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5

憂鬱青年的碎碎唸,比蓮華有過之無不及,但由於後者是樂觀派......沒有吐槽役好痛苦。




當我看到畢業旅行的行程表上無庸置疑、白紙黑字列著「遊河」兩字,以及「乘搭接駁船」為旅程途中的移動方式時,一陣麻木的冷意從胃底深處迅急萌芽、攥緊我的心。


我不喜歡乘船。不喜歡乘搭那種無法給我帶來安定感的水上交通工具,也不喜歡在波浪翻騰的海上依賴搖擺不定的船隻前行。安心地依靠這種在變幻莫測水域上,如浮萍般漂浮航行的船隻,我沒辦法做到。


完全沒有信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對深不見底的水域一向持以敬懼、毫不信任的態度。對自己或是無聲湧動的水一概沒有信心。


身為一名學過游泳的中學生,儘管只是教程必修才學的,而且游泳池清澈見底有救生員在旁;「怕水」是貽笑大方的這件事,我是清楚知道的。


身為男生,一名中學生,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孩子的中學生,怕水顯得很幼稚。這是必須克服的心理恐懼,然而除去體育課在學校游泳池游泳,一年級時與同學去海上小島渡假,我就未曾主動接近水源。


就連乘船去小島也是我發現渡假村坐落在小島時已經太晚,無法推託拒絕才硬著頭皮上船。


我算不上害怕能夠望到池底的游泳池,或者可以自由控制水量的水龍頭和水噴頭,浴缸、溫泉我也不甚擔憂;但倘若是河流、湖畔、海洋,我會下意識地避開這些危機四伏的地方。


一想到那看似無害、潔白如泡沫的美麗浪花下,實則潛伏著雲譎波詭的暗流與冰冷窒息的未知領域,便令我毛骨悚然。


地球上仍未被征服的地方——深海。在未知的地方上悠哉遊令我毛骨悚然。


聽起來像是自我開解的藉口,但我對水會抱有懦弱心態也是有明確緣由的。


小時候,大概是四歲時,我曾意外落水。與家人在一片目不及邊的湖泊上遊船時,因為自己的好動與無知,對水面波光粼粼的躍動光點深深入迷,探身觸碰時、在家人不注意的情況下一頭栽進湖中。


我只記得湖之下完全不如藍寶石般映著柔順波光的湖面,那裡沒有熠熠生輝,一切美麗事物的零光片羽均不存在,只有無盡的冷寂。


陰鷙的暗流牢牢壓制住倒霉落水者的四肢,像是為新受害者降臨而狂歡的惡靈,屏蔽我的視野以及呼吸,還把恐懼從皮膚毫不留情地注入我的頭腦中;取而代之,我能作出的回應只有無聲的驚呼,就連那也只會帶來更進一步的恐懼。


看似溫和平靜的水,實則非常危險。它甚至能無意識地奪取希望,給予恐懼,卻仍然引來世間萬物對它的崇敬。


水不可或缺。


但對我而言,漆黑朦朧的水中是隔絕一切生活必需品的孤寂流放所,一直都是如此。


就算我有這種對水的憂慮,也不會因此於畢業旅行缺席,否則我沒有跟隨家人去瑞典的決定就顯得毫無疑義。


雖然,是哥哥自作主張向我們的父母提出讓我留在明德完成初中學業的提案,給了我思考是否去瑞典繼續學業的充裕時間。


哥哥並非是好管閒事之人,相反,他是作壁上觀、擅長投機取巧的人。但他對我的事情經常莫名上心:無論是學生會選舉還是升學未來。


在這半年的時間內,我利用得來不易的時間細思熟慮,甚至在暑假前往瑞典遊訪,卻仍然下不了最終決定。究竟為甚麼自己會在這件事上遲疑不決,我始終沒有明確的答案。


對這片養育自己的土地深感不捨?但我也並非永遠無法回來。對融入新環境感到不安?我想環境只要適應了便可,畢竟人類本來就是適應力強的高等生物。


時間無情地流走,如此絮絮叨叨地反覆撥亂千思萬縷的紛紜想法,就算是我也開始對自己感到厭煩。


為甚麼我就不能如同大人般爽快地下決定呢?雖然不羨慕哥哥的性格,但我倒是想擁有他能爽快下決定的兩三成功夫。


趁著畢業旅行與朋友們多相處,清空頭緒,說不定就能得出結論。我把暈浪藥放進行李箱以防出發當日忘記攜帶,就這樣略帶忐忑與期待地前往畢業旅行的目的地——泰國。


我自然而然地想起泰國的傳統節日潑水節,水在這個國家的文化中是必不可少、尤為重要的一部分……我試著樂觀面對,借此機會與朋友們一起接觸異國文化也是好事。


第一天的行程饒有意義,我回味著華美的金色殿閣在碧藍如洗的天空作襯托下所帶給我的安寧感,絲毫不想憶起明天會乘船的厄運即將降臨在我身上。


暴風雨前的平靜……睡前做冥想來清空思緒會比較好吧。有其他事情取締憂慮佔據心頭效果肯定更加,但目前為止沒有甚麼足夠撼動我多年累積起來的鬱結的事件發生。


我拖拉著腳步走,試圖用無意義的舉動延遲明日的來臨。就像是不下決定就不會迎來出國留學,就像是不去提取記憶就不會需要乘船。


心不在焉地跟在同學身後,身邊人們對底下黑夜中的七色彩虹由心而出地發出讚歎,我卻提不起半點興奮之情。眼前的夜景也不足以令我忘記腦內糾纏在一起的諸多想法。


「喔……」


沒完全沉迷於燈景中的我注意到左前方的同學正在把腦袋不斷扭來扭去,像是在尋求幫助。雖然我們所身處的位置黯淡無光,但下方燈火通明的市集提供了足夠讓我辨認對方的光源。


「琉璃宮,怎麼了?」


「請問是西野君嗎?」


主動向她喊出聲的是我,但她轉頭以無形的視線看向我時,我還是為之一顫。


琉璃宮……我的兒時玩伴,實際上我們從來都沒有非常愉快地玩在一起的回憶,只是父母延續下來的交情罷了。我心中泛起微微苦澀想到。


「嗯,怎麼了嗎?也許我可以幫助你?」


我移動到她身旁,由於正好在圍欄邊,所以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更能看清楚她的臉容。她看似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在黑暗中顯得墨綠的眼睛微微下斜。


「其實,也並非是甚麼要緊事。請問你有隨身攜帶相機嗎?」


「因為祖父母說是難得的畢業旅行,所以讓我帶了。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借給你。」


還沒等她回應,我便已經把背包移至身前,拿出了相機。她臉上滑過一絲驚訝和喜悅,小心翼翼地接過相機向我道謝。


她好像對攝影技巧有一定程度的認知,熟練地操作著自己沒有用過的機型,把相機舉到自己的眼睛前,嘴角難以抑制地上彎。


認識她超過十年,但她總能讓我看到嶄新的一面。無論是對畫作頗有見解,還是那些難以琢磨的行動……那些傳聞中的她,和站在我身旁的她,哪個才是真正的琉璃宮蓮華?


我看著她的側臉,由於下方的燈光顏色夢幻縹緲,琉璃宮看起來嫩滑的白肌染上光的顏色,梳綁成辮子的烏黑頭髮隨意垂在肩和背上,為本就有十足姿色的她添上幾分天真爛漫。七彩的光影柔和地點綴在她因為興奮而閃閃發亮的雙眼中,與常人不同的綠色眼睛在光的魔法下剔透且純粹。


我很少認真地看著琉璃宮如此之久,她眨動微微翹起的睫毛,移開相機,眼角溢出滿足,露齒對著夜景大方一笑。


自從琉璃宮叔叔再婚後,她會毫不保留地表露情緒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當她笑起來時的模樣耀目得嚇了我一跳。光在我眼裡造成的惡作劇令我把一切焦點集中在琉璃宮如星耀動的笑臉上,其餘一切都淡化為模糊不清的柔光。


這種感覺,就像是發現了撼動我內心的畫作,一筆一劃都無限放大減慢。心跳聲近在耳邊,讓我感到活著的美好。


心底升起難以言喻的暖流,大腦被少之又少的絕對感動侵佔,感知變得遲鈍卻又靈敏。還沒反應過來,感歎的話語已經從舌尖綻放開來。


「……真美……」


真實地把心中的感動傾訴出來後,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對於琉璃宮的笑顏的感想是真確的。這一切不是轉眼即逝的夢,能打動內心深處、令其震撼得久久未能平復的笑容的確存在。


如夢幻的畫作一般。這種觸動令我如同飛在渲染世間所有美好色彩的雲端。


如果我有相機的話,就可以捕捉光影,留下剛才那一幕了。我想這便是藝術家們經常會懊悔不已的悔恨吧。大腦的記憶會退化,但其實照片也不一定能詮釋最完美的瞬間。


但是,倘若我有拍下來的話,日後現下這份澎湃不已的感動便可以不斷重溫。我不認為自己會對此感到厭倦。人對美的追求和喜愛是永無止境的。


渾身仍散發著眩目的光的琉璃宮,轉頭好奇地看向我,一舉一動都如同虛幻的精靈。


「那麼,西野君你不想拍照嗎?」


又一陣新的喜悅沖刷至全身。難道,琉璃宮會讀心術?能夠分享喜悅總是令人歡欣雀躍的。


「可以嗎?」


她如同平日那般微微一笑,在我奇妙的心境下這一輕快的笑卻又顯得絕無僅有。


「當然。」


我顫著手拿出手機,歡愉的樂音在心中迴盪。調節好適當的角度後,我輕拍琉璃宮的肩膀讓她轉過頭來合影。她轉過身,視線沿著我的手移至手機鏡頭,在繽紛光暈作背景的襯托下輕柔朝鏡頭微笑,我立即按下快門。


我看著照片中我和她的合影,不明白為何要把自己也拍進去的念頭一閃而過。興許是受昇華至幸福的心情影響吧。我難掩喜悅對琉璃宮傻笑起來。


「很棒的照片呢。」


懷著喜滋滋、如在雲端的心情,我轉頭替其他需要幫忙的同學拍照。隨後,琉璃宮把相機還給我,自傲地說與她合影是我三生有幸的運氣。我失禮地盯住她得意的臉,就連高昂著下巴的動作也顯得英姿颯爽。


我自認自己並非是以貌取人的人,但造物者賦予琉璃宮的面容正一日比一日更趨完美。那笑容以後我還有機會看到嗎?


那天晚上,光是細細回想那憾人情感便足夠佔據我所有的心神,以至於第二天站在火車站內看著雨幕傾瀉而下,我方才想起自己忘記把暈浪藥從行李箱放進背包中。


突如其來的緊張吞噬我昨晚獲得的安穩與滿足,一步步跟著人群走到碼頭時,我連連失神踏入雨水積成的小水坑中,實在是丟人現眼。


胃緊張得打結,我試圖聽朋友們的輕鬆話題,心跳聲卻與外界的聲音頻頻重疊。肩膀上感受到被輕輕拍打的重量,我神經質地瞪大眼睛看向來人,發現對方是面無表情的琉璃宮後,懸空的心才緩緩降落。


為甚麼...近來經常看到她呢?自從新一年開始,哥哥詢問過琉璃宮是否要競選學生會會長後,她就不時會主動出現在我眼前。我不知道哥哥的畢業典禮那天,他們兩人究竟進行了怎麼樣的密談......有時候,琉璃宮給我的感覺和哥哥分析利弊時的計算目光很相似。


昨天晚上無憂無慮的她和現在淡漠地站在我跟前的她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黑夜與白天,光與暗,哪面才是真實?我心中不禁再次升起這個無法被解答的疑問。


她把一個盒子遞給我,認為我現在需要它。我遲疑地伸出手接過,看到盒子上方寫著暈浪丸時,腦海中掠過兩年前,與同學一起去海上小洞時在船上的畫面。當時琉璃宮注意到我強忍不適的狀況,命令我吃藥躺下休息。


原來,她還記得我「不習慣乘船」。安心和懊惱在我體內相互掙扎,被關心的感覺固然是窩心的,但每每都被琉璃宮看到自己丟臉的一面,卻叫我低落,特別是在昨天感受到那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後,挫折感就更甚了。


本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不少,粗心大意的次數漸趨稀少,在琉璃宮面前我卻只能感到挫敗。經常受到她的幫助,不知何時早已對換的立場。


越加認為自己凡事也做得不夠完美。


為了不繼續給她添麻煩,我迅速搖下一粒藥丸投入口中,苦意在乾涸的舌面擴散,我忍不住皺起眉,琉璃宮立即扭開一瓶水遞到我跟前。又是一陣新的羞愧捲席而來,我飛快把水灌進喉嚨中,也試圖把躁意沖走。


琉璃宮紋風不動地站在那確定我把藥吞下,我苦笑著把藥盒還給她,她卻沒有伸手接過。


「也許你的朋友們也需要服用,以防萬一,你就留著吧。」


她說完就離開了,而我也順水推舟把藥分給需要的同學們。連後路也替我考慮好,琉璃宮果然很厲害。


我看著船板與水泥碼頭間因為波浪起伏而離離合合的空隙,明白自己再看下去恐怕就會被它吞噬,便凝神大步跨過,登上木船。不知有意無意,我在跟隨同學們走動時剛好坐在了船中央的中間位子,完全不會看到船沿外的土黃色波浪。


我緊張地坐在船上,被同學們的笑語包圍著也就漸漸放心下來,真的很感謝同學們。能夠認識這麼多好心人,與他們共處的時間卻越來越少......


焦慮與不適感在離開木船後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盡情在晚上遊覽的創意市集中觀賞藝術作品。比起我所鍾愛的風格,園區中的藝術品顯然是現代派,以鮮明的顏色和強烈的線條吶喊自己內心激昂的情感。我還是較為喜歡細膩入微的表達手法。


與朋友們邊走邊逛,便來到一處室內跳蚤市場。市場大多是復古風格的藝術品和紀念品,我打算買一個精巧的木雕送給祖母。在尋找符合心意的禮物時碰巧看到鬼明同學、丸美同學與芽山同學在一個攤位前爭論不休,看似在吵架。


我毫不遲疑地往她們的方向走去,還沒走近便聽到她們的爭吵。


「這盞燈看起來很破舊,和她的品味不太相符耶。她真的喜歡這種?」「但是,她看起來對它愛不釋手......」「價錢對琉璃宮大人來說,應該不是甚麼大問題啊。沒有買下來就是不喜歡吧?」「反正,作為禮物好像...」


我耳尖地聽到她們提及琉璃宮,盡可能自然地走上前向她們搭話。


「鬼明同學、丸美同學、芽山同學,貴安。」


她們停下對話,也向我打招呼,鬼明同學目光帶有濃濃的懷疑看向我。


「西野同學,你有甚麼事嗎?」


強硬的語氣像是在下逐客令。為甚麼琉璃宮會和鬼明同學成為朋友呢?一起開設社團,在知曉對方曾經欺負不少女生的情況下——不,正因為我無法清楚理解鬼明同學的做事方式,所以我也無法輕易下結論斷定她在欺負同學。


但,學校的傳聞多少是會對我的認知造成影響。不僅是學生間流傳的話題,風紀委員的說法也是證據之一。更何況,她本人的言行舉止一向氣勢凌人。


無論如何......我希望自己不會戴著有色眼鏡去下判斷。


「我聽見你們大聲喧鬧,只是想提醒一下,這裡是公眾場所,希望我們一起表現出明德學生有禮的一面。」


她挑起眉,把玩著微捲的髮尾壓低嗓音。


「謝謝你的提醒,我們會降低音量的。」


她見我仍逗留在原地,便耐著性子問我還有甚麼事。我指向她身後的燈具。


「剛才聽到幾位討論關於燈具的事...如果可以的話,可否允許我給出拙見呢?」


丸美同學輕輕扯動鬼明同學的衣袖,後者噘嘴眯眼看向我,無聲應許。


「倘若是合資購買禮物給琉璃宮的話,價格就會合理得多,也集合了你們各人的心意。」


她們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鬼明拿起燈具舉到我跟前,使我看清那古老掉漆的檯燈。


「西野同學,請問你認為琉璃宮…大人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嗎?」


是指甚麼方面的類型……?


「琉璃宮…大人,更適合華麗點的類型,像是垂落著鑽石流蘇的水晶垂燈。」


光線會折射出七彩碎片散落在琉璃宮身上,彷彿昨天晚上般的奇妙畫面會再現眼前……無法否認鬼明同學的觀點。


「但琉璃宮大人真的很喜歡這盞燈!古董擁有著無法比擬的價值。比起適合琉璃宮大人的,我更希望送琉璃宮大人喜歡的禮物給她!」


丸美同學執意堅持自己的說法。比起適合,抱有鍾情才是更重要的指標。我的內心被這句話微微觸動,泛起漣漪。


「如果琉璃宮更喜歡這盞古老的燈……那我尊重她的喜好。」


我低頭看向鬼明同學手中封塵的老燈,低語建議。丸美同學得到我的支持,歡喜地繼續遊說其餘兩名女生。最後,鬼明同學敵不過丸美同學的敦促,一錘定音,決定買下手中的燈具。


芽山同學努力向店家討價還價,最終定價比原價低百分之二十。鬼明同學張開手掌,抬頭豎眉看向我。我不清楚她這個動作的意思,只得向她詢問意義。


「啊?你加入我們,提出建議,不就是因為你也想要一起合資嗎?」


她見我動也不動,只是愣愣回望她,便意興闌珊地收回手,低聲嘀咕。


「哼,還以為是想要出一份錢給朋友買禮物呢,原來真的只是路過的呀。」


朋友……我垂手把錢包從口袋拿出來,把一人份的費用交給芽山同學。鬼明同學給與我一記露骨的得意眼神,我微微一笑以示回應。


「那,我們誰把禮物送出去?我可不辦…芽山,你去送吧。」


鬼明同學語氣傲然對朋友指使到。我對她對待朋友的態度感到不適,轉頭柔聲告訴芽山同學。


「芽山同學,如果你不方便,我也可以代你轉交給琉璃宮。」


「唔!西野同學!」


鬼明同學好像認為自己的權威受挑戰,氣得雙頰鼓起,怒目圓瞪。芽山同學立馬擋在鬼明同學身前安撫她,接著堆起笑臉拒絕我的幫助。


「呃,謝、謝謝你的提議,西野大人,但果然,我還是自己去吧……因為,我曾經激怒過琉璃宮大人,所以,要努力刷新她對我的印象。」


激怒琉璃宮?我試著回想,自從四年前開始,就甚少見琉璃宮發怒。琉璃宮的面目之多,還真讓人捉摸不透。


我不清楚芽山同學有沒有順利把禮物送給琉璃宮,但當天晚上,我在A、B班聯合玩集體遊戲時見到了她。


她烏黑秀麗的長髮披散在背後,休閒運動服穿在她身上意外適合,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外露的白皙肌膚上。就一名女生來說,琉璃宮的防衛意識不夠充足,居然在眾人面前露出修長的小腿……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女生來說很不禮貌,我忽忽移開視線,在大廳地毯上以食指指尖畫畫。


遊戲開始時,我抬起頭環視房間一圈,在斜對角看到琉璃宮曲膝把腿拉到胸前坐著。她究竟在想甚麼?我昨天有提醒她要擁有危機意識吧?


「是說,西野你抽到哪個號碼?」


「我可以給你看,但希望你不要抬頭看對面。」


「啊?對面?」


我的朋友下意識看向對面,我情急之下扳過他的下巴,讓他看向我手中的紙條。他哇哇大叫起來,我意識到自己或許會弄傷朋友,才慌張地鬆手。


「對不起,我不應該弄疼你的。」


朋友接受了我誠懇的道歉,揉著下巴擺手。


「沒甚麼啦,又不是真的很痛……但是,西野你是覺醒男子氣概了嗎?不要吧,那樣你會更受歡迎耶。」


我不認為自己很受歡迎,我只是秉持著以禮相待,他人也會以相應的好意回應自己的本願而已。


玩了好幾輪的遊戲,我冒出「沒有被抽到有點遺憾」的念頭時,琉璃宮回應國王的傳喚站了出來,全廳的同學都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是琉璃宮被抽中啊,我心煩意亂地抹平地毯上以指尖畫出來的畫作……


坐在我身旁的朋友臉色蒼白地把他手中的紙條塞給我,還沒問清楚來龍去脈,他已使勁把我推了起來。


「西野,拜託你了!反正你和魔王琉璃宮是老熟人嘛!」


我錯愕地瞄了對面的琉璃宮一眼,她見我站起來也一時愣了愣,隨即放鬆肩膀。我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道眼睛該往哪放。


「請,西野君。」


同學們倒吸一口氣,我看見琉璃宮的雙腳已經移動到我身前,抬起頭卻發現她把頭髮按在額頭上方,翠瞳熾熱地催促我快點下手。


我猶豫著抬起手,實在不想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留下紅印。我根本不想打女孩子,儘管只是遊戲,但我反對一切暴力行為。


這還真是個大難題……我緩緩咬著齒列,靈光一閃,想到毋須弄疼琉璃宮的好方法。


我向琉璃宮給出警告,請她相信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她——而後放輕力度、小心翼翼如同觸碰易碎品般把左手溫柔地貼到琉璃宮的額頭上。


微熱的溫度傳到我的手中,如同我想像中嫩滑的觸感讓我心情變得愉快。我快速狠狠地下手,在自己的手背上留下明顯的紅痕,才緩緩放下左手。


左手手心就像是碰到烈火,我不感對左手做出絲毫舉動,回到朋友身邊後也只是舉起來呆看著手背仍未消退的痕跡。


「……真的,會疼。」


「你隨便彈不就好了嘛,又沒有人會怪你。」


我搖頭以左手按在心口上方,心臟躍動的方式令我感到一陣心疼的昏眩。這是甚麼感覺?


「我不是指手背……為甚麼會疼呢?」


「啊?」


朋友滿臉狐疑地看著我,我也絲毫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說了些甚麼,感覺到甚麼。


我一無所知,但對此卻沒有半絲反感。


不知不覺,集體遊戲時間居然來到尾聲,我跟著同學們離開大廳,心跳已經恢復了正常。


「不過啊,西野你剛才也太帥氣了吧?那樣對待女生是犯規,犯規。」「你真的沒有交過女朋友嗎……」「西野同學這麼溫柔,能成為他的女朋友肯定很幸福~」「真的,超有紳士風範,和你們這些幼稚的男生完全不同啦!」「喂喂!誰幼稚了!」


我並沒有很溫柔。這種待人處事的方法深刻在骨子裡,幾乎是下意識的思考方式。如果懂得為他人思考,給他人帶來幫助,便是成熟的表現。我只是做出自己認為該做的事而已。


但,如果同學們都這樣看待我,認為我是懂得為他人著想的人......我也會感到一絲喜悅的。


「西野君,請問可以打擾你一陣子嗎?謝謝。」


琉璃宮喊住了我,我向朋友道別走到她身旁。表情比平日更沉悶嚴肅的她令我感到慌亂,她真的會讀心術?還是剛才打到她了嗎?沒能徹底卸掉威力?


「不,西野君,你沒有打到我。我理解你為我考慮的想法,也很感謝你的這份考量,但剛才...唉,不知道你是否記得,我曾經說過你是一位很溫柔的人?」


我當然記得,琉璃宮叔叔再婚時,我擅自以為琉璃宮試圖了結自己的性命,跳入冷寂的湖中。那時候,琉璃宮正是說我很溫柔……那時我還對她的稱讚感到羞愧,但如今我應該也可以抬頭挺胸地讚揚自己了。


比起那時,我已經有所成長,不再光靠自己的一廂情願下判定。成熟的表現,正是可以把溫暖帶給其他人。不再僅僅考慮自己,也為其他人而行動。


「我記得。」


「我很欣賞你的這份溫柔。但有時候,這份溫柔也許會令最重視你的人不安。」


我的胸口像是被琉璃宮的話語擊中而產生了悶痛。我一直相信溫柔是能帶給人暖意的,但不安?


「我並非指溫柔不是好事。友善對待其他人的確是一種美德;但倘若你日後有了重要的人呢?對待任何人都溫柔的你,要怎麼辦?她誤會的話,怎麼辦?」


她是指......我的溫柔始終是自我滿足的表現,只是沉醉於自己能夠幫助別人的小孩子幻想中——因為對待任何人都毫無芥蒂,便落下好利用、容易被欺負的標籤嗎?因為害怕會與人有爭執,所以才以柔締剛。


歸根究底,無力的同情無法改變甚麼,沒有足夠的能力,這份自以為是的溫柔才會傷害到他人。


所以,在琉璃宮眼中,我始終毫無成長,仍舊在不成熟的泥沼裡掙扎。無論我做甚麼,她都只是把我當作對何事都一竅不通的小孩子,擅自這樣認定我,明明我也沒有對她那些古怪的傳聞說過甚麼——


正因為這樣想,我才是一個只會裝作溫柔善良的人。


為了不讓自己有愧疚感,自己認為是正確的行為,深入骨髓的想法。只是為了自己,而並非真的為了他人。


想著自己的好意會得到所有人的認同,會被感謝,會被視為成熟的人。


只是想要自我感覺良好......自我滿足。


是那樣的嗎?


「你是指,這是軟弱的表現?


「對所有人溫柔有甚麼錯?有能力,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去幫助他人,那為甚麼還要遲疑呢?」


每說一句話,喉嚨深處都像是灼傷般疼痛。無力與徬徨不斷攀升、淹沒我,使我無法喘息。現在我說的話......是為誰而發聲?


「至於重要的人,我會找一位…能夠理解我的想法的人、與她在一起……」


為甚麼我要說這種話?為甚麼琉璃宮無法理解我呢?為甚麼我也無法理解她?眼眶後方有溫熱的感覺,我連忙低下頭。


為甚麼自己,無法成為成熟的人?每次對著琉璃宮,總覺得自己六神無主,心緒紛亂...與她的距離越來越遠。只有身高上的成長又能怎樣?我始終追不上她的步伐。


我就像是逆流而上,不管怎麼努力都只是原地打轉,還以為自己有所改進。無法長大的焦躁、始終被視為孩子的不甘。


「溫柔怎麼會是壞事呢?不是的。」


難道狡猾才是好事?只為自己活著......但這和我有甚麼差別呢?我也只是為了表現得溫柔討喜,才堅持著待人溫柔,不是嗎?


不,我並非是為了成為骯髒好利的大人才想要成長的。我想成為值得眾人依賴,無論何時都能伸出援手,把人從深淵拉上來的人。


琉璃宮無法理解這件事,是因為,她始終懷抱著自傲的性格嗎?還真是...目中無人。


心口又傳來一陣悶痛,被背叛的失望感令我變得更低落了。我把琉璃宮送回她的房間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朋友們團坐在床上等待我,但我毫無心情,只想快點休息。


「喔喔~回來了。西野,怎麼樣?」


我被琉璃宮認作自以為是的小孩子,只會拖後腿,能怎麼樣呢?難道我得哭著發脾氣?我又不是孩子。


為甚麼只有琉璃宮還把我當作無知懵懂的孩子?就像哥哥一樣。我分明有所成長。如果沒有的話,我的時間白白流逝了嗎?一切都只是無用功?


我揉著眼角步進洗手間關上門,還隱約聽到朋友們在外面竊竊私語。


「我還以為那個魔王向他告白?」「就說了,那可是魔王耶,怎麼可能有喜歡的人......不是父控嗎?」「西野這麼帥的男生,不可能有女生不喜歡吧?」


讓他們失望了,我突然感到很抱歉。


青春期少年的憂鬱自卑情結——哥哥曾經這樣批評我。說的沒錯,我只是被自卑感牢牢纏住而已,只能從好管閒事中獲得巨大的滿足感,那樣才得以喘息。


事實上,我並沒有朋友們所認為的那麼完美。溫柔只是我用以掩飾內裡黑暗如死潭的表面。我只是一名徒勞揮著手的溺水者......


我在各種情緒中載浮載沉,再次清醒起來時已經是旅遊第三天。窗外的陽光耀目得叫人難以置信,畢竟天氣可不會顧忌人的心情。


世界可不會因為我焦灼的內心而停下來。


只不過是被琉璃宮說中了我想要深深隱藏的無力感,我卻反應過度地自怨自艾。這也是不成熟的表現吧。


因此,我誠懇地向琉璃宮道歉,她滿臉緊張,同樣為自己的話向我道歉。如果她也認為自己有錯的話...就是說,她和我之間的距離也沒那麼遠。昨晚的灰暗心情在陽光的照耀下一掃而空,我把芒果乾送給琉璃宮,踏著輕快的腳步上車。


到陽光灑滿大地的戶外散心,果然對人的心理健康有莫大的幫助。


快樂的時間飛逝,直到晚上抵達渡輪碼頭時,我才想起今天也要乘船。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被各種情緒佔據心頭而沒有再幻想乘船的可怕之處,對我來說也是好事。


我把琉璃宮給我的暈浪丸和著水吞下,這次我不再那麼憂慮,放鬆心態上船下船。晚上去的河濱夜市以嘉年華般的風格展現在遊客眼前,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可以俯瞰夜市以及城市點點燈光的摩天輪。


不少女生邀請我一起去乘坐摩天輪,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們的熱情。時間並沒有充裕到可以與她們輪次乘坐,但我也不忍心拒絕她們的期待。


正當我絞盡腦汁想著折衷方法時,鹽谷同學笑著擠到我身旁,在女生們的驚呼聲中把我拖走了。


「咦?咦?鹽谷同學,貴安?請問有甚麼事嗎?」


「哈哈哈,西野同學,我們這麼熟了,就不用那麼見外地打招呼啦。」


我認為,無論是熟稔抑或陌生,打招呼都是必要的。而我和鹽谷同學,說不上非常熟悉,但也並非是那麼陌生。反倒是和鹽谷同學另一隻手拉住的帝椿同學,我和他完全不熟。


畢竟,帝椿同學沉默寡言,經常以冰冷若霜的態度對待外界,無論對應何事都淡漠平靜得不可思議。我認識的不少女同學都對她冷俊的臉孔賦予高度評價,還有那「隔絕一切感情、把一切光輝都泯滅」的黑瞳,或者若有若無、隨意垂落在劍眉或者耳旁的碎髮......


對於女生們對他外貌的評價,我很熟悉,但他本人的一切我都不甚了解。和他有所接觸...也僅是因為琉璃宮的緣故。


他很信賴琉璃宮的樣子,每天兩人都會在休息室享用午餐,我很好奇琉璃宮是不是會在帝椿同學面前展露出那撫人心扉的笑容。


微小又尖銳的異樣感刺入感情深處,這種不快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對自己的情緒健康開始泛起擔憂時,我發現自己被鹽谷同學推入了一個卡廂中,而琉璃宮則出現在圓拱形的門旁,對我們微笑著揮手。


「Hi~Say Cheese~」


這...是怎麼回事?因為她臉上表現的興奮和期待過分明顯,我下意識按照她期待般彎起嘴角,與鹽谷同學說著「Cheese」。


本以為琉璃宮也會進來,然而門在那時毫不留情地緩緩關上了,我只瞄到琉璃宮最後揮手對我們說「希望你們有一趟快樂的空中旅程」。


空中?我這時才察覺,自己被拉到了摩天輪其中一個廂子裡,而與我同行的是滿腔熱情的鹽谷同學與凜不可觸的帝椿同學。


…...為甚麼我會在這裡?這次的畢業旅程,心情大起大落,全部都出乎我的意料。好像不斷需要踏出自己的舒適圈,去應對萬物變遷。這種起伏不定的時光,對我來說有點煎熬。


「西野同學,你不會在意我們把你硬拉上來吧?」


摩天輪已經在緩緩升空了,我也沒有別的退路。我也並非很介意自己被莫名其妙拉入摩天輪的這件事。只是,對邀請我的女同學們感到抱歉,待會兒請她們吃芒果冰道歉吧。鹽谷同學滔滔不絕、眉飛色舞地繼續說。


「我們三人一起坐摩天輪,也算得上是為這九年來的緣分畫上完美的句號吧?」


句號,終結的意思。我沒想到鹽谷同學會離開明德,所以感到很驚訝。


「鹽谷同學,請問你要轉學嗎?」


「咦?不是啊?要去海外繼續學業的不是你嗎?」


我愣住了,沒想到他會知道這件事,因為被注意到而稍微有點高興。


但,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我從未對朋友提及過,因為我不想讓他們受離別之情困擾,況且我還沒下定決心......


磨磨蹭蹭,成不了大事的模樣,還真讓人過意不去。


「我只是從琉璃宮和櫻宮同學零零碎碎的對話中拼出這個結論的...還是你不會去?」


我對他迫切的追問難以抵禦,看向自己的左手心柔聲說。


「我還沒決定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為何遲疑不決,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事感到掛心。完全沒有所謂的「男子氣概」,不是溫柔而是優柔。


「喔......如果你要問我的意見的話,我絕對不會離開。」


他絲毫沒有遵守摩天輪內不許站立或者隨便移動的守則,大方地站立前進坐到我身旁,向我分析他的個人看法。


「你想啊,朋友都在這裡,要我離開我絕對不辦。到一個寂寞的環境,會生存不下去吧。對對,就像兔子一樣。」


兔子過於寂寞會死掉,這只是無稽之談。但,我對於鹽谷同學能輕鬆說出自己擔憂的事感到有點羨慕。


「兔子不會因為寂寞而死掉。」


帝椿同學睥睨著朋友,語氣帶有淡淡的不屑。只有對待朋友時,他才會這樣表露情感。而鹽谷同學對於朋友傲然的態度也絲毫沒有介懷,笑嘻嘻地繼續自顧自地說。


「更何況,如果有喜歡的人在這裡的話,就更捨不得離開了吧?離開熟悉的環境,好難啊~但...我覺得像西野同學這麼出色的話,應該沒有問題。」


「你過譽了,我並不出色......比起我,鹽谷同學才是更容易適應新環境的人,你平易近人,而且經常給身邊的人們帶來歡樂。」


他臉頰微微紅起來,不好意思地揉亂自己的頭髮。


「哈哈哈,謝謝你對我的高度評價...實際上,最近我在人際關係這方面深感苦惱呢,距離拿捏很難。是了是了,你知道這是告白成功率百分之八十摩天輪吧?本來打算把琉璃宮也拉來一起玩的~真可惜。」


我感到熱度湧上自己的臉頰,腎上腺激素也猛地竄升。剛才鹽谷同學提及喜歡的人......還說想邀請琉璃宮來摩天輪告白,原來他喜歡琉璃宮?


我低頭看見自己握緊了放在腿上的左手,疑惑地試著放鬆自己。我對於戀愛話題一向都很容易變得拘束。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讓迫切的心情使得自己掉入深不見底的危機中、輕聲問到。


「鹽谷同學,請問,告白是指?」


「你不知道甚麼叫作告白?沒關係,我想陽也不知道甚麼是...」


「不不,打斷你很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本來是想要在摩天輪裡告白嗎?」


他眼睛滴溜一轉,道出我殷切想要知曉的答案。


「不是,我和她的關係...還很模糊,想要告白成功,就得等到時機成熟!我本來是想製造出精心的時刻,帶她來坐摩天輪創造專屬我們兩人的回憶。可是,可能追得太緊,反而失手了。告白好難啊~明明只是說一句簡單不過的話而已,為甚麼這麼難呢?」


艱難地嚥下口水,我為鹽谷同學並非是打算告白而鬆了口氣,心卻不斷高懸。是因為,他聲情並茂訴說的經歷,喚起我的同理心嗎?


帝椿同學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嗤笑,我微微蹙眉,代替他安慰鹽谷同學。


「也許,她也不一定喜歡坐摩天輪。畏高的話,反而會給她帶來壓力,所以......」


我感到自己的臉羞紅一片,為甚麼我要為此安慰鹽谷同學?


「唔...不是有吊橋效應這一說法嗎?」


「吊橋效應沒用。」


「咦,陽你怎麼知道的?」


「在不知情且對實驗結果絲毫不感興趣的情況下知道的。」


「但陽你明明不擅長和女生相處...」


「從我和琉璃宮去渡假村進行空中考察的實驗中發現,吊橋效應毫無效果!」


高懸的心猛地墜落,渺小的、不為人知地墮入到驚濤駭浪的海峽中,被轟烈的湧浪摔得粉碎。


不僅是鹽谷同學,連帝椿同學也喜歡琉璃宮!?難怪他剛才頻頻對鹽谷同學散發不善的冷意,原來,是這樣......


哥哥在暑假為我送機時,曾經吊兒郎當地對我說:


「拜託,給我好好擦亮你的心眼,看清近在咫尺的答案好嗎?這麼悠哉,小心你日後發現時會驚惶失措,悔恨不已——」


原來,哥哥早就知道鹽谷同學和帝椿同學喜歡著琉璃宮!我明明認識琉璃宮的歲月更長,卻一直沒發現......琉璃宮叔叔曾經要我看照她,但因為我愚鈍的敏覺,往往幫不上忙。


鹽谷同學和帝椿同學還在討論吊橋效應,發現他們對琉璃宮的感情後,我卻沒有哥哥所說的那般驚惶失措,反而意志堅如鐵。


「很抱歉,鹽谷同學,但我必須把這件事明確、清晰地告訴你。她不會接受你的告白的。」


兩人停止了討論,無聲看向我。我湧起一股新的自信,這自信同時也殘破不堪。


「因為我很了解她,和她相處的時間更長。所以我能精準無誤地告訴你——她不會接受你的告白。」


實際上,我根本不是很了解琉璃宮。和她自幼相識又怎麼樣?一想到她會對著鹽谷同學或者帝椿同學展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眼底溢滿溫情柔意......


我就無法忽略我心臟真確的躍動,無法無視我內心的聲音。


人生中會有一些美麗的事物,會讓人想豁出一切去守護。琉璃宮的笑顏絕對是其中之一。


對此,我毫無想要與人分享的善意。


…...咦?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愣住了。思考完全停頓。剛才那般齷齪的想法,是我發自內心的真實想法嗎?


心跳停頓的一剎那宛如地獄般的永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不齒的想法:琉璃宮不是藝術品,並不是被層層鐵欄鋁網紅外線感應器重度看衛的藝術品。


我怎麼能有這種對她不尊重的想法呢?她並不是物品,我也無權控制她心的去向。


原來,我的「溫柔」真的會變得危險。倘若我剛才自以為自己在保護琉璃宮,倘若我的「善意」對其他人來說也許是「惡意」。


那我會變成怎樣?


我的心七上八落,隨波漂蕩,完全找不著安穩的落腳點。


瞥見自己內心黑暗一面的強蠻無理後,我絕對不會再試圖讓自己走向那種道路。


絕對不要。就算自己摔得粉身碎骨,我也不要傷害其他人。絕對不要。


「......我尊重她的喜好。」


我的聲音不再冰冷,恢復成平日的語調。鹽谷同學眨眨眼睛,理解地頷首。


「也是啊~仔細一想,你和她在校外的相處時間比我的更長......要不我真的去補習吧,說服爸爸...謝謝你為我想了這麼多,西野同學。幸好我沒有成功邀請,否則可能會把一切都搞砸~」


帝椿同學緊鎖眉頭,眼神高深莫測地盯著我看。我心虛地低下頭,在心中不斷向他們道歉,也向琉璃宮道歉。


摩天輪恰好在這時停穩,我向他們打了個招呼後便逃出了廂子,女生們在一旁興奮地圍上來。罪惡感更深更密了。


「西野同學,和帝椿大人以及鹽谷共同乘搭摩天輪的感覺如何呢?」「呀~沒想到我有生之年能看到這一幕!」「上面景致漂亮嗎?」「帝椿大人和鹽谷有相互告白嗎?」


她們沒有我想像中那般失望,反而很充實的樣子。


「抱歉,我剛才沒能應邀...作為歉禮,務必允許我請各位吃芒果冰。」


她們興奮地回應我,我回頭看向摩天輪。說起來,剛才只顧著和他們兩人進行對話,完全沒有看窗外的景色......


不過,我的手機中有保存更震撼我心的照片,所以也算不上遺憾。


如果去海外留學,就沒辦法每天見到熟悉的朋友,和喜歡的人嗎......我反覆琢磨著這句話,走向了附近的芒果冰商店。


如果琉璃宮喜歡著兩人中的其中一人......我試著揮去這個念頭,但這個想法卻在我堆如山的煩惱中縈繞不去。


時間會給我解答,但我的時間所剩無多了。





西野・真正憂鬱的文青・實沢。

青春期憂鬱情結MAX.

遲鈍指數MAX.

頻道錯亂MAX.

胡思亂想程度與蓮華持平。

角色反轉而衍生的無從適應感與黛理持平。

妄自菲薄自卑情結與拌醬持平。


看看,這才是青春期少年的奢侈憂鬱嘛!怎麼可能只顧著拯救世界於為難或者大無畏地進行異世界冒險!




【男生談話。】

朋友C:在我們年級,你們認為最棒的女生是誰?

朋友A:為甚麼你每次都開始這種話題?會女生被討厭喔,絕對。

朋友B:他已經被討厭了所以無所謂吧...我投史密夫一票。

朋友C:你的衡量準則果然是...(奸笑)

騎士:你們在聊甚麼?

朋友A、B、C:(噤聲)最...引人矚目的...女生?

騎士:喔......所以你們認為是誰?(缺乏興致,但也不想打斷朋友的興致)

朋友A:櫻宮吧?大和撫子,還深受老師喜愛呢。完美無瑕的感覺。

朋友B:循規蹈矩,沒有意外之喜怎麼就好了?(被瞪)我的意思是,櫻宮的確很受歡迎,但我比較喜歡活潑點的。

朋友C:你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騎士:......?那琉璃宮呢?

朋友A、B、C:......(怎麼扯到魔王,那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騎士:她不受歡迎嗎?(好奇)

朋友C:她很受歡迎啊,大家都不說,是因為心照不宣啦。每個人都知道的秘密。

騎士:甚麼?她很受歡迎?(吃驚)

朋友A、B:......沒有啦,沒有,你不用這麼緊張。(總覺得明白了甚麼......)

朋友C:但魔王真的超受追捧的喔,她甚至還有...

朋友A、B:閉嘴啦,呆瓜!(還看不出來西野不喜歡這個答案嗎!)



【女生談話。】

大神:吶,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認為我們學校哪位男生最帥氣啊?

鬼明:帝王大人。(即答)

瑪莉亞:初代校長~

大神:為甚麼?

瑪莉亞:學校建設得太完美了~

蓮華:學校有經過擴建喔,特別是溫室,是後來加設的。(感謝校長給她設立了舒服的午睡地方嗎......)

瑪莉亞:原來如此!那就那一代的校長~

黑卡蒂:校長不是男生......

丸美:我、我的話,也認為帝椿大人最出色。

芽山:(咦,我們這種小兵也可以加入對話嗎?)

納戶:那,我就...田中老師。

傑拉爾丁:......西野實沢。

黑卡蒂:亞佛加厥。

蓮華:真有佳琳的風格~

丸美:那位算得上是男生嗎?

眾人:(不,等等,那是誰啊!?)

芽山:那、那琉璃宮大人...呢......

蓮華:你呢,芽山同學?

芽山:我!?我,騎士大人吧......

大神:你呢?蓮華?(期待答案)

蓮華:學校內的嗎?不知道我的弟弟行不行呢?

眾人:不行。家人不計算其中。

蓮華:那麼,田中老師...

眾人:老師也不行!

蓮華:(納戶可以我卻不行?)那,貝多芬!音樂室中的貝多芬!我真的非常尊敬他,每次鋼琴考試都選擇演奏他的曲子!

眾人:這樣不行,請務必認真回答!(一定要打聽到!)

蓮華:......一定得是校內生嗎?

眾人:父親可不行喔!

蓮華:那...就西野君吧。

眾人:喔......

大神:總覺得是隨便選的呢。

黑卡蒂:同上。

蓮華:......(你們究竟是想我給出甚麼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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