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夺帅

经过短暂的休整整编,当反抗军再度前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从攻打墙门壁垒开始,旧城在三天之内为这场战争付出了超过一千七百人死亡的代价。又因为「五目」、洛奇间利益的制衡,超过两千人的战力被限制在旧城海港、墙门壁垒、三大城寨。

此时跟随洛奇向城主府进发的队伍,仅有一千四百七十三人。即使如此,洛奇依旧是乐观甚至是自负的。不管原因如何,在一天前,马克博将所有作战预备队调出新城,此时新城之内除了为数不多的领主近卫队外,就只有北门一支分队。

当然洛奇没有忘记存在的隐患——人民兄弟会,即便新城有外出禁令,可此时洛奇已经进入新城超过两个小时,也依照先前约定打出信号弹,但依旧没有任何队员来找他这个队长。

【潜入失败,被马克博发现了?】

鸟笼等人出发的时候,洛奇不仅没和「五目」完全达成协作,更没有攻下墙门检验司。这些队员没有任何身份伪装,阿四也只能让他们绕道北门,以联邦内陆商人的身份潜入新城,这样暴露的风险虽然小,却更容易引起新城的注意、戒备。

当然洛奇也想过,自己枪杀阿四的事情已经暴露,但他最终还是在心中作出了否定。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拿下城主府,那就大局已定了。】

 就这样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之后,洛奇专心于他的最后一战。

无头猎离开位于队伍中部的火炮附近,来到了站在路旁堕天歌身边。

「小姐,你没事吧?」

听到无头猎的询问,堕天歌却没有任何反应,原本美丽光彩的双眸此时却是黯淡无光。她沉默地看着队伍缓慢前进,与她相反,反抗军的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他们相信胜利就在面前。

「我们还要就这么打下去吗?难道就不能和马克博谈判?」

面对堕天歌的迷茫,无头猎没有丝毫诧异。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小姑娘,无头猎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和堕天歌不同,他与戒律徒都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战争,在第二次荣耀战争以前,无头猎就已经经历了极度惨烈的磨砺。

无头猎曾经是一名军人,也是一名逃兵,后来又成了一名佣兵。他随着战争在西方大陆上流浪、厮杀,最后被卷入了联邦的战争,被战争的洪流冲到了这个滨海「孤岛」。

堕天歌的想法,在无头猎看来并非不可理喻,反而是难能可贵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战争,并开始畏惧战争、企图阻止死亡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急于结束一切的想法。

但是在无头猎看来,战争最重要的不是谁打响的第一枪,而是最后由谁来结束。但他不想用这个理由去说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因为这背后的含义太过晦暗。

「小姐,你看看你面前的这些战士们。」

堕天歌在无头猎的引导下,眼神渐渐汇聚于面前队伍中的每一个人身上。狂热、自信、雀跃,胜利洗刷着他们的恐惧,胜利的光芒正蛊惑着他们继续前进。

「没有人会在此时回头,这场战争会停止的,不过不是现在。」

「难道就不能避免有人继续死去吗?」

无头猎怜悯的看着面前这个在低声哭泣的女孩,感受着她握着自己手腕的双手的颤抖。

【也许该让你和戒律徒共同留守码头。】

一味的怜悯不会有助于任何人的成长,无头猎自然深知这个道理,他缓慢而坚定的推开堕天歌的双手。

「所有人都会死,这是天理。在战争之中,每个人都必须死的有价值,这是人理。」

「因为你是首领,所以你不用、也不能冲锋陷阵。」

「我们的生和死,都是你手中的筹码,你要做的就是用这些搏得最终的胜利。」

堕天歌听到这冷漠无情的话语,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旁边正在行进的队列。队伍之中确实有一些人因为无头猎的话,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但只是转瞬之间,这些人就恢复了常态。

无头猎话语间透露出对人命的冷酷、看轻,并没有让队伍产生任何混乱,即使在无头猎口中他们变成了筹码、棋子、炮灰。

看着惊慌的堕天歌,无头猎突然觉得有些无奈。

「在城外一战,当他们从洛奇的命令,开始无差别射杀后。他们就已经明白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接受炮灰的身份,但他们更在渴望着胜利。」

「他们可以死,但要为胜利而死。」

无头猎说完便转身离开,队伍还在前进。片刻之后,堕天歌距离队尾已经有了一大段距离。看着那些沉默前行的背影,她再度喃喃自语。

「真的没有余地吗?」

队伍进入了凯瑟拉街区,街道两边炫目的橱窗、华丽的装潢静静的影响着每一个人,一种细微却坚定的情感缓缓的绵延开来。

「我们的,这些都是我们的。」

一句不知是出自何人口中的呢喃,如飞火般快速点燃了整支队伍,他们想起了洛奇所说的话——旧城人被窃取的财富、被剥夺的幸福,此时正安安静静的陈列在他们面前。但这却没有让他们产生丝毫的满足,仇恨、嫉妒、渴望开始熊熊燃烧。

他们要夺回一切,掠夺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洛奇传令让队伍停下,进行战斗准备,根据手中的地图,在前方的路口转向后,五百米外的地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城主府。洛奇让传令兵去叫来无头猎、堕天歌,同时让斥候出发、探查城主府现在的情况。

「终于到了最终一战的时候了。」

此时洛奇心中想的只有如何杀掉马克博、夺取城主府,马克博愚蠢的调令,让此时新城内的战斗部队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而洛奇不仅还有一千四百人的兵力,更缴获了两门心心念念的火炮。

三人再度碰面时,洛奇丝毫没有注意到堕天歌的异常,而无头猎则是一脸淡漠地站在一旁。洛奇已经开始习惯这二人对自己的言听计从,丝毫没有在意二人的异常,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部署这最后一战。

「既然有确切情报,证明那三支分队已经离开了新城,那么即使他们在我们攻打南门的同一时间,就收到命令掉头,也依旧需要一天以上。」

「现在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北门的守备军全部在城主府,我们要面对的,也不过是三百人左右的兵力。而且我们现在有了火炮,具备了攻坚能力,所以我们占据绝对的优势。剩下的就是和时间赛跑,这一战一定要速战速决。」

「城主府周围是……」

「洛奇先生,斥候回来了!」

洛奇的部署被人打断,虽然他知道斥候带来的情报的重要性,但还是有些不悦。斥候快步走到三人面前,他所报告的情况是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城主府内空无一人,从遗留痕迹来看,走的极其匆忙。」

「真的吗?」

率先开口的是堕天歌,此时她的双眼充满了光芒,她殷切的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的,我们在城主府外围没有看到屋内有任何人影,而且在大门处看到了一些散落的文件和装备,之后派出两人进入城主府,没有遭到任何袭击,也没有发现埋伏的痕迹。根据周围住户的供述,在今天黎明时分,城主府有大量马车出入,最后都向北驶去。」

随着斥候的讲述,堕天歌眼中的光芒越发强烈,她几乎看见了战争的结束。但洛奇并没有轻易放松,他虽然心中犹有疑惑,但斥候的查探已经极为细致,应该不会有所错漏。

思虑再三后,洛奇派出三队斥候,沿不同的路线向北门前进。然后扭头看向无头猎,而直到现在,无头猎依旧未发一语。

「无头猎,我想让你带两百人,先行进入城主府,其他人留在此地不动。」

洛奇说完之后,无头猎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堕天歌马上伸手抓住,她心中刚刚升起的雀跃立刻被紧张替代。

「为什么?斥候都已经探明情况了,怎么还要他只带两百人,而且大部队还要按兵不动?」

「以防万一,假如对方因为斥候人数太少而没有出击,那无头猎带着两百人出现,只要有埋伏,就没有理由继续按兵不动。就算真的按兵不动,这两百人也足够把城主府挖地三尺,让他们无处遁形。」

「你刚刚不是说我们人数处于绝对优势,又……」

「事无绝对,不能冒险。」

「那你让……」

堕天歌逐渐激烈的情绪被无头猎制止了下来,堕天歌诧异的看着面前的无头猎。

「将有命,兵不可不从。」无头猎说着抬手指向洛奇。「他有将他人性命握在手中的觉悟,也敢于将这些人命扔出去。你有一天也要学会这些,这样我和戒律徒的诺言就完成了。」

说完之后,无头猎就去清点人手,随即将向城主府进发。洛奇与堕天歌坐在街边的长椅之上,两人没有任何的交谈,沉默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无头猎派人传来报告——彻底占领城主府。

惊天的欢呼声彻底打破了新城的宁静,躲在家中的新城人,透过窗户恐惧的看着这些入侵的呼嚎。停滞许久的队伍再度前进,在转过一个街角后,城主府的面貌终于出现在他们眼中。

漆成纯白色的立柱,精致的黑铁栅栏,在这两者组成的围墙之后,是广袤而精致的园林,园林之中有一条用青石拼接而成的道路,这条道路正通向马克博的宅邸、新城的中枢——城主府。

洛奇让队伍自行寻找休息地,叮嘱他们注意安排岗哨。而洛奇自己则步入城主府内,走过前厅来到后方马克博的居所,顺着华贵的红毯缓缓走上旋转楼梯,摸着镀金扶手,看着大厅中悬挂的水晶吊灯,这一切的奢华让洛奇震撼而感慨。这一郡领主的奢华宅邸,几乎与总提督、总军司相媲美,更是完全超过了大枢机卿的住宅。

在无头猎的指引下,洛奇和他身后的堕天歌在众多房间中,找到了马克博的卧室,同时也是他的办公室。进门所见的就是马克博的巨型画像,看着那纯金的相框和两侧奢华的红色锦缎,洛奇开始忍不住嘲讽。

「奢靡无度,有这些闲钱还不如去武装自己、和周围各郡打好关系。」

即使是这里,也依旧如楼下大厅一样,各种各样的纸张散落在地上,有的抽屉被粗暴的拉出扔在一旁。里间卧室的衣柜同样敞开,奢华的衣服被随意的堆落。而在屋内的立柜中,洛奇发现了他意想不到的东西——郡旗。

联邦十三郡,每一郡的领主都有一个特殊的资格或是说权利——传旗,这之中的「旗」指的就是郡旗。在联邦刚刚成立之时,各种法律条规仍未完善,更是缺乏合理系统的升迁述职体系。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确保所有郡的领主是堪负重任之人,每五年会有一场夺旗战。

只要满足繁复的约束条件,那么想要成为或续任领主,就需要赢下夺旗战。攻守双方人数均等,战场是前任的领地,挑战者要在七天之内通过本地人收集情报,找到并夺取郡旗,战斗的胜负很大程度上由民心向背所决定。

随着时代变迁,夺旗战最终退出历史舞台,但郡旗却被保留了下来。郡旗代表着领主的权威,是领主权利的象征。而此时,即使洛奇没能杀掉马克博,但他依旧能向大枢机卿报告自己的胜利——他的敌人已经狼狈的丢掉了自己的权柄。

看到郡旗的那一刻,成功的狂喜占满了洛奇所有思绪,他没有任何空余去思考这一切是否合理。现在的他坚信着自己已经胜利,自从杀死阿四之后,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而现在他终于放松了下来。

堕天歌不知道郡旗的意义,沉默的看着高举郡旗狂喜的洛奇。而屋外的无头猎再确认斥候回报的消息后,也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三队斥候虽然一度在道路繁杂的北城区迷失了方向,但最终还是都到达了北门,此时的北门已经人去屋空,守备军的仓库中只有散落在地的枪支弹药。而存储粮食、衣服的仓库则被搬的干干净净。而北门的闸门早已落下,滑轮组被破坏殆尽,城墙上火炮全部被毁坏,斥候还找到了供人翻墙而出的绳索。

除派回两人返回向洛奇禀报外,大部分斥候留在了北门,阻止一些想要翻墙逃离的新城居民。当洛奇听完无头猎的转述后,彻底相信马克博已经仓皇逃脱,现在到了庆祝胜利的时候了。

除了负责警戒和被派往北门镇压的以外,所有人都在城主府院内的空地上集结。洛奇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看着面前不断激动欢呼的士兵,心情也渐渐亢奋起来,站在他身后的无头猎同样如此,而堕天歌则是早早找了一个房间休息,现在她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

洛奇举起手枪,鸣枪示意,清脆的枪声在城主府上空回荡,令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然后洛奇开始了他的胜利宣言。

「兄弟们,马克博在知晓我们的进攻后,已经向北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这条老狗甚至忘记带上亚特尔默郡的郡旗,而这郡旗是一郡最高权威的象征,现在已经被我们握在手中。」、

「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向所有人宣告,我们是自由的,一切被盗取的荣耀,将归于真正的亚特尔默人,而这广袤的土地将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欢呼声再度覆盖了短暂的平静,所有士兵都将手中的枪高高举起、指向天空,枪火如同烟花在苍天之下不断绽放。不远处的城主府区内,迷茫和恐惧正逐渐麻木着每一个居民的内心,他们开始畏惧明天的到来。

「超过一千七百名兄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没有他们的牺牲,我们将永远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旧城也永远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现在,让我们低下头,缅怀那些逝去的兄弟。」

此时已经黄昏将至,燃起的篝火努力的驱散袭来的黑暗,洛奇、无头猎、旧城的士兵们,他们站在被篝火照亮空地中,沉默哀悼。

「死去的和还活着的弟兄们,让我实现了多年的夙愿,实现了百夫长总长亚伯拉罕的夙愿。在此,我洛奇拜谢诸位。」

洛奇说到此处,双膝猛然向前弯曲,硬生生砸在了高台之上,双手前伸,向众人拜下。

震惊之后就是狂热的骚动,这里的很多人在此之前甚至未曾见过、听过洛奇。当他们被告知即将开战之时,洛奇——这个引发一切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墙门已经竖起了十七年,在这些士兵年轻或是年幼的时候,他们眼见着自己的兄长、父辈,为了打破这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囚笼,一个个痛苦而绝望的死去。后来他们接受了这毫无道理的现实,在囚笼之中麻木的活着。但曾流过的血会干,却不会冷。

憎恶、仇恨从未真正从旧城人心中消失,马克博、新城越是在他们身上剥削、压榨,怒火就燃烧的愈发旺盛,即使被他们深深埋入自己的内心,但从未熄灭。

他们不知道洛奇有着怎样的过往,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夙愿是什么。但所有站立于此的旧城人都知道,是这个青年带着自己实现了复仇,给了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而现在看着他向自己跪拜,感激、感动迅速灌满了每一个人心中。

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单膝跪下,在这个人的影响下,越来越多人开始效仿,最终庭院之中只有洛奇身后的无头猎依旧站立。无头猎看着最先单膝跪下的人,心中无限感慨,虽然无头猎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清楚的知晓此人来自南六区。

「恳请大人成为亚特尔默之主,恳请大人继续庇护我们。」

「我等愿任凭洛奇大人驱使。」

「请大人执掌郡旗。」

簇拥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回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恳请,无头猎冷漠的看着事情缓缓酝酿。

【大势已成,一个比博恩公更麻烦的对手。】

无头猎清楚此时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沉默中走上前将洛奇扶起。只是对视一眼,洛奇就清楚自己的手段已经暴露,更清楚在不久的将来,双方必有一争。

「兄弟们请起来。」

洛奇此时再度开口,话语间已经多了分从容持重。

「亚特尔默不是我一个人的亚特尔默,至于之后由谁执掌郡旗,还需由世代会议评定,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亚特尔默竭尽全力。」

「五目」都知晓世代会议之上仍有某种存在,此时洛奇的话锋一转,将世代会议拉到众人面前,这让无头猎感到不安,直觉告诉他洛奇所图所谋远不止这一郡领主。

就在无头猎感到不安时,他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抱怨,这他的不安开始变为恐惧。

「世代会议?若非有洛奇大人,我们不还在被困在旧城中,任凭世代会议随意命令、禁行。」

「说的是,这世代会议除了针对自己人,还有什么用?」

「就是,听说百夫长的总长就是因为世代会议不公,才被人谋害冤死。」

无头猎知道堕天歌曾将世代会议,和它背后黑影的可怖告诉过洛奇,无头猎想不通洛奇为何还是打算与世代会议决裂。洛奇此时再度开口,压下了众人口中的抱怨,转而开始说起另一件让所有人躁动的事情。

「不要妄论世代会议。我和大家一路打过来,知道兄弟们打的很苦很累,这三天来更是没有好好休息过。」

「现在我们胜利了,这新城就是我们的胜利果实,没有必要再让兄弟们风餐露宿。」

「到明天黄昏之前,新城三门不开。让编外区的同胞们再等等,从现在开始,除去警戒岗哨以外……」

洛奇说道此时停顿片刻,看着眼前士兵们泛着光芒的双眼,所有人都在不停地暗咽唾沫,期待着洛奇说出那句话。

「所有人听令!」

「是!」

「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吃你们从未吃过的美味。欢呼吧,庆祝吧。实现你们曾经做过的美梦,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君临这座属于我们的新城!」

黑夜终于到来,这一夜,新城无人入梦。

当洛奇走到二楼时,看到了从屋内走出的堕天歌。此时她的表情极其难看,堕天歌并没能睡着。突如其来的胜利,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她也开始对未来的畅想。但是随着黄昏的降临,洛奇的宣讲从庭院穿过窗户进入她的耳中。

堕天歌对于洛奇成为新领主,没有任何想法,在她看来这就是原先约定好的,但无论是洛奇刻意提及「世代会议」,还是之后的「嘉奖」都让堕天歌感到不安、不适。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洛奇听到了堕天歌话中的颤抖,他知道新城内将会发生什么,不过洛奇心中没有任何愧疚或是犹豫,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必要的。

「我以复仇之名,以自由为饵。将他们带到这里,你们的手下不是军人,但还是承受住了这三天战火的洗礼。可他们心中对死亡的恐惧从未消失,现在他们认为胜利了,你觉得我如何去约束他们?」

「可就算这样……」

「我们手中已经没有任何粮食了,在中午的休整中吃完了最后的存量。现在不要说庆功宴,我们甚至无法再让他们正常吃顿饭。」

「但……」

「你们的手下不是士兵,只是因为愤怒而随我们起事的莽勇。他们的世界就是有新城、旧城这么大。得到了全世界的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肆意狂欢。有我的命令,他们还能做到留人站哨警戒。一旦是他们的自发行为,那就会是一场混乱至极的发泄。」

看着终于不再说话的堕天歌,洛奇又补充了一句。

「这也是新城人应得的劫难。」

回到领主卧室的洛奇,站在阳台之上,看着黑夜下的新城。旧城人的发泄已经开始,光是城主府区的典雅奢华,就已经让他们流连忘返。商家们早已将年轻女眷藏起,然后在颤抖中敞开了店门。酒肉甜品、衣物挂饰,一切的一切予取予求。

但饱暖思淫欲,胜利的狂喜已经冲垮了这些旧城人的底线,此时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一切的主人。

一处偶发的混乱,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新城对这一千四百多人而言太过广阔,他们在这里任意驰骋。新城巡警曾靠着强权在这里作威作福,但马克博的离去,让他们依仗的强权轰然倒塌,瑟缩、颤抖或是奋起反抗。但没有火器的他们,只是一只只无力挣扎的羔羊,越是这样无望的反抗,越是激起了一些人激昂的杀意。

抢劫、强奸、枪杀、纵火,混沌笼罩着整座新城。这些旧城人曾是为自由而战的士兵,而现在的他们却是自由狂妄的极恶之徒。

无头猎骑着马赶往临近编外区的某处,上午在被安全司后勤分队带入城内后,无头猎就马上清剿了所剩不多的东门守卫。在向安全司出发之前,他让三名心腹携带某物,在附近潜伏了下来。

虽然洛奇宣告已经胜利,但无头猎没有忘记一件事——洛奇口中被先行排入新城的人民兄弟会成员,到现在依旧没有现身。心中不断敲响的警钟,让他决定马上与戒律徒取得联络。

但之后他却被卷入编外区的纷争中,编外区的旧城人听说了反抗军的胜利,想要进入新城。但洛奇命令三门关闭,这让编外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无头猎只得出面调解,就这样时间缓缓流逝。

新城的混乱依旧再继续,九岚服花的蛋糕店同样未能幸免于难,起先她与众多新城店家一样,敞开了自家店门,将所有食物糕点取出,任由饥饿的旧城人们拿取。

利沃森的暴行激起了九岚服花心中积蓄已久的不满,在她的心中所有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新城没有任何理由去无止境的压榨旧城人。妮娜的死,让她看清了这些压榨者的毫无底线,九岚服花从心底欢迎旧城人为自由而战,打破牢笼攻入新城。

但双方供求平衡,只维持了一顿盛宴的时间,随后旧城人开始了他们新的盛宴,幸亏九岚服花将洛奇的信贴身携带,在危急时刻凭借洛奇的名字她才得以幸免。可周围与她和睦相处的邻居们,却未能幸免遇难。

九岚服花能靠洛奇的名字救下自己,但是却无法再去救下更多人。病态的嫉妒与仇恨在旧城人心中燃烧,九岚服花惊恐地看着这些先前笨拙的吃着蛋糕,单调地说着好吃的人们,化为丑陋的怪物肆意施虐。

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九岚服花以洛奇的名字与信件作为通行证,穿过已经陷入罪恶、烈火的凯瑟拉街区,来到了城主府。她要找到洛奇,告诉他这正发生在新城的人间惨剧,她想要阻止这一切。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当洛奇再次见到九岚服花之时,双方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洛奇不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少年,九岚服花也不再是那个流落异乡的无家人。双方见面的地方不是旧城,而是新城城主府,那个青年当年发誓要推翻的地方。

这几天内接踵而至的剧变,让九岚服花的神色极其憔悴。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洛奇,不禁暗暗自责——没能想起九岚服花还在这新城之中,让她在这场混乱之中担惊受怕。

听闻有新城人找洛奇,堕天歌也来到了洛奇的房间内。见到九岚服花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被九岚服花黑色的头发所吸引。

「你是谁?」

对于堕天歌的问话,九岚服花没有丝毫的反应,她紧盯着坐在一张极尽奢华的靠椅上的洛奇。曾多次来到这个房间的九岚服花,自然清楚那张椅子舒适到令人沉迷,那过度的舒适,让马克博多次考虑要不要扔掉它。

看着整个人都陷入其中的洛奇,九岚服花百感交集,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停止现在新城中的混乱。

「洛奇,现在你的士兵正在新城中肆意为非作歹。」

「哦,我知道。」

「那你还不去阻止他们?」

「为什么要阻止?」

这一次堕天歌的声音,终于让九岚服花的注意到了身后这名女子,此时堕天歌没有戴上面纱头巾,九岚服花虽有些惊讶于她的美貌,但还是马上反问。

「为什么放任他们作恶?」

「什么是恶?难道你们新城人常年奴役旧城人不是恶?随意打杀不是恶?新城行恶之时,怎么不见你来阻止?」

堕天歌的话让九岚服花再度想起了利沃森,但这丝毫没有让她产生动摇。一如最后利沃森被木仓制裁,九岚服花愿意相信洛奇是来推翻作恶之人,而非来此成为作恶者。

「我知道有太多旧城人在这里受尽苦难,但不是每一个新城人都参与其中。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大多数新城人是善良的。作恶的只是利沃森那样的残酷奸邪之徒,他们才是罪恶的源头。」

「一句不曾参与就能推脱的一干二净?然后安然享受从旧城人剥削而来的荣华奢靡?」

「没有!我……」

「没有?你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衣服,这样一件漂亮衣服,是旧城每一个女孩的梦想,但很多人直到芳华逝去都不曾拥有,但我想你的衣柜中还有不少吧。」

堕天歌虽然言语中对九岚服花咄咄逼人,但此时她心中却是百感交织。她清楚要一个人证明自己的无辜,是多么的可笑天真。在这浑浊的世道当中,谁能真正说自己是无辜的?

心中虽有愧疚、不忍,但对马克博、对新城报复的快感,却又让堕天歌难以下令叫停。最终只能在这里,以口舌之利,去刁难面前这个新城少女。

九岚服花同样有口难言,正如堕天歌所说,她见到了太多针对旧城人的不公和压迫,但她都选择了沉默。虽然她恪守良知、从未刁难任何在她店内工作的旧城人,可依旧有人因她而死,更失去了比生命更重要的尊严。

屋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相较于堕天歌、九岚服花的善恶之争,洛奇更关心的是九岚服花的安全问题。

【不过现在,也许没那么重要了。】

洛奇自然清楚九岚服花所想的是什么,可他洛奇的目的不是成为解放者,而是胜利者。有得必然有失,但洛奇还是想要挽留一下。

「九岚小姐,你知道的,旧城人都遭受过怎样的过去,也知道新城与旧城有着怎样的天差地别。他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取得了胜利,我怎能阻止他们去享用胜利的果实。」

「你我相识多年,我相信九岚小姐的为人,也敢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但现在外面很乱,我想九岚小姐也累了,不然现在这城主府内找个地方歇息。待事态平定后,我都会尽力帮助于你。」

洛奇说话间身体微微前倾,在他自己看来诚意十足。但在九岚服花眼中,只有一个上位者的惺惺作态。不过是一把椅子,却从根本上改变了一个人。

九岚服花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上片刻,当年那个满腔热血、义愤填膺的少年已经消失,只有一个市侩冷漠的上位者。她此时很想再见到木仓,见到那个眼神单纯、思想单纯的大男孩。她要回去,回到蛋糕店内,保护那个大男孩口中的「第二个家」。

看着不发一语转身离去的九岚服花,洛奇没有在做任何挽留,因为有得必有失。直到九岚服花走下楼梯后,堕天歌才开口询问洛奇。

「她是谁?」

「她是谁不重要,但就因为她的美貌,五年前亚特尔默距战争只有一线之隔。」

「当年是你和她……」

洛奇没让堕天歌继续问下去,但堕天歌从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黑发之人,果然不凡。」

在说完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后,堕天歌也离开了,只有洛奇依旧坐在那里,看着陷入混乱的新城。

阿四的事情如同一团阴云笼罩着他,洛奇决定天亮之后马上开始全城搜捕,拿到他们手中的电台。只要早一步与麦加·劳取得联系,让他开始执行约定。到时候就是木已成舟,自己以亚特尔默相报,别的事情麦加·劳只会默认。

就在洛奇张开双手想要拥抱胜利的时候,时间却从他松开的手中溜走。他虽然获得了这一千四百余旧城人的忠诚,但想要重新收拢这支沉浸于作恶,完全涣散的队伍需要非常非常多的时间。

在无名者们不断地拨动下,时间的天平在此时,终于向另一方倾斜。

新城,北区,一处小巷深处的二层房屋内,肖恩特·卡门正听着斥候回报的情报。屋内还有四人,北门值守分队队长穆尔,以及先前被调离的三支分队队长。

洛奇或许有过一丝机会,就是曾在北城迷路的斥候们。如果他们翻出北门城墙,这些斥候会发现那些杂乱的脚印——样式太过单一,只是二十多人在城外忙碌了三个多小时留下的痕迹。更早一些时候,如果这些斥候再小心、谨慎一些,就会发现那些在暗中观察他们的眼睛。

一天前开拔的三支分队,消失的北门值守分队,这八百余人从未真正离开过新城。但在这巷道复杂的北城区,和那些早已仔细斟酌、相互配合的「目击证言」的帮助下,这八百人完美融入巷尾的阴影之中,屏息凝神、等待着反攻的号令。

在一处小巷中段的二层房屋内,肖恩特·卡门和四位分队长正听着斥候从新城内收集来的最新情报。

旧城人的为非作歹,完全激怒了四位分队长,但唯独肖恩特·卡门依旧冷静如常。他清楚旧城人虽散到各处,但一千多人不足以为祸整座新城,应该都在城主府区及其周围的几条街道。

看着依旧沉默的肖恩特·卡门,最先忍不住的还是穆尔,直到此时他还是对放弃南门而耿耿于怀。

「内参议,你还在等什么?因为你的命令,南门的兄弟已经死完了。锡德里克和他的手下,还有后勤分队,那些杂碎不是死了,也是降了。我们发誓效忠领主大人,可不是要这么效忠的。」

其他三位分队长听着穆尔的话也开始激动起来,但没有任何人想要擅自行动,马克博已经将权利暂交于肖恩特·卡门,他们可以有异议,但必须听从肖恩特·卡门的命令。

看着面前这几位分队长激动的表情,肖恩特·卡门罕见的开口解释。

「阿马里是为你们而死的。」

「你什么意思?」

一名分队长以为肖恩特·卡门要推卸责任,站起身来猛拍桌案,椅子同时倒地。巨大的响声让肖恩特·卡门眉头微皱,但他没有发怒,而是继续解释了下去。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锡德里克为什么要和利沃森走到一起,如果不是利沃森恰好被人杀了,只要他活着,你们就动弹不得,更不用说到这里隐藏下来。一旦叛军兵临城下,利沃森马上就会知道自己的墙门检验司已经全军覆没。你们觉得失去立命之本的利沃森会不会反戈?他若反戈,锡德里克会怎么做?」

在座众人皆是马克博的心腹,每个人都清楚马克博想要除掉利沃森——这根埋入骨髓的毒钉,也知晓锡德里克与利沃森之间的勾连。但即使如此,他们依旧想不通为何要牺牲掉阿马里。

「在数日前,领主大人离开了新城,为了执行那个筹备多年的计划。但在领主大人离开的这段时间中,人民兄弟会的突然出现,是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的。」

「出于谨慎,我最终还是默许利沃森派墙门检验司去交接,但现在我们知道那是个陷阱。墙门检验司死完我也不在意,但是他们死光之前,极可能无法造成有效杀伤。」

「即使城寨巡视司那些臭鱼烂虾顽强抵抗,参议最终推定的结果,依旧会有超过五千叛军进攻新城。面对这个数量的敌军,我不可能下令死守,一旦城门被突破,变成巷战。城内平民死伤、建筑损毁会变得不可承受。而且这个结论的得出,还是依靠那几个人的叛变,但得出结论的时候已经是18日的中午。」

「军火交接的协定日期是17日,有线电报的通路在15日才发现被截断。情报、时间早已倾向对方。即便利沃森的死帮了我们,让调令暴露的可能降低。但南门离北门太近。想要掩人耳目,想要让叛军麻痹大意,就只能让南门死守。」

「如果连同阿马里也撤走,锡德里克投降之时就必然会暴露我们,这样新城就真的受不住了。而没有阿马里的牺牲,这些叛军根本不会松懈至此。」

在肖恩特·卡门平静的语调中,所有分队长都静静的坐了回去。

没有人疑惑为何不能带上锡德里克,因为领主大人的意志很明确,利沃森、锡德里克还有那些背叛者,都必须死。

如果说这个屋内的人们是保护新城的钢板,那么利沃森、锡德里克就是连接在这钢板上的破木板。他们的存在,让再如何固若金汤的城防都变的那样可笑、脆弱。

看着恢复平静的众人,肖恩特·卡门适时的将话题转移到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上。

「叛军如此迅速的涣散是超出我的预料的,不过这也对我们极其有利。他们越涣散,遭到攻击后,越难以再度集合作战。在城内作战开始前,穆尔分队先行赶到东门附近。」

肖恩特·卡门示意随从铺开新城地图,指着南门说道。

「先前在叛军的攻打中,南门的闸门被彻底破坏。而北门又被我们自己破坏,所以东门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那我的任务就是死守东门。」

肖恩特·卡门马上否定了穆尔的判断,肖恩特·卡门到现在依旧没有忘记马克博交给他的任务,和那个特殊要求。

「一旦东门封死,叛军就有可能在城内流窜破坏。我要你做的是,另外三个分队行动后,你就攻破东门,然后在编外区最外层构筑防线。必须要杜绝编外区乘势暴动的可能,而且还要防止叛军流窜入编外区内。」

「可编外区那帮下等人,会这么乖乖听话吗?」

「我知道那的领头人是谁,到时我会和你一同镇压编外区。」

在安排完穆尔的任务后,肖恩特·卡门又转向另外三名分队长。

「从斥候汇报的情况来看,这批叛军远没有我们预估的人数。虽然有叛军将部分人员留在城外的可能,不过看他们现在如此肆意涣散,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目前估算的叛军人数,在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左右。你们三个分队加起来也只有六百四十多人,不要因为他们的涣散而轻敌。你们从这三个方向,沿凯瑟拉街区外围向城主府方向攻击。不要追击流寇,全力将叛军大部向城主府压缩。切忌不可近距离纠缠,不要让叛军摸清你们的具体数量。」

「叛军都缩进城主府后,我们该怎么办?城主府的坚固程度,可是丝毫不弱于城墙的。」

听到这个问题,肖恩特·卡门突然想起了自己如此询问时,那位老者面上露出的,是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彪悍笑容。

「领主大人说了,这城主府建的太铺张,炸了盖个新的。」

之后众人又商讨了补给、联络及应急事宜,夜色极深、午夜将至,三名分队长都离开去做最后的准备。只有穆尔留在了屋内,肖恩特·卡门安静地坐在那喝着红茶,他能猜到穆尔想问什么,不过他要等对方先开口。

「肖恩特,马克博早就知道旧城要在这几天起事?」

此时穆尔与肖恩特之间没有丝毫剑拔弩张,更没有生疏的感觉,而像是好友般说着闲事笑谈。

「你不是跟我吹嘘『新城之内,无所不知』吗?怎么现在轮到你先开口问我了?」

面对肖恩特·卡门的调侃,穆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你都说了,是新城之内。这马克博,他现在不是在城外嘛。」

看着穆尔有些无赖的笑容,肖恩特·卡门也不再打趣他,伸手也给他倒了一杯自己珍藏的红茶,之后开始说出答案。

「马克博的神通广大超乎你我的想象,我虽然能确定他早就知道旧城要起事,但我依旧查不到他从何而来的情报。我想这计划,即使是在旧城之内,也不过寥寥几人才知道。马克博更是要我借此除掉利沃森、检验、巡视两司,和锡德里克。」

「这么说阿马里可以不死的?你可别怪刚刚是我起的头,阿马里和他们三个交情极好,因为阿马里的事情,你可差点被人打黑枪。」

「我知道,可马克博下的是死命令,一定要我不惜一切,借机除掉利沃森、锡德里克。阿马里这人心太善,又极度恐惧战争,一旦他知道我要借叛军之手,除掉一整支分队,他肯定会从中作梗。」

穆尔回想起与阿马里来往的经历,内心也赞同了穆尔的想法,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重要人物。

「现在利沃森死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能让马克博狠到如此地步,却还不敢自己动手除掉他。还有,这个老小子之前能受马克博这么大信任,怎么之后会和马克博势同水火?」

「你到现在还想着这个事呢?人都被剐成肉末了。」

肖恩特·卡门说着想起利沃森惨烈的死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利沃森本来没任何背景,就是个一心买官的暴发户,对马克博也是绝对服从说一不二。但是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两人之间起了毛刺。总提督乘机派特使警告马克博,说利沃森是总提督的暗棋,要马克博必须保持克制。」

「这暴发户原来隐藏的这么深?」

「屁的隐藏,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什么意思?」

「马克博疑心极重,把这新郡运营的如同铁板一块。联邦各大势力虽然都尝试过,但最终皆是铩羽而归。可有些人虽然手上没动作,但眼睛从来没离开过。利沃森与马克博之间,本来根本不是什么大矛盾,但总提督这一手,强行把铁板中的一部分,借着马克博的疑心,变成了他骨髓中的毒钉。」

「那利沃森知道吗?」

「那个老东西能知道什么?马克博存心要观察、监视他,他受到猜忌之后,自然也心生恐惧。然后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一边想杀不能杀,另一边想反没能力。」

穆尔听到此处忍不住拍手叫绝,不过是派个人说个话,就这样让一块铁板分崩瓦解,不愧是联邦之鹰。顺着这个话题,穆尔又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知道谁杀的利沃森?」

听着穆尔话中蕴含的其他意味,肖恩特·卡门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想跟我显摆?不过这次你没机会,动手的是个旧城来的信差。」

企图未能实现穆尔没罢休,转而又继续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藏身的那个蛋糕店的店长,九……」

「闭嘴!」

穆尔的话没能说完,就被肖恩特·卡门极其罕见的怒吼所打断,看着肖恩特·卡门狰狞的表情,穆尔一时之间不敢有丝毫动作。片刻之后,肖恩特·卡门恢复了平静,再度喝了一口茶后说道。

「那个女人的一切消息,你必须忘掉,你手中相关的资料全部烧掉。记住,你不认识、不知道、没见过、没听过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是。」

「这是为了你我能继续活下去,那个女人身周有一张大网,你我这种小人物,碰之必死。」

「是。」

「下去准备吧。放心,编外区不像旧城是脱缰野马,抓住绳头就能轻易驯服。」

穆尔已经离去,屋内昏暗的灯光,照不亮肖恩特·卡门阴晴不定的脸。而另一边,夜色的黑暗也难以掩饰无头猎的慌张,编外区的骚乱耽误了他太多时间,等他找到心腹之时已是深夜,刚过午夜之时,戒律徒传来了一条让无头猎无比震惊的消息。

马蹄声在街道中穿梭,此时新城内的混乱渐渐平息,街道上饮酒作乐的旧城人们,也都精疲力尽。他们虽然依旧兴奋,但欲望已经有所满足,在酒精的麻醉下,他们开始思考明天该如何享受这伟大的胜利。

无头猎在赶往领主府的同时不断鸣枪示警,但无论他如何喊话、挥舞手臂都是徒劳的。这些散落在各处的士兵,天真的认为这是头领的欢呼,甚至有人跟着鸣枪庆祝。看着这些烂醉的士兵,无头猎放弃让他们自行集结的想法,沉默的向城主府赶去。

无头猎一脚踢开了卧室奢华厚重的木门,精致的门锁没有丝毫抵抗应声而开。洛奇则被这一声从床上惊醒,柔软温暖的床铺让他久违的睡了个安稳觉,带着被人吵醒的不快,洛奇嗓音嘶哑的询问无头猎。

「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你就不知道敲下门吗?!」

缺少酒伴的洛奇,没有喝上太多,小酌几杯便睡下了,不过此时醉意也未消尽。看着洛奇如此放松,无头猎一时之间血冲双瞳,快步上前伸手将洛奇抽翻在地。

半醉半醒间被人打了一嘴巴,洛奇自然醉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无尽的怒火,他迅速爬起并抓住了无头猎的衣领。

「你他妈疯了?」

听见响声慌忙过来查看的堕天歌,看见将要扭打在一起的二人,马上上前制止。

「无头猎,到底发生什么了?」

「人民兄弟会的船队炮击码头,并传信给戒律徒——马上交出洛奇,否则不仅要轰平港口,日后大军压境、屠尽旧城。」

一股冷风从门外吹入,三人皆是打了一个寒颤。洛奇松开无头猎,一屁股坐在床上,各种心思在他心中急转。在深呼几口气后,他强令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开口询问具体情况。

「消息怎么来的?」

「从墙门壁垒出发前,戒律徒交给我一套电台和操作员。」

洛奇暗叫一声滑头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只能是他们发现阿四的尸体了,而新城内的血色近卫又发现我没有死,所以才要你们把我交出去。但阿四的尸体应该埋在了墙门附近,呆在港口的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博恩公。」

堕天歌的回答让洛奇、无头猎豁然想清了前后的关节,大体不过是博恩公信不过洛奇,想要彻底断他后路,同时也是对被踢出局的报复。

【还不到,还不到最差的一步。】

洛奇在心中不断劝慰自己,不仅因为他不想就此轻易放弃,还因为洛奇最后一张属于自己的底牌,就在几个小时前出现了问题。

【只有尸体,还没有铁证证明我已经叛变。】

「我现在回旧城。」

洛奇的决定超出了无头猎、堕天歌的想象,人民兄弟会的宣战让他们陷入绝望,没有联邦高层的庇护,他们就只是一群叛乱宵小,联邦不会容忍他们就这样活下去。

「虽然阿四的死被他们发现了,但是正如我先前所说『成王败寇』。现在我们拿下来新城、拿到了郡旗,这些就是我们的资本。只要我们头低的够深,一切就都有回转的余地。」

是的,在突闻惊变的惊慌后,洛奇觉得自己已经想清楚了。

阿四的死从最开始就是绕不过去的一关,洛奇也早已经做好相应的准备,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件事会暴露的如此之早。

「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看着洛奇收拾行装的背影,想着被炮击的码头,堕天歌也有些按耐不住。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看到天亮后,再度陷入混沌的新城,她想回到自己的家,回到那个自己长大的地方。

对于堕天歌的决定,无头猎没有做出反对。他清楚战后的混乱,对这个善良的女孩来说太过惨烈,而且无头猎认为未经肃清的新城,并没有他们常年经营的旧城安全,即便它现在正被人炮击。

就这样,在简单交接过后,洛奇与堕天歌连夜出发,但荒唐到可笑的是,他们找不到任何一个清醒的旧城士兵。最终只得孤身上路,骑上马克博珍藏的骏马,从短暂开启的东门离开。

急忙赶路的洛奇等人,没有看见编外区的同胞们眼中的嫉妒与厌恶,也没有看到站在城内阴影中的肖恩特·卡门。

「没想到这么古怪的要求,就这样完成了。」

肖恩特·卡门的呢喃并未传出太远,就消散在这黑暗之中。

留在城主卧室内的无头猎心情依旧烦躁,虽然洛奇的话让他稍感安心,但仍有一股焦躁充斥心头。在屋内来回踱步中,他终于注意到挂在墙上的马克博画像,看着这奢侈的纯金相框,焦躁终于变成了暴躁。他快步上前,伸手将这画像掀落在地,沉闷的响声在屋内回荡。

而无头猎的目光,却被相框后的幕墙死死吸住,当他伸手要拽住幕墙前的红色锦缎时,他看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但无头猎自己却感受不到。

随着锦缎的落下,幕墙终于完整的暴露在无头猎面前,他也看清了这一切。

幕墙上真正挂着的是一幅巨大而精细的地图,它被画像和锦缎所掩盖,在这张地图上有着极为密集的作业痕迹,它们代表着一次次谨慎的行动推定。硕大的地图所描述的山水街道,是无头猎极其熟悉的一切,他看着「五目」的名字、所有中立组织的名字被仔细而正确的标定在地图上。

洛奇在墙门检验司内曾无数次翻找的地图,就这样安静地挂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马克博在无数个黑夜中睡去、在无数个清晨醒来,他看的最后一眼和第一眼都是这张地图——旧城及周边山区地图。

无头猎还未从震惊中清醒,窗外就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时辰已到,肖恩特·卡门、新城守备军的反击就此开始,这场战争中的另一方终于开始展露自己狰狞的爪牙。

当炮声惊醒整座旧城后,木仓第一时间赶到了街对面的酒馆。

虽是午夜凌晨,但酒馆还在照常营业,而此时店中只有寥寥几人。这些人在火炮的轰鸣声中,缩在桌下不断颤抖。火炮对于这些旧城人而言太过陌生,源自记忆深处的恐惧,轻易击碎了他们被酒精激昂而起的勇气。

祈祷、咒骂,虔诚与粗陋在恐惧中相互交织。木仓在吧台后的角落中看到了卡珊德拉,此时卡珊德拉的脸色极其惨白,似是被炮火吓的不轻。

直到木仓握住她的双手,卡珊德拉的眼神才聚焦到眼前的男子身上——依旧是一身黑衣,但头发却被剪的只剩寸许,目光虽然不再晦暗,但却没有任何光彩。

「小木,你怎么来了?」

「听到炮声就过来了。」

炮声虽然恐怖,但在二人说话间就停了下来。随着炮声的停止,屋内的嘈杂也停了下来,渐渐开始有人大着胆子爬出屋外。又过了不知多久,所有人都开始相信炮声不会再度响起,酒客没了喝酒的兴致,相互之间匆匆道别后,就各自回家。

卡珊德拉也无心收拾店内,挂出关门的告知牌后,回到店内坐到木仓的对面。

「小木,谢谢你赶过来。你说这炮声是怎么回事?」

卡珊德拉的询问加重了木仓的忧虑,未知——木仓眼下所有焦虑的源头。妮娜的死给了他莫大的刺激,在手刃利沃森之后,他就在心中发誓,发誓要守护所有的家人。

回到旧城见到卡珊德拉后,木仓虽因一时的百感交集,而选择大醉一场。但酒醒之后,他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但在情报收集的时候,木仓却未能见到那个「哭脸人」。虽然他试图劝解自己只是一时偶然,但就这样木仓未能知晓眼下旧城的一切,之后就是这情况不明的炮击。

相处多年下来,卡珊德拉能轻易的从木仓缺乏波动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情,卡珊德拉并未试图询问,而是从吧台上特意选了一种较为清冽的酒。

木仓接过就酒杯后直接一饮而尽,心中的焦躁也因此消散许多,也因此他才注意到卡珊德拉的异样。即使炮声停止已有一段时间,卡珊德拉的脸色依旧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的同时还在不停打着哈欠。

「姐姐,你怎么……」

木仓的话没能问完,他的关心也没能传给卡珊德拉。对于木仓突然趴倒在吧台之上,卡珊德拉没有丝毫的意外,而是扭头看向了后厨方向。

屋内出现的第三人,正是之前在木仓醉倒后,来到店内的西思·恩格。此时他手中拿着一根丑陋粗犷的烟枪,卡珊德拉看到烟枪之后顿时神采飞扬,而在她手边还有一支精致的烟杆。这支烟杆是莫萨德告诫她戒烟多次无效后,送她的一个小礼物,并严命卡珊德拉一天只许抽一斗。

木仓离开旧城后,卡珊德拉遇到西思·恩格,她从此再也没抽过一口烟,摸过一次这支烟杆。

西思·恩格丝毫没有在意卡珊德拉抢夺时,抓伤自己的手背。放着在一旁飘然欲仙的卡珊德拉不管,西思·恩格走到了彻底昏迷的木仓面前,往日以斯文稳重示人的他,此时面容却是极其狰狞。

「看来上次你是真的醉倒,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酒馆,会让令人闻风胆颤的财务核查处处长如此毫无防备。」

话语间西思·恩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儒雅斯文,掏出手帕小心细致的擦拭洒落在桌面的酒水,随后隔着手帕抬起木仓的头。

「这些年你手下的豺犬可没少给我找麻烦,我堂堂公司代表,门人食客无数,结果一群无主野狗杀的尸横遍野。没想到到头来,你我两人却在这穷乡僻壤碰了面。当年我就在好奇,我精心调制的作品怎么没杀了你,现在终于有机会弥补遗憾了。」

随着西思·恩格抬手示意,从后厨又出来了几个人,这些人拖走木仓后,西思·恩格扭头看向站在角落的克利富德。木仓没能注意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一直蜷缩在角落的克利富德,炮声响起后,克利富德和其他客人一样蜷缩在桌下,但只有他迟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角落中,如同一只吓破了胆子的老鼠。

西思·恩格抬手扔给克利富德一个小包,这是他的承诺,如他这样的大人物,从来不会失信于和小角色的承诺。

「拿着这个,等她抽完后,告诉她。以后再想要,就必须通过你才行。」

包裹并未扔出太远,落在了克利富德身前几米的地方,吧台上的灯火照不亮远处的角落,没人能看见、也没人在意克利富德的表情。西思·恩格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缓慢地弯曲、跪倒在他的面前,这令他很满意,他不计较承诺的内容,但很在意小人物们的态度。

木仓视若至亲的姐姐,发誓要保护的家人——卡珊德拉正在一旁贪婪的吸食着,缥缈的烟雾似乎点燃了她的生命,在灯火的闪耀下,让她显得的那般神采奕奕。卡珊德拉觉得此刻自己已然超脱,完全忘记了还在凡尘中的家人、朋友和木仓——刚刚被她拿去交易的木仓。

在酒馆对面的老旧商店中,一群人正忙碌地翻找着。他们是真正的精锐,训练有素、忠于命令,西思·恩格的命令得到了彻底的贯彻。片刻后,在杂物掩埋下的暗格中,一把粗犷漆黑的手枪被发现。

西思·恩格接过黑枪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精美的银白色手枪。

「白银·切礼奥,黑铁·七杀花。没想到数百年来,能同时拥有它们的是我西思·恩格。」

「大人,您说的那把黑刀……」

「不重要,有这把枪就足够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找到它。好啊好啊,核查处长,我真的是越发好奇了。」

就这样西思·恩格带着众人、拖着木仓离开了这家破烂的商店。

在炮声停息后,博恩公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厅之内,手中的信博恩公已看完许久,但还是一言不发。不速之客也丝毫不急,沉默的坐在一旁如老僧入定。屋内闲杂人等已经退下,只留有克莱门和另一名心腹。

「我最讨厌别人的威胁。」

良久之后,博恩公终于开口,话中有止不住的怒意。来客毫不慌张,缓缓开口解释起来。

「大人误会了,马克博大人知道您离开别斯兰郡已有多年,加上别斯兰与亚特尔默还隔着一郡,料想家书难抵。这不,一有机会便差我来此送信,片刻不敢耽误。」

这一解释不当紧,博恩公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手边的瓷杯砸向对方。

「这封信是两年前写下的,直到现在你才送过来,还敢说『片刻不敢耽搁』?」

此人丝毫没有动作,任由瓷杯砸在他的头上,却依旧巍然不动,就连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大人息怒,关于大人家中的种种难事,马克博大人已经派人解决妥当。之所以信送的如此之迟,不过是顾忌大人与其他『五目』间的关系罢了。请休伯特大人莫要错怪马克博大人,否则在下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那你就死吧。」

随着博恩公话落,两名亲信立刻上前准备拿下此人,但随着两声闷响,这二人重重倒落在地,他们的后颈上都插着一柄匕首、刀锋尽没。

「马克博想要什么?」

「想请您站在墙上看一会风景,若是我们败了,则万事介休。若是赢了,未来还请您统领旧城,不要再和我们作对。」

「我凭什么信你们?」

「凭你是假的。」

只有「五目」自己知道,他们中的多数都只是一个幌子、一把梯子,「五目」的存在就是为了将一人送向旧城的顶点,只不过因为一些意外,这些梯子中间多了博恩公这个异类。博恩公更加清楚的是,自己的「异类」远不止于此。

 「好,我同意了,但我不能放你活着离开。」

「在此,我代马克博大人向您表示感谢。请容在下先行告退。」

博恩公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从容的拔出那两把匕首,倒转刀锋直插入自己的胸膛。最后凭借着仅剩的余力,再度坐回了去,就这样不出片刻,就无声无息的死了。

行走在大院之内,博恩公觉得自己后背已经满是冷汗,不只是因为底细被人查清,还因为那人死的是那样的决绝淡然。直到他死,博恩公都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博恩公自认阅人无数、杀人亦无数,但从未见过此等亡命之徒。他必须承认,他恐惧了,恐惧拥有此等死士的马克博。

即便马克博没有查清他的底细,见识到对方有这样的手下,博恩公也再难有决心与马克博作对。

博恩公现在只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独自喝两口酒。

可作为帮派之首、江湖之士的博恩公,忘记了一件事——他们发动的是一场战争,而不是一次无足轻重的底盘争夺。在战争之中,谁又能凭借什么,做到事不关己?

旧城山门,此时虽是深夜,但这里却是人马窜动。虽着时间流逝,无数人马从狭窄的山路来到旧城,除了马蹄声外,此间再无响动。

山门旁那个与山门一同出现的茶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关门歇业,丝毫不在意自己打破了全年全时无休的传统,更违背了坚守多年的责任。

终于不再有人从山道上下来,在连接山门的狭窄街道上,队伍正在有条不紊的整合集结,随着传令兵的灯火示意,一队队人马有序列队。在路旁那个破旧的茶棚外,军装老者正悠然喝着副官刚沏好的红茶。

「通告全军,不准主动进入民宅,除先前下达的任务目标意外,禁止随意攻击。」

「是。」

「通知那边,我们要进入港口区,对接一下双方行动时间。」

「是,对接已经完成,行动时间已经确定。」

「很好。」

就在军装老者准备再喝一杯的时候,一名黑袍人不知从何处靠近,副官对此却视而不见,任由对方靠近。

「马克博大人,那边的事情已经做完。先前通报的所有目标位置,均没有改变,未出现任何计划外情况。」

「好。」

听到这句话,军装老者——马克博放下瓷杯,现在万事已定,没有再拖沓下去的必要了。马克博走到副官签来的战马旁,翻身上马喝令全军。

「黑狼军!」

「有!!!!」

「开战!」

一时间马蹄声、脚步声交错,声势之大与巨浪拍岸不相上下。

统一历 132年 10月20日凌晨,马克博率秘密部队——黑狼军,自山门而入,冲入旧城。

时隔十七年,旧城再度迎来她的领主。

亚特尔默长达二十年的动荡,终于迎来一个节点。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