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咔！』

門鎖彈開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哈特魯猛然打開房門，肯尼歐立刻從門縫衝出來，張開雙臂把我緊緊抱住。

「皇兄，皇兄！」

肯尼歐在我懷裡又哭又鬧，但我卻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現在我滿腦子都被一個想法佔據。

『她，去哪了？』

四處張望卻仍然找不到那道白色的身影，現在的我只能癡癡望著窗戶，感受著輕輕吹拂身體的涼風……。

我還能再次見到她嗎？

恍惚之間，我牽著肯尼歐的手，跟著哈特魯走到了魔王城某處。

原來魔王城還有這樣的房間，房間的一角放著一張躺椅，躺椅一側擺有絨毛沙發，沙發的後方是兩顆盆栽，盆栽那頭還傳來清新的香氣，總覺得讓人很放鬆……。

「五王子，六王子，還請稍坐片刻。」

哈特魯搬出椅子讓我們坐下後，肯尼歐立刻湊上來，用手抹掉我臉上的淚痕。

「皇兄，有什麼事我都可以聽你說。」

「謝謝你，我沒事。」

我用手擦過臉頰，溫熱滑潤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咦？我什麼時候哭了？

不過肯尼歐卻是有些沮喪，跟我錯開視線，把頭給低了下去。

「肯尼歐，怎麼了？」

「皇兄……。」

我把肯尼歐抱在懷裡，溫柔地安撫他。

心情好像很久沒這麼輕鬆了，難道說這個房間有什麼玄機嗎？

『叩——叩——！』

「迪亞大人，您要的東西我給你準備好了！」

門後傳來稚嫩的童音，哈特魯也馬上將門打開，站在門外的是一個長相標緻的男孩，用雙手抬著一個木箱子。

「咦？哈特魯你在這啊！這麼說那兩個王子也在？」

「是。」

「難怪，我就在想這些藥是給誰用的。」

男孩從容地走進房間，將木箱子重重放在桌上，桌子也應聲震了一下，同時還傳出玻璃清脆的碰撞聲。

「迪亞大人還沒到啊？」

「是。」

「那你幫我簽收吧。」

埃爾的視線飄向箱子裡的東西，突出箱緣的是幾個透明的玻璃瓶。

那個藥瓶，該不會是裝著……。

『自白劑』

最熟悉的藥名閃過腦海，埃爾渾身不自覺地顫抖著。

要逃，要逃離這裡，不跑不行！

埃爾從座位上蹦起，面露驚恐地奪門而出，整路狂奔不止，也不知道方向跟目標，就只是順從本能地逃命。

忽然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哈特魯身影似嵐，蹬上牆面繞過阻礙，轉身攔在埃爾面前。

驚恐之下，埃爾掉頭就跑，卻被哈特魯飛身一撞，整個人被按在地上無法動彈。

「哈特魯，放開我！」

「恕難從命。」

「求求你，放開我，拜託你……。」

就在埃爾示弱的同時，哈特魯也放鬆力道了。

『身體強化(Intensify)』

『啪擦……。』

就好似看準這一絲鬆懈的時機。埃爾動用魔法想要掙脫哈特魯的束縛，卻被更強的力量壓回地上。

「真是的，一刻也不能鬆懈。」

「不要！我不要待在這裡！放開我！」

埃爾指尖發力好似要在地上按出數個洞，死命地想要往前爬，身體卻紋絲不動。

為了掙扎，埃爾不斷地提高身體強化的幅度。

「五王子，請您安分點。」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啪擦……啪擦……！』

「能否告訴小的，您究竟在害怕什麼？」

『啪擦……啪咔——！』

伴隨著清脆的破碎聲響起，埃爾身上的魔力飛濺四射，霎時藍髮少年失了神智，像個斷了線的人偶般攤在地上。

我……飛起來了嗎？

我懸在略高的地方俯視自己與哈特魯。

飛起來之後哈特魯就攔不住我了。

臉上泛起一抹微笑，我準備轉身逃命，熟悉的身影卻擋在前方，那位我一直尋找的女孩出現在我的面前。

「終於找到妳了……。」

我試圖身手觸碰眼前的女孩，卻是怎麼也搆不著，這時我才發覺自己的手已經支離破碎了。

「傻子！想見本姑娘不會選用正常一點的手段？」

「正常的手段……？」

「別動了！我想辦法幫你把碎片固定起來，剩下的要等死人妖過來處理。」

女孩的食指發著青色的光彩，緩緩地指向我。

籠罩在光輝之下，我也漸漸地失去意識……。

◎

緩緩地睜開雙眼，總覺得身體好沈重，有點使不上力，完全沒辦法坐起來。

「皇兄！」

聽見熟悉的呼喚，我這才把頭撇過去，肯尼歐一臉又要哭鼻子的樣子。

「皇兄，你聽得見對不對！你聽得懂對不對！」

「嗯。」

「太好了！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所以皇兄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肯尼歐用袖子擦掉鼻涕跟淚水。

「皇兄，你要喝水嗎？」

「嗯，麻煩你了。」

肯尼歐攀上床鋪，全身發力撐起埃爾的體重，用枕頭墊在腰後支撐，讓埃爾坐了起來。

緊接著一手提起水壺，另一手握著透明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注入清水，裝上八分滿後遞給埃爾。

明明是稀疏平常動作，肯尼歐卻是手一抖，把水給灑在床上。

「啊！皇兄對不起！」

「只是清水而已，不要緊。」

「我等等讓哈特魯給你換張新的床單。」

肯尼歐趕緊撤下被潑濕的被單，拿到一旁的椅子上放著。

「肯尼歐，冷靜點，別這麼慌慌張張的。」

「嗯……。」

應聲之後微微地低下頭，總覺得肯尼歐看起來有些沮喪。

「沒事，只要冷靜下來就能把事情辦好。」

「是……。」

「好了，又不是犯什麼滔天大錯，別這麼難過。」

「你皇兄口還渴著呢，能倒杯水給我嗎？」

「啊……！是！」

肯尼歐馬上重新裝了一杯水，這次改用雙手遞給埃爾。

「肯尼歐，能麻煩你直接餵給我嗎？皇兄現在是一根手指也不好動。」

「啊！抱歉！」

將水杯湊到我的嘴邊，肯尼歐微微傾斜杯子，讓水倒進我嘴裡，不過勢頭有些過快，讓我嗆了一口水。

「咳咳……！」

「對不起！」

「不要緊……咳咳……。」

『叩叩——。』

敲門聲響起，房門被推開後，魔王領著一位生面孔走進房間。

「晚安啊！小埃爾。」

「您好，叫我洛洛就好，哈特魯有事外出，這段期間就由我代為照顧兩位，請多指教。」

叫做洛洛的男孩左腳踮起向後踏一步，右手握拳橫舉在胸前，低頭屈膝行了大禮。

從沒見過的禮法，是哪個遠方國家的人嗎？

「洛洛，扶肯尼歐去安皮菲米亞那裡，回頭整理一下這個房間。」

「是，六王子，請隨我來。」

洛洛伸手讓肯尼歐扶著，肯尼歐也借力站了起來。

「等等！你要讓肯尼歐去找那個魅魔做什麼？」

「皇兄，請你不用擔心，這是我跟魔王和安皮菲米亞約好的事情。」

肯尼歐回頭笑了笑，就消失在房門後。

「你們……到底想對肯尼歐做什麼？」

我咬著牙，想要移動沈重的身軀，甚至不惜動用魔法的力量。

『噠！』

魔王突然用力彈了埃爾的額頭，白淨的額頭立刻染上緋紅。

「很痛耶！」

「從現在起，你嚴格禁止使用魔法，直到艾里歐斯給予許可為止。」

「誰理你！」

「本王明白你不怕死，更明白恐嚇你沒用，但還是要苦口婆心勸你。」

「繼續使用魔法的話，你會死無葬身之地，更會糟蹋可愛弟弟的犧牲與覺悟。」

「告訴我！你們到底對肯尼歐做了什麼！」

「反了，是肯尼歐要本王做什麼，不過契約之中有保密條款，詳情本王無可奉告，自己去問那個可愛的弟弟吧。」

「你說肯尼歐跟你簽了契約！？」

「不是本王，本王沒有履行契約的能力，你弟弟的契約對象是安皮菲米亞。」

那個魅魔！？為什麼？

「放心吧！契約早已履行，該付的代價也付完了，這次只有收成本價而已。」

「代價是什麼！」

「秘密。」

「少忽悠我！既然簽約對象是魅魔，你就不在契約的約束之下吧？快告訴我代價是什麼！」

「小埃爾，你太小看惡魔對契約的執著，即使是同伴的契約，本王也不會做出等同於毀約的事情。」

「真想知道，不如去問問可愛的弟弟如何？他不在保密條款的範圍內唷。」

「嘖，你這魔王真是……。」

「算了，我認輸，是我太過任性了點。」

「小埃爾這麼明白事理真是太好了！」

忽然魔王臉上泛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不過若是另起契約的話，本王也不是不能洩漏肯尼歐的契約內容。」

「你已經把唯一一次的許願機會用掉了，所以你只能跟本王簽訂契約，考不考慮看看啊？」

「我哪裡支付得起代價。」

「到了本王這個階級的惡魔，比起代價的價值，有時候更在意個人興趣。」

「若是能提出本王覺得有趣的契約，即使沒什麼等值的代價，本王也不介意做白工唷。」

總覺得最近都被他牽著鼻子走，就算拒絕請求，最後還是在他手心裡跳舞。

預知未來的能力，真的很難應付……。

「我可不是你身上的跳蚤，哪裡知道你想要什麼，要不你自己說說？」

「那可不行，由本王開口跟你自己開口完全不同。」

「本王可不要你抱持著『反正不虧』的心態訂下契約。」

換句話說，魔王想要的代價對我來說微不足道，他只想從我這裡奪走無關緊要的東西？

真是越來越讓人想不通。

「好啦，得留點時間給重要的事。」

魔王隨手拉了張椅子，在病床邊坐下，還順勢蹺著腳。

「小埃爾，有沒有聽過『歐卡諾斯』的童話。」

那是肯尼歐很喜歡的故事，我都快背起來了，不過魔王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歐卡諾斯的人怎麼可能沒聽過那個故事？」

「阿弗席爾斯。」

「哈？」

「阿弗完全沒聽過歐卡諾斯的故事。」

這還真的是……哪來沒常識沒文化的傢伙。

「你這問題該不會就是為了懟我吧？」

「是。」

我一定是蠢才問這問題，自作孽啊！真是……。

「本王給你說個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歐卡諾斯出生在無名村，因為天生的藍髮遭到村民歧視……。

嗯……從這裡講似乎太早了，我們跳一下。

歐卡諾斯好不容易斬殺魔王，他所守護的故鄉卻成了一片廢墟，魔王的餘黨用最後的力量將歐卡諾斯擁有的一切狠狠蹂躪一番，只給歐卡諾斯留下絕望。

歐卡諾斯見到故土的慘狀，立刻跑回家中確認妻兒的狀況，卻在家門前的廣場看到遭到處刑慘死的家人，當時的歐卡諾斯悲痛萬分，抱著妻兒的遺體痛哭失聲。

就在傷心欲絕之際，殘酷的真相更讓歐卡諾斯不可置信。

自己的妻兒並非死於惡魔之災，而是自己拚命守護的族人埋怨自己沒有及時救援，報復性地將家人們凌虐至死。

發現歐卡諾斯的身影，武裝後的暴民逐漸聚集起來，各個都以嘲諷般的笑容看著昔日的英雄。

情緒崩潰的歐卡諾斯屠殺了三十餘人，無奈與魔王廝殺後早已渾身是傷，連夜趕路也耗盡心神，最終遭到眾人壓制，推上處刑台。

處刑台上的歐卡諾斯明白了一件事，這些人從來都不在乎魔王存不存在，每個人都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安穩的活下去，反正只要有人可以阻擋魔王軍就好，只要自己的生活不被魔王破壞就好，既自私又真實得讓人無從反駁。

歐卡諾斯在行刑前放下豪語：「我死了並不是結束，我會變成厲鬼回來這裡，向這個國家的所有人討回公道！」

心寒的歐卡諾斯就這樣在處刑台上斷了氣息……。

此後全國上下大旱三年，民不聊生，百姓為了平息歐卡諾斯的憤怒，替歐卡諾斯建了祠堂，寫了故事，舉辦各種儀式，依舊沒有落下半滴雨水。

就在眾人絕望之時，藍髮的男孩誕生了，男孩被視作歐卡諾斯轉世，在眾人擁戴下成王，逐漸成為頂著歐卡諾斯之名的國王。

然而那個男孩並非歐卡諾斯，事實上凋零的英雄確實兌現承諾，化作厲鬼回到故土，但看到全國上下對自己的歉意與敬意，只是轉身默默地離開歐卡諾斯王國，曾經的是非之地。

』

「故事說完了。」

魔王的故事跟其他普遍認知的版本不同，是以悲劇收尾的故事，可是……。

「為什麼歐卡諾斯不復仇了？」

「你不是聽過故事？」

「……。」

此時埃爾雖然閉口不語，但彷彿能聽見青筋暴起的聲音。

「沒聽過這個版本的。」

「阿弗當初也是這麼說。」

「……。」

冷靜，跟他認真就輸了。

埃爾深深吸了口氣，設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所以阿弗聽過正常版本的故事？」

「是啊。」

「……。」

這麼說阿弗是沒聽過這個版本的故事……。

搞我啊！這個死魔王！

「這是本王的原創版本，稍微加強了戲劇效果，並且修改成王道結局，更留下令人回味的懸念，喜歡這些改動嗎？」

「還不錯。」

埃爾滿臉微笑地回應，只不過這笑容完美地演繹了何謂「皮笑肉不笑」。

「我很好奇，你活到現在有沒有被人打過？」

「嗯……大概只有一次，想娶安皮菲米亞的時候被她哥暴打一頓。」

「你活這麼久，就只有這麼一次？」

「是啊。」

「不過像你這樣想打本王的傢伙不少，但是始終都沒有出手呢。」

「可以跟本王分享一下你們在想什麼嗎？」

「我現在看起來像能動嗎！」

「說得也是，很有道理。」

更重要的是，就算能動，我也打不贏啊！

等等！重點好像不在那裡……這魔王娶了那魅魔！？

男生跟男生？

不對，人類對惡魔的理解很少，說不定惡魔並沒有性別的概念。

不，再退一步，這魔王講的話不一定可以盡信，跟他在這點上認真就輸了。

「本王好感動，今天居然能跟小埃爾相談甚歡呢。」

「相談有，甚歡差遠了。」

「嗯……本王來想想還有什麼話題可以聊？」

「小埃爾，你喜歡唱歌嗎？本王總覺得你很有唱歌的天賦……。」

救命……誰來把這魔王拖走。

◎

另一方面，肯尼歐推開門板，踏進一間略為詭異的房間，房內放了幾張桌椅，櫃子上陳列著各種標本與魔藥。

金髮的少年坐在桌子上，將修長的美腿些許彎曲，身體向後傾斜，做出如同邪魅那般撫媚的姿態，臉上還掛著淺淺地微笑，攝人心神。

「你來啦！我等很久了唷。」

安皮菲米亞下壓的腳掌輕輕觸底，隨即溫柔地踏在地上，撐起全身的體重，以絕美的體勢站了起來，過程美得令人屏息，沒有親眼所見大概不會相信，隨處可見的動作居然可以如此優美。

「請坐。」

或許是肯尼歐年紀尚小，不懂男女情份，男孩在從者的攙扶下入座，絲毫不受安皮菲米亞影響。

「左手伸出來。」

肯尼歐遵從指示將手伸出來，安皮菲米亞由下而上輕輕托起肯尼歐的手掌，明明只是正常不過的動作，在旁人看來卻帶著三分情愛。

「你剛剛用了左手對不對？」

「嗯……對不起。」

「不礙事，只不過是靈魂骨架稍微錯位，還沒定型都能簡單解決。」

「手放鬆，別反抗，可能會有點刺痛，稍微忍忍。」

惡魔的指尖發出酒紅色的光彩，那是種會令人沈淪其中的紅酒色調，就如同蜜蜂看見花蜜般，勾引著人去舔食。

『修復(Repair )』

隨著魔力滲入，左手浮現鮮紅色的扭曲紋路，如細絲網絡般覆蓋整隻手，曲折的線路正被逐一梳理拉直。

『重塑(Rebuild)』

赤色的網絡開始流出半透明的紅色液體，失去知覺的左手逐漸恢復，些許的刺痛被逐漸放大，就好像神經跟肌肉重新生長，彼此不斷拉扯傳來陣陣酥麻的疼痛。

肯尼歐雖然面有難色，但還是一聲也不吭，這種疼痛早已習慣，只需要稍微繃著肌肉就能撐過去。

『固定(Restrict)』

酒紅色的魔力覆蓋在肯尼歐的手上，如同一件薄紗套在表面，透過魔力的作用穩定形狀，到此為止才算大功告成。

「稍微感覺看看手有沒有不舒服？有問題現在還能調整唷。」

稍微活動一下四指，控制起來稍微力不從心，但還不至於有不適感。

肯尼歐搖搖頭回應。

「如果會顫抖或使不上力是正常現象，只要沒有不受控制就行了。」

「靈魂的損傷沒那麼容易治療，特別是你還不會控制魔力，沒辦法自主復健，只能依賴身體本能慢慢回填。」

「不過以你的魔力量，或許只需要一個月不到就能痊癒呢。」

「反倒是埃爾皮塔……。」

「你一定要看緊哥哥，這段期間絕對不能讓他使用魔法，否則好不容易接回去的靈魂再度破碎，到時候神也救不了他。」

「嗯……。」

肯尼歐點點頭回應。

「接下來換右腳。」

肯尼歐依據指示，用兩手抬起右腳，放到另一張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