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再嘗試

「不是要教我植物和其他生物的事嗎?」

他一臉不滿地把偏離重點的話題拉回來,兄弟兩人同時看向他,然後不知為何,視線從他臉上慢慢往上移,像是在看著他身後的某個東西,他疑惑地轉過頭,眼前卻突然暗了下來。

「......欸?」

他愣了很大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半晌後總算回過神,發現有某種濕濕滑滑的東西包住了他的頭,而且正在緩緩縮緊,他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什、什麼東西?頭拔不出來...」

一邊慌張地扒著那個把他的頭包裹住的東西,一邊跳腳著,塔倫爆笑的聲音隔著一層阻礙傳進耳裡有些模糊,但他還是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很滑稽...

喂!我不是重要的藍嗎?別光顧著笑還不快來幫我!

才剛這麼想,包住頭的東西便突然鬆開來,終於重見光明,他趕緊從剛才站的位置跳開好幾步,看向那個位置上方,一朵紫紅色的艷麗花朵正是盛開的模樣,比旁邊其他花朵明顯大上了好幾倍,伊里正站在那朵花旁邊對著他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首先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雜食性的植物『布羅葛』,可以把獵物用花瓣包裹住,溶解吸收成自己的養分,是一種很奇特的花喔!」

伊里在他開口前主動介紹道,像是在介紹觀光景點的導遊似的,但他可不會被那張和藹可親的臉給騙了。

「你們兩個明知道這種花這麼危險,竟然眼睜睜看我被它吞下去啊?」他忍不住咬牙切齒道。

「溶解需要時間,被包住一下沒什麼關係的,如果真的讓你遇到危險我們可是會被契諾瓦宰掉的。」伊里微笑著說明他們袖手旁觀的原因,但這一點也無法讓人釋懷。

「這個對人沒有危害啦~你看!」塔倫走上前,把頭伸到那朵會吃人的花前面,紫紅色的大片花瓣突然像動物般張大了嘴一口把塔倫的頭給吞了!

這副景象詭異得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但見一旁的伊里完全不擔心的樣子,似乎真的沒什麼關係,他大著膽子湊近了點,見頭被花包著的塔倫伸出右手食指,在花瓣接近底部的位置搔了搔,那朵花立刻就再度展開把塔倫的頭吐了出來。

「你看沒事吧~布羅葛的弱點就是這裡,搔幾下就能讓它投降了!」塔倫一邊說,一邊又伸手在那個地方搔搔,布羅葛像是人在發笑般全身抖動起來,他看得目瞪口呆。

剛剛還覺得這花有點恐怖,現在只覺得滑稽。

「世界果真是無奇不有呢......」他感慨道,也試著搔了搔布羅葛,花朵立刻很配合地抖動起來。

......糟糕,有點好玩。

抖得花枝亂顫的布羅葛過了一會兒突然發出類似「喔啊...喔啊...」的奇怪聲音,他搔著布羅葛的手立刻被伊里拉開來,伊里朝他搖了搖頭。

「不可以這樣欺負它喔,搔太久它會抽搐的。」

「欸?會這樣啊?對不起喔...」他趕緊朝有些懵了的花朵道歉。

「了解越多就越會覺得這個世界很有趣喔!」塔倫突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指著旁邊的樹幹道:「你有沒有看到上面有東西?」

原本打算掙開來時聽到塔倫這麼說,他停下動作看著塔倫手指的地方,只是普通的樹幹罷了,根本沒看到其他東西。「你耍我吧?上面有什...」

話還沒說完,咖啡色的粗糙樹皮有一塊貌似動了下,他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緊緊盯著那一塊瞧,半晌後那塊樹皮果然又動了。

「...那是啥?」

「你從側面看就知道了~」塔倫笑嘻嘻道,把他拉到那棵樹的側面,他立刻就明白了。

原來是蟲子,從側面看就一清二楚了,他甩開塔倫的手又跑回正面,那隻蟲的身影就再次和樹皮融為一體了。

「好厲害!從正面完全看不出來耶!」他忍不住佩服道,若不是塔倫告訴他,他根本沒發現。

「為了躲避捕食者,生物會用各種方法保護自己,即使是再小的生命也都會想盡辦法讓自己能活下去。」伊里補充說明道。

「啊!發現咕嘰鳥!」塔倫突然指著上方喊道,他跟著看過去,樹枝上停著一隻金黃色的小鳥,牠有長長的白色尾巴,額頭中間還有一小束白毛,聽到塔倫的聲音也正朝他們這邊看著。

「咕嘰鳥很難得一見喔!你今天運氣真不錯~這種鳥也很好玩,你只要先說『咕嘰咕嘰』再接話,牠就會重複你接的話喔!我示範給你看~」塔倫一臉找到玩具的開心表情,朝那隻鳥大喊:「咕嘰咕嘰、大笨蛋!」

「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咕嘰鳥拍了拍翅膀,用有些尖銳的聲音把塔倫接的話重複說了幾次。

「......」感覺好蠢,明明長得那麼漂亮,被塔倫這麼一捉弄氣質全給破壞光了,他好笑地想。

「阿夜你也試試看吧?很好玩喔!」塔倫慫恿道,他其實也有點想試,點了點頭。

「呃...不過要說什麼呢?」

「說什麼都可以啦!快點快點~」

塔倫在一旁催促,他忍不住有點緊張起來,便脫口而出。

「咕嘰咕嘰、契諾瓦!」

「耶?那個不行啦!」

他剛喊完,塔倫就露出一臉糟糕的表情抱頭哀號,不過已經來不及阻止,咕嘰鳥拍了拍美麗的金黃色翅膀,扯開喉嚨發出尖銳聲響。

「契諾瓦、契諾瓦、契諾瓦~~~」

刷啦───!

與咕嘰鳥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挾帶著枝葉磨擦聲的破風聲朝他們這邊迅速逼近,一轉頭,只來得及瞥見一道黑影,便被不知什麼力量給捕獲,整個人突然天旋地轉起來,等到他終於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被契諾瓦抱在懷裡,竟然跑到樹上來了。

他眨眨眼,目瞪口呆看著契諾瓦,見契諾瓦一臉嚴肅地將視線掃過周遭,確認沒有發現威脅後,才低下頭看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契諾瓦問道。

......你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我才想問你發生什麼事了哩!突然這樣是幹嘛?嚇人啊?

大概是還有點混亂,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話,就這麼愣愣地和契諾瓦大眼瞪小眼,直到底下傳來伊里的呼喊聲才解除了這奇怪的狀況。

「沒事啦,塔倫只是在教夜怎麼讓咕嘰鳥把話複述而已。」

「......」契諾瓦臉色一沉,狠狠瞪著塔倫。

「我發誓我沒叫他喊你名字!」塔倫猛搖頭表示自己很無辜。

他看看塔倫、又看看契諾瓦,卻還是完全狀況外。

什麼意思...難道他不可以喊契諾瓦嗎?

沒等他想明白,就聽契諾瓦受不了地嘆了口氣,然後抱著他跳下樹,安全著地後輕輕的將他放了下來,然後走向塔倫朝他頭上揍了一拳。

他站在原地看著契諾瓦的背影發呆,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

契諾瓦把他放下的動作好輕柔,他從來沒有被誰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方式對待,像是受到呵護般...雖然身為男性的尊嚴告訴他,自己應該拒絕受到另一個男性這樣對待,但他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一點...高興。

除了高興以外,還有一點點難為情......不過這種感覺他就算嘴巴爛掉也絕對不會讓契諾瓦知道的。

默默站在一邊平撫自己的情緒,比較冷靜之後他走向還在跟契諾瓦道歉的塔倫等人身旁,正準備幫忙說兩句求情的話時,就見一隻粉色蝴蝶悄悄從塔倫身後飛過,來到那朵靜靜盛開著的布羅葛前方,紫紅色花瓣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口把蝴蝶給吃了。

「不行!」

他嚇了一跳趕緊衝上前,想用塔倫教他的方法讓布羅葛鬆口,伸出的手卻在碰到布羅葛之前就被抓住了。

「你要幹嘛?」

契諾瓦詢問道,他趕緊指著閉合的花朵向他解釋。「蝴蝶被吃掉了!」

「...所以?」契諾瓦又問。

「所以要趕快救牠啊!不然會被溶解掉不是嗎?」他一邊解釋一邊疑惑,契諾瓦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吧?

「不要插手這種事。」契諾瓦將他的手壓下,輕嘆一口氣。「大自然有它運作的法則,不可以干涉,否則會破壞自然界的平衡。」

「有這麼嚴重嗎?我只是救一隻蝴蝶...」他無法理解道。

契諾瓦微皺起眉頭,沉默半晌後道:「...如果你看到布羅葛吃了咕嘰鳥,你會怎麼做?」

「欸?當然是救牠啊?」他理所當然回答道。

「那如果布羅葛又吃了一隻樹皮蟲,你一樣要救牠嗎?」

「嗯...會救吧?」他點點頭。

「所以你想殺了布羅葛嗎?」

「...欸?」

他愣愣地看著契諾瓦,不明白怎麼說著說著變成這樣了。

感覺到有隻手放到了頭上,他轉過頭看向正朝他露出微笑的伊里。

「布羅葛是植物,它只能一直待在同樣的地方,能補充養分的機會就只有偶然飛到花蕊前方的生物了,你放走它好不容易捕到的獵物,如果它之後一直捕不到其他獵物,就這麼死了的話,那就等於是你害的喔?」

聽完伊里的解釋,他感到很震驚,他沒有想到一個理應是出於善意的行為,卻可能造成另一種傷害。

「我們契從懂事開始就一直被教導『大自然是環環相扣的』,所以不能隨便破壞自然的平衡喔!會遭天譴的~」塔倫雙手枕在後腦杓,用一副不正經的樣子說著難得正經的話。

「為了與大自然共存,我們嚴格遵守著自然的法則,不做無謂的殺生、不干涉自然界的運作、只取用足以維持生存所需的糧食,嚴禁浪費與貪婪。如果違反這些規則,會被首領強制解除和使役的契約並永久放逐。」

「對我們契來說,其實那就跟判死刑沒兩樣了~」在伊里說完之後,塔倫又多補充了一句。

他聽著這些話,一時半會兒還有點消化不了。

「遵守自然法則......竟然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嗎?」

「當然,我們對大自然而言並不是必要的存在,但是大自然對我們而言卻是必要的,如果自然界的平衡崩潰了,誰都活不下去。」

契諾瓦做出總結後,轉過身朝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走回去。「準備出發,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得令~」塔倫對著契諾瓦的背影行了一個滑稽的禮,然後跑到他身後搭著他的肩膀推著他前進,經過他再三抗議後才在伊里的指責下鬆手,跑去跟在契諾瓦後面了。

他鬆了口氣,思考著方才的一切,想起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趕緊趁現在偷偷問伊里。

「那個...不可以叫咕嘰鳥複述人名嗎?」

他很認真地問道,結果伊里愣了愣,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不是不可以叫人名啦...你叫誰都可以,偏偏叫了契諾瓦...」伊里笑到肩膀都在抖了,他自覺大概問了蠢問題,忍不住有點臉紅。

「為什麼不能叫契諾瓦?」如果不是看在伊里還算挺照顧他的份上,他肯定忍不住想一掌朝他的頭巴下去讓他別笑了。

明明不可能聽到他的心裡話,伊里卻主動停止了笑聲,恢復比較正經的態度。

「因為你們兩人之間有契約的羈絆存在,如果分開一定的距離,只要其中一方呼喚另一方的名字,無論距離多遠,另一方都可以感應得到。」

「......」他非常希望這種事能早一點告訴他。

「所以如果你遇到什麼危險,記得大聲呼喊契諾瓦,他肯定會立刻去救你的。」伊里微笑道。

「...我會記住的。」雖然這麼說,不過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他大概也不敢離契諾瓦太遠。

沒多久他們又回到了葫蘆池,契諾瓦去收拾洗滌用具,隨手把濕答答的褲子朝他頭上扔過來還甩了他一身水,粗魯得讓他忍不住懷疑之前被溫柔對待是自己睜著眼睛作夢了。

沒好氣地把水擰乾,甩了甩後展開來看了下,乾掉那麼久的血漬果然很難完全洗乾淨,還有一點痕跡,但已經比之前好太多了,顏色淡到要仔細看才會發現的程度,這樣的話繼續穿也完全沒問題,雖然對剛才被丟褲子有點不滿,但他還是很感謝契諾瓦。

不過...雖然把水擰乾了,摸起來還是濕的,總不好直接放到包包裡,他拿著濕褲子苦惱該怎麼處理,突然有個小小的光點從上方飄下,停在他拿著的濕褲子上。

───你很煩惱嗎?

他正驚訝地看著眼前小小的光點,卻好像聽到了一句輕飄飄的、像是耳語般聲音細小的話。

轉頭四下張望,卻沒見到像是說話者的身影。

───你很煩惱嗎?

聲音再度響起,雖然很細微但他肯定應該不是錯覺,的確有誰在跟他說話...但是是從哪裡?

───如果你很煩惱,我可以幫幫你。

「喔喔!是精靈耶!」

塔倫突然指著他大喊起來,他愣了半晌才意會過來塔倫指的是停在濕褲子上的那個光點。

精靈?真的有精靈嗎?那不是騙小孩的童話故事中才有的東西嗎?

如果這光球真的是精靈,那他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沒有嘴巴的光球是要怎麼說話?

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盯著那顆光球看,看著看著...光球竟然漸漸變了模樣,他驚訝得張大嘴巴,才一會兒功夫,光球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眼花,那真的是一個小孩子,只是尺寸迷你了點、背上還長了四片薄薄的半透明翅膀,除此之外,樣子就是個小孩子。

───要我幫忙嗎?我很能幹喔!

大概是精靈的小孩子朝他歪了歪頭,眨巴著大眼睛向他毛遂自薦,但他實在太過吃驚了,顧不上回答它的話。

「原來真的有精靈...而且看起來像個小孩子...」

「你能看到它的樣子?」契諾瓦的聲音突然響起,語氣中帶著急切。

「耶?」

抬起頭,不知為何契諾瓦、伊里和塔倫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像他說了什麼驚人的話。

「呃...我能看到是不正常的嗎?你們不是也能看到?」

「我們只能看到光球,只有和精靈一樣屬於神聖種族之一的藍和時間種族能看得到精靈真正的形體。」伊里表情難得一見的嚴肅,和契諾瓦交換了眼神後,轉身走開不知要做什麼。

「所、所以現在是怎麼樣?」他還是不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只覺得狀況好像不太對勁。

───不用幫忙嗎?那我要走囉?

聽到精靈的話,他拿不定主意,趕緊向契諾瓦求救。

「它說不用幫忙的話要走了!我要怎麼回答?叫它等一下嗎?」

「你連聲音都聽得到?」塔倫露出比剛才更驚訝的表情,不過他只覺得想哭,原來他連聽到聲音都不正常嗎?

「問它是要幫你做什麼。」這種時候還是態度比較正經的契諾瓦可靠,他立刻朝精靈道:「你說要幫我是要幫我什麼?」

───弄乾這個啊,你不是為了這個在煩惱嗎?

精靈指著他的濕褲子道,他愣了下,突然就對精靈很有好感。

「它說要幫我把褲子弄乾!」

「那就請它弄吧。」

契諾瓦迅速做出決定,他依言拜託了精靈,然後照契諾瓦的指示把褲子放在旁邊的石頭上,精靈拍了拍翅膀在他的褲子上繞起圈子,他十分好奇地盯著精靈想看看它準備做什麼,卻被契諾瓦強制拉到另一邊去。

「幹嘛啦?我想看一下它怎麼弄...」他不滿地抱怨道。

「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

契諾瓦接過伊里拿來的褐色盆子,雙手捧著舉到他的面前,他一看到盆子內側刻著文字就認出來了,這是用來確認他是否具有引水能力的盆子。

現在突然拿出這個...難道他們認為他身為藍的引水能力恢復了嗎?

「把手放進去。」契諾瓦語帶催促道。

他看著空無一物的盆子,忍不住吞了口水,要是又和上次一樣什麼都沒有冒出來,契諾瓦他們一定會很失望吧...

雖然那並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但他對於被人期待著,後來卻對他露出失望表情的那一張張臉感到畏懼,想起來就令他有點手腳發軟。

他緩緩伸出手,卻不敢放進盆子裡,眼角餘光瞥見捧著石盆那雙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下意識抬起頭看向契諾瓦,那對淺灰色的眼眸也正看著他,筆直堅定的目光裡沒有絲毫猶豫。

他突然想起,在那個充滿了懷疑聲浪的契約儀式上,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相信著他就是藍的,只有契諾瓦。

只有這個人───絕對相信他。

心中的不安像是煙霧般緩緩消散,他低下頭看著刻有符文的石盆,將手伸了進去,貼在有些冰涼的底部,閉上眼睛誠心祈求。

拜託───讓水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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