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兩聲清脆的叩門聲傳來，領頭的傭人以宏亮但不刺耳的聲調向著門後的人報告。

「迪亞大人，埃爾皮塔已到！」

「請進。」

下人推開房門，藍髮少年以端正的姿態走進房間。

第一眼便看見翹著二郎腿的魔王，同時手上還端著剛沏好的茶，身邊還站著那位熟悉的金髮淫魔。

魔王稍微給下人使點眼色，讓無關的人全退出去，聽見扣門的聲音，埃爾也對著魔王發話。

「所以迪亞，找我過來有什麼事？」

「哎呀哎呀，別那麼嚴肅嘛！老是板著一張臉不累嗎？」

「別浪費我時間，沒事我就走了。」

「真心急，站著不好說話，到沙發上坐著聊吧！」

「不，這樣就好，我沒打算久留。」

「無論你願不願意，會聊很久唷！」

湛藍的眼眸反射著魔王輕浮的姿態，再轉向迪亞身邊那充滿邪魅氣息的淫魔，埃爾只是長嘆一聲，將滿腹無奈都給吐了出來，隨後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魔王起身坐到對面，安皮菲米亞也拎起茶壺，替埃爾端上一杯熱茶。

「來，喝茶。」

「不用。」

「怎麼沒帶可愛的弟弟過來呢？」

「肯尼歐沒必要參與這些麻煩事。」

「要本王說，你這個哥哥過度保護弟弟了，總覺得弟弟很孤單寂寞呢！」

「如果你只是找我聊天，我現在立刻走人。」

「停，慢著，本王當然是有要事與你商量才叫上你，可你真是耐不住性子，真的當過需要與眾臣斡旋的王嗎？」

「嘖，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把你那張臭嘴打爛。」

「本王可是很期待那天的到來呢！」

魔王啜飲一口茶水，好似完全不在乎的樣子，若是脾氣暴躁之人，大概已經按耐不住挑釁，以行動反擊眼前的魔王。

反觀埃爾，雖然滿臉不悅，卻還是維持著身為貴族的禮儀與優雅，即使想法全都在表情上，身體卻毫無動作，真不知道該說是表裡不一還是表裡如一。

「如果你不打算馬上進入正題，那麼就回答我的問題。」

「行，本王知無不言。」

『母后，有成功逃亡嗎？』

「這個你不是問問弟弟就知道了嗎？」

「問過了，肯尼歐跟母后分兩路逃亡，但兵荒馬亂之下，他已經記不清細節了。」

『騙子，你只是不想讓弟弟想起痛苦的回憶而沒問細節吧？』

聽見魔王的發言，埃爾罕見地動搖了。

你是怎麼……？魔王應該不知道肯尼歐的能力才是……。不對，魔王能看見未來，是從未來得到的資訊嗎？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只是暴露在魔王的視線下，就會洩漏這麼多資訊。

「以你的聰明才智，單憑肯尼歐的證言應該就能描繪出整起事件的全貌。」

魔王果然知道肯尼歐的能力。

「不關你的事，回答我！」

那個預知能力很棘手，但畢竟不是讀心能力，情報必定沒辦法完全探知，一定要找機會試探魔王的能力極限到底在哪？並且設下停損點，防止更多秘密洩漏出去。

「很遺憾，事實上本王日前才與羅納・拉圖爾見面，只有羅納一人。」

為什麼魔王要用如此拐彎抹角的方式回答我？不自然，簡直就像要隱瞞母后成功逃亡一樣。

「做賊心虛？怎麼不直接告訴我母后逃亡失敗，這不是最能激怒我的方式？」

「行，你媽死了。」

回覆來得太突然，埃爾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足足楞了好幾秒才讓腦袋開始運轉。

「真有趣呢，想不到你也有腦袋空白的時候。」

魔王臉上泛起邪魅的笑容，滿滿興致的赤色眼眸緊盯著茫然的埃爾。

「你不是基於無聊的興趣騙我吧？」

「本王絕無虛言。」

「是嗎……？」

「第三王妃保全六王子後，為了不再成為滿足性慾的玩具，以利刃自盡了。」

母后是斷後讓肯尼歐逃走嗎？但肯尼歐還是被抓回來了，所以才會跟我一同來到魔王城。

只剩下我跟肯尼歐了……。

「沒有本王預期中那麼憤怒呢。」

「不知道，或許悲傷暫時淹沒了我的憤怒吧？」

「需要本王幫你把仇人一個一個查出來嗎？」

「不了，真要什麼事都靠你，我還不如一開始就許願，讓你替我復仇。」

「哎呀哎呀，真是出色的決心。」

都是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力量，所以母后才必須結束自己的生命……。

只有復仇還不夠，我必須要有足夠的力量，可以讓貴族們閉嘴的力量，可以殲滅叛徒的力量，可以復仇的力量，還有……可以保護家人的力量。

「你知道是誰逼死母后嗎？」

「知道，要本王告訴你嗎？來做個划算的交易如何？」

「不用了，與惡魔交易是最終的下下策，只要知道最後還是能找你就夠了。」

魔王兩手合掌，瞇起雙眼，擺出完美的微笑，單從表情說不上哪裡怪，卻隱約透出讓人不安的詭異感。

「看來聊正事的時機成熟了。」

「關於你的願望，一流的暗殺者當然需要一定程度的戰鬥能力，所以本王替你安排了三種不同的課程。」

「由情報科主任指導的暗殺術，由防禦科主任指導的體術，最後就是由安皮菲米亞指導的魔法。」

只見安皮菲米亞聽見魔王在介紹自己，立刻順著話題搔首弄姿，對著埃爾拋了媚眼，就好似在勾引男人那樣，反倒被埃爾狠狠瞪了一眼。

「不去！」

「拒絕得真果斷呢，可是不接受教育是不可能成為一流的暗殺者，若是因為你的固執而不能完成願望，本王也是很傷腦筋的。」

「前兩個課暫且不論，那個淫魔的課絕對不去，要就換人教我魔法，不然我絕對不去。」

「可是安皮菲米亞是魔王城內頂尖的魔法使，要論使用魔法的理論與技巧，無人能出其右。」

「本王能明白你的顧慮，但不考慮為了這點忍一下嗎？」

「為什麼是我忍不是他忍？」

「再者，你口中的魔法使再怎麼厲害，還是有一位魔法使更勝一籌吧？」

「你說誰呢？比你更熟悉魔王城的本王也沒個想法呢。」

「當然是坐在我的面前，那位能被冠上『惡魔之王』的魔法使。」

「小埃爾，你有點過於貪心了唷！」

「並非本王不指導你們魔法，而是想學本王的魔法必須有些先決條件，小埃爾你並不具備這些條件。」

也是，若是時間魔法不需要代價，那麼人類早就滿滿都是時間魔法使。

反正本來也就隨便問問，能學就當賺到，不能學也屬於預料中的事。

「不過你可愛的弟弟具備那樣的條件，想學完全沒問題唷！」

「你什麼意思。」

「只是單純陳述事實罷了，你不必如此警戒。」

「聰明如你，想把弟弟當作復仇工具本王也是沒意見唷！」

「不用！」

「弟弟的願望還沒用，時間魔法也確實是萬分強大的助力，而且只要你開口，弟弟一定會把願望用在這裡吧？」

「沒門！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肯尼歐卷進來。」

「弟弟真可憐呢……。」

「你討打嗎？」

「怎麼敢？本王可贏不了屠魔英雄的後裔。」

「我看你那張爛嘴是不激怒人不罷休就是了。」

「本王說了什麼嗎？本王什麼都沒說吧？」

我現在真沒心情跟這魔王瞎耗，總覺得真往心裡聽去，必定有一天會被這魔王氣到內傷。

「話題扯遠了，反正給我另外準備個魔法老師，否則這課我絕對不上。」

「嗯……這可就有點頭疼了，除了安皮菲米亞應該沒人敢教你魔法。」

「三句不離挑釁，我看你這魔王還沒被人痛打，只是沒人敢揍你而已。」

「此話差矣，本王所說是魔王城內的事，何必對號入座呢？」

埃爾輕輕咋舌一聲，兩手交錯抱在胸前，滿臉不悅地別開臉。

「不如這樣吧？給你三個月，三個月自學魔法，若能達成本王就允你繼續自學，若不能辦到，你就乖乖去上安皮菲米亞的課，如何？」

「唉，算了，用三個月學起來就完事了，我一週就把基礎學起來，有教科書吧？」

「書房裡很多，你隨意看，晚點讓從者領著你去。」

「從者？」

「畢竟你每次都把安皮菲米亞趕出去，本王只好另外指派服侍你們兄弟的從者，總不會連這點小事也不妥協吧？」

「如果跟那淫魔一樣亂來，難保我不會把他轟出去。」

「放心好了，是個正經人。」

拎起茶杯，魔王用茶水潤潤喉，站在一旁的安皮菲米亞舉起茶壺，以優雅的姿勢重新注入熱茶。

如果只看這個動作，安皮菲米亞毫無疑問是個優秀的侍從，但是想想平日的行為，那只會讓埃爾想翻白眼。

「再來就是體能課的部分，醫療科評估你需要靜養，不宜從事任何劇烈運動。」

「因此，這三個月同時也是你的休養期，你就放心鑽研魔法，替未來打下基礎吧！」

「我知道了，我可以回去了嗎？」

「請便，好好跟從者相處啊！」

埃爾起身之後頭也不回，快步踏出門外……。

魔王臉上突然泛起一抹微笑。

「真是優秀的令人厭惡呢！」

站在一旁的安皮菲米亞豎起食指，輕輕抵著歪向一邊的頭。

「迪亞大人是指埃爾皮塔嗎？」

「是呢，本王隨意佈下的局大概又被看破了。」

「不過，方才埃爾皮塔不是沒有任何反應嗎？」

「只不過沒心情跟本王爭辯罷了，未來的種種跡象看來，他大概早就識破手腳了。」

「看來歐卡諾斯的人民，還是如千年前那般愚蠢。」

「人類不正是如此才被稱為人類？」

「……。」

「不過稍微用心撒的謊，似乎沒那麼快被識破呢。」

此時的埃爾還站在門外，然而這舉動並非為了竊聽魔王的發言……。

深深吸口氣，藍髮少年仰望天花板，紅潤的眼眶蓄積著即將潰堤的淚水，埃爾想放聲痛哭，卻不敢哭出聲，連眼淚也不肯落下。

母后，恕兒臣不孝，未能替您下葬送終。

但是兒臣必定會將所有欺負過妳和肯尼歐的人全部抓出來，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是兒臣唯一能弔唁您的方式。

肯尼歐兒臣會好好照顧，所以請您安息吧！請您安息。

久久不能釋懷的埃爾，就這樣杵在原地，反覆地深呼吸想讓自己好過一些，卻愈來愈壓抑不住情緒，只能頻頻用手拭去眼角的淚珠。

「不好意思……可以……帶我去洗把臉嗎？」

埃爾用哽咽的聲音向一旁的侍者發話，侍者也只是點頭致意，走在前頭領著埃爾移往某處。

在侍者的帶領下來到城堡旁的水井，卻意外撞見那位熟悉的阿弗席爾斯，棕色的髮稍還掛著水珠，就好似剛沖完澡那樣。

兩人四目相交，先是一陣錯愕，接著埃爾立刻怒目直瞪阿弗，反倒是阿弗有些困惑。

『為什麼他在哭？』

這樣的念頭閃過阿弗的腦海，緊接著帶出更多千頭萬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哈特魯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是不是該問問他的故事？』

雖然阿弗並不明白埃爾流淚的箇中緣由，但是此時此刻，這位棕髮少年已經些許感受到埃爾深藏在心底的情感碎片。

『王族也是有情感的人啊！』

腦中不禁閃過這樣的念頭，讓少年的心中泛起一絲罪惡感，或許自己日前不該如此衝動，或許自己應該把事情問清楚再動手，或許費洛提的死跟王族完全沒有干係……。

然而再多的後悔也無法彌補已經鑄下的大錯，阿弗只能略帶虧欠地望著眼前的藍髮少年。

在這短短不足三秒的停頓裡，隨著阿弗心境的轉變，埃爾的表情也變得更加兇狠，最後什麼也沒說掉頭就走。

「等等！」

也不知道是埃爾真的沒聽見阿弗的呼喚，還是刻意充耳不聞，藍髮少年就這樣消失在牆後。

阿弗踏出一步想要追上去，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

「我……追上去真的好嗎？」

阿弗只是讓視線停在埃爾消失之處……。

「啊──！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啦！」

「要是現在能問哈特魯就好了！」

「啊！對了！還可以問他！反正他很閒嘛！」

棕髮少年頭也不回地往魔王城某處跑去。

「阿弗席爾斯已經離開了。」

「我知道。」

埃爾這才朝著水井走去，讓侍者打了桶水，以雙手捧起水，潑在白淨的臉上，隨後便讓水珠順著鼻頭跟下巴滴落。

『嘩啦──！』

盛水的木桶被翻倒在地上，桶裡的水灑了滿地。

「他那眼神是在可憐我嗎？」

「混帳……！」

『我還沒有悲慘到需要有人同情！』

『可惡！該死！我才沒有那麼可憐！』

埃爾撕心裂肺吶喊響徹魔王城的一角，清秀的臉蛋也因為咬牙切齒而扭曲，掐緊的拳頭筆直往水井壁打上一拳，任由粗糙的磚塊在手上留下血痕。

「我一路這樣辛苦走來，苟延殘喘活到現在，原來在別人眼中我很可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呢！明明努力那麼多，可是親信與家人死得死，散得散，我的人生果然很可笑吧？」

藍髮少年猙獰的笑容本應令人畏懼，卻因為那俊秀的容貌少了三分恐怖，更是多了些許淒美。

「並不。」

侍衛面不改色地回答，甚至連表情也絲毫沒有抽動一下。

埃爾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冰冷的視線直接射穿站在一旁得從者。

「你什麼意思？」

「來到魔王城的孩子都有一段故事，然而這些孩子都有個共通點。」

「沒有人需要同情與關愛。」

「雖然小的不明白第五王子的故事，但小的認為努力求生的人，既不可憐，也不可笑。」

「說的還真是冠冕堂皇啊！」

相較於埃爾咄咄逼人的態度，侍者只是將手搭在胸前，向著眼前的藍髮少年行禮。

「不敢當，畢竟小的也是被迪亞大人收留的一員。」

「嘁，走了。」

「第五王子衣服沾上些許塵土，手上也有挫傷，不如隨小的去更衣上藥吧？」

「帶路。」

「是。」

用纏滿繃帶的手推開房門，換上新衣的埃爾卸下一身狼狽，踏進自己唯一的歸處。

肯尼歐聽見開門聲立刻抬頭望向門口，見到熟悉的孿生哥哥二話不說飛奔而去，順勢托起埃爾的手。

「皇兄，你的手！」

「沒事，不小心劃傷手而已。」

不是的，皇兄……。

其實我都知道，我知道皇兄隱瞞著什麼，也知道皇兄不想讓我擔心。

可是我記得皇兄出門前的樣子，衣服變了，手上還多了傷痕，甚至表情也不一樣，重點是皇兄哭過了……。

我也想分攤皇兄的煩惱跟痛苦……。

可是我辦不到，我什麼也辦不到，唯一能替皇兄做得就是「不給皇兄添麻煩」。

肯尼歐露出莞爾一笑，輕撫著埃爾手上的繃帶。

「皇兄，小心點。」

「我會的。」

「疼嗎？」

「上過藥了，不疼。」

皇兄很擅長說謊，總是能做到不著痕跡，至少大人們察覺不到皇兄做了什麼。

可是我看的出來，些許的蛛絲馬跡逃不過我的眼睛，或許沒能全部發現，但是只要我見過的東西就不會忘，從皇兄的髮型到神色，甚至衣服上有幾條摺痕都能想起來，發現皇兄身上的貓膩對我來說並非難事。

這些我都沒告訴皇兄。

很多皇兄想隱瞞的事情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想增加皇兄的煩惱跟顧慮，我已經是皇兄的拖油瓶，不能再給皇兄添更多麻煩。

要是有我能幫上皇兄的地方就好了……。

「肯尼歐，我接下來要去書房，你要一起去嗎？」

「嗯！」

「順便找些你喜歡的故事書看如何？」

「不用了，皇兄有重要的事要辦吧？我跟皇兄看同一本書就好了。」

「也不是什麼急事，不會連這點時間也擠不出來。」

埃爾輕輕梳過肯尼歐的髮絲，便讓侍者領路前往魔王城的書房。

『皇兄只剩下你了，所以皇兄一定會珍惜你，守護你，讓你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