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攻城

编外区作为在新城工作的旧城人的强制聚集地,虽然占地范围不大,但是情况却极其复杂。私搭乱建随意改变着道路的宽窄甚至方向,缺乏合理的治安更使这里鱼龙混杂。即使是常年出入这里的锡德里克分队,也摸不清楚这里究竟有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清晨,在编外区深处的一个小院子,这个院子有四间老旧而坚固的平房,在院子正中,妮娜的遗体已经火化完毕,正被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小而精致的木匣。木仓站在屋内,静静的透过窗户,看着火化结束,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一身纯黑衣服,头发再度变回凌乱的棕色长发。

屋内还有一个中年女子,似是讨厌阳光,特意坐在屋内的阴暗处,一身粗布衣服,虽不起眼但绝不常见,相貌说不上风华绝代,只是一副平凡之相。只是在阴影的遮蔽下,看不清她到底是何种表情。

屋外几人终于干完,其中一人捧着木匣,小心翼翼的递给木仓,在中年女子的示意下低头告退。

木仓找出一块黑布,将木匣裹住之后,抓住两端准备系在背后。看着洛奇费力的模样,中年女子起身走进,伸手接过帮木仓系好,木仓这才回过身看向她。

在阳光之下,木仓能清楚的看到女子眼角的皱纹,但却没能与她对视。

「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回旧城。」

「你刚刚也听到了,按计划此时旧城已经起事。三大城寨和墙门将会全部关闭,你在我这呆段时间。风波过去之后,你再走。」

「回旧城。」

「我都说了,马车线现在不好走,让你……」

「我们要回旧城。」

之前中年女子一直低着头,直到此时才终于抬头,双眼直望木仓。木仓现在来新城之前一样,依旧是面无表情,可不一样的是,现在的他,双眼除了漆黑一片便只有空洞。

中年女子阅超乎常人,这让她能从木仓眼中,看到更深层的东西,这也是为何她一直不愿意靠近木仓,或是和他对视。她能从木仓眼中看见一堵漆黑的高墙,以及高墙之后的无间地狱。

九岚服花和妮娜总是说木仓单纯,总觉的他的眼睛纯粹的让人心疼、想要去保护他。可事实绝非如此,那时的木仓没有过往的记忆,但依旧保有曾经的知识,同时抗拒着现在生活带给他的影响。所以即使他失忆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木仓依旧是面无表情、性情不显。

而他的双眼,在莫德萨与一位老友喝酒时提到过这件事,在莫萨德看来,木仓眼中显露出的不是纯粹,而是空白。

一如莫德萨的老友的感慨:「那根本就是一面镜子。」

妮娜并不知道到,也许知道了也不敢相信,她眼中木仓的美好、善良,很大一部分都是源于她自身的投影。她的美好时时刻刻影响着、改变着木仓,但最终美好的镜花水月被随意击碎。

莫德萨虽然与木仓相处两年,但他心中早有成算,所以只是简单的与木仓保持联系,直到最后消失。可妮娜却不同,她甚至与九岚服花不同,九岚服花对木仓是掺杂着对弟弟的关切之情,妮娜对木仓却是极其纯粹的爱恋思慕。无论是现在的木仓,还是他心中那个被失忆所禁锢的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妮娜的爱慕。

所以即使莫萨德消失,木仓也毫无反应,但妮娜的死,却让木仓陷入疯狂,和弑尽一切的愤怒。虽然最终手刃了利沃森,但木仓心中的火焰依旧汹涌,只不过被他自己拉出一道墙挡住,同时也挡住了灭火的可能。

中年女子不再劝阻木仓留下,拿出一块四角磨圆的方形铁牌交给木仓。

「拿着这个往东走,在第三个路口挂在胸前,之后会有人送你到旧城。」

「何时能到?」

「明早。」

看着沉默离去的木仓,中年女子跟着走出了房间来到院外。此时狭窄的街道上偶有几人路过,见到她纷纷弯腰示意。

「卡罗琳大人早。」

编外区的每一个旧城人,都会选择某一位朋友,向他宣誓自己的忠诚与友谊。在自己获得意外之喜的时候,会将惊喜的一小部分,赠与那位朋友。而那位朋友则会在他陷入困难、危险、麻烦的时候,全力相助。

这种「朋友」在编外区有一个统一的尊称——巴卡。

一旦有巴卡之间发生矛盾,而且达不成和解,将会交给卡罗琳夫人做最后的裁决。不过即便如此,一墙之隔的新城,却从未有人听说过她的名字,这个小院也从未有一个新城人见过,或许会有意外,但都将在编外区中,陷入永远的沉默。

卡罗琳夫人目送着木仓远去,心里再度想起早上这位青年到来的情形,想起那些许久未见的老友,多少有些感慨。感慨并未持续太久,她又再度思考起利沃森的死,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利沃森虽然迷恋权柄,但他的管理能力极强。即使没有设立任何副手,依旧能够以一人之力统管三司。

【只不过现在他死了,城主府又是那个内参议在主事。旧城的朋友这次抓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卡罗琳夫人虽然有心帮助勇敢的反叛者们,但肩膀上的责任,和对旧城的了解,让她无法做出决定,最终只能「默许」。

直到午后时分,利沃森的死才被再度回来的佣人发现,随后不出十分钟,新城安全司就已将宅邸周围街区团团包围,新城巡警开始全城搜查可疑人员。

代行城主权力的肖恩特·卡门自然也要亲临现场,看着已经变成一坨烂肉的利沃森,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不忍,不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派人马上尸体收集起来烧了。」

「内参议,凶手可能是……」

「不重要。」

肖恩特·卡门直接打断了属下的汇报,并且示意所有人退出宅邸。

「马上把先前拟定的命令传达安全司,让他们马上执行。另通告全城禁止外出,执行街禁。告诉所有巡警午夜过后全部回家,没有新令下达不再执行巡警任务。」

「是!」

在返回城主府的路上,马车内除了肖恩特·卡门,还有一名他从家中带来的心腹。看着此时已经陷入动荡的街道,心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开口。

「利沃森这一死,安全司的战时指挥怎么办?」

「不重要,不需要。」,

此时新城不复往日喧哗繁荣,所有平民被禁止走出家门,除了街道上偶尔走过的巡警、守备军,新城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

夜色深沉,巡警结束了最后的搜查,部分守备军也回到了自己的营房。新城街道上终于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在新城南方的荒野之中,洛奇命令队伍停下休息片刻。而借此机会堕天歌、无头猎也脱离自己的位置,来到洛奇身边。

经过一天的思考,即使是坐在马车之上,洛奇依旧在研究新城的地图。墙门检验司那里虽然没有新城的城防图,但城内的地理建筑图还是有的。看着地图结合洛奇先前在新城所收集的情报,他终于制定出自己认为的最好的计划。

「新城安全司守备军,有八个分队,人数一千六百人。其中六支分队是作战部队,全部装备的波塞步枪。其中三支分队担值新城南门、北门和东门的守备、检查任务,东门值守的分队,还要额外负责编外区的管理。」

「开战之后,一旦守备军退入城内,和我们打巷战,我们就会陷入泥潭之中,持久作战对我们太过不利。」

听着洛奇的分析,堕天歌、无头猎的心情越发沉重,虽然没人提起,但在场的三个人都没有忘记,反抗军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后勤队伍,个人随身携带的干粮就是所有的后勤储备。

现在旧城队伍能够保持稳定也是多亏了先前并不激烈的战斗,可是一旦陷入鏖战,无论是士气还是口粮都经不起考验。

「先前无论是墙门还是城寨,对方都是出于一种退无可退的环境。可面对新城,不但大小却与旧城相当,而且有完整的城防。即使能攻破城门,也做不到阻止对方退入城中。」

「是啊,洛奇。先前我们人数碾压对方,对方根本提不起任何战意,但是现在的人手就算加上南六区的人也不过两千多人。如果对方利用好地形优势,怎么想都很难赢啊。」

「可现在事已至此,难道要退回去?」

「退了又如何?这场战争是我们打响的,现在我们就是叛乱者,不能胜利就只能死。」

不能久战,人数相近,地理劣势,退无可退。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一场根本无法胜利的战斗。

「不要乱,你俩一乱,整个队伍都会跟着乱。」

洛奇眼见自己的计划还未开始讲两人就已经自乱阵脚,怒气直冲心头,马上开口呵斥二人。

堕天歌、无头猎也清楚自己这时不该如此,都沉默下来。

看见两人恢复冷静,洛奇再度开始了讲解自己的计划。

「没有什么胜利是板上钉钉的,当初如果墙门检验司只派出几个人来接收物资,那之后博恩公的人很可能死伤过半。届时不要说进攻城寨了,连继续合作都是痴心妄想。」

「我们既然走到了这里,那么就不要在考虑后退。现在只剩下前进这一条路。」

「这一仗的核心就是避免巷战,目前的行进速度远大于我的预期估计,再有一小时就能赶到预定地点。到达后先扎营休息,到破晓前无头猎你挑一部分精锐人手向东北方向进发,这是路线图。」

无头猎结果地图,上面标定的最终目标点是新城外的编外区。

「那里是旧城人的聚集区,我先前让人准备了一些身份牌,你带人潜入进去,之后伺机行动。那里距离南门并不远,一旦你听到南门炮响,就一定要尽快进入新城。」

「堕天歌,天亮之后将会是一场硬仗。你负责进攻南门,但是只能交火不能强行攻门。」

听到洛奇部署给自己的任务,堕天歌第一次表现出了自己的质疑。

「这样打有什么意义?一旦守备军主力都来到南门,到时候南门会被直接堵死,而我们只能做旷野中的活靶子。」

「就是要让他们把我们堵到城外。」

「你是说……把所有人吸引到南门,然后我趁机从编外区进入,把他们包围在南门。」

无头猎的话直接点醒了堕天歌,让她不再反对。

「对,只要堕天歌在南门打的足够久,之后逐渐展露疲态,当对方增援后,堕天歌开始后退,想办法把他们从南门勾出来,在荒野中和他们僵持住。」

「只要能在南门击溃四个分队的守备军,之后我们就有资本围住城主府构筑双层防线,只要最后拿下马克博,这场战争就是我们胜利。」

「一旦开战,接下来的每步行动都需要你们自己决定。无头猎,南门这边开打之后,我没有任何办法给你信号,只能靠你自己来判断什么时候动手什么时候进入城内。」

「明白了。」

「堕天歌明天我会随你一同进攻南门。」

「好。」

看着堕天歌眼中透露出的信任与喜悦,洛奇忽然想到在多年以前,也有一个女孩曾经这么看着自己。而现在对方就在不远处的城墙之内,洛奇想着信中定下的联络约定,心中微微放松。

只要九岚服花还活着,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还有机会。

天色渐渐亮起,可此时南门的守备分队却依旧感到疲惫,昨夜全城搜查,他们中的不少人也被抽调过去,直到深夜之后才回到驻地,而到了天亮还要接班站哨。

士兵们顶着困意,用老旧的轮盘组,缓慢地吊起了厚重的闸门,虽然利沃森死了,但他们心里清楚自己真正的上司是谁,内心根本毫不在意。

阿马里作为分队长此时也是一脸困意,昨夜他虽然没有参与搜查,但还是一直在驻地等着消息。一夜过去一无所获,但他还是放松了下来。阿马里知道这是第一次搜查,也是最后一次。

想着往日利沃森总会乘着城主不在的时候,来到他们分队的驻地,和下面的士兵交谈时装作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虽然逢节遇事利沃森还会往分队送礼,但在所有人眼中这都是一个心怀叵测的挑梁小丑。

现在他死了,而且很明显是仇杀,那么自然不会有人真的在意凶手是谁,当然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看着城门外的平静旷野,阿马里想着要不要再回去睡会,但远方突然扬起的烟尘,引起了他的注意。

【马车队?】

现在城门才刚刚打开,时间甚至还在清晨的范围。阿马里是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要让这队马车不惜星夜兼程也要赶路。虽然心中好奇多过戒备,但他还是马上示意下属注意这批远方来客,现在新城局势相对紧张,无论来着是谁都要好好检查一番。

然而这马车队却完全超脱了所有人的想象,马车不是往昔常见的货运马车,更不是达官贵人的奢华座驾。车体两侧被临时装上铁板,而且马车队在接近新城后,马上开始减速,并一左一右的横向列开。

马蹄踏起的烟尘渐渐散去,在南门外的旷野上,马车队组成了一道新的矮墙。宁静在彼此之间缓缓蔓延,却马上被枪声打碎。

阿马里只是愣神片刻,立刻敲响警钟。因为外出禁令,警钟的声音并没有给附近的居民展现混乱的机会。而分队战士则立刻进入自己的战斗位置,不过队员关闭城门的动作却被阿马里制止了。

「你们四个先找掩体待命,不要急着关门。对面跟咱们列阵对枪,一时半会就不会冲门。」

双方仍在持续交火,虽然阿马里分队被对方第一轮射击打的猝不及防,但是随着进入战位展开交火,分队士兵伤亡人数锐减。

就在阿马里渐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旷野远方突然又出现了几架马车加入战局,南门的压力顿时增大。阿马里虽然有些慌张,但还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没有火炮,即使第一批是先遣队,但是第二批还是没有火炮,光靠枪多的话,就根本没资格来攻我南门。」

阿马里立刻叫来一名传令兵。

「告诉兄弟们不要着急,小心不要被流弹所伤,只要对面还没有火炮,我们就是高枕无忧,不要平白丢了性命。」

「让负责城门的那四个兄弟注意着点,别让零星的敌人冲进来。把城门给我看住了,我还要带人出去抓俘虏呢。」

看着传令兵领命而去,阿马里自己来到城门楼的最高点,在那里有他的最大的依仗。

火炮班长早已准备完毕,随时准备开火射击。此时见到分队长到来,以为是阿马里要亲自指挥,立刻吩咐士兵将炮推出,却被阿马里制止下来。

「队长,我们还等什么,这几架马车都在射击范围内,只要两炮齐开,要不了几轮就能击溃他们的阵线。」

「急什么,我们就两门炮,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再说了南门日常战备的炮弹就那么点,现在两个后勤分队都有任务,根本没人给拉炮弹。你现在给我注意有没有直接冲门的,放进来一个人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炮弹使。」

「队长您直接把门关了不就完了,省的我万一没打中,你还怪罪我。」

「毛病!让你干啥就干啥,哪这么多废话。留着门我一会还出去抓俘虏呢,这个破门也是的,报了多少次都没人来修,开一次要二十多分钟,真的是耽误事。」

「那要不我现在开炮掩护,您冲出去把他们都抓了。」

「少忽悠老子,过来就是告诉你把城门给我看好,别的不用管。」

「明白,队长。」

枪战仍在持续,之后虽然又出现了两次马车队的增援,但人数并不多,甚至不足第二次的半数。这让阿马里有些判断不清对方究竟有没有出尽兵力,不敢轻易下令开炮、出击。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阿马里不得不下令暂缓射击,让几名枪法好的士兵自行寻找机会开枪,

直到这时,阿马里才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枪弹储备,南门驻地的储备枪弹已经被消耗进半,但是对方依旧保持极为猛烈的火力。

虽然对方到现在依旧没有火炮,可就这样处之安然的和他对枪,这让阿马里产生很多不好的猜想。

就在阿马里准备派人前往安全司请求弹药补给时,属下报告负责编外区的分队——锡德里克分队前来支援。

在这紧要关头有人支援是好事,但阿马里根本没有请求过任何支援,更何况来的是这个锡德里克。

利沃森在他阿马里的分队没能拉拢到任何人,而在锡德里克那边却截然不同,不仅与锡德里克走的极近,阿马里更是听说了不少两人在编外区做的糟烂事。

利沃森被杀之后,所有分队长中也就数锡德里克最为卖力的进行搜查。甚至很可能昨晚在城中奔波一夜,但阿马里还是想不到此时锡德里克会带队来到这里。

虽然阿马里看不起锡德里克这个人,不过同为分队长而且对方是前来增援于他,阿马里也只能上前相迎。

在城墙边的营地外等候不久,阿马里就看到带队步行而来的锡德里克。锡德里克本就长着一张极为阴沉的脸,此时更是难看。

「锡德里克队长,你我虽然相距不远。但我这还没派人求援呢,你就赶了过来,真是让我喜不自禁啊。」

听着对方言语中暗含的讥讽之意,锡德里克没有丝毫在意。平时两人就是谁也不买谁的账,今天他更是有自己目的,当然不在乎被人讥讽几句。

「阿马里队长,我需要你配合我,尽快将城外来犯之敌击溃,抓住始作俑者。」

「锡德里克队长口气倒是不小,怕不是根本不知道墙外的情况吧?开战到现在,外面的人有增无减,到现在至少有四百多人,还全数捉拿?我现在能守下来就不错了。」

意料之外的数字让锡德里克眉角跳动起来,不过他并未继续与阿马里交谈,而是直接走向城墙阶梯。走上城墙的锡德里克,看到的是城外已经组成复合工事的马车队,当注意到马车铁板上密集的弹痕时,锡德里克眉角的跳动愈发急促起来。

此时城墙上的枪声几乎停止,偶尔有一处枪声响起则会立刻招来三四枪的回击。锡德里克亲自换了几个射击孔,虽然只是空放一枪,但仍旧是马上遭到了对方还击。

这些马车前前后后构成三道防线或是说射击掩体,第二、第三列掩体中间还有断口,虽有一些遮蔽物阻碍视线,但还是可以判断这些缺口被用来运送物资弹药、搬离伤员。此时对方已经将所有马匹处理完,马车车轮大多都被毁坏、拆除,即便没拆掉的,也能看见被固定过的迹象,此时想要轻易撼动这些马车已经不可能。

锡德里克还注意到另外一个事情,这让他明白阿马里嘴上说着被人围攻许久、攻城人数众多,却根本没有丝毫慌张——敌方没有火炮,而这些马车组成工事,则基本就是在宣告他们已经放弃了奇袭攻城。

【这工事最前方根本没有留有开口,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应该就是没有火炮,不然没有必要把人马拉出来打持久战。】

注意到身后慢慢走上来的阿马里,锡德里克心中还是有个疑问。

「只要你把城门关上,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没有城门关上?」

「最开始我是存着出去抓俘虏的心,这破门开一次太费时间。可现在我是真的希望这帮人冲门。」

「为什么?」

「我这边的弹药储备不多,而且一个射击点被对面三四个人同时盯着,到现在士兵已经损伤了将近四分之一。他们要是冲门,火炮开火能轻易打乱冲锋的节奏,就是用马车我也能给它炸停了。这两百米的距离足够射击三轮以上,必然能大量杀伤对方,而且只要争取两分钟,就能把这门彻底关上。」

「可是他们到了城下,你怎么办?虽然现在用的不是老式火枪,对下方射击没那么多顾虑,可还是会有射击死角。到时候用炸药来上几轮,你这门迟早要破。」

「我这别的不多,火油还是有些的。这门虽然不好使,但也是通体铁铸,根本不怕烧。门前拉道火墙,我就不信这帮孙子还能用的了炸药。现在就怕一旦这门关上了,对面一退,我这些兄弟不就白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阿马里本意是想要打消锡德里克出城的意图,让他和自己一同守住南门。但是锡德里克却听出了阿马里心中的不甘,锡德里克想着心中所图之事,立刻打定主意要说服阿马里。

「我现在是明白了,你这是想杀出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什么意思?」

「我最开始被这帮人的阵势唬住了,但是现在想想,这复合工事虽然已经成形,但终究是由马车组成的,即使外层钉了铁板,但还是不如土木工坚硬,用火炮很容易击毁。」

「就算开炮射击,这两门炮需要打十轮以上才能摧毁最前排的工事。」

「你看那是什么?」

阿马里顺着锡德里克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有几个人推着两门炮由城内向城门这边推来。

「这…你刚刚可是还什么都不知道,最多听到个枪声。就敢让人把炮从城墙上搬了下来?」

阿马里实在想不明白,只不过是这边传过去的枪声,锡德里克不就会把东门所有火炮,从城墙上搬下来。

「东门上的那两门炮,当然还在上头,这两门不过是我们分队的专配火炮。」

「专配?你……」

听到这从未没听过的事情,阿马里惊诧溢于言表。新城安全司总共不过十四门炮,三座城门各配有两门,城主府备有四门,剩下的全都在安全司封存备用,从来没听过有哪个小队专配火炮。

不过惊愕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阿马里立刻想起来刚刚死去的利沃森,顿时一切豁然开朗。虽然心想一定要把这件事上报城主,不过不是现在。

「你带了多少弹药?」

「战备基数的一半。你刚刚也说了,你这边射击点位不够,只要露头就会被重点照顾。在这么打下去,就算我的人也补上去,一样会被慢慢消耗完。」

「还是要打出去?」

「对,都被人打到脸上来了,你难道甘心在这里继续装王八?你的火炮炮位高,直接炮击对面最后方的掩体工事,多少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与此同时,我这两门炮从城门推出,在门两侧开始向工事前侧炮击,尽可能压制对方射击。借此机会你我所有人开始冲锋。」

「冲锋?所有人都要参与冲锋?」

「至少要大部分,留少量枪法最好的做掩护射击,不过这也没什么意义。两百米的距离,对方至少有四百人,四门火炮根本做不到完全压制。人数一旦少了,经不住对方的剩余火力,被压制住的话,不要说冲锋了,想逃回来就是奢望。」

「我这边的两门炮一开始先炮击对方前沿,这样冲锋压力能不能小点?」

「没有意义,工事范围太大,你也明白一轮齐射根本做不到哪怕只对一条阵线进行完全覆盖。再说如果只炮击前沿,一旦对方选择撤退将毫无阻碍,那时谁敢追出火炮射程?」

「你觉得他们会退出费这么大劲构建出来的工事?」

「你应该清楚,外面这些马车到底是从哪来的,这么多人马从这个方向来而且还踏踏实实的跟你打持久战,你还不明白吗?」

「城寨一线全部沦陷。」

「从开战到现在依旧过去这么久了,你的弹药储备都已经逼得你下令部分人停止射击了,而对面的火力是不是依旧猛烈?这根本不是往日的流寇袭扰,而是战争,旧城人和新城人的战争。」

「战争」二字如同一柄巨锤直接敲打在阿马里的头上,锡德里克敏锐的注意到他的动摇,上前狠狠地用双手握住阿马里的肩膀,逼迫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想想我们三司之中的守备军总共多少人?二十三支分队,顶在最前的墙门检验司就有十支分队,可是现在到了新城,对方还有六百人在这跟你我摆开阵势打持久战,你真觉得这些人就是全部?不会只是先头部队?」

战争,阿马里最为恐惧的事情,从根本上翻开了阿马里心中所有的不安,最坏的猜测似乎已经得到印证。锡德里克的想法对阿马里而言,是最糟糕的不谋而合,让他内心的不安直接变为了恐慌。

「不…不行,我要马上上报城主府,必需要让那三支分队马上回头。」

「冷静点,那三支分队昨天下午就已经出发。就算现在他们收到命令掉头,也根本赶不及。更何况现在城主府内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那…那你说怎么办?」

锡德里克没想到阿马里会动摇的如此厉害,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战机稍纵即逝,他不敢期望下一个变数会有利于他,必须尽快行动。

「击溃这些人,抓住其中的首脑。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情报,如果再这么一无所知的打下去,最后死都会不知道怎么死的。」

「真的不要我先炮击前列阵地?」

「必须要留下这些人,你挑二十个好手留下,我来带队冲锋,让人把所有库存全拿出来分发下去。来之前我已经派人通知后勤分队和库管了,炮弹补给应该马上就会到。」

阿马里不是没有想过把锡德里克留下来,和自己同守南门。但他能看出锡德里克的急迫,更重要的是他内心的恐惧已经压倒了一切。

战争,特别是新城与旧城间的战争一旦打响,不打个你死我活,打的一方弹尽人绝,绝无停止的可能。他虽与旧城人交集不多,但阿马里却也清清楚楚的看过,那些与奴隶无异的旧城人,他们眼中刻骨的仇恨。

阿马里自认是一个清醒的人,他从来不认为亚特尔默会这么太平下去,也从未相信旧城就会这样臣服……

作战计划已经传达完毕,传令兵则前往安全司去催促后勤支队。锡德里克看着补充完弹药,一队队入列的士兵,心中却是满满的无奈与忧虑。

没有几个人知道,锡德里克其实根本就不想来到这里。可是利沃森的死却让他不得不冒险而为。

所有新城人都知道利沃森主动拉拢他,而他锡德里克则是一株墙头草,在利沃森与马克博之间摇摆。但是只有锡德里克和他几个心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是锡德里克在刻意结交利沃森。

锡德里克曾是马克博面前的当红人物,后虽有肖恩特·卡门出现,马克博对他倚重变小,但从未苛待于他。可是锡德里克有心想要立一大功之时,却不甚参与到一件绝密之事当中。

虽事后并未受到严惩,但锡德里克却坚信自己被马克博记恨。

锡德里克在新城混迹多年,算得上是联邦内陆最早来此的一批佣兵。他熟知这个新起领主的手腕,自然也清楚利沃森心里的担忧从何而来,虽然锡德里克不认为利沃森有资格与马克博正面对抗。

但在这马克博一手遮天的新城,能找到个立场相近的活人太过不易,他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在万一之时,能有一个人站在自己前面,给自己挡一挡。

可利沃森突然就这么死了,与阿马里所想有些许不同,锡德里克同样不在乎是谁杀的利沃森,或许有人会在乎他死的是否惨烈,但绝对没人在意究竟是谁做的。

锡德里克在城内奔波了一夜并没有去查探,而是和那些与利沃森关系相近的人见上一面。

利沃森死了,可他们的立场依旧没变。在简单地会面后,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一点,失去利沃森之后,以他们目前的立场而言,甚至没有资格在新城继续活下去。

锡德里克当初为了活下去,选择与马克博渐行渐远,向利沃森示以好意,现在同样是为了活下去,不惜以身犯险带头冲锋。

这只是一切的开始,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锡德里克都要靠着不断地摇尾乞怜,来换取活下去的可能。虽然活的毫无尊严,但若不想余生都用于逃亡,那么就只能舍弃尊严。

锡德里克突然开始庆幸,庆幸自己从未放松过训练,虽然在往日考核中,自己的分队从未崭露头角,但这是他最为满意的伪装。

只有分队内的士兵才清楚,他们每日究竟在经受怎样的训练,得利于利沃森与后勤补给的关系密切,锡德里克的分队有大量的资源可以用于训练,最后再加上可以随意进出编外区的福利,分队士兵不仅有着极为突出的战力,更是对他锡德里克忠心耿耿。

【只不过有点不把旧城人当人罢了。】

锡德里克虽然时常这样感叹,不过却并未太过在意,物尽其用、人尽其职罢了。

看着已经集合完毕的队伍,锡德里克没有进行任何动员讲话。他的人不需要这些场面之词,阿马里的分队士气如何,锡德里克也不在意。

【不过四百人而已,还有火炮支援,小心应对突发情况就行。】

在心中向自己嘱咐一句后,锡德里克抬头挥手,向城墙上的阿马里示意,顿时炮声轰鸣。士兵在吼叫中快步将火炮从城门推出,当第二轮炮声响起之时,锡德里克已经带队开始冲锋。

就在锡德里克和阿马里准备搏命一战的时候,反叛军却险些从内部瓦解。

战斗初期堕天歌听从洛奇的建议,只派出一百人先行挑起战火,一方面是为了构筑工事,另一方面则是试探南门守军是否会开炮。随着一批批人马的派出,反抗军顺利的完成了工事的构筑,而到此为止,洛奇所有的计划也全部「完成」。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新城做出洛奇所期望的反应。

但是在这不知何时结束的等待中,最先出现的变数却来自于反抗军内部,来自于洛奇最没想到的人。

马车工事彻底构筑完成后,堕天歌便向木仓提出,想要前往阵地看看。洛奇并未思考太多,在提醒堕天歌注意安全后,就任由她前往战争的前沿。见识过戒律徒的老练和无头猎的狠辣之后,洛奇自然而然的认为堕天歌和他们是一类人,一名优秀合格的帮派领袖。

但洛奇想的太过理所应当,堕天歌确实优秀,但远算不上「合格」二字。

初到战阵的堕天歌十分兴奋,也高兴于自己的到来让「鬼盒」的成员们斗志昂扬,她天真的相信事情就会这么顺利下去。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堕天歌撑不住了,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战争的残酷。

虽然有人提出请堕天歌来指挥,但自知深浅的堕天歌没有接受,而是让之前的指挥官继续指挥。而她也清楚自己不能随便乱走,老老实实的待在阵地的最后方,但正是如此,堕天歌的精神开始一点点崩裂。

马车工事后的远处是一片树林,在树林中的某处是反抗军的临时驻地,堕天歌正是从那里跟随增援的士兵来到前线。

此时的战斗已经进入僵持阶段,双方冷酷的向对面倾泻火力,为了增大南门守军的压力,弹药运输被洛奇排在了首位,在那之后是人员的补给,而伤员的运输,则被放在了在最后。

反抗军和安全司都全部装备了波塞步枪,两百米的距离丝毫没有影响步枪的杀伤力,猛烈的枪声压不住士兵的哀嚎,脚下的土地正因为鲜血而渐渐泥泞。

所有受伤和阵亡的士兵都被拖到阵地的最后方,在那里等待马车的到来,那时他们会被拉往树林深处,得到救助或是埋葬。

因为面纱的阻挡,没人能看出堕天歌的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双手正变得冰凉、麻木,堕天歌想过上前帮助那些受伤的士兵,但每当她靠近之时,无声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却让她几度干呕,直到最后不敢上前。

堕天歌本以为自己对战争足够了解,相信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但直到此时,她无助的坐在地上,感受着土地的冰冷,才清楚自己太过天真。

就在她试图安慰自己,劝解自己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时候,士兵们小心慎重的抬来一位伤员。头部中弹让他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怕,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并没有马上死去,而堕天歌则立刻认出了这张血肉模糊的脸。

「指挥官,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听着堕天歌颤抖的声音,指挥官突然如同回光返照,他挣扎着侧过身,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堕天歌,虚弱至极的他声音却异常清晰。

「首领,我们没输,我们不会输,但我们究竟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说完这句话后,指挥官没能等来堕天歌的回答,他挣扎撑起身体的左手突然一松,整个人再度倒入担架,就这样没了生息。

堕天歌此时忘记了一切的恐惧,缓缓地走上前去,走到担架旁边。周围没有任何悲伤哀叹的声音,士兵们在放下担架后,就匆忙的离开,战斗还在继续。

堕天歌先是被指挥官左手处的光亮引走目光,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正无力的反射着清晨的阳光。堕天歌能清楚的记住他,是因为在几年前,她曾随丑爷参加过这位指挥官的婚礼。堕天歌至今依稀记着,这名有着湛蓝色双眼的壮硕青年,在婚礼上哭的那般开心灿烂。

当堕天歌再度看向指挥官的双眼时,只能看到一只闭上的眼睛,和被子弹钻出的黑洞,而此时这黑洞仍在「看」着她。

第一次,堕天歌第一次对这场战争产生了疑问,她第一次开始正视生命的沉重。

看着从前线返回的堕天歌,洛奇有些担忧,但还是想马上和她进行战况对接。

「怎么样?」

「洛奇,我们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你在说些什么?」

听到超乎预料的回应,洛奇本就心神紧绷,此时惊诧之余更是有些恼怒。

「你在胡说什么?我在问你前线怎么样了!南门有没有增兵?」

当听到洛奇提到前线之时,堕天歌再度想起了那个黑洞,想起了泥土间肆意流淌的鲜血,内疚、恐惧、自责、厌恶在内心交织,最后变成了愤怒,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脑子里除了你的计划就没有别的吗!你有没有听到旧城兄弟们的惨叫?你有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同胞?还是冷血的把他们当成工具?」

堕天歌的异常反而让洛奇冷静了下来,他马上注意到两人的争吵已经让帐篷外的士兵开始骚动,这意味着局势很可能继续恶化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先安抚下她,决不能因此乱了阵脚。】

洛奇内心迅速做出了决断,说话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指挥官死了,还有很多人死了,有的人受伤很重,还有……」

内心巨大的压力已经让堕天歌难以正确的表达,只能说出含糊而没有意义的话语,洛奇确定无法从他这里获得实际情况,就安心于继续安抚堕天歌。

「嗯,我知道了。那我们这就撤退吧,我派人去通知无头猎,让他也调头回去。」

「那……」

「那那些死去的兄弟怎么办?他们就这么白白的死了?没有任何结果,也没有人为他们报仇?」

听到洛奇如此轻易的同意撤退,堕天歌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有一丝无措,就在她想说什么的时候,洛奇继续说出的话让她只能沉默。

「当我们向马克博开战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死去,在旧城广场;在墙门壁垒;在曼塔城寨,为了胜利已经有很多人死去。我清楚你的自责,也明白你心中的不忍,但这就是我们必须承担的责任,这就是我们的义务。」

「可是,可是就不能……」

看着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堕天歌,洛奇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那被泪水打湿的面纱,语气渐渐激昂起来。

「我们在为了旧城,为了旧城后代的自由而战,这场战斗必然会有很多人死去。有可能你我也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死去,但这不是我们不抗争、不战斗的理由。」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必须付出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一如指挥官的生命;一如你我内心的痛苦。」

「堕天歌,你可以悲伤哭泣,但不能影响到外面的兄弟们,你自己也不能倒下。你是『鬼盒』的首领,你更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你倒了,他们会乱、会死,更会让那些已经牺牲的兄弟死的毫无价值。」

听着洛奇的话,堕天歌渐渐恢复了冷静,尽管未能恢复如常,但她同意洛奇的话,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倒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呼出时,堕天歌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不过眼角依旧有些泛红,再度开口时声音也有些沙哑。

「现在怎么办?南门那边没有任何增援的迹象,我们就这么继续坚持下去?」

「耗下去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现在只能随机应变。」

洛奇说完之后,帐篷内就再度恢复了安静。

「轰!轰!」

「轰!轰!轰!轰!」

正当堕天歌想要和洛奇商量能否强行攻城的时候,马车工事方向突然传来震天巨响。

不等二人走出帐篷,一名士兵就慌乱的跑到堕天歌面前,言语之间止不住的惊恐。

「开炮,南门墙上的火炮开炮了。然后城门里又推出了两门炮,同时向我们开炮,还有几百名安全司士兵向阵地冲锋。我们,我们快守不住了。」

听到士兵的报告,堕天歌大惊失色,马上疾声叫道。

「快,快让预备队上去支援,快!」

「等等!」

就在士兵想要离开帐篷的时候,洛奇却出人意料的制止了他。

「你要干什么?阵地快丢了!」

洛奇丝毫没有理会堕天歌,反而坐在了桌前,盯着桌上的地图和自己列出的新城情报,开始慎重谨慎的思考。

帐篷外的炮声还在持续,虽然没有直接遭到炮击,但临时驻地中的「鬼盒」成员已经开始骚乱。所有人都知道旧城没有火炮,所有人都清楚自己将面对火炮无情的轰击,但当正在面对的时候,即便只是听着那震耳欲聋的爆炸,依旧足以让他们开始惊慌恐惧。

人们开始躁动,每个人都在试图做些什么,来平息自己内心的恐惧,但最终皆是茫然无措的彷徨反复。各级指挥官厉声呵斥胡乱跑动的人群,试图以此稳定混乱的局面,但他们自己同样茫然无措,只能寄希望于首领能尽快下达命令。

与外面的慌乱吵闹相比,帐篷内安静的诡异,洛奇依旧在桌前忙碌,堕天歌能看出他在谋划些什么,但内心的焦急和外面的炮声,让她的耐心异常脆弱。

「洛奇,你到底要干什么?」

「再等下。」

「来不及了,阵地里的兄弟们快守不住了。」

「再等等!」

看着连头都不愿抬起的洛奇,堕天歌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就在她准备无视洛奇,想要下令出兵增援的时候,炮声突然停止。片刻后,有一名士兵进来报告。

「首领大人,阵地请求增援!新城部队冲入阵地,正在和阵地里的兄弟们近战肉搏,他们人数不多,兄弟们支持不了多久。」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

回答他的不是堕天歌,而是一直低着头的洛奇,此时他已经从桌前站起,来到堕天歌面前。口中的话虽说对士兵所说,但双眼却紧盯堕天歌,似另有话要说。

虽然百般不愿,但面对堕天歌的命令,士兵也只能领命告退,一同离开的还有门外警戒的士兵,此时帐篷内外就只剩下堕天歌和洛奇二人。

「你要说什么?」

堕天歌疑惑的同时已经开始有些愤怒,她能察觉到洛奇是在有意拖延,拖延她下令支援的时间。只不过,她想不通洛奇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站在城墙上的阿马里有些紧张和焦虑,他已经下令停止炮击,让门外的炮兵撤回。现在锡德里克已经冲入敌阵,并向着工事中央推进,继续进行炮击会有概率误伤友军,而且炮弹存量已经见底了。

站在城墙最高处的阿马里,不停的前后交替看着城内城外,在城外,锡德里克虽然遇到顽强抵抗,但对方的士兵缺乏基本的战斗素养,轻易之间就会陷入混乱。与之相比,锡德里克分队的精锐程度,则让阿马里为之咋舌。

在之前的冲锋中,阿马里清楚的看到,就算是前排士兵被击倒,后排的士兵也会毫不犹豫的踩着他们的身体继续前进。而这些倒下的士兵会为了以背朝天翻动一次,之后就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等被医护兵包扎完毕后,便会就近寻找掩体,保护自己的同时,伺机向敌人射击。

在这极度「秩序」的冲锋中,却有几处不和谐的群体,那些士兵动作犹豫,一旦有人倒下,冲锋的速度就会因此受阻,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阿马里依旧能断定,那些士兵都是自己的部下。

看着这冲锋队伍中明显两极化的表现,看着锡德里克分队的强硬作风,再看看自己士兵的混乱,阿马里愈发觉得锡德里克的高深莫测。

锡德里克分队抵近工事后,前排士兵先是临时列队,一轮齐射过后,马上冲入工事,从这之后就一枪不开,全靠刺刀战斗。另有一些士兵直接爬上马车,占据高点射击压制,面对对方的反击,没有丝毫躲避的动作。

看着如此精锐铁血的部队,阿马里突然开始心疼起来,他现在迫切的希望能有人来支援。战争已经打响,即便只是为了日后的战斗,阿马里也希望锡德里克分队受到更少的战损。

传令兵已经出发了快半个小时,可到现在却依旧没见到后勤分队,阿马里有些后悔没有和后勤分队搞好关系,现在拖延的一分一秒,都是在把他们推向失败的深渊。

就在他自作烦恼的时候,阿马里最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敌军冲门。

四架马车两前两后,从工事的侧面的树林中冲出,直奔城门而来。这顿时让阿马里陷入左右为难,如果锡德里克刚刚未能展现自己分队的精锐强悍。阿马里此时必然不会有任何顾虑,即便是舍弃锡德里克,他也会直接下令关闭城门。

可现在阿马里无法断然舍弃锡德里克,只能寄希望于火炮,希望能够准确命中这四辆正在奔驰的马车。

砰!砰!砰!

砰!

终于,第四炮成功击中前方两架马车其中一辆的车轮,之后实心炮弹再度弹起,幸运的击中旁边马车的货仓。一时间骨骼粉碎、肉体撕裂的声音,在旷野中响彻,甚至传到了城墙之上。

看着那两辆基本散掉的马车,阿马里缓缓舒了一口气,库房为数不多的霰弹,早在冲阵的时候,就被炮手全部用完。刚刚只能靠剩下的实心炮弹射击,虽然有些惊险,但所幸最终还是成功命中。

但阿马里这口气送的早了,跑在后面的两辆马车,在炮击开始后,就立刻左右拉开距离,绕了一个大圈奔向南门。此时已经进入了炮击的死角,阿马里只能下令开枪射击,希望击中马或车夫,让马车停下。

城墙之上枪声响作一片,一架马车行进方向太过稳定,虽然速度极快,但不过片刻,拉车的黑马就身中数弹倒地而亡,随着黑马倒地,后面的货厢也一同翻倒在地。

仅剩下的一架马车,虽然车夫极力频繁的变换马车方向躲避,但最终还是倒在血泊之中。

看到马车的速度开始放缓,士兵们开始针对货厢射击,尽管有二十支枪不停射击,但在这密集的火力之下,依旧有几人挣扎着从货厢内爬出。而这三个人手中拿着的,是「五目」最大的底牌——黄泥炸药。

「五目」这两年间虽未能买到几支火枪,但还是通过一个背景极为神秘的船队,买到了这种神奇的炸药。除了特殊的起爆装置,这种黄泥炸药甚至不能被明火引爆,而一旦被正确引爆,爆炸的威力更是一般火药难以比拟的。

不过区区四辆马车,之所以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冲门攻城,目的根本就不是要趁乱夺下南门,而是要把锡德里克,和他带领的那三百人永远的留在城外。

在付出了巨大牺牲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南门之下,看着城门后那老旧的滑轮组,这几名旧城战士再度提了一口气,开始了最后的冲锋。

城门内留守的士兵听着墙上战友的吼叫,竭力飞奔到那还未放下的闸门之下,看到的却是此生所见最为恐怖的画面。三名浑身是血的旧城战士,每人点燃了两根引线,然后静静的将引线末端的雷管插入炸药,插入手中抱着和身上捆着的黄泥炸药之中。

轰!!!

一声爆响之后,闸门迅速坠落,虽然拱形城门依旧坚挺、毫无崩落,可已经掉落的闸门却再难拉起。阿马里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双耳依旧有些耳鸣,但他能确定城外的枪声已经停了下来。

随着爆炸激起的烟尘渐渐平息,激战许久的南门突然迎来了平静。阿马里相信此时锡德里克已经明白了自身的处境,没有丝毫的迟疑,阿马里丢下全力支援的命令后,飞速跑下城墙。

支援,他需要支援,这已经不是两支分队能够完成的事情了。他不能放弃城外的兄弟。轮空的三支分队,因为执行城主府的调令,已经出城北上整整一天一夜了,现在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在北门值守的穆尔分队。

在那之前,阿马里还是决定先去一趟安全司,哪怕是下跪磕头,他也要说服后勤分队,请他们支援南门,支援南门外的锡德里克。

马蹄声在无人的街道上回荡,从城主府禁令公布后,所有试图在街道上游荡,且拒绝或无法进入建筑物的人,都会被妥善处理,即便南门炮声震天,居民们也只敢通过窗户查探,而不敢轻易出门。

马蹄声很快来到了新城安全司所在的街道,声音急促却又富有节奏感。

砰!

马蹄声依然在继续,很快就穿过了那个街道口,向着东北方继续前行,阿马里的家就在那个方向。

无头猎放下了手中刚刚缴获来的新枪,站在小巷阴影中的他,浑身上下还在滴着血。有他的、有手下的,但更多的是安全司内,那些懦夫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

破晓时,无头猎与堕天歌等人分开,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编外区。此时锡德里克仍在新城内奔波,分队的士兵们除了负责值守的以外,其他的都在编外区内的某处,发泄着自己的欲望,城主府的禁令在此无人遵守,或许根本就无人传达。

无头猎挑了几人一同进入编外区,虽然这里的人们都能看得出他们不属于这里,但同样也能看出他们从何处来。无论是出于帮助同胞,又或是为了复仇,在「巴卡」们的协调、帮助下,他们想要散播的消息,也被编外区的同胞们用尽各种方法灌入那些守备军的耳中。

在天空大亮时归来的锡德里克,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自己疲惫的精神,便从各种渠道收到多份紧急线报。内容虽然完全不同,但最终得出来的结论却是一致的——不出数日,旧城开战。

之后不久,南门枪声大作,锡德里克在屋内纠结许久,最终决定绕过安全司,自行带走分队主力增援南门。

无头猎本想借此机会,强攻守备空虚的东门,但编外区的同胞再次给了他一个惊喜。

新城安全司两个后勤分队,虽然编制也是二百,但实际上这么多年以来,因为利沃森的拉拢、交好,后勤分队渐渐出现很多并不存在的人,而这些人的银饷,则自然而然的流入了利沃森等人的口袋。

而一旦有任务落在后勤分队头上,两支分队的队长就会从编外区强征免费劳力,甚至有时会借此之机给自己找两个漂亮奴隶。

而就在昨天后勤分队又开始了强征,据回来的人说,第二天要征更多的人。

就这样,无头猎和他的所有手下,就这么被带到了只剩下两支后勤分队,与机关人员的新城安全司。杀戮降临的毫不迟疑,阵阵惨叫声在街道上回荡,周围居民对已经早已习惯,一切一如既往。

无头猎在仓库之中不仅发现了波塞步枪,更是发现了两门火炮,朝思暮想的武器出现在眼前,即使是冷淡无情的无头猎,也是满面欢喜。而最让他兴奋的,则是留下几条舌头所说出的情报——在昨天正午,遵从城主府令,三支作战分队从北门离开,向萨克郡边境急行军。

但另外一条消息却让无头猎有些迷惑:首先是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再也联系不上城主府,虽然还能确认有人值守,但是对于安全司上报的所有情况均没有回应,通报人员甚至未能进入城主府。

到目前为止,安全司收到了锡德里克炮弹补给的请求,机关人员因和锡德里克关系密切,越权批准了补给行动。但若要要求北门出兵增援,没有利沃森这位战时指挥,或是城主府的命令,即使安全司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依旧无权下令。

【看来短时间内,不会有足以改变局势的力量出现。】

无头猎做出判断之后,立刻让手下抓紧整理物资、军械,他要尽快从背后展开对南门的攻击,减少城外兄弟的伤亡。

当他赶到南门时,城墙上只剩下不到十人,不过片刻就全部歼灭。当无头猎站上城墙,看向南门外的战场时,即使身经百战的他也被眼前惨烈的战场所震撼。

从城门被炸的那一刻起,锡德里克就开始集合队伍,此时他们已经清理完工事内的所有敌人,已经准备开始追击逃跑的溃兵。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让锡德里克内心产生了恐惧的苗头,本想抓几个俘虏的他清楚的看到,逃跑的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全部倒下,而枪声的源头正是他们逃向的树林。

很快,所有走出工事掩护的人,无论敌我全部被击中倒地,一时之间,树林与工事之间变成了无人区。

锡德里克焦躁的看着南门方向,他注意到闸门已经放下,锡德里克下意识认为阿马里已经放弃了他,但思量再三,锡德里克还是说服自己,相信阿马里是可以信任的。他们现在已经身处绝境,不能再被怀疑动摇军心。

分队士兵很快也发现了城门的关闭,但此时锡德里克已经做出判断,在他的影响下,恐慌并没有在士兵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做好了防御战的准备。

城墙上的炮兵同样发现了树林中的诡异,开始随机炮击距离工事最近的树林,但这次效果明显有些不同。之前锡德里克带队冲阵的时候,只要炮声响起,工事内的所有人都会低头躲避,大部分人还会惊恐的喊叫。

可是这一番炮击下来,锡德里克明明都看见了飞起的残臂断肢,却从始至终没听到一个人的叫声,更不用说看到有人奔跑躲避,这一切甚至让他产生了树林中空无一人的幻觉。

但炮击停止后不过片刻,有人影分五个方向,从树林中冲向工事。人数不多、速度极快,城墙上的火炮只来得及打响一轮,这些人就全部抵近工事。双方一轮对射后,分队士兵们刚准备上前拼刺刀,却突然发现,只有最前排的敌人拿着步枪,他们倒下后露出的后排士兵,没有一人拿着枪,全都是双手紧紧握着一根引线。

轰!轰!轰!

一阵远超火炮威力的爆炸,在工事外被引爆,锡德里克虽然没有直接受伤,但被爆炸震的嘴角流血。就在他试图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树林中再度冲出了五支小队,轰鸣声再度响起。

就这样三轮之后,范围巨大的马车工事,被硬生生的夷为平地。随后树林中开始有人零零散散的冲出,这些战士相互之间保持着较大的距离,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压向南门城墙。火炮虽然不时响起,但收效甚微,杀伤效果不佳,也没有造成任何威慑。

最终城墙上不再响起任何炮声,甚至没有人再向外射击,幸存的人都躲在城墙掩体的阴影之下。他们虽还未战死,但已经毫无战意,心中有的只有绝望和祈求,祈求援兵快些到来。

在这注定无果的祈求中,无头猎赶到了南门,不费吹灰之力射杀了最后几人。到此为止,攻城一战结束。

无头猎在城墙之上打出旗号后,城外的士兵在洛奇的指挥下,开始在城墙下聚集。南门一战,反抗军的马车几乎损耗殆尽,三人商议之后,决定用绳索将剩下的武器弹药运入城内,人员也用先前准备的长梯翻过城墙。马匹交由几名轻伤人员负责看管,另外派出数架马车将重伤员运到编外区,探明情况后伺机进入新城内寻医问诊。

堕天歌默默的看着马车工事的残骸,虽然她现在很想把那些散落的残肢清理掩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仅有」数十人阵亡的胜利,并没有让她有丝毫高兴,即使堕天歌心里清楚,这就是洛奇所说最优解的必然结果,是所谓「必要」、所谓「牺牲」、所谓「付出」。

可这些人却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义父的老部下,是她一个个挑选出来、一个个交代的任务,这些人都知道自己会死,死的支离破碎。但每个人都默默接下了,接的无怨无悔。

【我真的选对了吗?真的必须要如此吗?】

堕天歌心中的迷茫没有丝毫消解,她再度开始怀疑战争的意义。

这一战,南门、东门值守分队,后勤分队及新城安全所有司机关人员,共计六百三十四人,全部死亡。反抗军战死七百零四人,近六百人尸首再难找齐。

因此一战,旧城人再度以自由之身,回到当初他们全力建设,然后被驱逐离开的新家园。

致此,洛奇距离他的梦想只有不到十公里。

简单地修整之后,洛奇下令让队伍继续前进,攻城之战的最后关头,他从堕天歌手中接过指挥权,正式成为反抗军最高指挥官。

无头猎带来的情报已经传达给所有人,虽然每个人都很疲惫,但士气丝毫没有低落。

无论是无头猎的情报,还是他带来的火炮,都给所有人包括洛奇充足的底气和信心。

在旧城西北方的荒山之中,有一个极为隐秘的补给基地。基地在十二天前迎来了久违的客人,这批客人在此补给之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开始了等待。

当反抗军对南门发起进攻后,基地内的客人们,马上通过携带的移动电台收到了消息。

守听之人麻利而娴熟地抄写电文,随后转交给译电人员,最后翻译出的文稿被简单地封上火漆,送到了基地内最高处的房间。屋内之人正站在窗前向外遥望,军帽之下露出的鬓角虽略有斑白,但这位身穿着深蓝色军装的老者,站姿依旧挺拔如松,从未懈怠的训练,让他的身躯在时间的消磨中,依旧强而有力。

在老者的示意下,随侍之人接过文稿,在他身后小心念出。。

「南门开战,锡德里克擅离职守,东门告破。」

听到这可以在旧城掀起轩然大波的消息,老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在心中默想片刻后转身下令。

「黑狼军全体回屋休息,午饭送到各个营房。下午六时准备物资,预准备午夜出发。」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片刻之后,这本就寂静的深山更加安静。老者再未转身看向窗外,此时太阳才升至半空,阳光依旧未能照亮屋内,老者面前的屋间依旧漆黑昏暗。

「小子,我等着你活着来见我。」

苍老声音在屋内飘荡。

此时的旧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虽然没有人给他们下达外出禁令。但所有人都知道,墙门壁垒已经被攻下,平日如空气般存在的「五目」,和他们的帮派消失了绝大部分,现在旧城之中只剩下博恩公与戒律徒。不曾有人对所有旧城人说起,可每个人都已经有了个大致相同的猜测。

街道上依旧有人在行走、在贩卖,可每一个人又都心不在焉,他们不时望向墙门的方向,静静地等待着……

约束尔特此时同样在等待着,内心急躁却远超他人。虽然洛奇托他看管的那些铁箱,依旧放在他面前,可他现在却不在南六区,而是处于安息地的地盘之内。

博恩公虽然答应了洛奇,但之后却是强行将这笔现金搬到了自己的地盘之内,虽然没有直接放进自己的老巢之内,但同样是伸手可及的地方。

约束尔特虽然强硬的作出警告,但博恩公此时已经铁了心一意孤行,丝毫不理会约束尔特的威胁,反而用倒戈相向来胁迫。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有些在旧城生活的人渐渐忘了,忘了旧城为何会是现在的样子……

而在旧城的一间茶叶店内,豺,那名当初追杀洛奇的杀手,后又进入「茶馆」的人,正看着面前慢悠悠的喝茶的男子。

「在这个节骨眼,你怎么还要去新城做事?」

「老店传来的任务。」

「杀了?」

「没,只是给个警告。」

「这不是老店的风格。」

「有某位大人物介入、掌控老店。」

寂静再度回到屋内,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但他们的思绪却不在对方身上。老店,旧城最为神秘、甚至可能是最为古老的组织,他俩很难想象是一位怎样的人物,才能够入主。

许久之后,豺再度开口。

「你我俩家的老大刚才一同出去了,你先待在这里,一切等老大们回来再说。」

戒律徒透过窗户,能够清楚的看到港口内的景象。那支船队依旧停泊在码头,据说船队中有两艘船出了问题,到现在还在维修。

虽然旧城未来一段时间内,依旧不能将物资运出,可那些机敏的港口商人,却丝毫没有停止买入的意思,有的反而开始更加大量的收购,目的就是供销给这场久违的战争。

作为这场战争最早的知情人的克利富德,不但没有走上前线,更没有留守在南六区。这几天除了一些必要的事务,他甚至都不曾靠近南六区,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德萨林街的那家酒馆。

此时克利富德没有坐在前台与老板娘闲聊,而是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喝酒。他现在很迷茫,他清楚那位是位大人物,同样见识了对方的诡秘手段,也确实被他的开价所诱惑。

但克利富德还是有些迷茫,坐在角落中,沉默的喝着酒。

黄昏将至,木仓终于回到了店内。虽然城寨的惨烈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最终他还是成功脱身而出。在判断墙门壁垒难以通过后,木仓选择绕道山门。在山中他又发现了几支人马,这些人躲在隐蔽处监视着那条走马道。

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木仓放走了坐骑,选择翻山而过。最终顺着野路兽径回到了旧城。当他到达店内之时,身上的衣服已与破布无异,但是唯有胸前的黑布包裹完好无损。

虽然已经极度疲惫,但木仓马上翻出铁锹走到后院,等安置好妮娜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木仓就这样拖着麻木、有些颤抖的身躯,走向店对面的酒馆。

「欢…迎……,小木!你怎么了?」

老板娘原本美丽的面容,此时满是担忧。她快速地从吧台后走出,来到木仓面前,将他扶到店内坐下。

卡珊德拉,德萨林街酒馆的老板,是位远近闻名的美女。虽然平日不乏有人骚扰,但她自身有一定实力,同时还有莫萨德老爷的帮助,这个酒馆开的倒还算安稳。

在莫萨德将木仓带回后,卡珊德拉第一时间就担负起,照顾这个失忆大男孩的任务。而木仓也渐渐将她视为自己的家人,可以信赖的人。

面对卡珊德拉的关切,木仓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的抬起手指,指向吧台上陈放的最烈的酒。卡珊德拉知晓木仓的性子,一旦认定绝不会改变,只能将酒拿来,看着他一杯一杯的喝着。

夜色更深了,此时木仓已经喝完了两瓶烈酒,还在麻木的喝着第三瓶。从第二瓶开始,卡珊德拉就坚定的拒绝让他继续喝下去,但木仓还是自己去拿过酒瓶,不管不顾的喝下去。

在酒精的麻醉下,木仓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有已经死去妮娜,有再难相见的九岚服花,还有一些他并不认识的面孔,后来他看到了莫萨德。老者的胡子并不像记忆中的那般长,更没那么白。幻觉中出现的莫萨德仿佛年轻了许多,表情也极为丰富生动,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亲切、也有敬畏。

最终木仓看到的是一个中年人的面容,愤怒、杀意、怨恨种种情感瞬间填满了他的心头,随后便是长久的黑暗。

卡珊德拉看着醉倒的木仓,除了心疼还有浓重的不解,她实在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个坚强的男孩,如此急于饮酒买醉。卡珊德拉思虑再三也没有结果,只得等洛奇清醒后再问,现在能做的只有到后厨去准备热水、毛巾。

战争的打响,也影响了旧城人的生活轨迹,往日结束一天奔波的旧城人,都会来到这里饮酒放松。但此时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来酒馆喝到深夜的人更是少了许多。此时酒馆内,除了一直沉默喝酒的克利富德,和醉死的木仓,就只有刚刚进来的西思·恩格。

西思·恩格站在醉死的木仓身前,仔细的看着他的面容。许久之后,卡珊德拉的脚步声打断了西思·恩格的凝视,在与卡珊德拉打过招呼后,西思·恩格转身走出了酒馆,留下了茫然无措的克利富德。

秋意已浓,旧城夜晚的风已经有些寒冷,但正是这寒冷帮助西思·恩格从兴奋中冷静了下来。意外收获让他有些格外亢奋,但并未让他措手不及。

夜色愈发浓厚,没有路灯照明的旧城,慢慢的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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