被压扁的白色雏菊,和灯织偷偷塞给我的那种一模一样。她看着那朵花,眼神空洞,没有恐惧,只有解脱。我的手指僵在扳机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灯织的结局,看到了所有Lycoris的结局:用完,即弃。像那朵被碾碎的花。


任务「完成」了。但我心中的某个地方,也彻底碎了。冰冷的指令再也无法填满那个空洞。我开始怀疑,开始…寻找。然后,我看到了那份关于「灯织」的绝密评估报告,字眼冰冷刺骨:「『潘多拉载体』同步率异常提升…存在意识侵蚀风险…建议必要时启动『最终净化』…」


「最终净化」… 清洁。


灯织…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笨蛋…要被当作故障品「清洁」掉?!


那一刻,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服从、所有的冰冷逻辑都崩塌了!我只有一个念头:带她走!离开这个吞噬生命的深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于是,有了那场疯狂的逃亡。我带着重伤的她,像丧家之犬般在总部冰冷的管道里奔逃,身后是追兵的脚步声和死亡的呼啸。我不知道去哪,只知道不能停!直到…我们撞开了那扇门,撞进了那个传说中Katharistís「清道夫」的巢穴——远山信明的处理室。


我看到了他。深蓝色的制服,冰冷的眼神,如同死神本身。绝望如同冰水淹没头顶。我拼尽最后力气将灯织拖向那张象征终结的金属台,用尽灵魂嘶吼:「救她!」 那是我最后的、孤注一掷的赌注,赌一个微乎其微的、人性未泯的可能。


然后,我看到了那扇打开的暗门,看到了门后不属于地狱的光芒。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对他那瞬间产生的、荒谬的信任感,并非源于他的眼神或话语。而是源于…我自己心中那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守护」的火焰。我赌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心中那份被灯织点燃、却在这个冰冷地狱里无处安放的、对「生」的渴望!我赌这世界上,或许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在「花谢」的绝望里,偷偷藏下了一颗不甘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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