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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特斯·卡利亚里视角 ）

       小时候， 村子里爆发了瘟疫，损失惨重。我家也是，只有我和母亲活了下来。和我一起玩的六个孩子，也只剩下了我一个。

       这一开始只代表了幸运，但在觉醒以后，魔力无法控制地围绕在身边以后，另外一种说法悄悄兴起——我是瘟疫的源头，所以没有出事。

       黑紫色的浓稠的不知名东西缠绕在身边，滴落在地上以后瞬间化为烟雾消散，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像是怪物的触角或者恶魔的仆从。但母亲告诉我，她听说过，这叫魔力，并不是恶魔或者怪物。

       但她只是听说了一个名字而已。

       看起来不可怕吗？可怕。感觉不危险吗？危险。有伤害性吗？有。

       我险些伤害到母亲，她颤抖着安慰我说不要紧，反正也没受伤，说只要长大了就可以控制的。可是我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恐惧——就像是别的小孩子看我一样。

       他们说，我是怪物。

       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魔力仅仅只是依附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上，那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剐去那个部位。

       然而事实是，我全身上下都流动着这种肮脏的，恐怖的，魔鬼一样的力量。

       所以我离开了。

       但我最后看了一次。

       母亲哭了起来，对着我留下来的物品说对不起。

       可是，我知道的，我看到了。

       她最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她长舒了一口气。

       她是高兴的。

       我明白她的想法，为什么我的儿子会有魔力，然后就是为什么你这样的会是我的儿子。

       因为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会有魔力。

       因为魔力，手无寸铁的我逃到森林以后仍然能够活下来，并且一点点变强。可是如果不是魔力，我根本不需要离开。

       漫无目的地在森林中生活着，学习着魔物和偶尔遇到的冒险者的技巧——我那时甚至不知道那叫魔物和冒险者，森林对于我而言越来越安全，即使不用魔力也能够很好地生存下去。

       魔力再次失去了作用。

       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没有任何作用……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为什么是我？

       魔力是真的存在吗？或许只是母亲在胡说八道而已……这根本是恶魔的力量。

       然后，我遇到了那个男人。

       「你的力量可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在用采到的药草交换衣服和刀的时候，我被突然袭击了。挡下以后，袭击我的人这么说道。

       看起来不怎么强……敲晕就好了。

       我这么想着，然而就在接近的那一瞬间，背脊瞬间感受到了剧烈恶寒。我立刻调转方向拉开距离，刚刚踩着的草化为了灰烬，一股烧焦的味道穿了过来。

       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伸出手，接着他的面前竟然凭空燃起了一团火焰。那团火焰漂浮在手掌上方二十厘米左右的位置，稳定地燃烧着。

       难道……是恶魔？

       果然恶魔真的存在吗。

       火焰……无法判断方向和威力。

       ……如果是恶魔，我的逃跑速度够用吗？

       「别紧张，我并不想伤害你。」

       「……」

       「攻击只是为了确认你的水平而已。」那个男人模样的家伙叹了口气，「实在是太可惜了。」

       就在男人看起来有些松懈的一瞬间，我立刻转身离开。然而我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恶寒，硬生生地停下以后，我发现这一小片空地都被火焰罩了起来，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火焰的温度。

       ……只能硬碰硬了吗。

       我取出另一把平时使用次数极少的匕首——上面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不管有没有用，拿出来总归是没错的。

       「啊……你不相信吗？我真的不打算伤害你。」

       「……」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说着还动了一下手中的火焰，「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

       「你不能说话吗？」

       「……恶魔。」

       「恶魔？」男人样的东西嗤笑起来，边摇着头边说，「愚蠢的人类的看法。就是为了你不继续被他们玷污下去，我才会和你打招呼。」

       意思是，我也是恶魔吗。

       ……果然是这样。

       那个东西……我可以凭空制造出来那个东西，就像是它能够凭空制造出火吗？

       「……拉拢？」

       「不，是拯救。」

       那个男人从背着的袋子里拿出了四本书。

       「如果想要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怎么回事的话，就看看吧？我相信你会想要知道。三个月以后，我会再来找你。到时候再细讲吧，孩子。还有，这些书很珍贵，请好好珍惜，这可不是可以随便给阿猫阿狗看的东西。」

       「……」

       留下了四本书，男人离开了。

       我看了一眼书，愣住了。

       ……神？

       第一本书的名字是《神育：始萌》。我把叠在一起的书分开来，每一本的题目中都带着神育两个字，只有后面的内容不一样，备注了第一册第二册第三册之类的顺序。

       恶魔和……神？

       不对，他没有认同自己，他只说了自己不是人……

       我翻开书，看了下去。

       尽管里面有很多字我甚至都不认识，内容看起来也是一知半解，但我不知不觉间把第一本书全部看完了。

       『…………

       我们即为神，我们掌握着神的力量。

       世界是我们的所有物，我们可以改变世界。

       …………

       我们各司其职，各自□掌世界本源，驾□法则之力。

       …………

       □减□蚀，缠绕钻□，吸收吞□，是为暗。

       …………』

       我知道我是书里说的那一类存在。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神明的说法——这实在是太可笑。这种肮脏的力量……怎么会是神？怎么能是神？

       魔力……这或许就是母亲所说的魔力。

       可是，当我尝试着按照书上的方法运用魔力的时候，我不得不认同书本的内容的确是正确的，因为结果完全符合书里的判断。

       那不受控制的力量，也逐渐变得清晰明了起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它是可以控制甚至可以使用的。

       三个月以后，我果然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你果然是一个天才……」那个男人注意到了我控制力量的水平提高了，「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沟通了。」

       「……为什么？」

       「是指给你书吗？」

       我点头。

       「我已经说过了，是拯救啊。我们仅仅只是因为形貌的原因，被认为是人类，被那些低级生物欺压。但我们明明比他们高贵，比他们强大，为什么要听从他们的管辖？事实上，他们就是靠着污蔑未觉醒的通报来达到摧毁我们的目的……何等肮脏下作！我们的同伴就这样被侵蚀，最后竟然自己承认自己比人类还要低下！」

       「这个世界理应是我们的，因为只有我们才能驾驭法则。」那个男人打了个响指，顿时地上的石头膨胀破裂，「看吧！靠着精神上的污染，人类成功压迫了原本强大的我们！」

       「……」

       「其实这些书不能轻易送人，但他们实在是太过迂腐！这么多年来的躲藏生活，前辈们的傲骨都被磨平了。我们根本不需要担心人类，就是因为这样畏畏缩缩，组织才会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的理想，我的事业，就是拯救我所有的同胞们，让他们找到同伴，找到方向。」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徽标，「这是我的家，也是我们的家，当然你也可以仅仅把它理解为一个组织。它叫救赎圣灵会，至今已经有接近一百年的历史了。我们致力于拯救每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

       「那里有很多同伴，就像是家人一样。我们还会一起探索世界的真理，穷尽法则的奥义。」

       「没有兴趣。」

       其实我根本不想要理会这个力量。即使现在的我能够控制它，但那并不代表它不恐怖。这样的东西，居然还培养……

       「我们非常需要像你这样同伴。」他看着我，「你知道书里提到的，人类世界教育使用法则之力的学院，是为了什么而建立的吗？」

       我摇了摇头。

       「是为了压制和奴役！」男人的神色顿时变得狠戾，「我们明明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明明是拥有着力量的上层存在……！他们先是给我们下了怪物的定义，然后又假惺惺地说我们不是，给我们发展的权利，让我们感激涕零……！就是为了让我们乖乖地听这个国家的话，听现在的人类的话，拔去我们的爪子……！什么生活与魔法！什么农业木系魔法理论……！简直是侮辱！」

       果然是疯子。

       我如此确信了。

       「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我们有着这样的力量，明明我们才是统御人类的存在。」

       「你愿意借出你的力量吗？」

       我转身离开。

       「你难道想要一辈子这样下去吗！」男人在背后大声喊着，「你不想要看看这份力量到底有什么作用吗？」

       「……」

       想啊，当然想。

       每日每夜都在想，到底这个力量有什么用？

       可是我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怪物，所以我不想跟着他去做这些事。这其实很可笑，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确是一个怪物。

       因为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所以这么任性。

       男人看出了我的动摇，最后一番劝说后，我跟着他去登记作为冒险者，答应他多接触这个世界以后再下结论。刚开始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不太流利，他也叫人来教我，自己也会教我。那个男人的确很用心地在培养自己的工具，知无不言。

       「你真的很棒。」男人笑着说，「未来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台柱，或者引领我们的人。」

       「真是耀眼啊。」

       我不觉得高兴，但也不觉得不高兴。

       只是慢慢地，想要去组织看一看。

       看一看……是什么样的组织。

       男人说，只要你接触了就会知道，人类是多么地肮脏下作，完全不需要留念。

       我想要反驳，但在当冒险者的过程中，肮脏下作的事情确实很多。

       或许的确有道理吧。

       虽然没有明确给出答案，但后来我的回答基本已经和答应加入组织没有什么差别了。他简单介绍了组织的纲领和结构，答应我下一次就带我去组织的基地，正式加入组织。

       可之后，那个男人失踪了。

       男人说自己真正的名字是自己起的，由于现在依然生活在人类依旧靠卑劣手段偷来的世界中，所以活动时只能继续用人类给予的名字。我从这个名字很简单地就找到了男人的身份，男人是世界上公认的历史最悠久最顶级的魔法学院，马吉克魔法学院的院长。在当冒险者的日子中，我多少也接触到了一点关于魔法的事情。那几本启蒙书中也有提到，魔法是神之法则被人类们扭曲的典范。

       但是，他为什么要担任魔法学院的院长呢？

       魔法学院应该算得上是他的成果之一吧……或许他是想要通过更温和的方式来拯救同胞吗？

       最后我决定加入学院，看一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男人感觉有点太夸张了，那个组织也暂时没有真正接触过……可毕竟那里都是同伴啊。

       而这个入学的决定，再一次改变了我的人生。

       ……

       ……

       进入学院，第一个感觉就是安心。

       到处都是同伴。

       在这里，我不是异类，更不是怪物，只是一个掌握的法则之力种类比较稀少的人而已。

       然而学院的课程却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第一天第一节课，不是讲法则之力，也就是人类所谓的魔力，而是一个听起来名字非常奇怪的东西，叫做马吉克魔力持有论及人本主义魔法学。

       马吉克是神术的创始者，但同时也是被侵蚀的典范，我当然认识他。不过魔力持有论和人本主义魔法学对我来说，完全是崭新的概念。

       「……自我介绍就到这里了。」上课的人清嗓，「在正式开始上课前，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来马吉克魔法学院？」

       学员有人回答为了探索真理，有人回答为了熟悉自己，有人回答时髦——这个回答似乎得到不少人的赞同，至少也不是反对。

       「这些回答都很有道理。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正确答案是因为法律规定！」

       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师也笑了。

       可是我只觉得莫名其妙——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法律和神术有关。

       「第一节课，其实就只是讲历史而已……你们都知道那条法律吧？现在就讲讲这条法律是怎么来的。

       …………

       X历X年X月X日，一群魔法师突然有组织地袭击了兰开斯特王国的王宫。他们在王宫的各个关键结点设置了最高密度古典魔法——这是什么三年级就知道了——最后同时引爆，并劫持了多名王室贵族，短短一天内，王宫被暂时占领了。接下来他们对当地进行了无情的血腥屠杀，迅速确立了统治地位，兰开斯特王国由此改名为赛奎特因莱特蒙帝国，意为神圣的启示。之后帝国频繁发动战争，一度统一了大陆南端。」

       原来如此，是第一次荣耀革命吗，由以黑百合作为象征的组织，唤醒派发起的——

       「史称，黑百合事变。

       …………

       最后，在前辈们的努力和各国的配合之下，我们终于战胜了帝国，剿灭了以唤醒派为代表的异常魔法师组织。」

       即使不知道什么是事变，但我听得出来他们对荣耀革命显而易见的批判态度。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潜移默化地精神侵蚀吗，确实很厉害……

       「经此一役，各国开始重视其魔法师的管理问题。各国相继推出了或轻或重的魔法师管理条例，并程度不同地扶持了一批魔法学院。马吉克魔法学院作为历史最悠久的魔法学院，自然也在提拔之列。深受马吉克提出的诸多理论影响的马吉克魔法学院前辈，和因蒙受巨大损失而高度关注魔法师问题的斯迪瓦特王国包括国王在内的政要，还有关注此时的在社会上有重大影响力的人，他们牵头制订了一系列条约，并加大了马吉克魔法学院里本来就有的一个流派的研究——那个流派重点研究的便是马吉克魔力持有论。

       马吉克并没有提出魔力持有论，但马吉克的理论有这明显的系统性——显然他是有意识的，后续也有相当一批人就类似问题甚至直接就马吉克著作本身做了相当多的评论。经过整合修订，第一本系统阐述马吉克魔力持有论及人本主义魔法学的著作，作为教科书，诞生了。

       …………

       标志了该学科的确立。」

       「……就像是刚才讲的那样，各国都制订了关于魔法师管理的法律。我国法律规定，所有经发现并核实的魔力持有者如无特殊情况必须进入魔法教育机构修学六年以上，包括六年。由于魔力鉴定费用居高不下，能够核实的魔力持有者绝大部分是贵族，其次是富商……

       …………

       民间散落的魔力持有者目前我国目前主要交由民间机构管理。虽然官方给予了一定的帮助，但仍然有许多不完善之处。每年学院都会组织高年级学员援助民间机构，即使从功利角度出发，这种援助对增进你对魔法知识的理解、  丰富人生阅历、提升形象等等都有大有裨益。如果成绩优异意愿强烈，一年级新生也可以参与援助行动。例如肯特伯爵之子便是一位从一年级开始年年参与援助行动的积极分子……

       …………

       降低魔力鉴定费用，这方面学院已经有一定的研究成果了。有兴趣的学员可以咨询项目的负责人之一，学生会会长……

       …………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谢谢各位的支持。下课。」

       完全不一样。

       具体的事件大致相同，但是情感态度完全不一样。

       但是，这就是他们的话术吧……

       如果要加入组织，要贯彻拯救同胞的目标，那么这些都是必须要了解的东西。

       因此我继续认真学了下去。

       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感觉到了观念冲击。

       马吉克魔力持有论的内容和神育中的相似但不一样。而我……更认同魔力持有论的内容。但是，如果基于魔力持有论，我又无法认同由此衍生出来的人本主义魔法学。

       因为，明明不一样啊？

       明明我们的存在方式本质上是灵知，只是寄于世……可是，这个理论却说我们只是特殊的人类。明明不一样，思考方式也好，感受世界的方式也好……

       无论是人本主义魔法学，还是神育，我都无法反驳，也无法完全认同。

       ……

       ……

       我遇到了她，那个耀眼的少女。

       第一次，被接受。

       第一次，被认可。

       第一次，被拥抱。

       第一次……被当做普通的对象接触，而不是异类。

       那个人也认同我，但是我知道，他看中的是我的那份力量。

       连我自己也觉得讨厌的那份力量。

       第一次……

       她的笑，好温暖。

       ……

       「她说，我不是怪物。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总是会拥抱我。但是她的手在颤抖，她不断说着我爱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宝贝，用这种话催眠自己，让自己不要害怕。」

       「霍顿……」

       「可最后还是没有下手。我故意开始收拾东西，说一些试探性的话，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要离开了』，实际上那就像是在哭诉着『求求你挽留我』一样。但是她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她终于没办法继续这样的拉锯战，掐住我的脖子举着刀要杀了我，不过最后还是下不了手。」

       「是我让她这么痛苦的，所以我离开了。」

       少女的怀抱过于温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说了出来。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那个安慰让枯涸的内心逐渐变得温暖。可是接触越越久，一开始的温暖感觉就越是淡薄——

       不一样。

       我和她，和魔力持有者，法则掌控者，都不一样。

       但我仍然无法控制地被她吸引着。

       第一次，为了保护某个人而使用力量。

       力量的性质，和持有者怎么使用关系很大。我并不想为了人类做什么，虽然我不会憎恶他们，因为他们的反应很正常，但我也不会喜欢他们，更不想为了他们做任何事。

       但是，如果只是守护的话……用在这种地方，是不是……不那么像怪物了？

       为了守护人而使用力量的感觉，非常愉快。

       非常……满足。 

       ……

       ……

       古典魔法学逐渐开始实践简单的理论——所谓的古典魔法，其实就是神育的象征神术，所以我没有任何困难地解决了。

       但古典魔法学中有个很奇怪的地方，有些基础结构明明很重要，但却不被强调，甚至是忽视，一点而过。简而言之，这里没有一个流派提到神术流派的使用方法。

       第一次测试时，我被要求构造基础的古典魔法。自然而然地，我使用出了自己平时惯用的神术。明明只是和这个阶段相符合的基础象征神术，然而负责测试的人却脸色大变，直接中止了这场测试，最后找了一个权限更高的人和我开展对话。

       「霍顿·卡布里，是吧？」

       和我商讨的人很明显处于警戒状态——只是那个程度的神术，有必要吗？

       我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你用的那个魔法……」那个人神情严肃，「是从哪里来的？」

       「……半自学。」

       「自学？」

       「从书上。」

       「……也是，那个结构还很基础……听好了，霍顿·卡布里，千万不要碰以倒三叠结构为基础的魔法！不要继续尝试下去了。除非你已经到了顶尖魔法师的级别。」

       「为什么？」

       那明明是最基础的结构。

       「因为那个结构衍生出来的魔法太过危险，虽然没有确切的数据，不过将近八成的邪恶魔法都需要那个结构，尤其是诅咒。」

       「诅咒？」

       「不需要太了解那什么……总之，那是反人类，非常可怕的，罪恶的魔法。」

       「……」

       我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一瞬间，手脚冰凉。

       「……唤醒派的魔法，是这个吗？」

       那个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

       ……

       ……

       『…………

       唤醒派，著名的反社会异常魔法师组织。

       ……罪恶的……

       神圣化魔力持有者……

       ……洗脑……

       …………

       资料记录于……

       …………』

       『…………

       X历X年X月X日，唤醒派发动了耸人听闻的X城屠杀案……

       （证据）

       …………』

       ……

       ……

       「好，今天继续讲述人本主义魔法学。

       ……

       就是这样，我们魔力持有者其实只是特殊的人类，绝对不是怪物。不过，由于马吉克的时代魔力持有者的意识尚未觉醒，所以马吉克更强调对魔力持有者的积极肯定与推崇，后世一些人歪曲了马吉克的原意，解读为魔力持有者是超人类的存在。异常魔法组织只强调因为持有魔力而产生的表象上的区别，只字不提魔力持有者具有人类共同的认识思考方式，共同的生理心理特征，共同的生活基础。

       …………

       他们用着人类的语言，穿着人类制造出来的产品，却自称为人类之上的存在……

       不久前我国才剿灭了一个这样的组织，你们的学长学姐和老师也有参与帮助国家清剿，王族也非常重视，两位王子殿下都亲自参与了这个行动……

       请大家一定要保持警惕，千万不要被他们的宣传所蛊惑！如果发现了学院中有这样的人，也请积极举报。

       …………」

       ……

       ……

       四年级。

       我终于承认了魔法学。

       因为很明显，它非常系统，非常科学，非常严谨，非常客观。我也明白了救赎圣灵会到底什么东西，自己学到的是什么东西。

       是异常魔法组织，是邪恶魔法。

       我所熟悉的神术，作为魔法，六成是不被认可的，两成是被禁止的，一成是有争议的。

       而那个人原本的打算我也逐渐猜到了。他大力推动学院改革提倡收入平民学员，却同时暗中煽动着学院里的唯血统论者。经过激烈的争执后，学院高层初步达成了使用两套教材的共识——他是另一套教材的主审核人。因为救赎圣灵会本身出现了危机，所以他放弃了这里。新的院长是唯血统论的支持者，把原本计划的大批平民名额都废弃了，只是为了表示对国家的倡议的支持，象征性地招收了一名学员，那就是玛格丽特。教材一事，自然而然地被搁置了。

       现在那个男人处于失踪状态。

       而我也逐渐了解到，救赎圣灵会的确犯下了诸多罪行——这也不奇怪，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提及人类时的怨怼和愤怒，还有那把人类当做牲畜般的态度。

       而我，则是直接接触了那个组织，想要进入那个组织。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从实际上来看，已经是事实上的半个组织成员了。

       「……玛格丽特。」

       「……？霍顿？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

       如果我是那个组织的半个成员，你……还会接受我吗？

       如果连你都不接受我的话，我是不是……

       「我……」

       「霍顿？」

       「……」

       最后我翻开介绍这样的异常魔法组织的内容，问玛格丽特对这类组织有什么看法。

       「那当然是讨厌吧？」玛格丽特说，「他们做了很多毫无人道的事情。」

       「……没做的话？」

       「就算还没做……那种价值观，我不能认同。」

       玛格丽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你……是发现了类似的人吗？」

       「……」

       「如果是的话，一定要小心哦？如果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全，最好向反异常魔法组织协会举报。」

       「……嗯。」

       ……

       ……

       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

       是吗，是啊。也是……

       那是……理所当然的。

       ……

       ……

       魔力持有者或许不是怪物，但我是。

       因为，我分明是认同他们的部分观点的，而且有些还是核心观点。

       也就是说，我是半个异常魔法组织成员。

       在这个学院里，我是异类。

       而在异常魔法组织中，我也依旧是一个异类。

       我一直都是一个异类。

       我知道我不对劲，可是我没有办法也不能向任何人求助。即使是玛格丽特，我也说不出口。我根本说不出口。我其实是异类，我其实是你讨厌的那类人。她越是关心，我越是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所以，为了不让她关心，我伪装了起来。

       那个男人说，我很有天赋。

       对，那是正确的。因为即使是对那晦涩的书本内容一知半解的状态下，我也学会了相当一部分的魔法。

       第一次主动使用魔力，就是为了杀戮。

       那是在离开家以后，第一次遇到野兽的时候。那时的我完全不会任何技巧，因为遇见了死亡结局，我产生了强烈的不甘。

       最终我使用出了魔力，将那个野兽的四肢溶解了。

       那个野兽挣扎着，最后死了。

       非常可怕的力量。

       血腥味，溶解了的血肉，至今记忆深刻。

       这副身体似乎就是为了杀戮而生的，所有战斗技巧我都学习得很快，我很快就做到了能够保证自己在森林里的安全。冒险者的生活不得不面对鲜血，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采取的暴力行动都是符合原则的——我并没有接受那个男人偏激的标准，不主动伤人，除非对方有错。

       并不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只是因为我讨厌滥用暴力。

       可其实不是那样的。

       和玛格丽特接触，让我更深刻地理解到，自己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

       和两边的人都不一样。

       我习得并熟练掌握的魔法，都是邪恶的。

       这份力量分明是天生为杀戮而生的，肮脏的恐怖的力量。而我本身更是天赋异禀，甚至已经有过经验。

       我时不时地想到，要是玛格丽特发现了我的魔法中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办？要是她也像是母亲一样那该怎么办？

       要是……要是因为挣扎的痛苦，她也憎恶我了……那该怎么办？

       再一次离开，我能够做到吗？

       以后的我，最终会变成像他们那样吗？毫不顾忌地屠戮，被通缉，被围攻……然后……

       ——怪物！

       被这样的，惊恐的眼神看着。

       我……其实根本没有长进啊。

       又是预见了这样的未来，又是连自己都无法反驳的恐怖。然后接下来呢？又像是之前一样，如我所料吗？

       这份力量的本身没有问题，它只是魔力而已。

       有问题的，是我自身吧。

       什么守护啊，简直可笑至极。根本就是为了欺骗自己，还要煞有介事地挂上一个听起来很不错的名号——这可不就是救赎圣灵会做的事情吗？

       我的力量，根本就不能做那种事情。

       该离开了。

       我不想让玛格丽特痛苦……也不想看见玛格丽特对我的憎恶，还有对我离开的喜悦。

       那个男人有消息了，他帮了我很多，我……至少也要去看一看他。

       毕竟，现在玛格丽特已经不需要我了。

       本来也不需要我，我的守护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突然开始犹豫了，真的要找那个男人吗？

       现在的我，去找他……会让我变成他们那样吗？

       我……本来就对他们有些认同。

       只是，就和当年一样，依旧天真地固执着而已。

       ……

       ……

       最后，我知道，玛格丽特都知道了。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霍顿」，她还是这么叫我。

       真讨厌啊。

       如果她表现出因为被欺骗而愤怒的表情，我会怨恨。

       而她表现出善意，我却又觉得愧疚，觉得不如干脆地怨恨好，她没有义务承受那些，没有必要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因为异常的是我。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麻烦透了。

       想要说。

       好想说啊。

       可是，说不出口。

       太可笑了，太糟糕了，太不像样了。

       我没有那种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己的勇气，就连自己面对自己的勇气也没有。

       已经沾了并且很可能会沾满鲜血的这个躯体，就连我自己也不想要认领。

       而这样的我，看出了她和我有相似的地方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这份力量……根本不能守护什么。

       最后传来消息，王后生病了。

       如我所料。

       她做出了选择。

       我的力量，又一次地用在了屠戮上。

       只是这一次，屠戮的对象是我最重要的人而已。

       ……

       ……

       我的力量没有守护任何人，而是用在了屠戮上。

       而这次，又多了一个功能——加害。

       都做了什么啊，我。

       明明没有完全了解，却轻易地下了判断。结果就是，这个幻觉，还有……

       因为自己亲眼看见了，听见了。

       但是，那其实不意味着真实。

       我的判断，已经开始模糊了吗……

       我又多了一个异常的地方，能够看到幻觉。

       在他们眼中的我，一定和疯子没有差别了。

       但是那也没有错吧，我大概从很早开始就已经疯掉了。是从什么时候？离开母亲的时候吗？发现自己其实是半个杀人狂同类的时候吗？知道自己帮助玛格丽特成功自我了断的时候吗？

       我无法回答。

       ……

       ……

       愤怒时的自己，自然而然地吐露出了心声。

       冷静下来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像是自己，可是说不定那才真正代表了我的心声。

       我知道，我在怨恨。

       说什么理解他们，会害怕很正常，那是骗人的。

       说什么理解母亲，觉得是自己的错，也是骗人的。

       说什么理解玛格丽特，觉得不相信我的话不听我的劝告，也是骗人的。

       愤怒、怨恨、嫉妒、悲伤……

       那个男人问我，恨不恨这个世界。

       我说，不恨。

       恨世界之类的话，就像是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太可笑了，太幼稚了。

       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小孩子了。

       可是，那也是骗人的。

       真正的答案是，恨。

       并不是没有接受过善意，但那是建立在不知道我掌握魔力的前提下。而一旦知道了，曾经的善意就会化为被欺骗的愤怒和恐惧。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那种半吊子的善意。

       那个男人描绘出的未来的光景我至今还记得，记得他说的内容，记得自己加速的心跳，和不可抑制的憧憬向往。

       ……

       ……

       「欸？找萝丝吗？」

       「……」

       「怎么？找茬？」

       「……游戏。」

       「哈？」

       「我的结局是什么。」

       「你现在这样的话……」她想了一会，眼神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好像最后进了邪教来着。啊？什么是邪教？这怎么说……邪恶的宗教？不过萝菈你不用知道这些东西。」

       我知道，自己又一次地符合了自己的预料。

       「最后的画面是你对玛格丽特一如平常地说明天见，结果就再也不见了。然后之后的都是字，没有画面。你从学院离开了之后到处乱跑了一段时间，然后被邪教拉进门。你加了然后在里面划水，就传传消息跑跑腿搞搞后勤之类的……然后邪教被抄了。你看到了个和玛格丽特长得有点像的家伙后干架时不知道想什么鬼东西和人打着打着居然把刀给收了，对面打的那个来不及收势顺着下去就是一记当胸穿刺，拔出来之后人就躺地上了。」

       「论坛里面有人发帖说查了法律，情节不算太严重，吃个把年牢饭再来个什么……教育转化？教培？总之清清脑就可以再进社会了，就是留案底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而且肯定被嚼舌根，大半辈子算是毁了吧……这是我们那边，这边我不清楚。有人说游戏里的那个霍特斯是想自杀的，有人说是想谈谈的，还有人说只是发愣，总之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

       如果是边缘成员的话，那个组织大概不是救赎圣灵会。

       即使不是救赎圣灵会，我也会走上那种道路吗？

       的确很有可能。

       我应该趁着现在自觉地限制自己，毕竟我对那种组织并不是完全抗拒的。

       说到底我并不是特别在意社会变成什么样。我只是对暴力和迫害有着天然的厌恶，所以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对于道德，我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它是好的，并且没有厌恶，可是同样的没有尊敬。

       上一次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去找相应的机关——因为我听说了，处理救赎圣灵会后，他们设置了一个有关的机构。可是一看到那个机关是谁带头成立后，我就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去了。

       那是西维尔·斯图亚特统筹协助建立的。

       那时的我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反过来通过这个给他找麻烦。可是一想到他和玛格丽特的关系，这种打算又没办法实施了。

       只觉得，不甘又无力。

       但是，这次，或许……

       我似乎，不是那么抗拒了。

       或许是因为我也已经是一个疯子了吧，所以自然就不会那么厌恶疯子了——我没有那个资格。

       因为我的实力，那个疯子一直非常忌惮我，我是知道的。如果是他，一定能够最好地处理，扼杀在摇篮里。虽然很不甘心，可是他的确绝大多数时候相当可靠。

       ……

       ……

       「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你是玛格丽特·兰蒂斯的朋友，而玛格丽特·兰蒂斯是克琳娜的朋友。而且现在我并不想在不必要的地方沾上血腥。」

       「……」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想要被管制起来，那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点优待。」

       管制吗……也可以。

       「怎么做？」

       「你必须要有能进去的经历。至少也要作为组织的一份子有过活动。」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看来根本就没有帮助的意愿。也是。

       「自觉危险就不要留下。」

       「那是我的台词。」

       「如果不愿离开，」那个疯子笑了，「那就给自己带上枷锁。」

       「……你是在提议？」

       「因为你是玛格丽特·兰蒂斯的朋友，而玛格丽特·兰蒂斯是克琳娜的朋友。」

       ……

       ……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距离六年级毕业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到时候自然分开就好。

       不过我遇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大麻烦——瑞尔曼·纳尼克斯。

       似乎从认识的人那里知道了艾克欧的事情，然后跑过来想问个究竟。虽然想过推给别人，但没想到当时在场的人全部都不约而同地给了纳尼克斯「霍顿知道的最多」的答案，虽然那的确是事实。

       纳尼克斯一有空就缠着我要我告诉他有关精灵的事情，还充满热情地赞颂艾克欧，说这辈子能再与它邂逅一次就心满意足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纳尼克斯实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最后我答应带他去遗迹，让他之后别再烦我，反正毕业之后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

       ……

       我切开二角兔的皮，剥离骨肉，切下角。

       「留着皮更好吃吧？」

       我切了一小块扔到火堆里，火很快就变大了。

       「哦……原来这么耐烧啊。说不定可以用在那里……」纳尼克斯思考了一会关于魔法制作的事，大概是想完了，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不用魔法抓？比用刀简单吧？

       魔法那种东西，能不用就不用才是——

       「后退。」

       有人在接近。

       纳尼克斯大概也注意到了，调动起魔力。

       那是一个火属性魔力持有者，运用魔力的方式还很稚嫩，偷袭的意图很明显。我轻而易举地绕道他身后，用刀抵上他的咽喉。

       「别动。」

       我封住了他的魔力回路然后把人绑起来。纳尼克斯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为什么，封住魔力回路是性质上比较接近诅咒那一类的魔法，除非不打算六年级毕业继续留下来学习，否则学院是不会教的，而我非常熟练地运用着这个魔法。

       在神育中，这只是最基础的神术之一。

       「还是个孩子……你想做什么？」

       火属性魔力持有者不回答纳尼克斯的话，我晃了晃手中的刀，毕竟还是个孩子，最后他还是红着眼睛交代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去家里……」

       「那和你袭击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们是两个人类！」

       「嗯……」

       纳尼克斯沉默片刻，最后双手合十向碎碎念向精灵祈祷说给自己智慧之类的话。一言以蔽之，没听懂。

       「为什么不袭击自己？」

       「什么？我为什么要袭击自己，我才不是人类……！！」火属性魔力突然像是被戳中弱点一样激动起来，「我……我不是人类！人类怎么可能和我一样——」

       莫名其妙。

       送到管理魔法师的机构好了。

       「——他们无法触摸世界之理！只有我们……！」

       我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你们被腐蚀了！！」

       「……」

       我用刀背敲晕了那个少年。

       「纳尼克斯。」

       「怎么了？」

       「行程改变了。」

       「把这个孩子送到管理协会吗？这里附近刚好有。」

       「不是。」

       ——你真是一个天才。

       ——X历X年X月X日，唤醒派发动了耸人听闻的X城屠杀案……

       ——如果是的话，一定要及时举报哦？

       ——那里有很多同伴，就像是家人一样。

       「……」

       我呼出一口浊气。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是魔法师协会，是反异常魔法组织协会。」

       「你是说，」纳尼克斯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这个少年出自异常魔法组织？你为什么这么判定？这是很严重的罪名，不能轻易断定——」

       「送过去就知道是不是了。」

       「……好吧。」纳尼克斯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嚣张了。也好，有主见是好事。」

       到了魔法师组织管理协会所在的城镇，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识路，只知道在这里。

       「……请问，」我找了个路人，「反异常魔法组织协会在哪里？」

       我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但那个路人听到以后居然神色如常地说自己不知道，让我等一等。

       脸上没有任何厌恶。

       不对劲。

       这里空气中的魔力流动非常不自然，这种流动方式，一定有人使用过神术，而且不止一次……！

       这里的人的态度，是因为神术？能够达到这种效果的神术，即使是神育里也没有记载。不，不对……有一个，是不断利用初生婴儿的……

       刚好和现在的状况相合……！

       「卡布里同学？你为什么要往地上输入魔力？」

       神术的使用痕迹……可恶，已经不在附近了吗。

       「就是他们两个。」

       一个木属性持有者走了过来，身上残留了神术的痕迹，只有身边有人使用过神术才会有这种痕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但是纳尼克斯绝对没有应对神术的经验，很可能会有危险——

       「你们要去反异常魔法师组织协会？」

       协会已经被渗透了吗……

       那么，这个少年就不能送去协会。

       「不是。」

       「我还以为你们打算把那个少年送到协会？」

       我拔刀冲向走过来的木属性持有者，他的反应比少年要快很多，但是实战经验不丰富，我很快制服了他，封住了他的魔力回路。

       「卡布里？你做什么？！」

       「闭嘴！」我用力压了压木属性魔力持有者的后背，「法阵完善到了什么地步？」

       「你说什么？」

       「什么地步？」

       「你干什么！」那个路人冲了上来，「放开他！！」

       那个路人居然拿着菜刀冲了上来一顿乱挥，我用魔法限制住了他的行动，拔掉了那把危险的菜刀。

       「暗属性魔力持有者……不，是魔法师，我不知道你说的法阵是指什么法阵。」

       「他们那种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你指的是这里的人对魔法不排斥？」木属性魔力持有者的眼神变得非常奇怪，「听你的口音……难道是从边境过来的？」

       「霍顿！」纳尼克斯走了过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里不正常。」

       「啊……虽然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木属性魔力持有者叹了口气，「能让我说明一下吗？」

       「……说。」

       「十年前，以第二王子殿下为代表的高层将这里划为实验区，让魔力持有者参与这里的建设，和这里的人一起生活，我就是那个时候来的。因为有过宣传，所以这里的人知道什么是魔力，什么是魔法。更重要的是，魔力持有者参与建设的第三年，土地产量前所未有地高，河流和街道变干净了，衣服变便宜变舒适了，治安改善了，即使是小孩子也可以在隆冬顶着风到广场玩了……十年之后的现在，魔力持有者已经成了这里的一份子，因此不会觉得惊讶。」

       「……」

       「这里和边境不一样……如果不相信，就去街道上看看吧。」木属性魔力持有者的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怜悯，「即使你是暗属性魔力持有者，也不会有人对你说什么。」

       「……」

       如果不是同伙的话……

       我解除了对木属性魔力持有者魔力回路的封印，塞给他一瓶魔力修复药剂。

       「这是……这个品质？！不需要……三个小时之后就会恢复了。」

       「抱歉。」

       我直起身，替木属性魔力持有者松绑，然后转头对纳尼克斯说：「这个少年先放着。」

       「不送去协会？」

       「这里不正常。」

       「嗯？刚刚他不是解释了吗？」

       「……不是那个。」

       使用神术的人还在这里，已经不能拖延了。

       「……」

       ……看来只有使用那个了吗。

       我拿出刀割开手臂，沾血在地上画了个法阵，然后注入魔力，魔力变成一缕缕丝线往远处延伸，我立刻沿着魔力追上去。

       ……

       ……

       「那个法阵的结构，难道是……？」

       木属性魔力持有者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的魔法阵。

       「……的确是倒三叠。」

       而且不止倒三叠。

       自从看见那个少年以后，霍顿看起来紧绷着神经，似乎随时会有敌人出现——他绝对知道些什么。就算这个城镇对魔法的态度的确不太普通，可是也不需要像是灾难临头一样马上暴起，更不用说做把魔力注入地上还有用鲜血画出魔法阵这样可疑的行动。

       说实话用鲜血绘制这种结构的魔法阵已经完全可以判定为使用禁术诅咒类的魔法了。霍顿从那个少年的只言片语就判断出那个少年和异常魔法师组织有关，又会这种东西，实在是非常可疑。

       「抱歉，」我对那个木属性魔力持有者说，「你可以帮忙把这个少年送去协会吗？」

       「那你要做什么？」

       「追上去。」

       「但是他好像是……」

       「他是我的学员。好吧，算不上，我没教过他。但是现在我是学院唯一在场的教师，他是唯一在场的学员，那我就有责任把正在走歪路的学员掰回来。如果掰不回来了，我也有责任把他送进协会。」我笑了笑，「只能让我的美神再等等了，希望它能原谅我。」

       我沿着魔力追了上去。虽然霍顿没有注入多少魔力，但那个法阵对魔力的运用效率高的可怕，丝线往远处延伸得很长。果然，学院是不会教六年级毕业生这样的魔法的。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前面有人向我走过来。

       是霍顿。

       霍顿停了下来，他肩膀扛着两个人，一股奇怪的味道传了过来。

       霍顿把两个人扔到地上。

       「一起送到协会。」

       「你……」

       霍顿全身上下完好，除了手臂。他 上臂的衣服像是被腐蚀一样烂了一片，肌肤发黑，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寄宿在上面一样诡异地鼓动着。

       「那是什么？」

       「诅咒。」

       「……诅咒？！」

       霍顿脸上没什么表情，撕了一块衣服咬在嘴里，然后使用魔法，手臂鼓起来的部分就像是被戳破一样爆开，黑色的水混杂着血液流出来，我看得心惊肉跳。

       霍顿……处理的动作非常熟练且果断，这绝对不是一般学员会有的反应。

       「协会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我愣了愣。

       「……没叫？」

       「不，我叫了……」

       霍顿呼出一口气，又把两个人扛起来转过身去。

       「等等，你不能离开。」

       霍顿没有回答，我跟着霍顿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一个屋子前。屋子前的空地魔力非常紊乱，很明显发生过一场战斗。更诡异的是，空地上长着奇怪的虫子一样的藤蔓，还有黑色的污水。

       「进去安慰一下。」

       我不知道霍顿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我走进房子，才发现里面居然躺了十几个婴儿，还有……打开的笼子。

       「天啊……」

       安顿好孩子以后，我走了出去。

       「为什么你不自己进去？」

       霍顿伸出手，随意往地面上扔了一团暗紫色的水一样的魔法，地面立刻发出嘶嘶的声音，地上留下一滩难以描述的液体。

       「被看到了。」

       原来如此，和那些人战斗的时候，被看见了吗……说起来也是，他的手臂上还沾了血，的确不适合安顿孩子。

       协会的人过来了，那个木属性魔力持有者也跟着。霍顿看着协会的人主动走了上去，把肩膀上扛着的两个人扔到地上。

       「你是什么人？」

       「霍顿·卡布里。」

       「跟我们回去一趟。」

       霍顿完全不反抗。

       我看着他，那一瞬间，我居然看到了放弃一样的释然神色。

       「等等……！」

       「你又是……？」

       「我是瑞尔曼·纳尼克斯，马吉克魔法学院的一名教师，霍顿·卡布里是学院的学员。」

       我拿出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对面的人肃然起敬。

       「原来是纳尼克斯阁下，久仰。」他鞠躬，「时间紧迫恕我失礼，请问阁下的意思是……？」

       「我想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向霍顿，「你还什么都没有解释。」

       「我会禁术。」

       「不，我是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想要使用一种……古典魔法，能够改变人的态度，不过那是附加效果，最重要的是能够提高初始魔力持有量。……需要用到婴儿。」

       「啊！」木属性魔力持有者恍然大悟，「难道你一开始以为这里的人对魔法的态度是因为……」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还不够明显吗。」霍顿淡淡地说，「我和他们是一类人，所以知道。」

       「你……」

       因为这件事性质太过恶劣，回去以后协会只是暂时扣押了那两个人和霍顿，等协会会长回来定夺。

       我去找被软禁的霍顿，隔着栏杆我看到霍顿非常平静地坐在地上。

       「那个魔法……是追踪类的吧？」

       虽然古典魔法不是我研究的方向，但是我稍微研究了一下霍顿画的法阵，还是看出了有追踪的效果。

       「你使用那个，是为了最快找到那两个人吗？」

       「为什么在众人面前使用？」

       霍顿不回答。

       我只能叹了口气。

       就在我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间里又进来了一个人。

       「霍顿·卡布里……是吧？」

       「你是……？」

       「我是这里的管理人，纳尼克斯阁下。」

       「会长阁下……您好。」

       看来要下决定了吗？

       会长也是木属性魔力持有者，他用藤条现造了两张椅子，让我坐，然后自己也坐下来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想要做什么的？据我所知，你与他们施展魔法的地点之间有一段距离。」

       意外地，会长的神色很温和。

       霍顿依旧不回答。

       「我是真的想要知道，可以告诉我吗，卡布里先生？」

       「说对方已经知道的东西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

       「协会会长，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霍顿看了会长一会，突然拧起眉毛。

       「不知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霍顿不知为何难以置信地看着会长，「就算不是协会总会，但会长也不知道？协会成立不是为了管理异常魔法师组织？」

       「是那样没有错。」

       「剿灭行动之后没有得到信息？」

       「不多。说实话，活捉的成员都没有剩下多少……很多都在激烈的战斗中死亡了，活下来的有些自尽了，有些问到特定问题就突然自己暴毙了。虽然不少组织的架构是弄明白了，不过关于禁术这方面的知识，大多数组织管理得非常严格。我们知道了不少实战层面的魔法，但是对方使用魔法的原理……只能靠已有的知识猜测。由于担心造成问题，这边的魔法师也大多数不太愿意研究那些结构。之前还出现过研究结构的人不小心伤害到了别人的意外……」

       「没有找到记载禁术的资料？」

       「所有的组织都不约而同地烧掉了似乎是用来保存资料的地方，剩下的只有一些零星的记载。」

       「那么，你们如何应对组织？」

       「……」会长的神色变得不太好了，他叹了口气，「实际上……我们总是迟一步。」

       「……所以封闭回路不是试探？」

       「试探？」

       霍顿抬起手，本来魔力回路被封印了以后应该是无法控制魔力的，可是他直接对着墙壁用出了一个威力不大的魔法。

       「……」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疯子……之后不是把很多组织解决了吗？他自己都知道不少东西，协会怎么可能什么那种基础都不知道？」霍特斯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变多了，「难道是因为别的契机才知道？在那个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样还想阻止他们吗？！开什么玩笑！」

       发泄似地说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霍顿终于冷静了下来，又变回平时的模样。

       「纳尼克斯。」

       「你想说什么？」

       「……床底下有一个木箱，给西维尔。」

       「是指学院里你的房间的床底吗？」

       霍顿点点头。

       「你……你是那类组织的成员吗？」

       霍顿不回答，转过身去。

       看他这副拒绝沟通的态度，我也只能放弃。

       ……

       ……

       「一路顺风，纳尼克斯阁下。」

       「谢谢。」

       纳尼克斯离开了。

       「卡布里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空气中的魔力。他们使用的魔法很多都和主流魔法不一样，留下的使用痕迹也不一样。」

       「但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使用过那类魔法就不会察觉到，只会当做自然的魔力流动。」

       「……我明白了。」

       会长收起椅子准备离开。

       「等等。」

       「怎么了？」

       「协会有内鬼。」

       「……此话怎讲？」

       「那个木属性魔力持有者身上有痕迹。」

       「……」

       会长沉思着离开了。

       ……

       ……

       那个地方，有血腥味。

       孩子看到我就哭了起来，因为很可怕。

       里面有许多那些让人作呕的东西，和我一样满是血腥的人气息——看吧，果然魔力最适合做这种事情，不是吗？剥削、掠夺、杀戮……所有的暴力，都和魔力相性极佳。

       马吉克的理论，关于魔力持有的部分虽然很多都相当正确，可是太多说法都理想得让发笑。 

       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那个疯子这么对我说。

       「哈……不用苦恼找什么理由除掉碍眼的虫豸了，很高兴吗？」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

       「难道不是？」

       「我为什么要除掉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个疯子笑了，「不觉得反异常魔法组织协会很适合你吗？卡利亚里阁下。」

       「想说光明正大地屠戮适合我就说好了。」

       那个疯子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画了魔法阵，我一眼就看出那是神术，而且是改良过的神术，水平令人不得不赞叹。

       「我是在赞赏你对所谓『神术』的了解。」那个疯子抖了抖手中的纸，「《神育》系列，挺有趣。」

       「……你真的觉得我适合？」

       「再适合不过。」

       「……」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眼前这个男人和以前不同，现在他并没有必须要杀死我不可的理由，尽管对我非常厌恶。

       相反，他有不能杀死我的理由。

       玛格丽特也好，他也好，查尔斯公爵千金也好，以前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以前的事情。

       只有我不是。

       「协会最近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西维尔突然说，「救赎圣灵会的第三把手，马吉克魔法学院的前任院长。想要参与行动，至少也要是协会的临时成员。」

       「……」

       「还发现了一个组织留下的古典魔法阵，需要大量的光属性魔力支持才能运作。」

       「……」

       西维尔伸手将纸递过来。

       我看得出那个法阵有什么效果，那是为了限制而设置的魔法阵。

       「……不完全是神术。你还结合了什么？诅咒？」

       「毕竟卡利亚里阁下实力高强。」

       「……哼。」

       无论如何，西维尔开发的魔法效果有保证。即使不掺和组织的事，我也不会抗拒。我需要这种东西，趁着现在自己还没有走上那条道路。

       我注入自己的魔力并滴下鲜血，魔法的光芒亮起。

       ……

       ……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提出分散追踪以后协会的人分了几个方向，但我知道哪个方向一定是正确的，果然很快我就找到了他。

       「长这么大了啊……」那个男人有些感慨，「有一帮虫子在附近，你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虫子是指反魔法组织协会的人？」

       「也是，你应该也知道了。《神育》学得怎么样了？」

       我随手使用了一个神术。

       那个男人眯起眼睛，欣慰地连说了三个好。

       「我一直相信你是组织的希望，果然。」

       「……」

       「这样的实力，肯定能够对付那帮虫子了。过你还是快点离开吧，那些虫子还抓不住我，你不能神快露脸。」男人握着我的手注入魔力，「我们做的记号就是这个频率的魔力波动，跟着就可以找到临时基地。这些年来你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来这里，到时候再讲吧。」

       说着，男人笑了起来。

       「倒时候再想以前一样说说话吧。」

       「谢谢。」

       「什么？」

       我拿出一枚徽标，它代表了救赎圣灵会成员的身份，那时我每天都要擦拭一次。

       徽标承载了那时的我所有的憧憬。

       「……你给了我很多帮助，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那时我觉得你是前辈，是半个哥哥，还是半个领路人……现在也无法否认那一点。」

       「哈哈，你对我来说也不是单纯的后辈啊，虽然刚开始只是觉得发现了个苗子而已。」

       「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倒时候再叙旧吧——」

       「谢谢。」

       魔力涌出，徽标被侵蚀殆尽。

       「再见。」

       我对男人发出了攻击，不过他反应很快，勉强挡住了。

       「霍特斯？你做什么？！」

       「我是虫子之一。」

       男人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下一瞬间明白我在说什么的男人露出了极度愤怒的表情，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变成了一片冷漠。

       「是吗。」他说，「你已经被污染了。」

       那个男人伸出手，毫不犹豫地使用了高级神术。

       「去死吧！」

       我知道会变成这样，因为男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最终我杀死了男人。

       他瞪大双眼，看起来分外可怖。

       我伸手盖上他的眼睛，然后把他的尸体用神术燃烧殆尽，一点也不剩。因为我知道他身上还有对自己施加的神术。

       死在这份力量下面的人又多了一个。

       顺着痕迹找到临时基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协会能够很好地解决异常魔法组织的问题了——大概就是从这次行动中，他们得到了三册的《神育》系列丛书和大量相应的资料吧。

       走出基地，突然有个人冲了上来。辨别出他身上没有魔力的气息，我任由他扑过来。

       「谢谢，真的，谢谢……」

       ……是受害者吗。血……不对，是别人的血。看上去没有受伤，运气不错。

       「谢谢你用那份力量保护我们。」

       我愣在原地。

       ……保护？

       保护？

       什么保护……

       他……

       他在……说什么？

       ……

       ……

       我离开了协会，又当回冒险者。

       因为卓越的贡献，协会会中试图挽留我，不过我拒绝了。

       时间的力量的确强大，经历了这么多，无数次使用这份力量解决危患后，曾经对自己力量那激烈的厌恶，如今已经逐渐淡化了。

       依旧无法喜欢上这份力量，但是也不讨厌了。

       本以为一辈子都会生活在厌恶中，还有自己有可能成为自己厌恶的人的恐慌中。不过时间让我逐渐有了底气，这次……自己不像是自己预料之中的那样，也没有走上加入组织的结局。

       我悄悄地看过玛格丽特，她的笑容就和以前一样灿烂——这次你的笑容没有褪色，真好。

       现在的你，一定非常幸福。

       我记住那个笑脸，没有打扰她，那只会徒增变数。

       我回到了家乡，带上遮住半张脸的帽子，走到了那个熟悉的房子门前。

       房子还在，没有积灰，有生活的痕迹。

       我敲了敲门。

       「来了——」

       声音听起来很平常，不是过得好的人会有的声调，但也不会过得太差。

       门打开了。

       「你是……？」

       「霍特斯·卡利亚里的朋友，」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觉得很高大但如今看来非常瘦弱的女性，「可以叫我霍顿。」

       「霍顿……」

       她沉默许久，最后打开门。

       「……进来吧，只有水，没有茶。」

       「不需要。」

       我站在门口，打量着自己以前的家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你……为什么要来？」

       「霍特斯叫我来这里传话。」

       「……他想说什么？」

       「只有一个问题而已。」

       家里还是那非常熟悉的样子，只是比记忆中的要小了很多。

       刚开始自我欺骗说不怨恨，因为我的确很可怕，但内心深处还是想着，如果是亲人，母亲应该接受这样的自己才对。

       但是现在，真的没有了怨恨。

       「没有选择挽留，后悔吗？」

       她的眼眶逐渐湿润，眼泪无声地流下。

       「后悔……那样说或许会比较好。」

       「原来如此。」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地，崩溃般地大哭。

       ——但我不后悔，那才是真心话。

       未尽的话语意思是那么明显，不需要说出口我也能明白。

       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听到她在背后说：「你现在开心吗？」

       明明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那半张脸上也长满胡渣，明明没有听过长大以后我的声音，明明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没有露出魔力。

       可是，她还是知道。

       「还可以。」

       「那样就好，那样就很好……」

       「再见。」我没有回头，「母亲。」

       家，越来越远。

       即使不看向后面我也知道，现在它已经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视线范围。

       连带着，过去的记忆，也一起慢慢地走了。

       最后一次在脑海中掠过，然后消失不见。

       嫉妒、怨怼、愤恨、悲伤……因为过去而产生的情感，全部都坠入记忆的海洋中，溶解在水里。

       没有消失。

       但是，看不见了。

       那颜色淡到接近没有，海面很平静。

       对了，那才是它们本来应该待的地方。所以融进去以后完全不觉得奇怪，因为水流入海水中，是不会留下痕迹的，是理所当然的。

       那本来就是正常的归处。

       我呼出一口气，白雾散去。

       已经是深冬了，这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

       然后，又是新的一年。

       没有大风大浪，没有惊心动魄的事情，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很平常，很安稳。

       啊……好普通的日子。

       我突然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