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左邊是靜謐的樹林,右邊是延伸到的林地。獨自站在被樹蔭與雲層遮蓋而透不進光線的幽暗樹林中,感覺自己正處於孤獨的中心。


那種得不到任何回應,放眼世界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不被接納的孤獨感總會在某些特別的時刻,震懾你的心魄,讓你感到莫名的悲慟,心臟緊縮迫使你落淚。


我向來不會任由負面情緒在體內肆意淹沒自己,畢竟生活有更多值得歡笑和奮鬥的事,我打從心底裡深知自己不是孤獨的。故而那滑過喉嚨的冰冷感很快就退散得無影無蹤,一如它剛湧現那般迅速。


我會站在山林中,是因為這是明德的老師們精心設計的林間學校環節之一。本以為是一次愉快的課外活動,大家一起煮咖喱、看星星、在房間談心之類的,沒想到居然是生存遊戲!就像是童軍訓練般。


老師不但收掉所有通訊器材,還停掉宿舍的供電系統,今天一整天的膳食都由我們親自準備,但是帶來的食材只夠一餐......災難,這是斷電斷糧的災難,就像是回到爺爺不時滿帶淚眼說起的戰爭時期?也可以說直接回到二百萬年前的石器時代。


石器時代的祖先們,一整天都在為尋找食物奔勞,此刻我深有體會。他們當初對弱肉強食的世界該有多迷茫和害怕?


不過,他們天生便被培養成優秀的獵人或野外求生者,與我們這些過著安穩生活、無須為大部分的瑣事煩惱的青少年學生不同。


萬分感慨——明德不愧是明德,鍛鍊學生的自理能力也是不同凡響,願意下狠手!經過這次的林間學校,我應該會更誠懇地、帶著感恩的心去面對生活吧。


能有這種機會去體驗與別不同的生活,反思自我,我還是很興奮的!


剛從老師口中知悉這安排時,大家都心生慌亂,幸好各班領袖很快率領我們去集備糧食。這也是一次發掘學生潛能與發揮長處的試煉。我也希望能發現自己的多面性。


除去負責自己還算拿手的烹飪,我還被安排到樹林中收集可食用的植物根莖,與我一起的拉蕾小姐和森同學在剛才循著水聲到附近找水生植物了。我也很想跟去看個究竟,無奈星野同學的占卜很靈,為保安全我實在不敢接近水源,只得把好奇心摁低。


我在那附近繞著圈子走,儘量不離開我們分別的位置,努力尋找更多的薯蕷。沒有手錶也沒有手機,光靠抬頭觀察葉縫間的陰天無法判斷現下時間。


我扇去眼前的小蚊子,不禁開始擔心起朋友們。她們去很久了,會不會是找不到食物?安全更重要,沒有食物就算了,我想沒有人會怪責一起努力求生的同學們。


我知道凡事都能完美完成的拉蕾小姐,與從小在郊間長大的森同學應該不會遇到危險,但不安感仍如小飛蟲般低嗡胡纏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樹林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大笑聲,漸漸迴盪在這鴉雀無聲得發悶的樹林中。這笑聲好像是,拉蕾小姐的?


「拉蕾小姐?森同學?」


「哈哈!哈利路亞~」


這...應該不是拉蕾小姐。她才富五車,談吐大方且見解獨特,不時風趣幽默,但沒聽說過她與史密夫同學有相同的宗教信仰,所以本該不會突然高喊讚詞呀?


星野同學說過的那些靈異故事伴隨著笑聲在我的不安中盤旋成更深的漩渦。這笑聲,是引誘我走向神隱之路的嗎?


前來林間學校時查過資料,沒有看到與這座山有關的奇怪傳說。沒有傳說,正是詭異的開端嗎!


一種讓人混淆的戰慄刺激著我,脖子上的寒毛直豎。我不怕口頭轉述和電影文學的那些鬼怪幽靈......但現實中有這種不合乎科學邏輯的存在,任誰都會為其心跳加速。


其實妖怪和我們人類一樣,肚子餓就要進食。進食生命活下去這點,我們所有生靈都是一樣的。


壯起膽子,我大聲呼喊:


「拉蕾小姐!森同學!你們好了嗎!」


如果不是星野同學的占卜,我大概早就跟著大家一起到水邊收集食物了。占卜算不上鬼神之談,天地間有運作的規矩,有心流,因此占卜某程度上是可信的。


「拉蕾小姐~森同學~」


「哈哈君~......快來!」


拉蕾小姐回話了!還讓我過去。知道拉蕾小姐確保了位置安全,我連忙回應,撿起裝有不同收集而來的食物的袋子往聲音的方向跑去。


也許我不該去的。我不該過分自信,認為自己所聽到的聲音方位正確無誤。我不是蝙蝠或海豚,沒辦法使用回聲定位。這裡是山林,回音四面八方反彈,而且我有迷路屬性。


結果,當左右兩邊都是清一色的喬木,在我眼中毫無區別時,我知道自己迷路了。天要我迷路,我不可自迷。


我用力拍打臉頰。別慌,林檎!這裡不會像在學校樹林那般,有圍牆與善心人來幫助你,你得靠自己,所以不可慌張!


我考慮爬到樹上觀望宿舍方向,但這些樹全都不適合攀爬。我想起起初在學校迷路時,帝椿同學臉無表情前來尋我的那些經歷。


每次都能找到我的大家,是怎麼辦到的?這次不可以光靠同學們前來幫助我,不可以因為自己大意而拖累別人,一起迷路就糟了。


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只是盯住樹上的攀緣植物看:綠色的樹藤緊緊繞著樹幹往上爬,堅毅不屈地去尋覓那一片陽光。是了!陽光!


南半球的攀緣植物大都是向右旋轉去吸收更多陽光,光吸收面較多、葉子較繁茂的就是東面了吧!


昨天從歷奇區回到宿舍,剛好看見用餐區的山色盡頭那抹半圓的夕陽。宿舍在西邊,攀緣植物葉子較少的方向便是西邊!


賭一把!實在不行再另闢蹊徑。


我檢查好幾株攀緣植物,確定方向便往前急步走。在那之前,我撿起一堆樹葉,模仿漢賽爾與格萊特,沿路放好樹葉作標記。


跑了好一會兒,我感覺到空氣中的水氣濕重地吸進我的衣服纖維中,頭髮也黏在脖子上不甚舒適。


我不讓自己質疑前進的方向。說不定前面就是歷奇區,那我就能沿著修整過的小路回宿舍了!然後再找班長或活動委員商量,請同學去告知仍在樹林中的拉蕾小姐和森同學,我成功回到宿舍、不必擔心的事!


走著走著,為自己打氣的心聲在看見一個向下的小斜坡後驟然停止。斜坡向外繞出弧形,目前除去往下爬與往南方走上坡就沒有別的路可選了。宿舍是在低處嗎?剛才與朋友們一路走來,沒有向上爬坡的感覺啊?當然,也沒有下坡。


我遲疑好一會兒,決定試著上坡。記得星野同學與拉蕾小姐有過關於在山上找不著路便爬到山頂的討論。由於山頂只有一個,比起迷路時尋找下山的方法而迷失在通往四面八方的山腳下,倒不如爬到山頂找路......


剛下決定,卻聽見小斜坡下好像傳來人聲。這裡居然有人?心中發怵之餘還有滿滿的好奇。會是我的同學嗎?


下去瞧瞧吧!反正斜坡辨認度高,料想我也不會迷路的!我在附近逆風處的樹幹下用葉子拼出圖案方便自己確認,扶著粗壯的樹幹往斜坡下走。


人聲漸漸變得清晰,轉為哭聲,我也很快抵達平地。一片幽靜的小潭引入眼簾,隱約可聽到水從高處往下流動的涓涓樂聲,沒有陽光的照耀使水面如黑緞般平滑,彷彿吸入了數之不盡的秘密。


哭聲停止了,我左右打量,看見一位絕塵的精靈瞪大仍然蓄著水氣的眼睛,微張紅唇看著我。


認真一瞧,這不是精靈,是那位被稱為厄洛斯的蒲之介同學!我們同在花道課學習,也在圖書館或樹林有過幾面之緣。有時候我在樹林遇見他,會把帶去的麵包與他一同分享。


儘管我們不時會見到對方,他會以華美的修辭喋喋不休個不停,我仍不擅長面對他。他的文藻華麗,閱讀愛好文質彬彬(但每次都是偷偷摸摸來圖書館借書),我卻總被他的言辭和浮誇的語氣逗樂,這是不太禮貌的表現。


而且,總覺得他感情經常大起大落,是位很纖細的男生。身邊總被女生們包圍,時常看見他對女生們甜言蜜語,給人風流倜儻的感覺。


學校內不少男同學對他四處「留情」的行為表示不滿,不時給他使絆子;大多數時候因為方式太顯眼和孩子氣,而被群聚在蒲之介同學身旁的女生們齊聲討伐。


既然有緣成為同學,好好相處便是,大家是來學校學習還是來成為人氣王的呢......我有時候能明白男生們想要在高中時期找到女朋友的想法,但為排除情敵而把小肚雞腸的一面顯露給女生們看,不太划算呢。


我從衣袋中拿出紙巾,遠離水岸走向蒲之介同學,把紙巾遞給他。


他瓮聲瓮氣地道謝,慌忙接過紙巾拭去眼淚。帥哥哭泣的時候,不會流鼻涕呢......我光是看三千里尋母記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蒲之介同學,你也迷路了嗎?」


不會是認為自己的美貌令太陽自愧不如,所以才藉烏雲蒙蔽臉貌?


「我在尋找自我的路上迷路了,試圖尋找阿里阿德淫之線以脫離無邊苦海,殊不知自己其實只是一位平平無奇的凡人,被眼前晏紫嫣紅的花花世界迷惑神智,如披著光鮮外表的小丑誤闖入富麗堂皇的宮殿,引人發笑......」


蒲之介同學好文采......我本想拍手稱妙,意識到自己單純欣賞散文般的文藻卻忘記作者背後的心酸,連忙放下雙手。


原來他認為自己不適合於明德就讀。我也曾有過相似的擔憂,最後還是選擇樂觀向上面對。現在我覺得校園生活還是很有趣很充實的,食堂的飯菜也是畫龍點睛之筆。


蒲之介同學與男生間的相處確實不太融洽,我甚少見他與其他男同學交談,也沒有男生會主動找他聊天。他為此感到格格不入也在情理之中。沒想到他會主動向我傾訴自己真正的煩惱,我該盡力給他點意見才不負他的信賴。


「我也曾有相似的感受。因為明德中大部分的學生身世不凡,就算我有認識的朋友,也總感覺格格不入。但是呢,換個角度思考,自己的與別不同能讓我在這個新的舞台學到更多,不也是一大幸事嗎?我想,調節自己的心態是重要的。你也許會認為我是多管閒事吧,但我還是很歡迎你把你的煩惱告訴我。說出來的話心情會變好。」


他默默無言地吸著鼻子,我擔心自己是否戳中他的軟肋而令他不舒服,只得耐心等待他。


「......有些道理我也深深明白,卻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的迷霧。最終得過且過,一事無成地捲縮在自己舒適的蛹中,無法蛻變成蝴蝶。我理解問題在於自己身上......一無是處...」


「怎麼會一無是處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自己的發光點。」


他憂傷地撫上自己的臉,我知道他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低潮思緒中,無論我搬出何等邏輯縝密的道理,他都會拘泥於自己的弱點與失敗,活在自己的憂鬱世界中。


正如他所言——那個憂傷的、缺乏滋養的蛹中。


「倘若你是指我的外貌,那這無法算是優點。我無法選擇自己的模樣、無法選擇性別、無法選擇出身,但這卻是人人都會概而括之的印象......它是我終生的桎梏,是掩蓋我醜陋內心的華服,脫去這些我便甚麼都不是。」


蒲之介同學的憂鬱程度正在加深......我能有甚麼辦法幫助他呢?我焦急且心疼,卻無能為力。


「但是,蒲之介同學你有卓越的藝術天賦啊!花道課上老師也對你大有嘉獎不是嗎?我想你的朋友們,也不僅是流於表面,只觀察到你的外在。她們想必也了解你的內在,才願意繼續陪伴你。


「請別說你是無用之物。那樣對你,還有愛著你的人們,都是很失禮的。你可以更有自信點。」


「倘若自信能解決一切煩憂......」


他若言又止,最後苦笑著對我道謝。我知道他仍然處於低潮狀態,但要從那迷宮中走出,也只能靠他自己。


「請問...你...是如何融入這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只因我是異類,無法與世界產生共鳴。」


他認為真正的自己不被其他人接納?唔,可是我從未感到自己與世界無法產生共鳴。


和家人談到自家的小笑話時捧腹大笑,與朋友共享午餐會談天說地,感人的歌曲唱出我的心聲,經典的詩句永留心中。


凡凡種種的生活,怎麼會沒有共鳴呢?


蒲之介同學說不定認為自己如同52赫茲鯨魚,是孤單的、沒有任何人能理解、隔絕在孤洋中。


我始終認為不是那樣的......


人與人、人與萬物之間的聯繫,並不如我們所想像的孤獨。


我組織用字,眼前突然有一粒小小的光點浮起。螢螢綠光從湖邊的草叢中亮起,那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輕柔飄蕩在四周,點亮了黯淡的暮夜,驅散煩憂與黑暗。


「是螢火蟲。」


「............」


蒲之介同學僵硬地站起來,踉蹌幾步退到一旁。螢火蟲的微微亮光使他漂亮的臉龐蒙上一層柔和且憂傷的光。


「我想,我們就像是這些螢火蟲吧......每個人都亮著自己的小小光點,不知道甚麼時候會熄滅、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得到回應......但那不代表我們是孤獨的。我們的光會溫暖別人,別人的光也會溫暖我們。我們都是微小的光芒,以自己的方式閃耀,可能不耀眼,但留下的光軌是我們存在的證明。


「我們之間的共鳴,沒有必要一定是由言語構成。我們不需要有共同的價值觀。光憑我們現在在看同一副景色,無論心情如何,我們都正在共同度過這個時光。我想,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不在於了解多少,是否相似,而是在於我們之間是否曾經留有回憶。那是我們共同留下的光譜。」


我笑著看向蒲之介同學,衷心希望自己的誠摯能夠伴隨點點溫暖傳遞到他的心坎上。


「你並非平平無奇、也並不是異類。也許不需要勉強自己融入世界,因為你也構成了其他人世界中的一部分啊。」


他神情呆然,雙目微微散渙地注視著我。失神時的模樣也很美麗。


「你微小,但你並不渺小。因為宇宙間一切光芒,都是你的親人。」

註:出自泰戈爾的《螢火蟲》。


我想是的。我們全都散發著自己的光芒。蒲之介同學也肯定有那樣的光芒,就在此時我們也的確在彼此記憶中留下閃光的記憶。


我不知他是否有得到一絲安慰,我們站在滿空光暈中,出神地懷抱著各自的心事。


然後,我想起我們該回去宿地了。我幾乎難以看清光圈外的景色,黑影只剩下輪廓。


「蒲之介同學,請問你知道回去宿舍的路嗎?」


他抬起手擦揉眼睛:


「抱歉,我...其實各方面都迷路了。」


……試問兩位路痴要如何尋找通往光明的出路?


「沒關係!一起想辦法吧!」


「對不起,我實在是派不上用場,事實上眼前的小小流螢已經耗盡我全部精力......」


從螢火蟲出現那刻起,他便一直緊貼在樹幹旁一動不動。原來他害怕昆蟲?


我儘量不去想晚上的樹林中會有何種威脅,偏偏蒲之介同學小心謹慎地表示:


「我認為,自己經歷了鬼打牆,才會迷路......我的魅力無分生死......」


這種時候還能說自戀小笑話,蒲之介同學戴起「面具」後還是很專業的。


「我還從未把迷路往鬼打牆的方向想過。」


「在夜裡林間獨自遊蕩,便會有這種經歷......但小蘋果如此甜美可愛,從內到外煥發著希望的光輝,想必你不會受陰暗之物困擾。」


他真的好像我以前那位有中二病的山本同學。妖怪們也會按照人是否好欺負去下手的嗎?倘若真的是鬼打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衝破迷陣。


心跳與幽暗交融,我似乎漸漸感受到黑暗步步逼近,似要將我吞滅。


這時,我想起來拉蕾小姐曾經說過關於鬼打牆的事!好像是:生物運動全是圓周運動,本能會讓人繞圈走......


人在慌張、放空、恐懼時,精神無法集中的這些狀況下,身體會本能地做出反應。


因此,只要冷靜面對就好了?直視自己要前往的目標,而非東張西望漫步隨行。既然剛才是順著本能走,也就是說我繞了一個大圈子。


現在太黑了不適合登山,但回到剛才發現自己迷路的地方,再微微繞著圈走弧線,就能回到與拉蕾小姐她們分開的地方了!


「蒲之介同學,我想可以試著往回走——走回我來的地方。」


「你終要踏上歸途...」


「蒲之介同學也一起。」


我撿起地上蒲之介同學收集的食材,等他跟著我離開。他一動不動被飛舞的螢火蟲嚇壞了。我允許他牽著我的衣襬,像是在照顧哭鬧的弟弟妹妹般柔聲相勸,離開斜坡回到放著樹葉圖案的大樹下。


月亮被雲層遮蓋而無法借光,我瞇起眼睛還是能勉強辨別方向的。


「走這邊。我在每棵樹下放了樹葉作標記,你也可以幫忙找找喔。」


他拿過我手中裝有食材的袋子,感覺是微笑著看向我。


「那麼,小蘋果就是我的漢賽爾呢。或者是蒂蒂爾。」

註:前者是《糖果屋》的主角(哥哥)之一,或者是《青鳥》的主角(哥哥)之一。


……他是在說甚麼?有甚麼特別含義嗎?


蒲之介同學仍然拉著我的衣襬,剛才的傾訴令他對我萌生友誼了嗎?我不介意交朋友,不過被扯著衣角總感覺像是在照顧弟妹,而這想法對蒲之介同學來說顯得失禮。


專注地看向前方走,不一會兒有一束光穿過薄霧,朦朦朧朧地成為我們的路標。我不敢大聲喊叫,只得加快腳步。


蒲之介同學的腿比我長,他走到我前面微微攔著我。


「說不定,是徘徊在迷霧的靈體,呼喚著迷途之人去成為他的夥伴⋯⋯」


是指鬼火嗎?不會的,這光看起來像是人工物,是老師來樹林中尋找我們了吧。不知道森同學和拉蕾小姐有沒有平安回到宿地?


我們與光會合,原來是西野同學與波吉亞同學。蒲之介同學鬆了口氣,又回到我身後。


【只有你們?】


波吉亞同學沒好氣地用英語問到,目光向我身後飄去。他是在找拉蕾小姐嗎?所以拉蕾小姐與森同學還沒回去?我的心被懸空吊起,頓時感到愧疚。


西野同學體貼地安慰我們兩人,但眼睛也是飄浮不定。我深深鞠躬:


「真的給大家添麻煩了!拉蕾小姐...琉璃宮同學和森同學還沒回去宿地嗎?也許我能幫上忙?」


【算了吧,看你們這糟糕的樣子。你們先回去別礙事,我再找找。還是你想負責繼續找人?】


波吉亞同學挑眉看向西野同學,後者沉吟半分,搖搖頭:


「雖然我也想繼續找...但我還是先帶兩位同學回去好了。走吧,你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大家都很擔心你們......」


我把我迷路前的情況大致告訴波吉亞同學,他也沒有顯得不耐煩、耐心地聽著,甚麼也沒問就離開了。


如果拉蕾小姐迷路比我更徹底,那都是我隨便亂走的錯。每次都會給朋友添麻煩,真的很抱歉。


蒲之介同學輕輕搭住我的肩,告訴我拉蕾小姐會沒事的。希望如此吧……


我們在西野同學的帶領下往宿地走,他貼心地告訴我們迷路期間的消息。回到宿地,不少同學圍上前來對蒲之介同學噓寒問暖,相熟的同學也跑過來向我表達關切。


我和蒲之介同學的視線在人群上空交匯,我微微頷首感謝他的幫忙,轉頭去向森同學道歉。


總感覺蒲之介同學的視線駐留在我身上過久,興許只是錯覺吧......


在吵鬧的喧嘩中,我聽到熟悉的聲音。是拉蕾小姐!我左右打量,看見拉蕾小姐與櫻喵同學站在一起交談。


然後拉蕾小姐看向了我,我忍不住飛奔進她的懷中。拉蕾小姐身體微涼,混合著汗味與樹林的味道。拉蕾小姐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我把在眼眶打轉的感動收回心中,向拉蕾小姐表示千萬次的謝意也不足夠。


向老師報到後,我決定加入處理食材的大隊。我用布條拿起山藥,打開水龍頭邊沖洗邊削皮,如此便能防止皮膚過敏反應。


「......你回來了啊。」


我轉頭看向主動向我搭話的帝椿同學,微微一笑:


「是的,我平安無事回來了,讓老師和同學們擔心,非常抱歉。」


「我沒有擔心你?」


因為是疑問句,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是想表示自己對我迷路一事不感興趣,還是一種反問?在我苦苦思索時,帝椿同學乾脆站到我身旁,把手中的魚甩進水槽中。


我悄悄看著他冷峻的側臉。我與帝椿同學算是朋友嗎?我們曾一起逃課吃零食,最近也經常一起討論考題。


不過,帝椿同學是學校中的偶像人物,雖然有時口不對心,但在他眼中我也只是一個經常迷路的同學吧。


我們在沒有任何交流中各自做事,直到我把削好的山藥放在一旁,不經意看向帝椿同學。


他以奇怪的方式握著刀柄,把刀尖往魚頭刺去。不,那像是在捅魚?我待他沒有把弄刀子時才好奇發問:


「帝椿同學,請問你打算切下魚頭熬湯嗎?」


他無疑是不擅長處理食材的,輕輕蹙眉拿著刀子豎在砧板上便看向我。那樣拿刀很危險的。


「那個...不如你放下刀,我示範一次如何處理魚吧?」


他對於自己有不擅長的範疇這事不甚滿意,卻乖乖放下刀退到一旁。其實帝椿同學是虛心向學的孩子,只是他自尊心比較高,不想被認為自己是靠努力得來擁有的一切。


人們都想自己看起來游刃有餘,男孩子更是如此,希望自己在各方面表現得熟練帥氣。


我笑了笑,拿起刀把手摁在魚身上,緩緩移動刀面好讓帝椿同學清楚理解步驟。我的廚藝是外婆與爺爺傳授的。


「先穩穩抓住魚,這樣握著刀才不會傷到自己;從魚尾開始用刀尖向頭清除魚鱗,因為魚鱗有時候黏著化學物質、也會影響口感——當然,鮭魚皮炸起來很好吃。


「你想用甚麼方法烹調?煎?煮?火燒?」


我看向一旁用火柴升起的火堆,還有便攜瓦斯爐上放置的登山用便當盒。廚房也有鍋子可用以油煎。


「哪個難度最高?」


我認為全部都挺簡單的。不過按照帝椿同學的口味,他應該喜歡吃較為高熱量、味道更濃郁的食物。


「煎?」


「很好,我要做西京燒。」


我看向水盤中巴掌大小的、看似鯿魚的魚兒。西京燒...不是要用到銀鱈魚嗎?而且要以白味噌醃製⋯⋯


啊!這是帝椿同學找樂子的方式啊!做出相似的口味,命名為帝王西京燒!這是苦中作樂,嘗試以現有材料做出高級料理!帝椿同學很有創意呢。我笑咪咪看向他:


「好,那我們一起處理魚吧!做出好吃的帝王西京燒!」


「???」


帝椿同學起初緩慢地清洗著魚的內臟,他目不轉睛把內臟清除的專注神情,使我忍不住微笑。


我們把魚捧到廚房,不少同學站在裡面負責提起手電筒照亮鍋子或料理台。在廚房的同學們不想帝椿同學被油煙污染,著急地請他離開。我當然是站在想要學好廚藝的帝椿同學那邊!


我費盡口舌,爭取到一口平底鍋,請帝椿同學幫忙把油倒進鍋子中。結果他傾著瓶子把油呲啦啦直往鍋子中倒。


「等等!帝椿同學,不需要這麼多!」


我脫下外套,把它塞到帝椿同學手中。


「你先套上吧!否則油會彈到你的肌膚上。」


「......這是你的外套。」


「我知道啊!但你不是沒有外套嘛。你已經穿上了嗎?快點穿吧!」


「........................」


我把多餘的油倒進一個小碗中,調整火力重新放好平底鍋。抬眼望去,帝椿同學已經穿上外套了。穿在我身上略顯寬大的外套,在帝椿同學身上大小剛剛好。


這件外套不是女裝,而是爸爸給我的風衣,款式較為中性,顏色是紅色的。我沒見過帝椿同學穿暖色系的服裝。


我殷勤地招呼看起來有點疲憊的帝椿同學來到我身邊,請他往鍋子上加點鹽,然後魚皮在下放上他自己切好的魚。雖然有點參差不齊,但非常乾淨,沒有黏著血絲。


油沫滋拉作響,啪的一聲像煙火火星般炸裂,帝椿同學警惕地往後倒退一步。


「別擔心,你穿著外套,不會傷到你的。」


他目光深邃,雙眼下瞄看向我,然後沖我舉手讓我退後幾步。


「你離遠點。」


是擔心我被油渣彈傷嗎?哈哈,帝椿同學真溫柔,但我已經習慣了,所以不怎麼介意。


我手把手教著帝椿同學何時翻面,如何用鏟子壓平魚身均衡上色,他全神貫注聽講,第一批魚雖然有點焦了,但接下來可是越來越熟練,顏色也越來越漂亮!


我用檸檬、香草和糖做了點拌汁,用筷子輕嚐一口。帝椿同學在旁眼巴巴地看著,我就用筷子沾了點醬汁,遞給他嚐嚐。


他沒有接過筷子,倒是直接彎腰含住筷子,神情自若地吧嗒著嘴。


「嗯。」


我驚訝地看著他抿嘴回味舌尖上的甜味,這時才意識到共用廚房的其他同學們張口結舌地盯住我們,其中不乏喜歡帝椿同學的女生,像是鬼明同學。糟了糟了。


全場寂靜,只聽到一位同學忘記關水龍頭的嘩嘩水流聲。


我希望自己的驚訝很好掩飾了自己的害羞。我懂了!因為帝椿同學拿著手電筒,逼不得已才直接允許我餵食!一定是這樣!


我剛想替他解釋,帝椿同學已經先發制人:


「只是一個習慣。」


欸,其實我們甚麼都還沒說就解釋,不會像是狡辯嗎?原來帝椿同學經常做出這種......親密的舉動?挺可愛的。


「是、是像母親有時候會把我們不喜歡吃的食物塞進我們口中的那種習慣吧?我理解。」


「不是。我的母親不會強迫我進食。」


帝椿同學好誠實,反而令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鬼明同學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低聲嘟噥著「P09」。是拉蕾小姐平日裡午膳的專用休息室。


從我的角度能看見帝椿同學雙頰微微泛紅,他拋下一句「煮好了」就離開了廚房,逃跑了。


所以......帝椿同學的習慣是在休息室中養成的嗎?我知道他挺喜歡吃零食,卻有點傲嬌不願承認。他的朋友們就是這樣手對口餵食嗎?我想像那畫面,還挺有愛的!


「我就知道!」


鬼明同學突然尖聲喊:


「只有琉璃宮大人配得上帝椿大人!沒有誰比她更合適了!」


鬼明同學怎麼了?她突然看向我,瞪大眼睛表情有點激動?


「百戀同學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吧?」


拉蕾小姐和帝椿同學嗎?我回想著他們兩人一起聊天的場面。的確是挺般配的?但始終得看兩人是否互相喜歡對方吧?


「我認為,這還是得看他們兩人的想法...」


但鬼明同學已經進入亢奮狀態,與其他同學們爭論不休。我靜靜拿起裝著煎魚的盤子,著手把它們放到每一張桌子上。


不遠處,害羞離開的帝椿同學正被拉蕾小姐和波吉亞同學包圍,他們正在稱讚他穿著外套看起來像是生氣勃勃的活力小夥子。


我情不自禁笑了,因為我看得出來帝椿同學雖然默不作聲板著冷臉,但他還是很享受和朋友們在一起。我想,的確不需要任何言語,我們也能夠感受到自己並非孤身一人的吧。






【溫習時】

鹽谷:唉,我從朋友那收到點甜食,但不想吃,陽你要吃嗎?(不由分說就把甜食塞進帝椿口中)

帝椿:......(默默嚼,還挺好吃的)

【每月電影時】

帝椿:......(緊盯銀幕,手往爆米花桶摸索)

蓮華:(因為習慣了所以熟練地把爆米花拿出來放到帝椿手中)

帝椿:(很自然地吃掉)

【在家時】

阿方索:你不吃我吃掉了喔?(指向管家每天為小少爺準備的慰問品)

帝椿:我在忙。(寫筆記)

阿方索:你每次都是這樣啊?(叉起食物直接送到帝椿嘴旁)

帝椿:......(下意識張口吃掉)

【林間學校時】

林檎:帝椿同學也嚐嚐吧。(把筷子遞給帝椿)

帝椿:(完全沒有想到要接過,出於萬惡的習慣低頭含住筷子)

林檎:???

帝椿:(還挺甜的。怎麼這些人這樣看著我?)啊。只是習慣。

同學們:???(你和百戀林檎是同居還是甚麼,這也能是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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