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以前~硬派研究部的追憶!!!Like Family, Like Child

人物提要:

帝椿/ 晴君= 帝椿晴,明德高等部學生會會長,本次外傳系列的吐槽擔當;帝椿陽的父親

琉璃宮/ 少爺= 琉璃宮伊森,明德硬派研究部部長,帝椿晴的宿敵;琉璃宮蓮華的父親

鹽谷= 鹽谷海斗,明德高等部學生會康樂幹事,帝椿晴的好友;鹽谷疊浪的父親

藤院/ 勇= 藤院勇,明德硬派研究部部員,貌似是統領地區不良的裏番長

櫻宮/ 正代= 櫻宮正代,明德硬派研究部部員,同為風紀委員,內心叛逆;櫻宮黛理的父親

西野= 西野福之, 明德硬派研究部部員,忠愛一切搖滾音樂;西野實沢的父親

津夏= 本堂津夏,新聞部部長;西野實沢的母親



帝椿晴從辦公大樓走到人行道上,打算以徒步方式前往與鹽谷海斗約定碰面吃晚餐的餐廳。他看向手腕上的手錶,他的兒子帝椿陽大概從學校運動會解散了,正坐在鹽谷家的車子上一同前往餐廳吧。


帝椿揉開眉間的皺褶,循著風聲聽到對面街口的一輛小販專車上傳來「烤紅薯」的廣播週而復始地迴盪在街上。現在已經到了烤紅薯的季節了啊......他面無表情地感慨到。


想起了自己也曾在運動會時吃過烤紅薯,不得不說秋冬季節的風物詩就是紅薯,栗子和柿子都得靠邊站。


他抬頭看向徐風習習的澄淨秋空,思緒也隨著金風吹送至許多年前的黃金歲月中......




鹽谷海斗在運動場上找到了正在與田徑部部長進行嚴肅交流的帝椿晴,明明是運動會,後者卻仍然板著臉如同參與學術討論似的。鹽谷海斗若有所思地看著朋友,心裡暗想:雖說是情勢所逼,但見他每天都如此認真,旁人看到也會跟著緊張兮兮啊。


鹽谷海斗站在一旁等待了一小會兒,暗自為朋友感到疲憊不堪。帝椿晴與心不在焉的田徑部部長道別,剛轉過身便看到鹽谷迅速把擔憂從臉上抹走,笑意吟吟地看著自己。


帝椿對鹽谷那一閃而過的擔憂感到不滿,如同自己的處境被同情;然而他對現在的生活可沒有抱怨的空閒。他不明白為甚麼鹽谷還有餘裕擔心自己,因此只是淡淡斜著眼角瞄向鹽谷。


「行程出問題了?」


鹽谷聳聳肩,直接走到冷淡的帝椿身後,推著他的背往運動場外走。帝椿心底團積好幾天的憂慮再度盤升到心尖上,他敢以一瓶可樂打賭,這一定又和那該...被廢社的硬派研究部有關。


鹽谷常常以「休息」、「心理健康」、「身體是本錢」為藉口把他拉到研究部的怪奇社辦中,帝椿不明白他為何要在乎自己的健康。不過當家裡的傭人告訴帝椿他看起來更健康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小高興的。


只不過,他並沒有把功勞歸於研究部,也沒有那樣做的理由。研究部中的琉璃宮伊森一向都是他的死對頭,校園煩惱來源之一。他不可能感謝這個對手。


真希望關於每學期允許學生退社或入社的提案儘快被校方覆核並且批准——他暗自悻悻地想著,腳使力等著地面——到時候他必定是第一個實行這項便利至極的權利的學生。


用盡方法和力氣抗拒著鹽谷的推力,可是帝椿纖弱的身型體重始終比不上長年運動保持體格的鹽谷。兩人就這樣相互推搡著來到一列整齊排成環形的傳統平房前。帝椿正疑惑著為甚麼鹽谷要劫持要事纏身的自己前來校園這片今天額外清幽的地區時,他嗅到了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煙味。


火。是火燃燒的味道。這便是帝椿的第一個反應,他連忙往前跑去,不忙對鹽谷下命令。


「去通知老師,快!環區著火了!」


雖然帝椿甚少來到校園中的這片傳統建築群,但他可是知道這些建築的價值——大多數的木屋都是創校時興建的、具有歷史價值的建築。他沒有理會鹽谷在身後對自己的呼喊聲,在一旁抓起膠水管和一桶沙子,奮力往煙味飄蔓的方向衝去,心中默念在化學課上學過的火三角。


他從房子後方轉入一處較為空曠的地皮上,卻見自己的死對頭琉璃宮與他的朋友藤院勇正蹲在一團升起裊裊炊煙的火堆前,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帝椿瞪大眼睛與兩人怔然互望,直到黑煙被秋風吹到眼前才回過神來。


「滅火!」


他舉起水管,突然想起自己沒有打開水龍頭,於是舉起沙桶手忙腳亂地打算往火堆倒去。藤院和琉璃宮連忙站起來阻止。


「等等!這只是營火!」


「Campfire?」


「雖然不知為何帝椿大人突然使用外語,但,是的,這是campfire。」


「......為何這裡會有營火。違反校規,過度危險的縱火行為,在對你們進行處分前必須先行滅火。我希望在那之後可以聽到合理的解釋。」


帝椿稍微冷靜下來,明白這又是硬派研究部的無聊玩意兒,只不過這次玩過火了。他們有哪次是安分守己的嗎?午休時間就和他們的家人們親密地呆在一起啊。帝椿納悶著,安撫撲通跳個不停的心,捧起沙桶打算滅火。


「等等!這只是營火!」


這對話剛才已經重複過了,帝椿想著,卻被藤院按下了手。琉璃宮傲氣凜然地護在營火前說。


「帝椿,你忍心讓這團火熄滅嗎!火在人類文明中扮演著何等重要的角色,你不明白嗎?如果沒有火,文明社會便不會出現,你如今也不會在餐桌上享用熱騰騰的健康食物!


「原始人使用火驅散寒冷與猛獸,溫暖了每一個艱難生存的黑夜,使用火烤熟食物也降低患病風險,令原始人的壽命增長。火正是人類與其他生物有所區別的重要指標。帝椿,你真的忍心讓這團火熄滅嗎!你想把人類的希望熄滅嗎!」


一本正經地說些甚麼莫名其妙的話,在校園裡放火可是危險行徑,與人類起源無關。帝椿無言地放下沙桶,決定與琉璃宮對辯。


「琉璃宮,這裡是學校,不是你的家。為學生的安全考量,玩火是不被允許的。」


「文化祭的鐵板燒比火更危險吧?」


「很好,我會轉吿校方,硬派研究部提出反對在文化祭使用散發熱能的器材的聲明。」


琉璃宮表情一暗,話鋒一轉回到正題上。


「營火是男人的夢想,圍在火旁吃著自製的炙燒食物,互相傾聽彼此的故事,分享暖意;這正符合硬派研究部的社團宗旨,是全人類的浪漫。」


本來這個社團就不該成立,帝椿在心底咬牙切齒地想著。可惜了,全人類的浪漫在專注於令父親滿意的帝椿眼中不值一提。


「嘛,晴君,現在是午休時間,你也需要休息,就任由他們去吧,他們好好地用石頭圍住火了啊。不會發生甚麼事的,大家都已經具備責任心,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了嘛。」


鹽谷這才悠悠哉哉地出現,徑直走到站在假山流水旁的櫻宮正代身邊,表示了自己中立的立場。反正也沒有期望左右逢源的鹽谷派上用場,想必他早就得知這些日常違規者的計畫,才會把自己帶到這裡。


帝椿把目光轉向身為奉公守法、瘋子中還算正常、給他印象最好的櫻宮身上,希望他會制止琉璃宮危險的縱火慾望。然而,櫻宮根本沒有注意到剛才發生的所有事,全神貫注地盯住前方的水池。


一根長枝被他拿在手中,帝椿花了一陣子才願意接受事實:


本該嚴律執行校規,懲戒違法同學(特別是琉璃宮這種人)的風紀委員不僅對朋友的放火行為隻眼開隻眼閉,任由他誤入歧途,甚至還拿著魚竿在釣魚。


在沒有釣魚社的學校中拿著魚竿釣魚。把魚竿帶回學校,只是為了在學校釣魚......


帝椿不敢相信,他一直認為櫻宮是這群瘋子中最有常識的一位,但現在看來,根本只是自己看走眼了。失望的他這時突然意識到:學校裡怎麼會有魚?他連忙放下手中的沙桶,極力保持鎮定不急躁地走到櫻宮的左方。


只見清澈見底的水池中,有好幾條泛著銀光的秋刀魚歡快地暢泳著。帝椿不知道該說甚麼,僵硬地抬起頭看向在一旁如老朋友般聊天的兩人。


「真好啊,我也想釣魚。」


「鹽谷前輩,你願意的話可以試試。」


「哇,謝啦!秋天果然得吃秋刀魚吧!」


「這不是吃甚麼魚的問題,而是為甚麼學校水池中會有秋刀魚!」


鹽谷看向情緒爆發而大喊大叫的帝椿,覺得自己把他推入硬派研究部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帝椿家的嚴謹教育一直令帝椿壓抑自己的情緒,能見到朋友毫無顧忌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可真好。孩子本來就不該被家庭的桎梏束縛。


「總不能放到游泳池吧?游泳隊會在那訓練。」


鹽谷的裝傻令帝椿又激動地喊了起來。


「不是在探討地點的合理性!不,地點也很重要,學校是供學生獲取知識的地方,怎麼能出現秋刀魚!」


「學校食堂的存在被質疑了!」


「這裡本該沒有任何魚類的。活生生的魚類。」


琉璃宮爽朗地放聲大笑,彎著眼睛提出。


「那麼以後就養殖貝類吧?」


帝椿知道這些人是故意裝作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在玩弄自己。按理說他不該為之動搖,但他還是氣得跳腳。


「今天的午餐是秋刀魚。」


櫻宮悠然自得地專注看著水中的魚餌,正眼也不瞧向帝椿解釋到。


「身為男人就該自給自足,從生火、食材、調味品,直到烹調、進食......這一切都是我們從大自然的恩賜中幻化成生命能量的恩典。我們硬派研究部也有溫柔細膩的一面,重情誼,感謝大自然才是真正的硬派作風。我們會懷著敬畏感恩的心享...上鉤了,鹽谷前輩提竿!快提!」


剛才還說著敬畏感恩的櫻宮焦躁得如同蠻牛般指著水池大喊大叫。鹽谷奮力拉起魚竿,秋刀魚濺起的水花不偏不倚灑在了帝椿身上。帝椿抹走臉上的水,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濕透的手。


他一向奉行適當場合與時間做適當的事的原則,絲毫沒有幻想過自己會在學校運動會午休時被新鮮的活魚濺上水花。為何他會站在這裡?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好像從自己身上嗅到魚腥味,是幻覺嗎?帝椿完全沒有頭緒。


「哇,真是生龍活虎!」


「有著健康的狀態,不錯,來去除內臟吧。」


是怎麼辦到面不改色地說出那種血腥的話!櫻宮彎起嘴角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帝椿立馬退後,回到營火旁尋找暖意。琉璃宮興致勃勃整理著木柴,藤院則負責展開鋁箔紙與剪下鐵線。帝椿著迷地看著藤院把鐵線剪成均衡長度,井井有條地排列在草地上,心情放鬆下來的同時開始感到飢腸轆轆。


他的三明治在背包中,而背包則在運動場。他實在沒有精力站起來走回運動場,想著待會兒讓鹽谷把自己推回去算了,就如同剛才他把自己推過來一般。就算再怎麼餓,他也不會懇求琉璃宮施捨食物於自己。


西野從轉角處出現,抱著的報紙上居然是裹著土壤的紅薯,上面還連著一片片葉子。帝椿沒想到硬派研究部居然真的打算自給自足,不禁升起一絲尊敬——這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在想:這些紅薯是從哪裏新鮮採摘的?


想到這問題的答案,帝椿驚訝得忘記了發怒。他們居然在學校的樹林中找到了紅薯,並且擅自採摘!那是學校公物!而且,剛才的秋刀魚來源問題根本沒有得到解答!


「帝椿同學,籌辦運動會辛苦了。就來一口熱騰騰的烤紅薯驅走涼意吧!」


對帝椿而言,比起紅薯的溫度,他更在意的是紅薯的出處。他皺著眉頭盤問它們的來源。


「我們在學校樹林裡摘的。放心吧,這些不是校方的所有物,而是我們提前買回來埋在土裡的。」


西野語氣輕鬆地感嘆著紅薯的飽滿身姿,帝椿對這些問題學生的超凡行動力啞口無言。正常來說,會為了在秋天吃上一口紅薯而把它們埋在土裡嗎?不......這不正是培植紅薯的農夫們會做的事嗎?為了吃紅薯而把他們埋起來,正如海盜為了日後的人生保障把寶藏埋藏起來......


挖自己買來的紅薯也並沒有違反校規。但在學校挖紅薯然後烤熟?好像也沒有哪裡出錯?


他們的行為看似很有邏輯,合情合理,但帝椿仍然明白,正因為這行為很怪異,他才會無話可說,甚至開始質疑人生。他選擇著適合的用詞提出自己的猜想。


「那些秋刀魚也同樣是...」


「沒錯,是在魚市場買來的新鮮秋刀魚,放在水池中飼養的。想要吃到鮮美的秋天之味,就得在乾淨的水池中放養,預留充足空間活動,令魚肉更肥美緊緻。」


櫻宮拿著已經處理妥當的秋刀魚走到藤院身旁坐下,滔滔不絕地暗示著「照料它們至今便是為了美餐一頓」的思維。鹽谷還在嘿呀嘿呀地釣魚,已經對釣具的使用方法得心應手。


帝椿瞪大雙眼看著藤院和櫻宮把鐵線繞成鐵網,西野和琉璃宮則把紅薯包在鋁箔紙中。等一切準備妥當,琉璃宮拍著手宣佈。


「好了!把煤油爐搬出來吧。」


他們為何要把煤油爐拿出來,而煤油爐又是用來做甚麼?帝椿完全摸不著頭腦。藤院把一個看起來破舊但仍然堪用的煤油爐放到營火遠處,打著爐火,把編好的鐵絲網放到爐口上方,同時把魚和紅薯放到網上。


帝椿見魚上岸的速度加快了,看向鹽谷,發現他已經乾脆扔開魚竿,踏入池中抓魚......身為學生會成員,身為明德的學生代表不要做出不符身分的事啊!


帝椿疲憊地看向營火。原來不是以營火煮食,而是用煤油爐......去年曾傳出研究部社辦中飄出古怪的濃霧,看來是爐子的原因。硬派研究部觸犯的校規過多,帝椿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開始列明在通報表格上。那本該是風紀委員的職責,但如今櫻宮已經淪陷了......


那為甚麼要花耗工夫燃起營火?發育時期的少年們的熱情與浪漫在飢餓前竟是如此脆弱?


「那營火是用來做什麼的?」


光著腳踏在草地上回到火堆旁的鹽谷把帝椿心中的疑問大聲說出來,琉璃宮理所當然地回答。


「魚和紅薯烤好後,再放到營火旁保暖,不就有正在吃營火烤出來的食物的野性感覺嗎?」


這種魚目混珠自欺欺人的行為,帝椿無法理解。


煤油爐漸漸冒出陣陣濃煙,眾男生摀著鼻子,嗆出淚花的眼睛死死盯著爐網上的食物,口水直流。也許這便是野性的呼喚,無論是優等生抑或劣等生都有遵從本我的本能。


藤院在一旁的袋子中捧出一個豪華的大型便當盒,裡面裝滿了他母親親手製作的稻荷壽司,眾男生一致鼓掌;他還拿出一大瓶麥茶,為眾人倒茶。


鹽谷把杯子塞到帝椿手中,雖然剛才發誓不會吃琉璃宮給的食物,但正如剛才所言,高中男生總會在飢餓前低頭的,帝椿也不例外。


四捨五入這便是藤院而非琉璃宮準備的......他板著臉故裝不滿地拿起一個壽司,低聲道謝便吃下了。玉米的甜味與海苔的鮮味混合在粒粒醋米中,外加上頗有嚼勁的外皮,令帝椿食指大動。


平日他的飯量算不上多,不知為何如今一連吃了十幾個壽司還覺得胃袋空空如也。他咬牙扭頭不再看著像是在呼喚自己的壽司:帝椿家的繼承人該學會冷靜自持,不可被區區食慾擊倒。


正當他在極力對抗壽司的誘惑時,一個黑糊糊像煤炭般的東西滾到他盤腿而坐的腳邊。不會是煤油爐爆炸了吧?他轉頭看向身後,爐子還好好的,帝椿鬆了口氣,隨之意識到自己該沒收這種危險物品而非放任櫻宮和西野湊在爐子邊傻笑,同時吸入濃煙自損健康。


「帝椿,說好的烤紅薯,第一個就讓給你好了。」


帝椿低頭再次看向在草地上黑糊糊的東西——這便是傳聞中秋天的甘味,烤紅薯嗎?究竟該從何開始品嚐,如何剝開...不,他並沒有想嚐琉璃宮他們製造的食物。他讓自己冷漠地別過頭,鹽谷在一旁打了個響指。


「你們忘記了,得把它扔進火堆裡才更有氣氛啊!」


藤院心領神會,拿起鉗子,把紅薯扔進火堆邊緣,然後把鉗子遞給帝椿。


「帝椿大人,請。」


請甚麼,用鉗子把你們鉗到校長跟前領罰嗎?用以撿煙蒂拿去化驗,隨後揭穿這些人頑劣的真面目倒也不錯。帝椿冷笑著,意識到這群瘋子不抽菸後有點小失望。


「自己把紅薯從火中夾出來更有感覺吧!說起來,我也試過用烤熱的石頭燒水。」


由於敵不過男生們興奮地注視著自己的目光,心中微微酥養的帝椿情不自禁地伸手拿起鉗子,把散發著熱氣的紅薯從火堆中重新夾出來。


「喔喔,只要想幹的話,還是能幹到的嘛!」「晴君居然學會人類最古老的烹調方式了!」「真不愧是優等生,沒有難得到你的事啊!」


臉燙得如同剛烤好的紅薯般,帝椿埋頭以指尖撕開鋁箔紙,嘴角抖著上揚。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紅薯,因為燙手所以不斷輕輕來回拋動著它,然後閉氣忍痛把紅薯剝開。


「......!」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倒吸了一口氣,只知道紅薯甘甜的香氣瞬間灌滿了鼻腔,令他鬼使神差地張大嘴巴往那金黃暖嫩的內芯咬去,視野朦朧地呼著團團熱氣。


「甚麼!這個令人飄飄欲仙的甜味,還蘊藏著硬派精神的柔情!溫暖了我整天勞動的疲憊身軀,讓我回到大地之母的懷抱中——」


「我還沒過勞死。」


西野哈哈笑著,絲毫不介意自己的話被帝椿打斷。帝椿專注地品嚐著又軟又黏的紅薯,完全沒注意到其他人都開始了吃秋刀魚的行列。


「喔,這秋刀魚烤得真好。有炭燒的味道。」


「勇你澆在魚身上的醬油會不會過多...你的魚在火中烤焦了!」


「黑色乃男子漢的顏色。」


「是致癌物的顏色才對。」


趁著沒人注意,帝椿把手伸向了壽司與紅薯,胃口大開地大快朵頤,同時聽著自己的心頭大患們對話。


「吃著秋刀魚和紅薯,就令我想起小時候在加拿大的狩秋大會。」


暖和的空氣因為琉璃宮的一句話而凍結,藤院惴惴不安地以眼角瞥向帝椿,西野的笑容也黯淡了許多。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知道琉璃宮家的家事盤根錯節,但涉世未深的帝椿一頭霧水。


「先不論蘭宮大叔的問題,但那時候和大家一起在山裡採楓蜜還有滑草坡真的是無憂無慮。現在回看,還是童年時封存了最好的回憶啊。」


「少爺......」


感覺這件事背後蘊藏著不可告人的回憶,帝椿看了坐在身旁默默吃魚的鹽谷一眼,總感覺自己被排除在外而漸漸減慢了咀嚼速度。他沒有不知趣地深入他人秘密的興趣,可這種低落感揮之不去。


「我記得當時,津夏還被蜜蜂追了。」


「被追的是你吧......」


西野試圖緩和氣氛然而失敗了。琉璃宮把鐵線放下,豎起左膝把頭撐在上方,表情複雜地感歎。


「還有半年我們就要畢業,然後成為大人了啊......也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放任自我了。」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過分放肆,帝椿冷笑。櫻宮臉上滑過忍讓與不耐的神情,其他人也低頭沉思,只有西野一臉輕鬆地聳聳肩。


「嗯,反正我認為繼承家業也沒什麼不好的,我們家的規模沒有琉璃宮家那麼大,但也足夠忙的。大學畢業後不用像大部分同齡人般為求職苦惱,也毋需擔心成為無業游民......」


「不會和津夏那邊合併嗎?傳媒產業是一塊大餅,我們家至今都敢延伸到那邊。」


「比不上quartz的blue ocean吧,獨佔市場不是很酷嗎?而且,傳媒是津夏母親的家族那邊的產業,與她關係薄弱,不會與我們合併。」


這樣認真地討論正事的幾人臉上流露出不屬於高中生的成熟穩重,再也不是剛才嬉皮笑臉裝傻充愣的少年們。


帝椿看著他們的模樣,隱約憶起剛升入小學時他們全是一臉懵懂的小學生。真是可笑,明明他們從小學開始便相互認識,卻因為一個奇怪的社團,在最徬徨的時期變得惺惺相惜?帝椿發誓他再也沒經歷過比這更奇怪的事——但說到底,他與人相處的經驗少得可憐,也沒有認為自己與琉璃宮有了互相欣賞的感情。


「我......我不打算繼承家業。」


櫻宮的宣言惹來眾人的注目,他呼出一口氣,直視火堆、眼底的激情如火苗般搖曳不定。


「正確來說,我不想跟隨我父親為我鋪張的道路。我並非是他的私人玩偶,我有我自己的喜好和打算;就因為他對我有養育之恩,便代表我得對他唯命是從?不,我有屬於我自己的人生,不會跟隨那迂腐的傳統。」


沒想到一派岸然的櫻宮會有這種反叛的想法,今天還真是刷新了帝椿對他的印象。坐在一旁的琉璃宮不自在地扭動著身子說。


「正代,抱歉。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怎樣...」


「不,這並非是少爺的錯。我們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家庭。實際上,我們從出生那刻起便已經被奪走許多選擇的自由。被家規束縛、被期望擠壓,只是想要追蹤夢想就這麼難嗎?」


眾人沉默不語,只有鹽谷慢條斯理地開口回應,一副幹練成熟的作派。


「但是...櫻宮你是喜歡自己的家族的吧,櫻宮家。祖先流傳下來的教誨與歷史,我想你是不討厭的?傳統也是有值得傳承的價值。


「我不清楚我的說法是否有問題,但是,你討厭的不是整個家族,而是...令尊對你的期許吧。」


櫻宮沒有回應,只是低頭不讓其他人看見自己的表情。討厭自己的父親?帝椿從來沒有想過討厭、甚至反抗自己的父親,更別提父親對自己寄予的厚望。也許是從小便在腦中埋下了跟隨父親旨意的種子,無庸置疑的根已經深深植入他的意識中。


他不敢想像自己違抗父親會有甚麼後果:他怎麼敢令父親失望?父親失望的目光如同酷刑凌遲,令他自愧不如...他已經令父親失望了,不是嗎?


鹽谷輕輕把手放到帝椿的背上搓了搓,帝椿這才緩過神來調整變得急淺的呼吸。他聽著鹽谷以緩慢的聲調繼續論述自己的觀點。


「其實,有時候,我會想,他們也是人類啊,會像我們這樣出錯,所以就原諒他們吧;但每次決定原諒後,他們又會再次讓我們失望。就這樣不停反覆,就會發現——


「瞧,其實我們和他們沒甚麼區別,我們同樣會對家人有期許,然後發現落差便失望,怪責他們。這樣能有甚麼改變?相互往來的希望與失望,根本就是徒勞嘛。」


他無奈地笑著,從帝椿背後收回自己的手。


「比起期望他們做出改變,自己吸取教訓,做出改變更實際。不要期待著別人主動迎合你,警告你們,社會沒有那麼單純。」


「......鹽谷同學,你的想法意外的消極。」


鹽谷挑眉看向拘謹地把手環抱著腳的西野,有點竭斯底裡地笑了。


「哈哈哈,是嗎?抱歉啊。比起消極,我更喜歡闊達這個詞。已經經歷過的事不能扭轉半分了啊,倒不如放眼未來。利用他們給你的資源,日後取代他們的位置後徹底作出大改動~萬幸的是,我們都出生在富足的家庭中,更容易作出改變。」


西野散漫地點點頭,鹽谷倒也沒有強行令他認同自己。


「所以,我絕對不想我的孩子像我這般長大。」「我絕對不要成為像自己父親那樣的人。」


鹽谷與重拾一點精神的櫻宮異口同聲說到,鹽谷友善地衝他微笑。帝椿在一旁靜靜聽著,終於開口說。


「不想成為像自己父親那樣的人......」


「晴君你也有這種領悟了嗎...」


「是不可能的。」


帝椿無視空氣中再次攏聚的死寂,自顧自地說著自己曾經在學術文章上看到的觀點。


「從小到大都跟隨著唯一的父母成長,父母是指標、是榜樣、是潛移默化奠定人類成為怎麼樣的人的基石。耳濡目染之下,人們學會了自己父母的生存方式。就算經過長年累月的學習、堆積知識,但家庭的影響才是主導的因素。比起做出改變,走一條崎嶇不平的路,人往往選擇走更便利的路。


「人們不知道改變的方法。改變是否正確的選擇?能變得比以前更穩定嗎?最後他們還是會下意識採取自己曾看過父母的生活方式,就算知道那是錯的,也無從改變。


「人類的模仿能力很強,模仿自己的父母易如反掌。儘管如今信誓旦旦發誓,日後會變成如同自己父母那般的人可是......」


帝椿眉頭緊鎖,運動風衣下的雙臂變得冰涼,他默默挪近溫暖的營火。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了,已經興致全失,失去表達的意欲。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父親那般。父親要求自己做到事事盡善盡美、冷靜優秀,他也從未質疑過這一切。但父親對自己的態度是正確的嗎?被冷漠對待全因他令父親失望?


如果自己從父親身上學到更有用的知識套用在自身上,又怎麼會令父親失望?帝椿是渴望攝取知識的人,自己的父親身上有值得效仿的特點與內涵的話,他怎麼可能放過學習機會?


那麼,這證明一件事——他的父親也並不完美。帝椿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對父親產生尊敬的心,也許小時候曾懷有敬愛,但如今只剩下畏懼與達成期望的執著。只是自尊心的拉鋸戰而已。


他沒有從父親身上學到過甚麼是完美的標準。因為他的父親也不知道——他的父親也不完美。從祖父的不完美中企圖變得完美,然後這份不完美傳承到兒子的基因中。


這種冷漠與愚妄會一直傳承到哪?帝椿心臟揪冷:自己會成為父親那般的成年人嗎?他的兒子,也會如他現在這般......嗎?


「帝椿,你也像你的朋友一樣啊......不會想改變嗎?」


改變。Change。那並不是說說就能做到,帝椿為自己受損而疲於作出改變的自尊心辯解。


「琉璃宮,你能做到嗎?改變...不,你是在過剩卻無法施捨於可憐人的愛中長大的,所以不需要甚麼改變。」


帝椿認為自己的遷怒行為很幼稚,但深困在父親的指標中行動的他從來沒想過要改變的這一點,令他很受傷。這種消極,貌似已經,無可救藥了。


「我不知道你是有甚麼可愛的誤解,但我爸採取的是放任式教育;媽媽雖然待我很好,但我早就過了向媽媽撒嬌的年齡。我並非是有性別定型之類的思想,但男人通常都是在外工作勞碌,把事業與成就放在前位;女人則是把較多的愛與精力投注在感情上。


「所以,母親是決定了許多孩子的性格的重要存在吧。我們都有可能會模仿自己的父親,但母親的影響不可或缺。一個孩子...就該有母親的支持與陪伴。」


琉璃宮輕輕把帝椿的遷怒化解,若有所思地說出自己的觀點。母親,帝椿憶起母親的臉,那張平凡的臉早已變得模糊,那份溫暖的慈愛卻包裹著他支離破碎的情緒,把它們輕輕縫合。


「家的完整很重要。我會謹記各位的教誨。」


藤院誠懇地插嘴。剛才的不是講堂,而是、而是談心。帝椿意識到自己居然在這群人跟前再次變得情緒不穩定,甚至透露許多自己的心聲,暗暗責罵了自己一句。


他不會承認自己越加沉重的心緒變得輕盈不少。


午休時間即將完結,帝椿沒想到自己居然與硬派研究部共用午餐,還進行了一場有質量的討論;就如同自己真的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了。


然而你不是,帝椿警告自己,撲熄了心中微微發亮的小火花。他和琉璃宮不可能和平相處,落到這種田地全因那張被蓋章的入社申請書。不出意外,他相信自己下個學期便可以退出硬派研究部。


琉璃宮等人正在討論著該如何看顧營火,帝椿撐起身子,眾人齊刷刷地把視線投向他。


「帝椿,看到你終於對營火喚起心中的熱情令人欣慰,但你不懂得如何保護火焰,所以不能讓你留在這裡。」


帝椿意識到他們以為自己站起來是想自告奮勇,輕哼一聲不予理會,直接走到水龍頭旁扭開,然後拿起水管朝向火焰中心。


「等等!水下留火!剛才難得的促膝談心沒有令你對他產生絲毫感情嗎!」


「「他」只是一團火,而你們違反校規,我不會坐視不管。」


「倒是把這種行動力放在令世界更美好的地方上啊!為硬派研究部貢獻之類的!」


帝椿冷漠地把火以水澆熄,心情舒暢了許多,得意地看了琉璃宮一眼:這樣就不用花費心思考慮該如何看顧營火了吧?


「你剛才還吃了許多營火為你溫暖的紅薯!」


帝椿臉紅了,舔舔嘴唇試圖掩飾自己仍然對紅薯垂延三尺。


「紅薯吃多了會...」


「夠了!」


「少爺,在學校還請減少使用粗俗言語的次數。」


「那是生理反應,男生間幹嘛這麼計較。反正紅薯吃多了會...」


「報告老師!這些人在這裡生火!」


帝椿對著不遠處經過的體育老師大聲喊叫,硬派研究部的眾人喊著「叛徒!我們不是一起吃過紅薯的關係嗎!」對帝椿噓聲四起。吃過紅薯的關係是甚麼關係?


反正,叛徒不僅帝椿一人,櫻宮理直氣壯地站在帝椿身旁學著他向老師彙報琉璃宮等人的違規行為,鹽谷為了不被抓住、早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老師來回看著現場:放在水池旁的魚竿、髒兮兮亂糟糟的草地、被澆熄仍冒著微煙的木柴、以及男生們身上殘留的秋天味道......


他嘆了口氣,望天長嘆。


「你們這次又搞出甚麼名堂來了......」


不久後,明德傳出了一個神秘預言:共用大樓第三層的黑暗幽靈再次陷入沉睡,等待著再度甦醒的那天......實際上,只是煤油爐被沒收,這之後硬派研究部無法繼續舉行烤肉派對而已。





帝椿的手機又在手中振動起來,他這才回神,發現自己走到了對街上。把目光從烤紅薯小販身上移到手機上,他滑過屏幕接聽來電。


「晴君,你在哪了?我們已經抵達餐廳了,你要吃甚麼我們幫你點吧。」


「.....薑燒雪花牛丼,配上迷你紫薯,以及溫泉蛋。」


他聽到自己的兒子說「我不就說了嗎」,納悶地問到。


「怎麼了?」


「啊~沒什麼,只是陽他早就猜到你想吃什麼...是了,我把你中學時的事蹟告訴他了喔,那孩子很想知道自己的父親的中學生活呢~你平日也多和他分享嘛。」


「鹽谷。你對他說甚麼了。」


帝椿滿腦子混亂地想著硬派研究部的事,那些可都是不可告人的糗事,怎麼能告訴陽!那只會破壞他心目中父親的形象。


他對自己剛才升起的想法愣了愣。陽對他究竟有甚麼看法呢?他是否就像是自己的父親那樣,被陽畏懼著呢?他不知道該如何與兒子溝通,諷刺的是,他從父親那學到的只有鞭策自我。


「沒有啊?只是說了你成績很優秀。」


「......喔。」


「哈哈哈,你以為我會告訴他研究部的事嗎?」


鹽谷那頭又吵鬧起來,帝椿聽到鹽谷最小的兒子與他的姐姐們吵鬧著,就像是他在學生時期與琉璃宮他們吵鬧般......啊。帝椿心中咯噔一聲。中學時期印象最深刻最難忘的事,居然是那個瘋子雲集的硬派研究部......


他無法自抑地嘆了口氣,決定還是趕快出發,免得鹽谷對自己的兒子說漏嘴。




琉璃宮家:放任派,一家子都隨意放飛自我,請反省一下

帝椿家:嚴格監控 → 不懂相處,遺傳的悶騷性格......

櫻宮家:嚴厲派,叛逆已是必經之路,自己打臉高興不?

西野家:正常,略有不足,一個像父親般安逸天真,一個像母親般狡猾熱情

鹽谷家:不同意義的競爭激烈,前有繼承權鬥爭,今有末子被姐欺

果然你們都需要看看育兒手冊。


秋冬代表物當然是栗子啊,怎麼會是蕃薯嘛


註:

火三角,意指燃燒作用的三個必要條件:引火源、可燃物、助燃劑,移除其中一個條件便能成功滅火。

「比不上quartz的blue ocean吧」,西野說的blue ocean意指藍海市場(blue ocean market),也就是不存在競爭的商業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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