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破门

统一历132年 10月17日 亚特尔默港

洛奇站在船队的旗舰舰首上,所有物资基本已经卸船完毕,装有六千支波塞步枪的木箱,正整整齐齐的码在码头中的空地上。阿四从舰长室出来,再度回头与舰长交流了几句后,走到了洛奇身边一同眺望旧城。

「确定只有弹药被他们搬走了?」

这是几天来洛奇和「五目」交涉的最后结果,大量纸制定装子弹作为人民兄弟会的诚意,被交于「五目」,而枪支、资金则是事成之后酬劳。

「嗯,弹药和枪支是分批下船的,搬运枪支的时候,我们的人全程都在盯着。」

「好,后面就看他们的表演了。确认马克博派的只有墙门检验司?」

「嗯,说是三天前就将命令下传给了墙门检验司,昨天新城来报,说通信线路的问题还未能排查完毕,不过要我们不要担心,先前下达的命令中,已经明确要求派出八支分队前来接运,不用操心运送的问题。」

「八支分队的人数是不少,但有这么多天时间调动部队,为何不让其他两司出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第一次联络时,新城说是要从新城安全司调部队过来。之后又多次改口,到了最后却说只派墙门检验司的部队过来。」

「这样也好,我们首战面对的就只有一个墙门检验司,压力会小很多。这一千六百人,只能是北门、西门各出部分人马,他们若想要提前会合,地点就只能是在旧城广场,而且这些人应该没胆子走小路。」

「即使提前动手,想要无声无息的杀掉八百人,不大可能啊。」

「他们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有所依仗。不过一旦有意外,让船队立马出海,告诉马克博消息走漏,让他自行解决,一定要把我们撇干净。」

二人在船头闲聊的时候,两座墙门处却是罕见的混乱,北门人员进出检查完全停止,所有想要前往城寨务工的人,都只能在墙门前聚集等待。

墙门检验司除了值守人员,与部分休假在家的人以外,其他人全部被召集集合,虽然平日训练管理都极为松散,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大体上还是能做到井井有条。而北门的几个分队长,正紧张的规划行进路线,目前他们与旧城虽处于休战的状态,但是这么大量武装人员进入旧城,依然要小心谨慎。

「我们跟西门的队伍在旧城广场汇合,汇合后再向港口区前进。虽然理应先行集合,不过现在联系不上司长,西门的猴子根本不愿意听咱们的建议。」

这名分队长的话没有超乎大家的预料,墙门检验司虽然是超过两千人的庞大组织,但各个分队之上却没有中队、大队编制,全部直接听从司长管理。

而北门又掌控旧城人出入,油水和其他好处,自然远大于西门。久而久之,双方互不往来,更互相贬低、蔑视。北门称西门是猴子,西门说北门是腐蛆。

这一次虽然任务事关重大,但司长做出具体部署之前,城寨巡视司就报告电报线路中断。在双发不断的争吵、谩骂中,这个不像样的计划,才在最后时刻确定。

「咱们这边路程比较远,应该会晚于西门到达,一会让弟兄们走快点,千万不要在路上耽搁,一旦起了冲突、走了火,到时候指不定是什么结果。」

「这些大家都清楚,光是博恩公的手下,都恨不得一人一把枪,虽然他们用的是老部件,但是旧城那么窄的街道上,闭着眼睛都能打死人。」

「是啊,旧城即使是最宽的街道,也只能容下两架马车并行。而且听前段时间去过港口的兄弟说,路又变窄了。」

「他们那边没人管,几个帮派头子哪懂什么城市管理,街道什么的只会越来越差,说实话要不是有任务,我压根不想进旧城,太脏了。」


看到话题越来越偏离,组织会议的分队长赶紧制止,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出司长交代的特别任务。

「先不说那些,这次任务至关重要,军火到时候让下面兄弟们押运,你我还有西门的所有分队长要负责几个特殊的箱子。这可是司长大人拼了命捞得的差事,军火可以出纰漏,但这几个箱子必须带给司长大人。」

「嗯,不过箱子里到底是啥?」

「没说,不过你也别问,不要粘上事端。」

「知道了,兄弟们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你接的命令,你去说两句。」

被其他几人推着,这名分队长不情不愿的走到了队伍的前方。

「我想大家都知道了,这次出动,除了负责守备的第三分队,其他分队都要去。任务是城主大人与司长大人共同下达的,我们将在旧城广场与西门的猴子们汇合。虽然向旧城通告过,但还是要小心谨慎,避免与旧城发生冲突。行动期间所有人必须沿大路前进,任何人不得改换道路。途经的罗门街比较狭窄,每个人都要注意周围。今晚的庆功宴极其丰盛,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缺席。」

「是!」

「出发。」

随着墙门检验司的人开始驱散聚集在北门外的旧城人,物资接收队伍走出墙门壁垒,列队踏入进入旧城区。自信而慎重的他们不会想到,他们面临的不是一两个旧城人的恶意,而是整座旧城的杀意。

在旧城的某间小木屋内,无头猎正听着手下的报告。

「这帮乌龟终于出来了,估计他们在到达广场之前都是小心的不行,不过我无头猎还没软蛋到打黑枪,告诉那帮吃血馒头的,今天广场赶大集。一把枪两百,一颗人头五十。还有别让我听见枪响。」

「老大,这么多人,不让枪响。这……」

「广场可是个能站满万把人的地方,你带着人过去,也学学那帮家伙的方法。虽然我讨厌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但是干一行爱一行,这帮人的手段你不得不服。」

「是。」

时至中午,西门的残余队伍才终于赶到了旧城广场。

相较于北门的小心谨慎,西门的队伍则根本没有把旧城人放在心上。

他们的位置与码头较近,就计划直接走小路抢先到达,接手物资后再前往广场与北门的人回合,这样说不定还能得到司长的赏识,讨份功劳什么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自己的幼稚。

最初进入小巷后,虽然气味难闻,不过根据地图指示,只要坚持一两个小时,就能到达港口。但在行进了半小时后,一栋倒塌的老旧房屋堵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不过这也在他们预料之内,可是在他们改道之后,噩梦也就开始了。

旧城小巷过于狭窄,导致八百余人的队伍被迫拉的很长,而改道之后的二十分钟,队伍开始第一次修整清点。直到此时西门分队长们才发现,队尾的一支小队仅剩三十余人,而此时队伍不过再度行进了两公里不到。

几个分队长都认为是队伍脱节太长,队尾迷失了方向。于是选择就地修整,同时派出十几个人带着地图,原路返回去寻找掉队的人。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却根本等不到有任何人回来。

到了这时,被他们抛弃的谨慎终于回到了他们身上,每个人都有个相似的猜测,但是没人敢说出来。分队长们再三商议后,最终决定后队变前队,原路返回寻找掉队的人,并且退回西门改走大路前进。

但是不过两个转向,先头队伍就感觉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压力压在了他们的心头——路被封死了。与先前不同,房屋倒塌的原因明显不是因为年久失修,甚至能看出是最近修缮过的房子,但是却依旧倒塌把他们的路封死了。

就在分队长们在紧张甚至有些焦虑的情绪中再度开始商议时,队尾传来了他们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又有近一百人失踪。

从进入旧城小巷到现在,前后不过两个小时,却已经有将近三百人消失。分队长们不再商议,他们已经片刻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现在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了,距离港口还有一段距离,只有尽快走上大路前往广场。

这是现在最为安全的行进线路,在下令改换方向的同时,分队长们要求队员自行组成十人小组,每个小组必须不停报数,确保一旦有异常就能及时发现。

西门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分组,然后迅速向大路前进。这一次的行进,队伍异常紧凑,每个人恨不得贴着前面的人前进,同时报数的声音也从未间断,就在大家得知将要走上大路而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异变突致。

随着几声爆炸,小巷两边的民宅突然垮塌,飞出的碎石更是直接砸死不少人。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直接炸断了西门每一个人本就紧绷的神经,每个人开始四散逃亡,虽然大部分人都跑到了大路上,但仍有部分人迷失方向,跑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

几个分队长都是久经战阵的人,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们清楚任由队伍这样乱下去,所有人都要死,在叫骂鞭打、甚至是枪毙了几个人后,队伍终于再度被收拢、组织了起来。

随后的点名结果,却是超乎想象的绝望。

在这前后不足三小时的行进中,失踪近四百人,更有一名分队长的手下全部失踪,他本人直接成了一个光杆司令。此时他们的位置距离旧城广场不足一小时的路程,不再有任何商议,四个分队长带着队伍顺着大路继续前进,但他们不知道噩梦仍未停止,他们所期待的援军早已到达了旧城广场。

无头猎走在充斥着血腥味的广场上,暗自庆幸现在天气已经转凉,没有盛夏时那么多苍蝇,不然光是苍蝇就足以把他推出广场。

北门队伍到达广场后并未发现西门的人,而且今天在广场上摆摊与购物的人都很多,这并未引起他们的警惕。在几名分队长看来,今天北门、西门全部关闭,旧城的人和货根本到不了城寨,广场异常的热闹也无可厚非。

北门众人等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未见西门队伍,于是就有人提议解散,让大家在广场转转,分队长们想着都是在眼皮子底下活动,没啥好担心的也就同意了,但再三要求不能走出广场的范围。

然而就在队伍散开几分钟后,突然一声锣响,整个广场似乎暂停了一般——寂静无声。片刻后倒地声此起彼伏,只不过没有任何惊慌和惨叫出现。

这是一场脸贴脸的屠杀,北门队伍的每个人觉得自己有枪、有同伴,自己才是狼。当他们在广场内随意的闲逛时,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块块活肉,进入了这个今天临时搭起的绞肉机中。

锣响之后,整个广场不再有任何声音,偶尔有人在低声争执,争执某把枪、某颗人头属于谁。不过无头猎出于对环境卫生的考虑,已经提前要求不得砍头,省的弄的哪都是血。人们在无头猎的「剃刀」帮指挥下,很快就将尸体拖走处理,片刻之后广场只剩下浓厚的血腥味和正缓慢变干的血迹。

西门队伍到达广场时,广场已经在读恢复喧嚣,疲惫的他们根本注意不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和地上已经发黑的血迹。片刻之后,相似的屠杀再度开始。

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一千六百条人命,被旧城吞噬一尽,没有任何冲突,只是静静地收割。

当洛奇、阿四得知过程后,即使是己方的所作所为,依旧让他们忍不住发憷。洛奇更是为这熟悉的残酷而唏嘘,这就是他熟悉的旧城、他长大的地方。

现在墙门检验司的主力部队已经消失,但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博恩公在收到消息后就立刻着手布置。

两处墙门彼此虽然通过高墙联通,但是距离太远。无论是北门还是西门,只需要一支满编分队就能撑起整座壁垒工事。但现在墙门检验司所有的后备力量已经全部消失,在博恩公看来想要拿下这空虚的墙门,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计策就足够了。

博恩公先命令手下与北门展开交火,初期火力强度并不大,只不过十个人不到,但随着时间推移,博恩公开始缓慢加强火力强度。这种无意义的添油战术,直接给北门留守分队造成一种错觉——这是一次偶发、并在逐步升级的冲突。

博恩公与北门之间的火拼,在这两年间发生过很多次。也正是因为这样,博恩公在墙门检验司心中有了一定程度的威名,但同时也给他们一种错觉——和博恩公的交火是经常的,也是可以调和的。

一如往常,北门墙门检验司发现自己的人开始出现受伤减员,本来应该让预备分队派人上来,但是今天其他四支分队全都出动了,只得向西门求援。

北门负责留守的分队长也没想太多,只认为是今天他们的行动让博恩公有所不满,然后就过来放放黑枪,双方打个一时半会也就结束了。不过出于万一考虑,他还是要求西门走高墙过来支援,以备不测。但是他没想到,正是这一次的要求支援,十几年的墙门守备毁于一旦。

西门即便与北门在如何不和,但在守卫墙门壁垒的问题上,不会有丝毫犹豫,只是片刻之后,就有一队人从高墙上出发,向北门赶去。

确认有队伍通过高墙赶往北门后,「安息地」的帮众立刻向老大报告。博恩公等这批人到达北门后,立马下令全力进攻西门。留守人员被抽调,西门本应齐备的布防点位出现缺失,在「安息地」毫不顾忌的全力攻打下,不过半小时间西门告破。

在这之后虽然北门人员充足,但前后受敌,再次接敌后抵抗不过片刻,便缴枪投降。致此,囚禁旧城人十六年有余的墙门壁垒彻底告破。

长久以来束缚旧城的第一把锁,被彻底打开。

博恩公此次虽成功攻破了墙门壁垒,但一件意外却让他损失了将近三成人员,即使其中大部分并不是致命伤,可短时间内依旧无法进行战斗。无论是不是如某些人计划的那般,他博恩公都已经退出场外。

洛奇与阿四坐着马车前往墙门壁垒,现在洛奇计划的第一步破门已经完成,现在他需要与五目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队长,你说的对,旧城确实不可小觑。我们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契机,而他们就能在半日之间攻破墙门。我们确实有理由先把诚意拿出来。」

「嗯,不过是一些弹药。他们真正要的是日后会首的支持。没有会首,起兵攻打联邦地方领主,光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联邦高层出动中央机动支援师团。更何况这里是亚特尔默,联邦三大海港之一,周围三郡领主为了临时代理期间的油水,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兵。」

「也不知道这马克博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在这稳坐近二十年。」

「是啊,很神秘。不过不重要,只要我们赢下此仗,有会首大人的支持,他马克博就只能跪下认输。」

「一切为了会首大人。」

在二人交谈间,马车已经来到了北门。在这里守备士兵,看到洛奇后立刻举枪敬礼,这几人之前都是堕天歌别墅外的守卫,很清楚洛奇是何等人物。

但也正是也并不标准的敬礼,却让阿四看出来天大的漏洞。

「洛奇,会首的枪在哪里?」

「嗯?阿四你怎么了问这个?那些枪不应该是放在码头吗?」

洛奇敏锐的注意到阿四称呼的改变,这让他感到不安,背脊有些发凉。

阿四并没有看洛奇一眼,而是继续死盯着士兵手中的枪,身上爆发出的杀意更是让士兵开始微微颤抖。

「他拿的是波塞步枪,据我所知旧城应该很多年没有买入过一把长枪了,更何况这把枪很新。」

「这可能……」

「这就是船队运过来的枪,这批枪是人民兄弟会的兵工厂制造出来的,枪托底部有兄弟会的暗花。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一声喝问,阿四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暗兜掏出了手枪指向洛奇。

见到事情终于到这一地步,洛奇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一旁的士兵见洛奇被人拿枪指着,立刻举枪指向阿四。

「旧城的军备根本不够充足对不对?」

面对阿四的质问,洛奇不再一脸无辜,而是挠了挠头。

「说实话,我其实有很多理由可以找,比如这俩人是堕天歌的手下啊,枪是他们自己偷的啊什么的。不过你这个人太固执,一旦起了疑心,就会追查到底。而恰好真相根本经不起你的检验。」

「洛奇,我现在不杀你,跟我走,你自己向会首认罪。」

阿四的表情不再是愤怒,而是冷淡。

「认什么?我何罪之有?我说你俩举个空枪干什么?不知道上个子弹再瞄人吗?」

「砰!砰!」

两个卫兵听到洛奇的话下意思开始摸子弹包,手刚刚伸出去,枪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阿四刚刚将手中的枪指向右边的卫兵,左手才摸到暗藏的枪柄,就感觉到左胸一阵温热,阿四明白自己大意了,不过心中还在暗自庆幸,即使是在兄弟会也少有人知道,他的心脏在右……

「砰!砰!」

依旧是两声枪响,直接打灭了阿四刚刚升起的庆幸。

洛奇缓缓放下了手枪,卫兵则是一脸复杂的看向洛奇,两人在旧城混迹多年,杀人与被杀他们也见过很多,可他们还是无法接受南六区的传统——明明已经连续击中对方的心口,却还要继续向头部补枪的人。

洛奇狠狠的喘了几口气,他与阿四相处多年,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杀意和决心。一旦对方觉得很难将自己带走,那么阿四一定会马上开枪杀了自己,即使最后会同归于尽。

阿四的拔枪速度早已练的出神入化,更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洛奇只能赌一把,赌阿四选择瞬杀两名卫兵,然后带自己离开。在将阿四的注意力引向卫兵的同时,洛奇选择自己拔枪动手。至于之后的补枪,洛奇当然不知道阿四心脏位置与人迥异,但这不重要。

「我们正在做的事关乎所有参与者,甚至还有所有旧城人的性命。无论何时何事都不能有意外,除草必须连根拔起。」

洛奇盯着阿四正在慢慢冷却的尸体,嘴里说出的话不知是在向卫兵还是地上的阿四解释,又或是是对他自己。

「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可是你对会首太忠心了。也许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我不知道你身为会首最信任的亲随,为何一定要跟着我来到这。但为了旧城、为了我们的未来,不能有任何异端。」

「你俩给他找个地方埋了吧,不要引起注意。」

再度确认阿四呼吸脉搏停止后,洛奇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简单吩咐后,便转身走进了西门,但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在北门营地的会议室内,「五目」与洛奇都沉默的坐在屋内,桌子上摆放着从墙门检验司搜来的地图:旧城道路交通图,墙门壁垒的布防图,还有三大城寨的地图,以及幕塞堡垒的布防规划图。

幕塞堡垒的位置与曾经的无名要塞相同,堡垒主体全部建立在两侧山体之上,最大可能的让出了山口通路,而这条路直接通往三座城寨。

「这座堡垒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洛奇当年从山门逃出旧城,之后也是从山门回的旧城。从未进出过墙门壁垒,第一次看到幕塞堡垒的他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更多的疑问。

「应该是四年前开始的,最开始我们也戒备过,不过后来根据探子带回的图纸,我们认为堡垒防守方向是内陆方向,就再也没注意过了。」

堕天歌告诉洛奇,这个旧城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洛奇虽然还有问题想要问,但是想到现在的情况,还是决定先放一放。

三大城寨的形成较晚,坐落于从旧城走出山口后十公里处的平原上。它们的形成源于周边三郡领主向马克博追加的条约——三郡领主在购买亚特尔默港流入的货物时,享有优先权和特惠权。而这三大城寨虽彼此距离极进,但依旧相互独立,因为它们分别代表了各个领主的权益。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就连新城、马克博都只能购买从他们手中剩下的货物。

亚特尔默郡内的大多数运力,都集中在三大城寨之中,马拉货车晨时按雇主指令到西门上缴税金、交接货物,回到起始城寨领取通行凭证后才正式起航。也因此在墙门壁垒之内根本没有多少运力,虽然墙门壁垒到城寨距离不远,但是从城寨到新城即使使用快马,也需要一天时间。

从开战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他们已经消灭了马克博实力强劲的墙门检验司、攻下了墙门壁垒。但洛奇心里清楚,他们之所以能赢下这一仗,靠的是情报方面压倒性的优势,但想要保持优势就必须要抓紧时间。

而现在摆在洛奇他们面前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快速拿下城寨并控制运力。

「五目」同样没有因为拿下墙门而感到放松,他们清楚城寨距离自己太近了,如果之前在攻打墙门时,有人临阵逃脱,那么最多不过三小时,新城所有人都会知道——墙门壁垒遭到攻击!

相较于五目的焦躁,洛奇则是安定很多——阿四在安排队员潜入新城的同时还交给他们另一个任务。

「你是说城寨与新城之间的联络被切断了?」

绿蔷薇对洛奇的话感到震惊和不敢相信,三座城寨虽然有一定的自制权,但仍被严令要每月月初向城主府派人报告情况,更是要派专人全天值守,随时回应新城电报问询。

「阿四让队员们分三组潜入新城,在路上要毁坏所有城寨与新城的有线电报线路。三大城寨因为马克博与三郡领主的矛盾,被禁止拥有无线电台。就在昨天船队与新城的联络中,依旧现实新城仍未能找到新路损毁原因,更不用说修复了。所以,时间现在还站在我们这边。」

在绿蔷薇感到放心的同时,堕天歌对洛奇话中的名字提出了问题。

「你说的阿四,是不是你刚刚杀掉的那个人?」

「是。」

「为什么杀了他?」

「因为他知道了我们在赌,而绝对忠于会首的他不会容忍我继续下去。」

「你不是说已经说服了他?」

「我是说服了他,不过我用的理由是你们五目联合实力远超马克博。」

洛奇制止了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堕天歌,他明白也能看出堕天歌眼中的关切,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与会首闹翻,走上绝路。

「他不信我们能赢,甚至还想要破坏我们的计划,那么我只能杀了他。我已经把自己的后路断了,我想诸位也不要心存侥幸。」

「洛先生的决断我们是佩服的,但是事成之后我们又如何面对大枢机卿的怒火?」

「五目」诸人虽然或多或少钦佩洛奇背水一战的决心,但是如果没有联邦大枢机卿的支持,即使他们真的赢下了这一仗,随后而来的也只会是联邦的全力围剿。更会有地方领主出兵,意图以平叛之功,换取亚特尔默的临时代理权。

「胜者为王,败者食尘。只要是我们胜了,那么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到时候我有办法让会首相信我的忠诚、旧城人的忠诚。」

「当前最紧要的依然是城寨,每个城寨虽然驻军不多,但加起来依旧有一千人左右。一旦和他们在旷野中交火,我们的人现在还没能掌握新火器,交战伤亡会很大。」

无头猎在确认没有后顾之忧后,马上提出了他最担心的问题。

除了博恩公以外,「五目」的手下都缺少使用步枪的训练。而现在「安息地」成员有三成受到不同程度伤亡,其他四人和洛奇出于多种考虑,都不会再让这些人继续上阵。缺少战力可靠的士兵,和并不熟悉的武器。就这样与守备军进行正面交锋,前景不容乐观。

「城寨不会派军。」

洛奇在仔细研究桌上的地图后,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推测。

「为何?」

洛奇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城寨的地图,用手指点着上面标注的建筑及防御工事。

「城寨的形成是源于马克博被迫签订的条约,从这图上就可以看出来,没有充分考虑防卫事宜,也缺乏足够的防御工事。三大城寨的功能就只有聚集贸易、货物集散,我甚至敢说城寨巡视司只是负责维持治安,根本没有对敌作战的能力。」

「与之相反,墙门壁垒和墙门检验司的主要任务就是与旧城作战。而即使这样兵强马壮、壁垒坚固的墙门检验司,依旧就被我们打败,这就足以告诉城寨我们士兵众多、军备充足。城寨一千之军又如何敢与我们作战?只会龟缩在三大城寨之中,依靠这薄弱的工事瑟瑟发抖。」

「现在他们一定已经派人前往新城寻求援兵,可这一去一回,骑快马就要两天,再加上集合军队、装载物资且新城应该不具备足够的马车运力,我们至少还有三天时间。」

「那,我们修整之后再逐个击破?」

「不!杀鸡儆猴!」

洛奇自信的在脑中勾勒着计划,而这也让他忽略了刚刚被他否决提议的绿蔷薇,和她眼中飘荡的灰暗。

「如何做?」

相较于一直沉默的博恩公、戒律徒,无头猎越发积极地询问洛奇,他现在只想快些知道洛奇的计划。

「三座城寨都有自治权,这三处的守备军应该也不是统一指挥,而且在这三座城寨中,还有不少旧城人存在。」

洛奇的话让戒律徒有了反应,作为统领旧城商会之人,戒律徒对作为货物周转之地的城寨再是熟悉不过。

「几个城寨明面上是由利沃森麾下的城寨巡视司管理,实际上是由商人团体组成的城寨议事厅掌控。在这之中有些旧城人,靠着人命在议事厅中站稳了脚跟,更是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对,既然不是铁板一块,那么只要风够大,这些人就只能做墙头草。」

「说说具体的。」

「博恩公的手下先前辛苦了,先留在墙门壁垒修整。其他人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全都出发。我们要作出要平推城寨的样子。」

「还是要直接打?」

「不,就是要震慑他们而已,之后直接喊话要他们投降。」

「他们会这么简单投降?」

「当然不会,而我只会给他们二十分钟考虑时间,然后看哪一座城寨的守备军最多,就打哪一座。这一打一定不能吝惜伤亡,要快、要摧枯拉朽。只有这样,才能让恐惧在其余两座城寨中扩散,最后再许诺降者皆不杀。」

「另两座城寨将不攻自破。」

之前一直对洛奇的抱有敌意的无头猎,也开始按奈不住,顺利、太顺利了,他已经能够想象三座城寨投降的景象了。

就这么顺利下去,最后必定能占领新城、杀掉马克博。

洛奇见众人没有异议,便要求他们去集合人手,准备一小时后出发。无头猎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只剩下堕天歌和依旧看着地图沉思的洛奇。

堕天歌觉得自己有些恍惚,自己从小长大的旧城,连自己义父都在沉默忍受的囚笼,却被眼前的青年所改变、所打破。

当初她接任天秤,看到的是残酷而令人绝望的事实,而义父的失踪,更是让她觉得这天地间是那样的空旷,巨大的压力直接压在了她的头上。

堕天歌已经忘记了自己曾多少次,悄悄的在房间里醉酒哭泣,可在外人面前她却又要显得坚强。义父留下的帮派就是她的家,帮内的每一个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脆弱,而毁了这一切。

旧城因为前任天秤已经危如累卵,这逼着她去探访义父的旧识、去交好新晋的天秤,堕天歌竭尽全力也不过将这个泡沫吹的更大、更美丽也更易碎。

但洛奇的到来却打破了一切,他不仅伸手捅碎了泡沫,更在一点点的撕破囚禁旧城人多年的牢笼。

堕天歌相信终有一天,整个联邦都会因为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而改变。她将目光从洛奇身上移开,透过墙门望向旧城,眼中流露着担忧和恐惧。

洛奇似是感受到堕天歌的情绪,扭头看见平日明亮的双眸,此时却蒙上了一层雾霭。

「怎么?还在担心能不能战胜新城?」

「不是,我只是担心我们背后的那只怪兽。」

洛奇很清楚堕天歌指的是什么,神秘组织的存在让他时刻觉得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刀,但是和老店的协议让他确信自己遮住了对方的耳目。

「还没到时候,都会解决的。」

堕天歌不知道洛奇的自信源于何处,但是她愿意相信他,战斗的顺利也让堕天歌愿意相信——希望就在眼前。

「嗯。你在找什么?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没有旧城周边的地图。」

「应该本来就没有吧,他们又用不上。」

「有可能。」

见洛奇依旧在研究城寨的相关地图,堕天歌敏锐的发觉了他眼下有些乌青,突然觉得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上前摸了摸洛奇的头。

「别太辛苦了,还……」

话说到一半,堕天歌突然反应过来,黑纱下的面庞更是极快的红了起来,片刻不敢再待下去,转身小跑离开了会议室。

洛奇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也没多想继续翻看着几张地图。

而这一切都被屋外的绿蔷薇看到,虽然因为洛奇背朝门外,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她清楚的看见堕天歌变红的双颊。一向极为敏锐的堕天歌,这次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注意到绿蔷薇就站在门后,更没能注意到绿蔷薇愈发冷淡的表情。

无头猎和戒律徒的队伍已经集合大半,戒律徒虽然侧重商贸,但是手下也有不少精兵悍将,不过此次他并不打算指挥。

「你真的不去了?就这么把『天狗腿』的精锐交给我。」

无头猎和戒律徒在成为天秤之前就已经相识多年,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能把金币攥成金水的守财奴,会将自己的东西交给别人,更何况还有他最得意的手下。

「那件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可是带着它有什么用?我们……」

「以防万一,我要留下看家,我对博恩公那个人一直不信任,只留下他在旧城,会出问题。」

「可是,为了把他拖在旧城,我们……」

「不可说,隔墙有耳。」

听到戒律徒的警告,无头猎明知不可能,还是戒备的看了看四周。

「你把你的人都给我了,在旧城你怎么跟博恩公的『安息地』斗?」

「放心,旧城那些商栗家中还有不少私兵,那些人我还是调的动的。到是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嗯,我知道。」

「不要太轻信洛奇。」

「你是说他会背叛我们?」

「不,他太自信了,我怕他会带着我们摔个大跟头。」

戒律徒是个谨慎的人,虽然他信任无头猎,却依旧有很多事情想要嘱咐,而无头猎也清楚这位老友的性子,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听着,但两人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被人拿来谈论。

博恩公此时正站在幕塞堡垒高处,远远的望着那两人,而他身边则是不知何时离开会议室的洛奇。

「洛奇先生,我好歹也位列天秤,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把我当猴耍了?」

「不知道博恩公此话何意。」

看见洛奇不愿意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博恩公抬手指向远处的无头猎和戒律徒。

「我敢说这两人现在正在幸灾乐祸,笑话我博恩公明明之前有最多的步枪、最多的人手,可到了真正开战的时候却只能站在后面干看。」

「博恩公多虑了,你和『安息地』的兄弟们,打下了最难打的墙门壁垒,还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如果再这么继续上前线,那只会平添伤亡啊。伤兵能不用,就最好不用。」

「那我想请问下洛先生,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为什么总我的热人是被伤兵打黑枪呢?」

「博恩公,我刚刚说过了,我的后路已经被我亲手断了,如果此战不成,联邦将无我存身之处。所以要是有人不团结、下黑手,我洛奇绝对会杀了他,无论任何人。」

博恩公看洛奇面露杀气不像作假,想到他之前确实杀了那个随从,心中开始相信此事与洛奇无关。

「那这次的事怎么说?」

「我会请南六区的人来查,我想博恩公对南六区应该是信得过的,如果不是意外,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既然是『中立』来查,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先不说城寨之战,到了打新城的时候,洛先生会不会还要把我挤出局?」

「我有一事相求。」

再次没有得到回答,但这次博恩公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看见洛奇脸上并非作假的凝重。

「请讲。」

「此次随船队运来的除了枪支弹药外还有一大笔现金,虽然我已经让约束尔特将这笔钱运到南六区,但是现在南六区的人大多行动在外,我想请博恩公亲自看管。」

博恩公看着洛奇用手比划出的数字,顿时震惊难言。这笔钱即使是在旧城这么一个物价奇高的地方,依旧是令他这种顶层人物只能仰望的高度。

「洛先生,这么大一笔钱,你就不怕我远走高飞?」

「钱虽多,但此战若败,对我而言、对旧城而言也毫无意义。若胜了,亚特尔默不过几年就能得到更多。」

「好,痛快,那我定当小心看管。」、

之后洛奇又与博恩公交代了一些相关事宜,也告诉他约束尔特会全力协助于他。当队伍集合完毕,洛奇将要离开之时,博恩公突然叫住了他。

「那支船队怎么办?」

「照之前定的计划,船队移交完物资后,会出海前往东玄皇国购买进口商品,避免暴露马脚。」

洛奇回答完后不等博恩公回应,径直离开了墙门。

待洛奇走远后,博恩公的亲信克莱门走上前来。

「老大,我们真的就这么给他去守钱了?他们若是打下城寨、新城,而我们却没参战,到时候分地盘哪会有咱们的份啊。难道就这么收个没屁用的壁垒?」

「哼!想把我挤出餐桌,他们还嫩了点。」

「小的愚笨,还请老大赐教。」

「就算城寨像他姓洛的计划的那样拿了下来,但新城可还是有两千人的守备军,到时候就算他们打下来了也必定损失惨重。而我们的人那时早已休整完备。我答应不参战,可这仗都打完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到时候兵强马壮的是我们,分地盘最终还是要靠谁拳头大来定的。」

「老大高明!他们这都走了,要不要让兄弟们把绷带啥的都拆了,现在天气还这么热,兄弟们裹得这么严实,实在受不了。」

「再等等,等他们的人彻底走了再说,你先带人把痕迹清理干净,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们自己动的手脚。」

「是!」

「还有,你等洛奇他们走后,带人把那个阿四的尸体挖出来。」

「这……老大,一个随从的尸体能有什么用?」

「那个船队要出海到东玄皇国,这么远的路,要买的补给不是个小数。我上过他们的船,补给剩的不多,这船队现在肯定还没走,你去把尸体扔到船队附近。」

「明白了。」

那名亲信立刻领命而去,博恩公看着远方这在给集合的队伍讲话的洛奇,心中暗自冷笑。

【自断后路?既然你这么厉害,我就帮你把后路断的更彻底一些。】

遭人算计的洛奇,此时内心依旧有些犹豫,犹豫是不是真的该把博恩公踢开。攻打城寨的结果已经可以预计,而且加上阿四的死,这让洛奇不得不在「五目」中选择拉拢对象。三对二,这个选择并不难,但戒律徒对博恩公非比寻常的忌惮,却成了洛奇犹豫的源头。

【希望那笔钱,能抚平博恩公的不满。】

队伍分三路出发,无头猎最先到达位于中间的曼塔城寨,之后只是随意的喊话让对方投降,就在曼塔城寨中的头面人物刚刚碰头,无头猎就已经下令开始进攻,根本不管对方是否愿意投降。

不过三十分钟,在「剃刀」帮毫无顾忌的冲击下,曼塔彻底缴械投降。

虽然与计划有所出入,但无头猎的勇猛与曼塔城寨守备军快速的溃败,给其余两座城寨极大冲击,他们迅速召回准备支援的部队,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一致,宣布投降。

致此,墙门告破后不过两个小时,三大城寨失守。

等洛奇再次与众人相见的时候,是在堕天歌负责的利科城寨中一处酒楼,店内装饰极为奢华富丽。想着莫萨德老爷那间破败的店铺,洛奇心中就有些感慨,想着要不要以后把这酒楼送给莫萨德老爷捡来的那个青年。

三座城寨已经完全落于旧城的控制之中。除了无头猎的队伍直接交战伤亡较多外,绿蔷薇和堕天歌,都只在接管城寨途中遭到死忠派的袭击,但损伤只是轻微。

因为城寨巡视司的职责和守备军常年的腐化,洛奇他们虽然并未遭遇太过激烈的抵抗,甚至可以说另两座城寨是和平接手,但是他们依旧未得到足够的弹药补充。当洛奇询问最为关心的马车运力问题时,得到的结果却有部分出乎了他的意料。

「三座城寨的马车数量远少于预计?」

面对洛奇的问题,几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我手下报告的数量就是这些。」

无头猎坦然到甚至显得有些毫不在意,对无头猎而言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他要做的就是完成目标,然后如实说出。别的并不需要他去考虑,他也不习惯考虑战斗以外的事情。

而与他相比,堕天歌则是最为放松的,因为虽然有小的偏差,但是最终的得到的结果完美的。

「我这边的情况要好的多,马车数量与预期差距不大,城寨那边因为是旧城人占了主导地位,相互之间的矛盾、遭到的袭击都比较少。」

「无头猎那边虽然少了点,但还可以接受,可绿蔷薇这边就有很大问题了。」

被叫到名字的绿蔷薇脸色很差,她想不通,明明自己和堕天歌遇到的情况差不多,结果却大相径庭。

「我负责的皮斯城寨的货车,在九天前被人雇佣,被要求从新城经过,前往帝都内陆。虽然少见,但是经过审问城寨内所有相关商人,确认事实就是如此。」

「没有一辆马车剩下来?」

「只有几辆,这其中有五辆前天出发去了新城,预期到明天、后天才会回来。」

「那城寨中的弹药存量?」

「只有利科城寨的一半……」

「这样啊。」

洛奇第一次感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根据他自己和戒律徒所掌握的情况,城寨作为亚特尔默港进口物资的转运站, 其运输能力是惊人的。他俩经过计算后认为,足以将四千人以及弹药总数的七成运送到新城附近。

这是洛奇计划第三阶段直接强攻新城的依仗。

在计划中,他们将会有一天时间用于修整,同时完成城寨地区的完全管控。在此期间将城寨中所有头目、要员,用马车直接押送到戒律徒那里。

至于其他城寨居民,则进行分别关押,命令其中大部分青壮年步行至墙门检验司驻地,让博恩公派人进行看守。进而再度拉扯博恩公的精力。

但现在实际情况远超他预想的复杂,首先目前统计下来的运力并不足以运输先前计划的人数与物资。

其次,在三座城寨之中,因为今天墙门检验司闭门禁行,大量短期务工的旧城人并未进入城寨,而除掉必须关押的守备军外,城寨内剩余的青壮年所占比例极小,反倒是城寨中花街娼妇的人数更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洛奇最终目的是所有旧城人的自由,而非滥杀无辜。即使是为了战胜后的安定,城寨内的人也必须妥善处理。

博恩公的手下虽然骁勇善战,但是风评极差,洛奇无法信任博恩公的「安息地」,因此无论是下一步的进攻计划,还是城寨的治安管控,都必须要重新计划。而且洛奇不能确定,能否在没有阿四的情况下,调动鸟笼和他率领的队员们,如果阿四的事情败露,他们有极大可能倒戈相向。

在夺取了城寨的同时,也意味着五目这几年收集的情报基本用尽,关于新城的情报,「五目」甚至不如洛奇了解的清楚。

时间正慢慢消磨他们的优势,洛奇在时刻提醒自己这个事实。

前期情报的收集带来的压倒性优势,正在被偶然与随机打乱,这一次运力的突然缺失,对洛奇而言就是一个的警钟。随着时间推移,各种偶发事件将冲淡他们手中情报的可靠性,接下来的会有越来越多的未知与突发出现在他们面前。

再三思虑之后,洛奇终于下定决心——彻底遵守与戒律徒的协定。

「把三大城寨的头目、要员用马车押送到戒律徒那,所有人手在城寨休息,明天上午弹药装车、编排分组,下午出发。」

「明天下午就出发吗?」

无头猎听到洛奇的话后立刻感到异常,行动太急迫了。无头猎之前听戒律徒提过他与洛奇的讨论,本以为会在城寨修整一天,但是现在却突然改变,而他却想不出原因。

「对,明天下午出发。」

「那城寨的管控怎么办?这么多人,很可能在我们走后再起事端。」

「把守备军押到墙门检验司那里,让博恩公出人看管。城寨这边花街娼妇的人数太多了,博恩公的手下不可信,绿蔷薇你留下管控城寨,毕竟你以前……」

洛奇有所顾忌所以并未把话说完,不过也没有注意绿蔷薇的反应,而是转头看向堕天歌。

「你手下的人战力完整,也没有什么消耗。一会你派人去皮斯城寨把弹药运回,明天『鬼盒』帮的人负责把所有弹药装车。」

「洛奇,难道你想要我们两家去打下新城?」

「是。」

无头猎话语中的焦躁并未影响洛奇,他的语气依然平静、毫无波动。

新城至少还有近两千人的守备军,而无头猎和堕天歌加起来的也不足两千五。他们不仅没有人数优势,对手更是训练有素、擅长步枪且占据坚固城防的正规军。

在无头猎看来,这么一打很有可能把他们两家加上戒律徒的精锐力量打得一干二净。

「我看你个王八蛋藏着祸心,是想让我们和马克博拼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渔翁得利!」

无头猎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他觉得戒律徒的告诫就是在警示他注意洛奇的祸心,而现在似乎一切正在应证。

但即使无头猎已经升起杀意,面对他威胁恐吓,洛奇依旧没有任何动摇。他清楚无头猎对自己有所偏见,更清楚堕天歌会支持自己。

「无头猎,你快放下洛奇。」

堕天歌慌忙上前拉住无头猎的手腕,声音更是隐隐有些破音。在无头猎放下洛奇后,她下意识检查了一番洛奇是否有异样,还顺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

「兔崽子,你最好给我解释个明明白白。」

洛奇轻轻捏了一下堕天歌给自己整理衣领的手,待她退到一侧后,洛奇才开始向无头猎解释。

「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从开战到现在连一天都没过。」

「三座城寨的电报线路在几天中全部断掉,新城肯定会有所准备,虽然不会直接判断有人要进攻城寨,但也会做出一定的准备。我们要想取得最终的胜利,就必须永远占于先机,不能让他们有所防备。」

洛奇认真的述说着自己的顾虑,这不仅实在对无头猎等人解释,也是在给自己做一个梳理。

「但是现在马车根本不足以运送计划中的人手弹药,而且城寨的管控不能轻视。我要的是旧城人的自由和以后的平和富足,所以就必须保证城寨里的人安全稳定。」

「城寨花街太多,这方面只有绿蔷薇经验丰富,可以让这些人保持稳定。所以我要绿蔷薇留下来管控城寨。明天下午出发,要在天亮前到达新城外围,确保我们的人马不被提前发现。」

「具体攻城计划,我明天会在路上与你们细说。至于你们的损失,我想请你们相信我,当万事结束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令人满意的补偿。」

洛奇说完后就走了出去,还有一些事他必须要做。

而堕天歌则是有些责备的瞪了无头猎一眼,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无头猎对于自己前后不得好很是不舒服,但是洛奇的解释也大体上说服了他。看着只剩下了绿蔷薇,他也不想再多呆,挠着刚刚结痂有些发痒的伤疤走了。

酒楼内静静悄悄,仿佛空无一人。无人来此也无人留下,自然无人看见绿蔷薇脸上的表情,和她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骨节。

在洛奇极力规避变数之时,一切都已经到来。

就在旧城众人正在押送俘虏、安置休息之时,利沃森则暂时停止对刺客的抓捕。

就在今天正午前片刻,利沃森刚刚从自己的宅邸走了出来,警卫就向他报告马车被人损坏,车体轴承被动了手脚,极可能半路出现问题。

利沃森第一反应是马克博动的安排,虽然彼此相安无事多年,但是利沃森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与马克博的关系。

在亚特尔默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利沃森其实是一个买官之人,马克博早年缺少资金支持他与旧城对抗,而利沃森就是在那时进入的城主府。

利沃森原本是个富商,他将所有闲置资金送给了马克博,并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依旧持续向城主府送钱。在最为巅峰的时期,利沃森几乎顶起了亚特尔默郡开销的半壁江山。

在这样密切的利益纠缠下,利沃森渐渐成为了墙门检验司、城寨巡视司和新城安全司三司的司长,马克博的大多数部队名义上都归于利沃森管辖。

但再长久的蜜月期也会有结束的时候,随着旧城的反抗逐渐平息,新城开始进入正轨,利沃森偶然获得了联邦某高层的赏识,马克博与他的关系也开始渐行渐远。

利沃森自己清楚这三司之中,只有墙门检验司完完全全服从于他。新城安全司却已经不受他的束缚,只不过平日里保持面上的尊重。

利沃森知道自己与马克博已经走向对立面,这也是他为何第一时间怀疑马克博的原因。不过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构想,在利沃森的心里,马克博是个奸猾狡诈之人,但更是一个极端之人。马克博信奉斩草除根,如果是他来杀自己,那就不会是在马车上动手脚,而是直接闯进自己的卧室杀人。

【或者直接连房子一起炸平。】

利沃森还是决定出门,不过现在他要去的是城主府。根据密报,马克博已经离开新城一周,这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从五年前马克博就开始秘密外出,在那个肖恩特·卡门担任内参议后,这种外出更为频繁和长久。

以往在此期间,利沃森都会去接触安全司的人。但是今天他要见一见肖恩特·卡门,他有种感觉——大祸临头的感觉。

备用马车并没有那么舒适,利沃森也无暇在意这往日会让他暴跳如雷的颠簸。

三座城寨是马克博向周边三位领主妥协的产物。而为了制衡这些人,马克博要求利沃森适度放松对城寨内旧城人的管制,让旧城人去与之相抗衡。

渐渐地城寨之中势力混杂,守备军常年浸淫其中逐渐腐化,城寨就变成了夹在新旧城之间的自由之地。可即使如此,墙门壁垒的稳固是马克博不可触碰的底线,所有城寨都必须支持墙门检验司对于旧城的监禁,为此必须保证城寨作为电报讯息的中转的畅通。

但直到现在,电报线路依旧没能复通。利沃森也没收到墙门检验司回复。这一次军火及其他物资的交接,是电讯处的内线向他通报的情况。利沃森想办法按下了新城安全司三支轮空分队的行动,转而将任务嫁接到了墙门检验司的头上。

可让利沃森略感不安的是,如此要事马克博不在城内,代行领主大权的内参议肖恩特·卡门,却根本没有与他做太多计较,就这么轻易地任由事情进行下去。

可如今突然有人企图暗杀自己,再结合几天前从旧城来的联邦内陆人。利沃森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他必须要和肖恩特·卡门见面,即便不能问出什么,他也希望能从对方身上找出某些端倪。

「我们到哪了?怎么还没到城主府?」

利沃森终于放下思绪,但心中的焦躁感却愈发浓烈。

随从听见利沃森的问话,停止观察周围转身向他报告:「司长,我们现在到了赫拉曼林街区了,马上就到城主府区了。」

「让马夫再快点,不用管颠不颠的,用最快的速度前进。」

「是。」

这是利沃森第一次后悔没有住在城主府区,他虽然在城主府区有一套挺大的宅子,但是他依旧觉得太小,就在城主府区外选了一块地盖起了自己豪宅。

就在他思考最近是不是先住在城主府区的时候,突然一声尖锐的马鸣响彻街道,随后马车被摔倒的马匹绊倒。

【有刺客!】

利沃森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他也不是泛泛之辈。在马车即将翻倒之际,他仍能看清窗外情况——一人手持大马士革刀立于道路之间,刀锋之上有血水流下。

后面的几辆马车立刻停下,下车后的人群分出四人前去救护利沃森,而其他人则直接将刺客团团围住。

利沃森在属下的帮扶下艰难的爬出了车厢,出来后利沃森挥开想要把他带走的随从,隔着人墙看向刺客。

「你是什么人?」

「黑夜无痕,白昼明灯。」

「黑灯……既然你来杀我,我自然也要试着杀一杀你。」

「来。」

片刻厮杀之间利沃森的随从多人命丧黄泉,虽然没有一名随从后退畏战,但依旧没有人能伤刺客分毫。也有随从试图举枪射击,可对方只有一人,而同伴更是与他贴身血战,让枪手根本无从下手。

利沃森心中对于拿下刺客并未抱太多希望,他清楚黑灯的威名,他当然也知道黑灯那个奇特的规矩,利沃森制止了随从们的继续进攻。

「黑灯的朋友,我想你应该不会再尝试了。」

「告辞。」

利沃森与刺客同时转身,他径直走向另一辆马车,现在他赶往城主府的心情愈发急迫了。

「司长,为什么就这样放过那个刺客?」

「黑不留生,风吹熄灯。」

 黑灯这次并不是刺杀任务,而是警告。利沃森的内心纷乱如麻,这份警告他根本想不清楚因为何事,而且既然黑灯是来警告的,那么自己马车又是谁动的手脚?

但无论如何所有迹象都在表明——旧城有变。

马车队这次终于安全的迪达了城主府,利沃森却依旧没能见到马克博,而在他面前的是在一楼大厅代行城主权力的肖恩特·卡门。

肖恩特·卡门听完利沃森的话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年轻俊俏的面庞仿若一副画像,华美却毫无生机。而他那低沉的嗓音中更是缺少感情的存在。

「利沃森司长,事情我都知道了。与城寨之间的线路正在检修,而派去城寨的人今天早上刚刚赶回来,据他们的报告毫无异常。至于您所遭受的刺杀,我一会儿会下令全城戒严、严加搜查,当然也请您多加小心。」

「那几个联邦人……」

「暗中观察,不要惊动。」

肖恩特·卡门的冷淡平静,更加激怒了利沃森,焦躁、紧张在他心中不断交织。但利沃森终究没有爆发出来,而是选择了忍耐。现在不比当初,他与马克博之间的关系早已出现嫌隙。利沃森曾经查过肖恩特·卡门的背景,但是结果却极为模糊,只能确定他来自于旧首都德莱。

利沃森猜想他是马克博从靠山那请得的援助,肖恩特·卡门这个人太过优秀,缺乏情感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财务、市政、军需被他一个人调动的整整齐齐。而从马克博让他来代行城主之权,足以说明能这信任的坚定。

利沃森试图绕过大厅却被侍卫拦下,并不需要任何交流,肖恩特·卡门的强硬已经一目了然。利沃森没有再做任何纠缠,而是选择离开城主府。

「大人,利沃森是不是知道了旧城已经……」

肖恩特·卡门没让下属继续说下去,转而开始安排其他事情。

「今晚派人去南门外守着,不要让消息进入城内,所有旧城方向来人直接在城外解决掉。完成任务后,绕道到北门外等着。」

黄昏将至,此时的新城依旧是平静的,在落花蛋糕店内,平和又略有不同的日常正在进行着。

木仓来到这里已经十天了,他很苦恼,他第一次知道面貌再如何温婉的女子,本质依旧是恶魔。

不许收费赚钱。

不许独自一人吃饭。

不许洗澡后头发不擦干。

不许……

本着顾客至上的服务理念,木仓对九岚服花的要求全部照单执行。最开始的两天时候,九岚服花只是小心翼翼的向他提出了一两条请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一两条都已经完全不满足了,木仓觉得自己再过几天,会需要找一个记事本来专门记录。

当然木仓也试过反抗,但是外有利沃森的胁迫,而内有……

「小弟,你去把我放在后院的衣服洗了,记得带上套袖、围裙,别把刚买的衣服弄脏了。」

听到「衣服」二字,木仓就觉得有些头晕、恶心、想吐,从前对他而言,衣服不过是伪装的一环,结合假发、饰品、表情、动作、语气可以完美的去塑造任何一个需要的形象。

但是现在在木仓心里,衣服等价于刑具。来新城之后,他只和九岚服花去购物过一次,可就这一次已经让他开始抗拒回忆那次的经历,只是依稀的记得自己最后是穿着裙子回到的蛋糕店……

木仓再次想要选择拒绝,他决心用自己最大的毅力站在那里——不动。

过了一会九岚服花发现木仓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立刻就明白了了他的想法,不过九岚服花并未再度开口催促,而是慢慢走向木仓。

【来了,来了,一定要坚持住。】

木仓很轻易的感觉到了靠近的九岚服花,他一再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当然他也有预感自己估计够呛。

九岚服花直接拽住木仓的衣领,强行让他看向自己。

「叫声姐姐就不让你去了。」

映入木仓眼中的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哀求、柔弱,而九岚服花身上淡雅的清香更是不断地飘入他的鼻孔。

木仓紧闭双眼扭头不看,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一左一右有两只小手,开始不停揉捏自己的脸颊。而最让木仓受不了的是,又有另一双手开始揉捏自己的耳朵,配合上背上那股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柔软……

「住手!我去。」

实在忍受不下去的木仓赶紧脱身离开,留下在哪里不断嬉笑的两人。

最开始的那几天,九岚服花完全无法想象,当时那个给她极大震撼的青年,竟然会是个保守羞涩的大男孩,而一切的契机却是因为九岚服花穿了一身睡裙。

那是木仓住进店里的第二天,九岚服花把他安排在了二楼的客厅,虽然与她的卧室只有一门之隔让九岚服花觉得很害羞。不过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出去看看木仓还有什么需要。

最开始两人之间的交流还算顺畅,可是慢慢的木仓的话越来越少,后来甚至连头都扭了过去,回答也是剩下嗯嗯是是。屋内的虽然被油灯照亮,但却依旧昏暗,可即使凭借着这微弱的灯光,九岚服花还是看到木仓的脸红的很厉害。

再后来她知道了木仓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只有最近几年的记忆,这让她对这个大男孩放下了戒心,当然她依旧不忘腹诽早已消失的莫德萨。就是因为当初莫德萨一句「要做好一个商人」,一个单纯、质朴的大男孩,就变成了一个嗜钱如命的奸商。

这也让九岚服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个大男孩回归正道,平日里时刻不忘对他的教导纠正。一旦木仓有任何不配合的迹象,九岚服花就开始对他亲昵接触,而最终结果便是木仓乖乖听话。

如果说当初让木仓叫自己姐姐只是一句玩笑,那么现在九岚服花却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甚至开始考虑如何让他不再被利沃森怀疑,可以安安稳稳的住在这里。

看着木仓仓皇逃窜的背影,九岚服花不禁想入非非,但她很快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人注视着木仓。

「妮娜,你在这干什么?当着店长的面偷懒,小丫头胆子不小啊!」

面对雇主的威吓,妮娜丝毫不以为意,更是亲昵的凑了上去,抱住了九岚服花的胳膊。

「服花姐,真没想到,你弟弟是个这么可爱的大男孩,我们就把他留在这里吧。」

「留在这干啥?吃白饭啊?」

「没事,服花姐要是不要他,我来养他。」

听着妮娜如此大胆的发言,九岚服花也不禁愣了愣。她心里清楚,能在这城主府区工作的旧城人,哪个不是冷静、机灵的人,虽然有些时候他们甚至冷静到冷酷,但那也都是为了生存下去。

可她却没想到,这个平日隐忍精明的姑娘,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一时之间好奇更是压过了内心中的一抹不适。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哦,你可是知道的,他可是……」

「知道是知道,可是我就是愿意嘛。」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开始看他硬怼利沃森,我也只是觉得这个人胆量好大、好硬派,可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就……就是喜欢嘛,哪那么多真的假的。」

其实妮娜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安全感,无论开始的强硬还是后来的淳朴,这都是在亚特尔默很难见到的品质。

无论是新城、城寨、旧城,在这其中生活都太过不易,包括她自己都经历过很多不堪回忆,却又一生难忘的事情。而在木仓身上,妮娜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世界中最为干净的青年。

她太喜欢当自己教木仓泡红茶时,他那认真却又透着一股笨拙的样子,呆呆的却又很执着。而且妮娜能清晰地感觉到,木仓对于店里每一个人的关心和尊重。

她觉得木仓的双眼是最为干净透彻的镜子,堂堂正正的看着每个人,没有扭曲、没有偏见,就那么堂堂正正、简简单单的映出自己的样子。

妮娜觉得自己可以不在乎,她想要去爱护、去保护、去触碰。

九岚服花看着妮娜少女怀春的样子,不禁暗自发笑,没有丝毫恶意,真心的为妮娜和木仓感到开心,当然也有小小的不开心,有点不想把这个从来不叫自己姐姐的笨弟弟交给别人。

旧城人生活的艰辛,九岚服花很清楚,当初她逃亡至新城却没有身份证明材料,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偶然与城主马克博相结识,在他的帮助下才拿到了新城人的身份,更是在城主府区开了这间小店。

但是九岚服花很讨厌这样的新城,在她的眼中,新城人、旧城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所有人都是努力的活在这个世间。在店里工作的旧城人们,为了酬劳勤勉工作,隔壁裁缝店的夫妇,为了赶工经常通宵达旦。

可是新城的种种规定、制度,强行将两者区别开,驱使新城人对旧城人进行毫无意义的压迫、剥削。

就在两个人各有心事的时候,利沃森的到来打破了一切的宁静平和。

利沃森现在很是生气,他能确信旧城必然发生了大事,但是城寨通信中断,自己无法知晓墙门检验司的情况,一想到自己培养多年的人马可能遭遇巨变,利沃森更加焦躁不安。

想到此时自己甚至无法见到马克博,想起肖恩特·卡门那张死人脸,利沃森就更为生气。他拒绝了乘马车到城主府区的宅院,而是选择步行。

当他再度抬头时,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那间蛋糕店的门前,想起马克博离开新城前,见的最后一人就是这家店的店主,利沃森决定去问一问,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

利沃森进入店内后,立刻让手下将店内的客人全部轰出。

看见来者的无理举动,九岚服花却不敢有任何不满之言,即使没有木仓一事,自己也不可能与三司司长针锋相对。

待店内客人离开之际,九岚服花本想让妮娜带着店员一同离开,却不想被利沃森直接拦下。

「司长大人,您这是何意?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利沃森一把拉过妮娜,紧紧搂住她的肩膀,而对于九岚服花的问题,他的回答却是透着一股玩味。

「今天当然还是来找店主的,听说八天前城主又传话请店主到城主府,不知道店主有没有去啊?」

「城主大人有令,我自然要去。」

「哦,不知店主是否见到城主?」

「这是何意,是城主大人找我,我为何会见不到?」

「没事,没事。不过那日之后城主便离开了新城,我只是想问问店主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利沃森的问题越发古怪,令九岚服花心中大感不解,当利沃森提及城主的去向之时,九岚服花更是尤为警惕。

她与马克博相处有一定的年头,对于马克博她也有一定的了解,九岚服花自然能看出,那日马克博神情之中的紧张与兴奋,而刚好也是那一次,马克博第一次对她所跳之舞提出了要求。

九岚服花的沉默让利沃森觉得自己猜对了,在这新城还没有哪个平民百姓敢对自己的问题支支吾吾,而九岚服花与自己也是相识多年,没有道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九岚服花,我作为新城安全司司长,现在更是全城戒严的时候,我有很充分的理由把你带走审问,我想你应该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对大家都好。」

九岚服花当然清楚利沃森是怎样的货色,但是她心中同样有所顾忌。她在新城的所有都是依仗于马克博,轻易说出马克博的情况,一旦传到他的耳中,即使是说给利沃森,依旧很有可能会激怒马克博,到时候她九岚服花必然万劫不复,更何况她也清楚的知道马克博与利沃森之间的嫌隙。

若是其他时候,利沃森可能会碍于九岚服花有马克博做背景,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现在他预感自己根基极可能正在垮塌,这种焦躁不安直接抹削了他的忌惮。

眼见九岚服花依旧沉默不语,利沃森当即抬起右手要给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人一个嘴巴,但是手虽然高高举起,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

木仓本来正坐在后院的小板凳上洗着衣服,双臂老老实实的套着套袖,甚至还穿了一个围裙防水。但是店内的异动依旧被他所察觉,木仓便走进店内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着一切。

当利沃森右手刚刚有所动作时,木仓立刻移动脚步,在巴掌落下之前来到利沃森面前,而脚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利沃森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木仓,对方虽然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力量却未曾越界,只是在确保自己无法挣脱。而他的眼神之中更是没有任何杀意,这让利沃森放下心来,他确信对方不敢伤害自己。

九岚服花却不知道木仓依旧注意着分寸,匆忙间扯下木仓的手,更是将他护在身后。

「对不起,司长大人,我小弟不是有意冒犯大人。那个……那个城主大人那天说他才从帝都买的东西终于要到了。还有,还有城主大人要求我跳一曲《敦盛》。」

「哦?刚才怎么不说,难道这些都是刚刚想出来骗我的。」

眼见利沃森一脸怀疑之色,九岚服花彻底慌了阵脚,双手更是不停在胸前摇摆。

「不是不是,毕竟这事关城主大人,我也不敢轻易说出来,更不要说什么瞎编了。」

「那……这个《敦盛》有什么说法吗?」

「这个,这个……」

这一次九岚服花的支支吾吾并未惹怒利沃森,或者说利沃森在自己心中有了答案。

看着九岚服花那个秀美的样貌和婀娜的身姿,利沃森愈发觉得自己猜测是对的。

既然城主并非前往城寨,而是去内陆方向接货,那么新城安全司中有部分人手消失也就可以解释了。而只要不是马克博亲临,墙门检验司对自己忠心耿耿,根本不会走出墙门壁垒。

这样即使是旧城全力进攻,就算有人手折损,也不会伤筋动骨,更能以此为由,从马克博兜里掏出来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利沃森心情放松大半,看着眼前的俏美佳人,想想刚才的龌龊念头,利沃森突然想尝一尝这只有城主尝过的滋味。

「好,那我与店主之间的事就到此为止,不过刚刚木仓小弟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想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不如就跟我走一趟,大家好好聊一聊。」

九岚服花刚刚想松下一口气,利沃森的话又让她再度脸色煞白,在新城没有人能在冒犯利沃森后还完整无缺的活着,而就在她想开口求情时,却有人抢先于她。

「司长大人,木仓小弟肯定不敢冒犯大人,还请您消消气啊。」

娇媚的声音在店内响起,而此时利沃森才察觉到,自己还搂着一个姑娘,而且细看之下当真是如花似玉,胸前更是丰腴无双,差点没把眼睛瞪出去。

「哦,小美人是想跟我求情了?」

「司长大人,她只是一个旧城人,在我店里做工的,与此事无关,还……」

「店主,随随便便插话可不是好习惯,我现在在与这个小姑娘说话。」

利沃森直接打断九岚服花的话,而目光却依旧在妮娜身上来回扫动。九岚服花虽然仍想说什么,却看见妮娜制止的目光,在这坚定的意志之下,九岚服花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她与妮娜都很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妮娜虽然成功的把利沃森的眼睛吸引了过来,但是被对方那如饿狗的目光上下舔舐,内心极其恶心难受。可她也清楚,如果任由事情发展,木仓最后下场定然极其凄惨。

「求情不敢,只不过司长大人大量,恳请大人有所开恩,给木仓小弟一个机会。」

利沃森当然看得出妮娜眼中的厌恶之色,虽然掩饰极好,但他利沃森也是在世间闯荡多年之人,不过这并未打扰到他的兴致,对方的厌恶更是激起他的施虐之心。

「看来小姑娘很是中意这小子啊,不然又怎么敢在我面前开口求情?」

「司长大人明察,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放他可以,不过,这一切都有所代价哦。」

「司……司长大人请讲,小女子虽然贫贱,但也必竭尽全力。」

「不不不,我怎么会强人所难,让你贫上加贫,只要你陪我一夜,一切自然无事。」

赤裸裸的要求,妮娜不是没有预料,但仍心存侥幸,更何况她在想要救木仓的那一刻早就无所顾忌。

「司长大人,我这贫贱之身怎……」

「怎么会贫贱,你看,多么富足。」

利沃森没有任由妮娜推脱,更是伸手在她胸口揉捏轻薄。

羞辱、悲愤、无力、绝望在妮娜的内心无限膨胀交织,她不敢抬起头,她怕看见木仓的脸,她怕想起自己的梦将要破碎。她竭尽全力却依旧声音嘶哑。

「大人,我们现在走吧,离开这里……」

利沃森当然清楚她在想着什么,不过。

「那么劳烦干什么,我想我们借用一下店主的房间,店主是不会介意的。」

嗡的一下,妮娜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失聪了,双眼也开始被黑白点交织覆盖,喉咙被厚厚的水银灌入,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天色慢慢变暗,九岚服花已经不再攥住木仓的手腕,她的指甲之中满是木仓的血肉,九岚服花想说对不起,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凭借着最后的一丝清醒,她把木仓拉倒店内的角落,粗暴的将其按在座椅上,然后死死的抱住木仓的头,捂住他的双耳。

而九岚服花的耳中却充斥着各种声音,利沃森随从在店内肆意走动的脚步声,随意咀嚼蛋糕的咬合声,还有那充满污秽的哄笑声,还有那本不会传到一楼的声音。

九岚服花痛苦而愤怒,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

九岚服花悲伤而无助,这个世界为何总是善良在哭泣。

九岚服花无感而绝望,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她曾经有、几个小时前依旧坚信的梦想——有一天,总会有一天,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拥有机会,人们相互帮助、相互配合,生活富足而和平,每个人都有机会追逐自己的梦想。

她曾经那般坚信,她曾经想要为之付诸一切努力,她曾将这个理想告诉妮娜、木仓。妮娜虽然憧憬却不敢确信,木仓虽然说那很美好,可眼神依旧呆然。

九岚服花突然很想嘲笑曾经的自己,太可悲、太无知、太令她自己羡慕。

不知何时,利沃森带着手下离开。当九岚服花冲到二楼时却看到,妮娜神情呆然的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卧室,却全然不顾自己依旧浑身赤裸。她清楚的看见妮娜脸上、身上那一片片的淤青、血痕。

九岚服花想要上前抱住她,可妮娜的反应却让她心碎。

「对不起,弄脏了,对不起,不要碰我,太脏了,太脏了。」

妮娜努力的瑟缩着自己的身体,缩在墙角之中紧紧抱着双臂,口中的话语早已不成句,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

九岚服花没有任由妮娜远离自己,而是直接扑向她,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渐渐地,妮娜的声音不再响起。

渐渐地,低声的哭泣在屋内回荡。

木仓沉默的烧着水,将洗澡水准备好后,他上到二楼将早已哭昏的两人前后抱入盆中,即使身体被热水所浸泡,二人却依旧没有醒来。

当木仓给两人穿上睡裙,放到已被他收拾干净的床上后,九岚服花似有所觉慢慢醒来,当她看清眼前的是木仓后,长舒一口气。虽然发觉被他换了衣服有些羞赫,但是看到身旁的妮娜后,九岚服花的神情立刻黯淡。

九岚服花伸手摸了摸妮娜的额头,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九岚服花稍稍放下心来,扭头示意木仓跟自己出去。

木仓跟着走下了楼,已经进入深夜,店内却依旧是一片狼藉,他在送走其他店员、关上门后,就直接走上了二楼,没有来得及去打扫。

九岚服花仿佛没有看到店内的混乱,她只是默默地走到之前呆在的那个角落,坐在那张椅子上,似是觉得有些冷,慢慢的将双头蜷缩起来踩在椅子上,双臂紧紧的抱着膝盖。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后九岚服花终于开口说话,没有了往日的亲和与活力。

「你不该出手的,若不是为了救你,妮娜不会……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呆在这里,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九岚服花的每句话都在质问,都在指责。可在木仓的耳中,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怪罪,他只能听到一个女孩在无助的哭泣。当木仓靠近九岚服花,想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的时候,九岚服花又再度开口。

「其实我都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我,你不会来新城;没有我,利沃森不会来这家店;没有我,昨天你们根本不用与利沃森发生关联。都怪我……当初我若是早些放弃,根本不会伤害那么多人,不会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曾经认识过却又死去的面庞,在九岚服花面前不断出现、消失,这么多年她曾经试图接受、试图忘记、试图习惯。但是终归还是会痛,她只是个善良聪明却又天真的女孩,承受不住这些。

而现在却又因她而是另一个女孩收到如此痛苦的折磨,九岚服花明白,妮娜是真的爱上了木仓,甚至愿意为了木仓不惜惹祸上身。

但最终,却几乎是在她心爱之人的面前,被人蹂躏侮辱。九岚服花不敢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屈辱绝望。

「你们走吧,逃离这里。我这些年开店攒了些钱,你们都拿上。快带她离开这里。」

「就这么逃走?」

「对,我命令你带她逃,这些钱就是佣金。你不要忘了,你的命是她救得,你必须要照顾她一辈子。」

「你比我清楚,如果没有妮娜,最终究竟会是怎样。」

木仓并没有正面会应九岚服花,而是直接说出她一直在试图回避的事实。

沉默,九岚服花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在向利沃森交代完一切后,对方突然改变的眼神,九岚服花清楚那是种怎样的目光,利沃森之后用同样的眼神看向妮娜。

不知过去多久后,木仓沉重的叹了口气,再度开口。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会有转机。」

九岚服花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点醒了一般,就在这时她终于想起被木仓带来的那封信。当初她虽然为故人无恙而感到开心,但却未能相信或是说愿意去相信他所写的事情。

 「洛奇,那位让你送信的人。他在信里说了,他将统合旧城,不出一月定破门拔寨、攻城夺帅。到时候无论是谁,即便是利沃森也逃不了正义的制裁。」

九岚服花当初只是觉得洛奇还是那么热血、天真,但是现在,当这群财狼再次向她吐露牙齿、撕咬她的生活时,九岚服花第一次这么热切的希望,希望洛奇没有骗自己,他真的能攻破新城,杀掉这些贪得无厌的豺狼。

这消息没有给木仓任何震撼,他住在旧城、从旧城而来,相比较于九岚服花,他更清楚旧城的情况,也许洛奇最终能够攻下新城,但那必然会是一场惨烈的战争,甚至是另一个悲剧的开端。

木仓现在并不想去思考这些,甚至不想将希望寄托于此。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去看一看妮娜,看看这个为了救他,而遭受太多痛苦的女孩。

【只要还活着,就好。】

木仓在心中呢喃,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在劝服某只狂怒的野兽。

看着木仓上楼的背影,九岚服花也从希望中清醒过来,同样有些担心于妮娜,跟在木仓身后不远上了二楼。

为什么没有看好她?——这是木仓至死都在问着自己的问题。

九岚服花刚刚走到二楼就听到卧室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就是一声漫长而低沉的嘶吼。

当她走到卧室门前,看到的却是妮娜依旧平静的躺在床上,而木仓却是跪伏在地,双手紧紧握住成拳。

窗外明亮的月光照进屋内,没有任何云朵挡住圆月的光辉。

妮娜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被子被拉到胸前,而双臂却放在外面。在月光照射下,她右手食指上的血色是那样的清晰,就如同她脖子上一道竖直红线。

跪在地上的木仓手中紧紧的握着一张纸,纸上也有血色,模模糊糊的组成几行字,却因为木仓握的太过用力,而扭曲变形,显得格外狰狞。

在九岚服花的眼中,趴在地上木仓就像一只被夺走同伴的受伤野兽,面目狰狞到完全看不见往昔的冷淡平静,他在那里痛苦的嘶吼,在悲叹自己的无力。

妮娜死了,在死前她认真的整理着自己的面容,将头发扎成往日在店中的模样,蛋糕店的制服被撕坏无法再穿,她也就没有换上,依旧穿着木仓为她穿上的睡衣。摸出一直隐藏在制服内的小刀,割破食指在一张旧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

「木仓 不要自责 也不要自作多情 我只是为了救服花」

「服花 没事的 有些事都让它过去吧 我也不想再想了」

「谢谢你们 不要难过 是你们陪我度过我最美好的时光」

「木仓 臭小子 竟然偷偷看我的身子 而且还摸了 到下辈子再这样 你就一定要负责」

「没事的 我只是有点累了」

「别哭 特别是木仓 你太傻了 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没事的 都过去了 好好活下去」

血字有浓有淡,在变淡之后却又会再度变浓,显然是再度将手指割开继续写下去了。

小刀在地上已经被九岚服花找到,刀刃上被擦的干干净净,甚至连被子上、床单上也没有看到任何血痕。妮娜就这么走了,走了个干干净净。

「割破喉管,窒息而死。」

木仓已经不再趴在地上,安安静静的将妮娜手指上的血痂擦掉,看到九岚服花无法释怀的模样,随口解释了两句。

当两人再度来到楼下时,九岚服花依旧是那身装扮,但木仓却已经换回他第一次来此时所穿的衣服,神情再度恢复平静冷淡,和当初第一次进门时一模一样。

但是在九岚服花的眼中却不是如此,她看到的不是那个如同一根木头的木仓,而是一根从头到脚都在熊熊燃烧的火炬。她知道木仓在想什么,想要阻止却根本说不出口。

「我一直觉得只要活着,怎样都好。」

「我一直相信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

「所以那只狗抬手的时候我没杀了它,那只狗上楼的时候我没杀了它,那只狗走的时候我还没杀了它。」

「因为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们会有危险,会是危及你们生命的危险。」

「在旧城有很多人被钱逼死,所以我就要得到很多钱,多的可以不让人命平白消失的钱。」

「可是你告诉我,不该是这样的,人不该是为钱活着的,不用钱也是能救人的。」

「今天有个人救了我,没用钱,也不是命,而是尊严,甚至最后在遗书里还在安慰我!」

木仓说道最后甚至开始吼了出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木仓再度用那种冷淡缺少感情波动的语气继续说着。

「不,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可这就是现实啊。」

「狗屁现实,我的人已经死了,那群猪狗凭什么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喘气?!」

「木仓,你冷静点,利沃森在新城是仅次于城主马克博的存在。手下贴身侍卫就二三十人,你一个人能怎么样?你就听姐姐一句,留在这里,相信姐姐,总有一天这些人会有报应的。」

木仓看着扑倒自己面前的女孩,懦弱、胆怯、悲伤但不敢愤怒,他伸手一点一点掰开九岚服花握住自己衣服的手。心中的杀意已经冲翻了他的理智,九岚服花执着的劝阻让他觉得愈发不可忍受。

「我的姐姐只有一人,她现在在旧城,开着一家酒馆。而不是一家开在新城的蛋糕店。店主,我的人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天亮时我会带她走。」

「木仓……」

听着身后那悲伤到绝望的声音,木仓没有回头。他心里清楚九岚服花是为了他好,但是有些事他必须要做,他同样希望从此九岚服花会与自己断了关系。

在城主府区中有一处宅邸相较于旁边的建筑更为豪华、也更为戒备森严。这里平日里虽没有人居住,但却有佣人定时过来打扫卫生、修剪花草。

现在这座宅邸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以及更多的客人。

时间已过深夜,利沃森依旧坐在阳台回味着在蛋糕店的销魂,并且开始琢磨是不是把那个店主也……

当利沃森终于感觉有些许困倦,起身走进屋内的那一刻,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一道黑影,随之而来的事腹部一阵猛烈冲击。

「呕…呕!」

强烈的冲击,直接让利沃森将胃中的还未消化的一切都吐了出来,剧烈的呕吐让他甚至无法再继续站立。就在他稍微缓解想要起身的时候,却被一只脚踩住后脑,直接踩进了他的呕吐物之中。

「利沃森司长,怎么这么不讲究呢?随意吐来吐去多脏。快,快把自己吃过的东西吃回去。」

声音中没有戏谑、羞辱甚至没有愤怒,但也因为这毫无感情的声音,让利沃森马上明白了究竟是什么人。

「九岚木仓,你是不是想死,想疯了?快扶我起来,不然不光你活不了,你的小情人、你姐姐都逃不了,我会让你看着她们被新城所有男人挨个上个痛快!」

利沃森很愤怒,竟然有人敢如此作贱于他,他心中已经想出了最为恶毒的计划,他要狠狠的折磨凌辱这些贱民。可就在他说完的那一刻,一阵剧痛直接让利沃森感到窒息。

在一瞬间的窒息感后,利沃森才渐渐感受到疼痛的来源——双耳,或是说曾经双耳存在的地方。

「既然不需要耳朵,我来帮你割掉,还可以再帮你吃下去。」

虽然很模糊,但是利沃森还是听到了木仓所说的话,就算心里恨不得把木仓千刀万剐,可利沃森还是缓慢的张开嘴,一点一点的舔着地面。

随着利沃森屈辱地舔舐自己的呕吐物,踩着他头颅的脚终于抬起,可利沃森却不敢抬头,也不敢停下嘴里的动作,就这样如同一头猪一样在那里吃着污物。

「很好,看来这张嘴你还是用的上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于我?」

听着利沃森愤怒的质问,木仓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猖狂却又悲凉,毫不掩饰丝毫不在意是否会招来守卫。

「好一个折辱!利沃森,我会待在这里直到天亮,每十分钟我就会过来取你一个零件,竭尽全力挣扎吧。」

虽然木仓早就已经离开,但利沃森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任由伤口流血慢慢结痂。直到侍卫冲入屋内,利沃森才缓缓歪倒在地,他很想就此昏过去,但是木仓的话却让他不得不保持清醒。

「快,快扶我离开。」

「是,司长,我这就准备马车。」

利沃森突然想到木仓不会如此任由自己离开,马车很可能已经被毁。他又让一名心腹带上两个人从后门离开,去找新城安全司来支援。

等医生处理完利沃森的伤口后,前去准备马车的人也回来了。不出所料,不只是马车,连马也全都被药翻了。想要快速安全的离开宅邸已经不现实,他们这么大一群人贸然闯入夜色之中,只会被人慢慢狩猎。

「把所有佣人都赶出去,让侍卫全部进入宅邸,四人一支小队上下巡逻,留五个人在屋内屋外守着。刺客就在这屋内,谁抓到刺客,这座房子就是他的。」

利沃森许下重赏后,侍卫们立马开始行动,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个天大的机遇。看着留在屋内的侍卫有些不甘的表情,利沃森同样没有忘记安抚他们。

「不出一个小时,安全司的人就会赶到,到时候你们五个,我赏你们每人五万。」

利沃森有些疲倦的靠在床上的软靠上,虽然外耳被砍下,可他却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敏锐,甚至能够听见房门旁侍卫的呼吸。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在意下去,而是思考哪里还有漏洞。既然木仓没有直接取他性命,那么他利沃森就一定要挺过这一关,让这几个贱民清楚自己究竟惹怒了谁,让他们尝尽折磨与凌辱……

府邸之外被赶走的佣人慢慢离去,疲惫的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的小巷之中有人在痛苦而无声的呻吟。被利沃森派出去的亲信还有那两个随从,三个人都用手捂住自己喉咙,另一只手在地上艰难的爬行,张开口想要呼救却叫不出哪怕一个字。

突然他们下意识回头看去,往昔他们在此殴打的旧城人,那人不再在地上翻滚挣扎,而是抬起头看着他们,面容狰狞却又仿佛在狂笑。

利沃森的希望就这么无声的死在了漆黑的小巷之中。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天色微微亮起,破晓已至。

清晨偶尔有人路过这座宅邸,人们会感叹于这座宅邸的豪华、富丽,但却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宅邸之内却是人间地狱。

被吊起的尸体微微摆动,地板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即使已经入秋,屋内却到处都是苍蝇。

在利沃森的卧室内,白色床单上的血迹已经干枯发乌,但仍不时被鲜血再次打湿。利沃森被摆放在自己的床上,毫无声息但依旧活着。

他已经无法再说出一句话,被扔在床脚的舌头早已因为失血而变苍白僵硬,而他的下颚则早被一点点敲碎。

看着屋外升起的初阳,屋内唯一能说话的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寂静。

「你应该一直有两个问题想问,安全司的人为何到现在都没来?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昏迷?」

「你派出去的亲信没走出百米就被我抓住了,可笑他们还用你司长的身份来威胁我。至于你被我这么折磨却还没昏迷过一次,很简单,我打你那一拳就用手里的针给你下了毒。」

「当然毒性也不大,只是会让人极为亢奋。也多亏了你的帮助,我才能轻轻松松的杀光所有侍卫,还有了这么久的时间,来让我好好了解你。」

「临走前再给你留个纪念。」

木仓说着从利沃森身上拔下自己匕首,用刃尖在他的喉管上开了个小口。

「记得用手捂住哦,不然可是会窒息而死的。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的俩胳膊还在阳台上呢,抱歉抱歉。」

利沃森呆滞的望着跑来跑去的木仓,想死这个念头早在他失去五肢后打消了,他的情感早已经麻木,最终完全丧失。

最开始在木仓拔掉他的手指时,利沃森还能骂出声,但渐渐的,随着愈发浓厚的绝望,他的声音开始嘶哑。最终木然的看着一切,看着木仓摧残自己,然后给自己打上绷带、止血。

在这期间利沃森恐惧,然后开始哀求,最后开始祈祷,向木仓祈祷能给她一个了断。而木仓则是安安静静的做着一切,没有丝毫反应。直到利沃森提到那个被他奸污的女孩,木仓才有所反应,可当他试图借此激怒木仓,想让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时候,木仓一刀断了他的舌头,更是用小锤一点点敲碎他的下颚。

利沃森后来甚至无法靠闭上双眼来逃避丝毫,他再也无法闭上双眼,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自己每一根手指、脚趾都在痛,但利沃森清楚——这些早就与他断开了关联。

利沃森还有一个疑问,木仓到底是什么人?

卓绝的身手、冰冷的杀意、残酷的行动、坚定的意志,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木仓被围堵、被射伤,但最后死去的却依旧是他的侍卫。

虽然被断肢压住了喉管上的开口,但利沃森依旧凭借着自己最后的力量震开了断肢,让自己渐渐窒息而死,活着对他而言才是最大的恐惧。

木仓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回到了蛋糕店,用床单小心翼翼的包起了妮娜,将屋内再度收拾整洁后,他抱着妮娜走下了台阶。

九岚服花依旧穿着那身睡裙站在店内正中,神情极度憔悴。

木仓就这么抱着妮娜走到九岚服花的面前,他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却腾不出手,最终也只是无力的笑了笑。

也许这在他心中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但是九岚服花和死去的妮娜清楚。木仓其实经常笑,很小很细微却又很单纯。

「都结束了,利沃森和他的亲信、侍卫都死了,被旧城杀手所杀。」

九岚服花能够清楚的看到木仓因失血而泛白的嘴唇,也能看到他衣服上烧焦的枪眼。她想要留下木仓和妮娜,但内心的自责却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们要去哪?」

「回旧城、回店里,那是我的家,我要把她葬在那,我会一直守着她。」

「有机会也来看看我。」

「嗯,会的。」

木仓看着低头不语的九岚服花,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微微点头示意后,便绕过她走向店门,在将要出门时他突然站住。

「对不起,你也是我的家人。」

九岚服花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店门口,泪水渐渐地模糊了视线。虽然最终木仓也未叫她一声姐姐,但她依然满足了,因为木仓把她当做家人。

用力的擦了擦泪水,她突然觉得很累,要回去好好睡一觉,说不定能在梦中见到仍未走远的妮娜。她在内心告诉自己,睡醒之后要照常开门,要把这家和妮娜一起经营过的蛋糕店,继续经营下去,为了以后木仓能够回到另一个家中住上一住。

破晓已经过去,光明渐渐照耀新城与旧城。

在木仓将要回去的店铺斜对面有一家酒馆,阳光斜照在店门之上,西思·恩格从店内走出,看着在店外等待的克利富德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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