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问归(求收藏 求留言)

港口区内一栋极为普通的二层楼中,戒律徒仍在焦急的等待着无头猎的回复,在此期间他也想明白了各个关节。虽然他曾严令禁止任何外人与船队接触,但很显然这个命令并未奏效,博恩公依旧凭借某种手段将信息传递给了船队。

戒律徒在恼火之余,开始努力思考对策。新城一战,旧城「五目」战力尽出,城内剩下的就只有安息地的一千五百人,和商会成员的私兵三百人。船队虽有火炮,但从这些天船队倒出的垃圾来看,船上并没有多少人,总数不会超过两百。

戒律徒所担心的是,洛奇究竟能不能安抚下兄弟会的怒火,又或者……

「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念头刚刚升起,炮声再度响起。戒律徒在震惊之中,看着自己先前呆的那栋楼被炮火侵蚀。

「五目」、洛奇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错估了一个人,一个他们眼中的随从。洛奇虽曾无数次提醒过自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阿四日复一日的恭敬中,洛奇忘记了正是这位老友,他才会被引荐给麦加·劳,也多亏他的担保,洛奇才能再度回到这里。

阿四,这个被旧城大人物们看轻的随从,这个被洛奇拿来证明自己的道具,正名佛斯·麦加,血色近卫中的特殊存在——承名者——从为数众多的追随者中选出,舍弃了过往的一切,承会首之名为姓。

而此时,在船队旗舰之上还有一人,也是承名者——赛文斯·麦加。从佛斯·麦加的尸体被发现开始,赛文斯就是人民兄弟会在亚特尔默一切事宜的最高指挥官。

承名者,奉会首之名听令行事,是麦加·劳权威的化身。任何冒犯之人都要承受超乎想象的代价,而佛斯·麦加的死亡,直接意味着一切进入了死局。亚特尔默的价值如何巨大,也比不过承名者的一条性命。

一如戒律徒所想的那样,赛文斯手中只有两百余人,除去一般海员,所剩人数更少。如果想要复仇,赛文斯就需要从外界借力,在与城主府多番交涉后,赛文斯终于得以加入这场围剿之中。

之前的炮击和谈判,一方面是为了校订基准炮,也为在谈判中查明戒律徒在港口区具体位置。

凌晨1时

三艘武装运输船,在亚特尔默港外百米处一字列开,所有舷炮直指港口区内帮派聚集区,以及最为重要的戒律徒藏身处,收到旗舰指令后,各炮依次开火,愤怒的铁炮在旧城炸响。

于此时启,旧城歼灭战开始。

戒律徒的谨慎小心再一次救了他,船队预先标定的是戒律徒转移前的位置。看着据点在炮火中一点点坍塌,戒律徒所有的侥幸都烟消云散,他不再奢望洛奇的回归能平息兄弟会的怒火。戒律徒现在要做的就是守住这里,守住丑爷托付给他的一切。

船队的轰击已经不是威胁、胁迫,而是实实在在的开战。但仅凭借船上那少量的船员,根本不足以完成港口攻占,但对方依旧选择了开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马克博!」

「拉响警报,派人告诉博恩公:『唇亡齿寒』。告诉旧城人,别看了,再看就都活不了了。」

下完命令后,戒律徒穿过后院的小门,来到一家粮店的地窖之内,在通过蜿蜒漫长的地道之后。戒律徒打开了面前的铁门,门后正有三人守在一部电台旁。

「老大,新城报告了大小姐、洛奇正赶回旧城之后,无头猎大哥到现在还没有回信,而且就在刚才,我们的定时呼叫,再也没有收到回应。」

局面的严峻逐渐超乎戒律徒的想象,已经出现了可能危及大小姐安全的迹象,越是如此,戒律徒就越不能后退。

无头猎带去的电台员虽然早已通告了胜利的消息,但是戒律徒并未因此放松警惕,随后的炮击更是让他再度恢复了警惕之心。随着第二次炮击的开始,他马上想起了这位许久未见的仇敌。

「一定要联系上新城那边,一旦联络上就告诉他们——兄弟会已经宣战,马克博极可能要开始反攻,千万小心警戒。」

戒律徒从地道内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来到了一家饭馆的后厨内。正在熬汤的厨师看到戒律徒后,立刻从另一口汤锅中,盛了一碗用内陆特有的山鸡熬煮的浓汤。

坐在后厨内特意摆放的圆桌旁,戒律徒一边喝着自己最爱的鸡汤,一边听着厨师的汇报。

「博恩公拒不出面,城内几个较大的中立势力都没有回应。只有茶馆表示会全力相助,他们还送来了山门的消息,山门一切安好。」

博恩公的拒绝让戒律徒一阵恼怒,但却无可奈何,至于城内那些人的作为,戒律徒也早已习惯。直到听到茶馆的支持和他们带来的情报,戒律徒才略微放松下来。只要山门平静无事,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办法说服那些想要观望的人,戒律徒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

炮声还在持续,戒律徒手中的汤碗缓缓见底,就在将要喝完最后一口之时,一个念头突然闪如他的脑海,手指一松汤碗摔落于地,汤碗的随便四散飞起,汤汁更是溅到他的之上。

「信使见到的是谁?」

「什么是谁?」

「在茶馆见到的是谁?!」

厨师看到戒律徒惊慌失措的模样,也不敢怠慢,马上差人去询问具体细节,待具体情况传回,戒律徒顿时面如死灰。

「你是说,见到的是茶馆的二当家,消息也是二当家亲手交过来了?」

「是的。」

「完了,全完了。」

世代会议上那一颗颗人头,在戒律徒脑海中不断显现。戒律徒从未放松过对老店的警惕,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经对抗马克博的中流砥柱,此时却站到了马克博的身后。

厨师还未来得及上前询问脸色大变的戒律徒,屋外突然枪声大作,片刻之后就有手下前来报告——城内多处出现不明部队,港口区此时已经完全被包围。

到了这种关头,戒律徒反而不再惊慌,他缓慢的脱下被鸡汤弄湿的衣衫,臃肿的身形此时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传话下去,老四院集合。怕死就给我把头插进裤裆,有种的就跟我去见见旧城的老朋友。」

就在戒律徒准备背水一战之时,博恩公不仅丝毫没有救援的想法,更开始带着部下向墙门壁垒撤退。听着港口方向的炮火,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博恩公一样无情,但凡是有一丝犹豫的人,现在都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撤退在无声的恐怖中缓慢进行。

休伯特,冒名顶替之人,早已来到了墙门顶上,沉默的看着港口区的火越烧越大。直到此时休伯特的内心依旧是充满恐惧,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过往会被人发现。

在别斯兰的家还有不定期寄出的信,本来就是休伯特留给「五目」的尾巴,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虚构的过去,从而掩盖最深处的秘密——阿莫若联军,中央参谋本部,第三参谋的随侍副官,休伯特。

当年联军大败,在混乱中休伯特被自己的长官抛下,最终流落到别斯兰郡。陌生的地域和恶化的伤病,让休伯特彻底断绝了回到祖国的想法,在流浪的过程中,他凭借自己所学所知和异常的运势,不仅养好伤病,还在流浪者中有了一席之地。

在战败后的某个夏天,一则传闻在别斯兰传开——联邦要重建伟大的英雄之城亚特尔默,所有参与者将获得优厚的酬劳,还有在亚特尔默港三年的减税。

已经流浪许久的休伯特,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遇,但他同样清楚这优厚条件有一个小前提——参与者是联邦公民。

旷日持久的第二次荣耀战争,给联邦人带来的不仅仅是惨烈的伤亡,还有不可抹去的刻骨仇恨。即使是在这百废待兴的时候,联邦内仍未停止过排查与审判,任何残留下来的入侵者和叛国者,都会迎来最严厉的酷刑与无差别的死亡。

就在休伯特纠结犹豫之际,他遇到了自己的同行者——加布里尔,相似的体态,可以相似的样貌,怀揣着别斯兰郡领主开出的通行证。在这一段不长的旅途中,休伯特作为加布里尔的奴仆,知晓了加布里尔的过往;知晓了加布里尔和家中的矛盾;知晓了一切的一切之后,再度变为孤身一人的休伯特,成为了加布里尔,踏入了旧城的大门。

休伯特在被封锁的旧城中摸爬滚打,最终第五次世代会议前他被选上,成为了「天秤」,拥有了新的身份——博恩公。

休伯特清楚自己与其他「五目」间的隔阂,而一旦自己曾为阿莫若联军一员的过往暴露出来,那么自己必死无疑。他同样不相信马克博会放过自己,但休伯特的内心已被恐惧占满,他现在想的只有如何龟缩起来,靠着手中的一切力量,来保护自己。

休伯特的情况在旧城内仅此一例,但即便没有任何特殊情况,其他组织、帮派也没有任何行动,甚至其中还有附庸于戒律徒的商贾。他们有着为数不少的私军,和刚刚分到手中的步枪,在收到戒律徒的命令后,却没有任何行动。

他们和休伯特一样,在某处沉默的听着港口方向传来的炮声,不一样的是,他们附近都站着一名黑衣人。在绝对的意志面前,他们自然选择保持沉默。

炮声逐渐停息,戒律徒丝毫没有觉得轻松,他清楚这是因为敌人已经进入了可能被火炮波及的范围,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的老四院依旧空空荡荡,有些前去传信的人也是一去不回,最终来到老四院内的,加上原本呆在院内的,总共只有不到百人。炮声的停息带走了院内一切的喧哗,静谧的环境会诱使人去回忆,在戒律徒的回忆中,又出现了那一位的身影——丑爷。

丑爷临行前,曾在码头约见他与无头猎,将堕天歌和这旧城托付给了他们。在后来的日子里,二人又拉拢势力较弱的绿蔷薇,并将博恩公排挤到了旧城的边缘区域。

【大小姐已经脱离了新城,只要没进旧城就还有余地。】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向城外示警的手段,墙门壁垒的控制权现在在博恩公手中,而博恩公即便还没有背叛,但至少已经选择的抽身观望。戒律徒丝毫不认为,博恩公会好心到示警大小姐,甚至可能反而会加害于她。

事到如今要戒律徒想保堕天歌万全,就只有一个方法——赶在堕天歌离开城寨之前,将消息传到那里。

【没法指望墙门了,只能走山门。】

新城到城寨路途遥远,而山门外的小路虽然窄,但并不难走。戒律徒确信自己还有时间,有时间来扭转这一切。在戒律徒做出决断之时,斥候再度来报——马克博距此已经不远。

戒律徒看着院中这不足一百的手下,多是些生疏的面孔,而且还都是极其年轻,又或年近迟暮之人。至于那些平日与他走的极近的商贾豪绅,就连他们的私军都未能见到一人。

「今天来这的,都是记得我往日与你们有恩的。在这个时候能来,往昔的恩情就已经报了。现在,我戒律徒有一事拜请诸位。」

戒律徒说道此处双膝砸地,跪在众人面前。

「稍后我会领所有亲随吸引对方的注意,请各位务必设法逃出山门,到城寨等待堕天歌大人,将旧城失守的消息告诉她,让她千万不要再回来。此乃大恩,如有来世,我戒律徒犬马相报。」

众人起初的平静,被戒律徒的一跪所打破,而随后表情再度恢复坚毅。就这样,一边是随戒律徒一同跪下的家佣亲随,另一边是站立不动的旧城众人,两方相对一拜,开始了最后的挣扎与反抗。

马克博向来不喜坐镇后方,一如当年是他带队攻入旧城,现在也是他在带队前行。花白的头发被军帽完全压住,但此时马克博的额前却是不断渗出汗水。

队伍从山门进入之后,得力于这些年细致认真地准备,每支分队的指挥官虽未曾进入过旧城太多次,但在地图的辅助下,还是能做到准确向目标行军。就这样,马克博可以放心的派出三支分队,去占据旧城的核心区域,而他则可以带队到港口区,与叛军尽情厮杀。

但随着他所带的队伍愈发深入港口区,他所遭遇的抵抗也愈发激烈,到现在各种自杀式袭击再度出现。在马克博心中,曾经悍不畏死的旧城人,应该在时间的推磨中消失殆尽,而现在这些袭击的发生,让他再度将畏惧放在了心中。

「第二中队长,你带出一支分队,清理那些不要命的老鼠。」

「是。」

马克博并不着急,他清楚的知道要杀的人在哪里,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享受胜利的果实。

在旧城内的一商家内,哭面人正看着面前的黑色直刀发呆,而笑面人则在一旁翻阅着不断送来的情报。直到屋外不再来人,二人都清楚这不是因为事情平息了,而是因为他俩先前安排已经全部完成,此时二人才开口对话。

「真的要给出去?」

「本来就是他的。」

哭面人听着笑面人的回答,还是有些犹豫,虽然两人都带着面具,但彼此间已是搭档多年,隔着面具笑面人也能察觉对方的犹豫。

「难不成你想要这黑刀?」

哭面人当然知道这只是一句笑谈,但同样也明白这是搭档在警告自己。这把黑刀虽然意义非凡,但这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要做的就是遵从组长的命令。

「好吧,就那么办了。」

看到哭面人仍然心有芥蒂,笑面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你要相信组长的抉择,那人可是顶天的大人物,不会辜负我等的期待的。」

哭面人没有再说什么,恭敬地用东玄皇国运来的极品丝绸,小心翼翼地将黑刀包裹起来,然后二人就堂而皇之的从正门离开。马克博攻入旧城的消息已被有意的散开,同时传出的还有「五目」全面溃败的消息。

随着博恩公不管不顾的撤入墙门壁垒,完全佐证了传言的真实性,恐慌瞬间在偌大的旧城蔓延开来。有人想要连夜逃亡,更有人想要借此敛财。可即便已是如此混乱的街道,哭面人还捧着华贵的丝绸,却没有任何人试图靠近这二人。

 而在远方的新城,无头猎此时已是焦头烂额,先前散于各处的旧城士兵,在他废了极大经历之后,才艰难的完成了收拢。完成收拢之时,一千四百多人也仅剩一千左右。无头猎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带领所有人向仅存的可以出入的东门进发。

一路之上他们虽然受到猛烈的袭扰,但是没有遭遇敌人的正面阻击,只是在不断的袭扰中付出了一定损伤。然而就在无头猎将要接近东门时,轰然一声爆响,城门拱顶完全坍塌,将东门彻底堵死。

没有任何时间给他们去骚动,不用无头猎下令,所有人都开始向领主府撤退。敌人依旧没有阻拦的意思,而是放任他们向领主府溃逃,但没有放松对他们的袭扰攻击。

当无头猎在对回到领主府时,马上再次开始了清点,得到的结果却更加不容乐观。

「首领,我们还有八百多兄弟,有了先前丢在这的弹药,每个人的备弹没有太大问题。但是……」

看着属下欲言又止,无头猎更加烦躁,开始厉声呵斥。

「有屁赶紧放,别磨磨唧唧的。」

「咱们进城后,就断了粮。夜里兄弟们都去庆祝了,没……没人去补充粮食,现在我们除了水和药,什么能入口的都没有了。」

敌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和他们正面接触,这让无头猎无从掌握敌军的数量情报,再加上没有粮食,是战、是退,无头猎根本无法做出决断。

先前东门出走的失败,让无头猎不敢再轻易出击,最终他只派出了一支小队前往南门。南门外留有他们来时的乘坐的马车,只要能确定马车无恙,并预先准备好足够的绳索,就还有机会让大部队翻墙而出。

将小队派出后,无头猎又派人将所有马匹聚拢起来,为了作最坏的打算。

【长官的东西,我还是没能保住。】

在向东门突围时,无头猎没有忘记在那附近隐藏的电台,但是当他赶到之时,已是人去楼空。性情向来果决的他,一番搜寻无果,在判断电台人员可能遭遇不测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选择放弃。

在无头猎心中,最重要的大小姐已经离开,就已经没有死保通信的必要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战斗。

就在无头猎整备防御的时候,肖恩特·卡门已经从东门回到了城区内,随他一同的还有穆尔和他的分队士兵。他们就是新计划的包围圈的最后一块拼图,至此无头猎被完全包围在领主府内,而他派出的那支小队,翻出领主府南侧的围墙后,就被乱枪射杀。

「内参议,刚刚那三位分队长传来报告,各部基本完成了预先制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合围,除了弹药消耗超过预期外,并无人员损伤。」

听着穆尔的报告,肖恩特·卡门紧绷的脸庞放松了许多。

「让他们再度确认下各部衔接处是否稳固,然后开始休整、补充弹药。」

「我们这是要强攻领主府?」

「我这么说了吗?」

「那我们这……」

「一会领主府被炸掉后,新城会更加混乱,我要你们迅速杀光幸存的叛军后,马上去维持城内的稳定,还要搜索那些潜伏苟且之徒。天亮之后,我要你们给我一个太太平平的新城。」

「是。」

穆尔传达完命令后,再度回到肖恩特·卡门身边,此时肖恩特·卡门已经走进了一家餐厅,吃着店家仅剩的一些黑面包。看着推门而入的穆尔,肖恩特·卡门终于停下用餐,扭头看向一旁不停颤栗的店长夫妇。

「今天事情太多,没有带钱。一会事情平定后,这个人会把钱送过来。」

在这一天经历太多恐怖之事的夫妇,此时已是噤若寒蝉。听到肖恩特·卡门的话,又不敢不答,只得颤声回复。

「内参议大人说笑了,这些简食寡餐,大人不怪罪我们,就已经莫大的荣幸了,还怎么敢向大人收钱。」

「我等守城不力,你们还尊称我一声大人,已是让我羞愧万分,这钱是一定要给的。这一夜让你们担惊受怕了,安心去睡下吧,店一会我会让人看守,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回归平常。」

夫妇二人虽还有些犹豫,但是看着穆尔的眼神示意,还是顺从地退下了。

「大人,分队那边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去尝尝,手艺还是可以的。」

「不用,我吃这些就够了。你还有什么事?」

穆尔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关上店门,然后走到肖恩特·卡门对面坐下,才低声开口。

「我有事想要请教大人。」

「说。」

「领主大人攻打旧城的人马,到底是从哪来的?」

肖恩特·卡门看向穆尔,穆尔则平静对视,片刻后肖恩特·卡门才开口说话。

「既然你有这个觉悟,我就不再提醒你后果了。」

「属下明白,当年锡德里克就是因为撞破此事,差点被领主杀了。后来虽然因为利沃森作梗,没能直接杀了他,但领主大人的杀意也从没消过。」

「我来此就是为了查清此事,领主太过聪明,这内参议面上是权柄极重,但却把我困在了新城之内,只能看着领主随意行动。」

肖恩特·卡门说道此时依旧有些感慨,当初他来此之前,在诸位长老面前,还妄言月余查清此事,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天真、狂妄。

「现在我能确定的是,新城这些年所收税金的大多半,都用在了那支部队上。那个城主府,不过是领主为了麻痹周围三郡,而建造的。更是以此为由,开始拖欠交于周围三郡的献金。」

「但依旧有个问题,我查不出这支部队的军械来源。联邦供给亚特尔默郡军械、弹药的所有账目都会从我手中过,但是除了利沃森有所私扣以外,领主根本没有任何扣留。」

「那会不会是从周围三郡买来的?」

穆尔觉得这个猜想极有可能,但肖恩特·卡门马上摇了摇头。

「周围三郡很早以前就有院内的人进驻,他们明确的告诉我,除了早先几年的献金来往频繁,之后除了定期献金,没有任何更多的往来。」

「难不成是从海外?」

「可能性不大,旧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常年和新城对峙,应该不会放任军火进出旧城。」

穆尔见此事已经没有深究下去的必要,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大人,我刚刚看到你的亲信进了凯瑟拉街区的一家蛋糕店,还带走了那位女店主。大人莫非有什么特殊安排?」

穆尔脸上猥琐的笑容还未完全笑出,就被肖恩特·卡门冷峻的表情吓了回去。

「你说谁?去了哪?」

「就是平时跟着你的那个参事,我刚刚过来的路上,路过那家蛋糕店,正好看到他把那个女店主带走。他还跟我打招呼来着,难道是他自己要尝鲜?」

听到这里,肖恩特·卡门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的同时,一把将桌子掀到一边,更是开口怒吼。

「快!你马上带上所有人去找那个王八蛋,决不能让他把那个女人带走。找到他之后直接射杀,一定要把那女子安然无恙的送回去。」

「大人,你这是?」

「我之所以还待在这里,除了查马克博以外,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保护那名女子无恙。」

「我这就出发,可防线?」

「防个屁,你安心去给我找人,我这就去把领主府里的杂碎全炸死。记住,务必不可有失,不然你我不是一死这么简单了!」

「明白。」

黎明即将来临,但亚特尔默的动乱愈来愈甚。每个利益集团,都褪去了往日的伪装,开始贪婪、残酷地撕咬着周围的一切。亚特尔默如同一个无情的漩涡,谁又能成为最终的幸存者。

在这无数人躁动的黑夜之中,也有人选择观望。

编外区内,木仓曾经去过的小院中,此时已经站满了人,这些男女老少都一个共同的身份——巴卡,所有巴卡都保持着沉默,都在老老实实的等着,等着卡罗琳夫人发话。

先前他们本在东门外,等着旧城的同胞给一个交代,但随后等来的却是新城安全司的部队,正当他们回来拿上武器之后,打算前去围攻安全司之时,卡罗琳夫人传话——「所有人都回家睡觉。」

在这编外区内,无人敢违逆卡罗琳夫人的话。虽心有不甘,但还是老实回家,最终只有这些头面人物来到卡罗琳夫人的小院。众人自然不敢出声质疑,但在此站立已久,已是无声的抗议。

终于,等待许久的人们,看到眼前紧闭许久的门扉被打开,卡罗琳夫人终于出面。

「我们编外区的兄弟们太过朴质,那帮人先前都将你们封于城外,自己享受胜利。现在被人反击清算,你们还想着去帮他们。」

「夫人,无论如何我们都同是旧城人,同胞有难,怎能安心旁观。」

「借口!不过是贪图新城罢了。」

卡罗琳夫人一声厉呵,让院中无人再敢说话。看着有些人依旧面有不服,卡罗琳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内心有些无奈。,但想到刚刚离去不久的旧友所说之话,卡罗琳夫人又再度开口。

「你们这些人手中又有几把枪?天还没下雨呢,就想着靠刀来解决问题?」

「那夫人的意思是?」

「都回去吧,先前那帮人将你们堵在新城外,那现在城内的大战就与编外区无关。至于以后,编外区所有人都能住进新城,成为新城和自己的主人。」

卡罗琳夫人说完之后,便转身进了屋内,留下震惊无语的院中人。他们虽然不能就这么简单的相信,但是卡罗琳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即便他们有再多的想法,但却也不敢违背夫人的意志。

屋内没有点灯,而卡罗琳夫人则坐在那里,看着屋外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她清楚这样做会有很多人不服,但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旧友根本没有和她说太多,只告诫卡罗琳夫人要等着,而且不需要太久,就能见分晓。

卡罗琳夫人出于对旧友的畏惧,不敢有所怠慢,她只能在心中祈祷见分晓的时间来的快些。

就在她心思百转的时候,一声惊天爆炸从新城方向传来,随后传来的冲击,甚至让桌上的物件开始震动。卡罗琳夫人虽然震惊,但很快就缓了过来,立刻让人前去查探。但许久之后,才有人进屋禀报。

「安全司一支满编分队从南门翻墙而出,骑着城墙下的马匹,向南而去。」

「城内还有没有枪声?」

「从东门进入的兄弟也刚刚回来,城内还有零星枪声出现,部分街道再度出现旧城人。夫人,战局可能有所逆转,我们要不要?」

安全司即便阵线出现溃漏,也要调出一支整编队第一时间南下,再加上之前的惊天爆炸。让卡罗琳夫人更加坚信,这是一滩趟不得的浑水。

「所有人,胆敢走出编外区,全家皆杀。」

黑夜还在持续,相较于年轻人,老者在这黑夜中有着更丰富的经验。他们内心有着深厚的觉悟,敦促着他们不断前行,即便身躯已经衰老腐朽。

休伯特选择第一时间就逃入墙门壁垒,唯一的原因就是约束尔特。他恐惧并且毫不怀疑,约束尔特必然会知晓他与马克博达成的协定。博恩公能做的只是逃出旧城、逃离约束尔特,之前他无惧于对方,靠的是以背叛相胁,但现在他已经背叛,剩下的就只有逃命了。

当约束尔特察觉之时,休伯特已经逃入墙门壁垒,在尝试一次未果之后便选择了放弃。他带着尤金通过纵横于旧城地下的暗道,回到了南六区。

约束尔特能威震旧城,不单单是因为他盛年之时超脱众人的强大,和从不迟疑的杀心,还有当年从守城队长手中接下的旧城暗道图。旧城暗道的四通八达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几乎连通着旧城中的角角落落。任何约束尔特放言必杀之人,皆是有死无生。就这样,在尸体层层堆叠之上,约束尔特的威名无人敢撼。

尤金做完约束尔特交代的事之后,再度回到了游猎之家中,此时「巡街人」已经开始将一楼大门用砖瓦堵死。来到楼顶之后,尤金看见约束尔特正坐在那些铁箱子上面发呆。

察觉到尤金的到来,约束尔特本想询问结果,但看到尤金脸上的不安,他马上清楚事情的结果。

「没有找到那个克利富德?」

「是的,应该是被人藏起来了,东西也一样都没拿到。」

「你传话下去,让南六区的兄弟们都退出去,走的越远越好。」

片刻后,尤金再度回到了楼顶。

「师爷,话都告诉他们了,这南六区我们真的不守了吗?」

「一会楼下的事做完后,你也带着他们走吧。」

「师爷!」

「闭嘴!」

约束尔特的怒骂虽然让尤金不再说话,但尤金表情依旧满是不认同、不情愿。看着尤金如此关心自己,约束尔特久违的笑着摸了默尤金的脑袋。

「你师父是孤儿,你也是,你们爷俩的父母都死于那一次战争。后来为了守这旧城、守这南六区,你师父死了,为了训练你,也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够了,真的够了。」

「我南六区人,多是当年守备大队的留下来的孤兵,我们被战争毁了家园,最终只得在此扎根。前前后后,我们守了旧城二十年,也算对得起亚特尔默人的恩情了。现在大势已定,没必要再让南六区人去拼命了。」

约束尔特少见的和蔼,虽然让尤金安分了下来,但听到此时,还是忍不住开口。

「师爷,当年十几万阿莫若联军,都没打下旧城。怎么现在还没打,就断言打不赢?」

「时代不同了,当年亚特尔默是万众一心。现在各个帮派为了自己的利益,皆是装聋作哑,硬是当入侵者根本不存在。而且当年之事另有隐秘,当时若不是老店相助,这城早就丢了。」

「那个时候就有老店了?」

「老店是后来才有的称呼,我也是凭借这么多年的零散情报,才确定当年襄助队长的就是老店。」

「可现在老店还在旧城,我们怎么……」

「就是老店帮马克博进的城。」

约束尔特看着震惊无语的尤金,徐徐开口讲出自己的根据。

「自上次世代会议之后,老店就成了旧城的掌事人,茶馆、黑灯都听从老店指挥,而『五目』更是老店一个个选出来的。现在,老店默许之下,『五目』实力尽出,而被茶馆严格把控的山门,却让马克博无声无息的进来。这老店,真的还是当年那个盟友吗?」

约束尔特的话让尤金彻底沉默,看着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打击的尤金,约束尔特这一次给了他一巴掌,应是将他打翻在地。

「你师父无儿无女,早已将你当成亲生子嗣,更是对你倾囊相授。就这么点小事,你就在这消沉绝望?」

尤金瘫坐在地,呆呆的望着面前的老者。

「老了、老了,但我还没死。带着楼下那帮小子给我滚得远远的,好好看着这里。当年在这,队长拖死了联军十万人马,今天我在这,给你们上最后一课,什么是军人,什么是南六区的男人!」

一楼大门被堵死后,尤金带着「巡街人」从二楼窗户离开,看着离去的众人,约束尔特不是没想过把箱子里的钱分一些给他们。但他更清楚人民兄弟会的可怕,一旦暴露,到时候将是万劫不复。

虽然约束尔特告诉尤金旧城已经大势已去,但他心中依旧存着事有万一的希望,为了这个万一,约束尔特决心守住这几个箱子。

「洛奇,我答应你的,即便丢了性命也会做到。那你呢?」

约束尔特的问话自然无人回答,老人做完所有准备之后,回到楼顶再度坐在箱子之上,等待着时间给他答案。

时间是公平的,无论发生什么依旧会缓缓流逝;时间是不公的,因为人可以把握时间。

凭借西思·恩格给出的情报,马克博轻易的找到了老四院,更将想要「逃跑」的戒律徒和他亲随堵在了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发抖流汗的胖子,马克博轻蔑的要求部下将其活捉,但随后的事情却超乎马克博的想象。

双方接近之后,戒律徒既没有投降求饶,也没有鲁莽突围。而是将所有亲随赶入院中,并将门合上。

戒律徒转身看着仍在不断靠近的众人,抱拳拱手开口说道:「马克博先生,好久不见。」

马克博微微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看着眼前依旧汗流不止的胖子,马克博言语间忍不住有些讥讽。

「我可不记得见过这么肥的猪。」

戒律徒也不生气,挺直了刚刚微弯的身躯,转而开始一颗一颗解开身上薄衫的扣子。

「先生真实贵人多忘事啊,不过这么多年我也确实是胖了不少。」

「事到如今,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投降,我让你好死。」

「我自知必死无疑,不过,有一事还请马克博先生不吝赐教。」

「说。」

「是不是洛奇背叛了我们?」

说到这里,戒律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马克博身上,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博恩公。」

马克博虽然不知戒律徒为何会提到洛奇,但也没心思诓骗他,直接如实回答。

听到马克博的回答,戒律徒能确定他没说谎,终于消除了内心最后一丝不安。他自然清楚这一可能性极小,但这个念头一直如同一根刺扎在心中,现在戒律徒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多谢先生告知,现在可以开始了。」

听到这场出乎意料的话,马克博眉头一挑有些惊讶。

「你这是要?你不求饶,不投降?」

「尽人事,听天命。我怎么说也是旧城天秤,你们进了旧城,我也不好就这么看着。」

戒律徒说着将薄衫扔到一旁,拍了拍肥腻的肚皮,伸手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弯刀。看到这把刀,马克博突然笑了起来。

「狗腿刀?胖子,想学中央直隶队,你是不是有点天真?」

「那你要不要给我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好!全体上刺刀,让我看看你们多久才能把这头猪宰了!」

四周燃起了更多的火把,将戒律徒围在其中,有些火把被直接仍在地上,扫清了这里最后一丝的死角。战斗在一名士兵的突刺中展开,这名勇敢而鲁莽的士兵,并没有感受到刺入肥肉的手感,而是颈间一凉,然后变无声无息的倒下。

混战就此开始,戒律徒瞬间斩杀一人之后,面对接下来的第二人,并未选择继续斩杀,而是与其缠斗在一起。任由包围圈越缩越紧,当有第三个人试图加入战局之时,死神就此降临。

戒律徒以极度敏捷的动作绕过这第三人,直接冲入已经是人挤人的包围圈。波塞步枪本就不短,再加上那把长的离谱的刺刀,长度甚至超过了一人之高。拥挤的人群极大地限制了士兵的动作,而后排之人则是不知前方战况,只是盲目的向前靠拢。

「砰!」

实在看不下去的马克博只得对天鸣枪,士兵们虽然在后退,戒律徒却丝毫不曾停手,直到周围两米以内再无一人。

「好谋略!」

听着马克博气怒交加的话语,戒律徒毫不在意的用手帕擦去刀刃上的血迹肉糜,语气极其淡然平静。

「这就结束了?」

虽然明知对方是想激怒自己,但马克博无法容忍自己付出无数心血培养的黑狼军,就这样承认失败。

「五目果然不是白叫的,但我说过的话也没这么容易收回。黑狼军听令,四人一组,持刺刀上前。妄动者,死!」

此令一下,黑狼军迅速后退让出一片更大的空地,在这空地之中只有戒律徒与四名士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戒律徒不再安然无恙,狗腿刀虽锋利,但刀身极短。在对方丝毫不和自己缠斗的情况下,戒律徒就只能处于绝对的劣势当中。

最黑的夜已经过去,天色渐渐亮起。

戒律徒已经斩杀了十七人,而自己也浑身是伤,最为麻烦的伤是一名士兵将死之时,用刀柄砸伤了他的眉骨。鲜血从伤口不断流出,眼中影响着他的视线。

此时场间已经无人敢轻视戒律徒,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个看似臃肿肥胖之人,是怎样的恐怖。马克博收起了所有的轻蔑,无论先前如何,现在在他眼中,戒律徒是一位可敬的战士。

「你还有什么遗言?」

听到马克博的问话,场内的四名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戒律徒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他先是抬手擦干了脸上的血迹,然后望向了东边正在缓缓升起的太阳。到此时,戒律徒才是真正的了无牵挂,他完成了先前对院中那些兄弟们许下的诺言。

【人事已尽,成事在天。】

戒律徒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内心忍不住开始嘲笑自己,自当年重伤之后,他的身体就这样日益膨胀起来,如今不过是这点厮杀,就已经喘不过气来。再度调整呼吸之后,戒律徒准备完成自己最后的职责。

「无论老店是否背叛,但我们当初都发誓要守护旧城,如今我死在这里,也算兑现了当年的诺言。但还请马克博先生放过院内之人,他们都是一些老幼之人,不过是常年服侍于我罢了。」

听到戒律徒的话,马克博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本不该如此折辱你,但你既然要我放走那些人,我们这些活着可以同意,但死去的兄弟,我无法替他们做主。所以,你跪下磕头,用你的尊严来换。」

「好!谢先生大义。」

戒律徒说完便要跪下,就在此时,之前闭合许久的院门突然打开。两名老人推开堵在门前的黑狼军,后面有两个少年抬着一把大椅跟着。四人来到场间并未说话,而是扶起跪在地上的戒律徒,在他坐下之后,又从院中拿出热水毛巾、衣物。

片刻之后,戒律徒的衣貌已经恢复常态,这时其中一名老人才开口说话,他先是对马克博鞠了一躬。

「多谢阁下容我等放肆行事。」

说完也不等马克博回应,转身便跪在了戒律徒面前,一同跪下的还有其他三人。此时戒律徒虽是衣着整齐,但伤口仍不断流着血,身体极其虚弱。看着面前跪着的老人,戒律徒艰难的抬了抬手,最终还是只能开口相劝。

「你们赶紧起来,我还没死,你们跪什么?」

「怕等会就没机会了。老爷您累了,现在该轮到我们这些家仆了。」

「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滚回去!」

面对戒律徒的厉呵,四人只是平静地磕了一个头,起身之时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把狗腿刀。看着依旧激动的戒律徒,四人中的一名少年开口了。

「家主大人,您说过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但我们从来不这么认为。」少年说到此处,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我们中的大多说都是您从街角巷尾捡回来的,没有您我们早就死了,更不用说还能有一个家。在我们心中,您就是这个家,到了现在您还要保护我们,我们又怎么可能就这样缩在院子里,装聋作哑?」

「你们……」

「雷吉诺德家的荣耀和矜持,可不只属于您一个人,您都说了我们是一家,那今天就让我们也参加战斗吧。」

听着许久未曾被人提起的名号,戒律徒、不,雷吉诺德有那么一瞬间感慨万分。看着远处震惊万分的马克博,雷吉诺德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但身上严重的伤势,让他很快就咳了起来。就这样咳着、笑着,雷吉诺德艰难的站了起来。

「就你们四个?」

听到家主的问话,少年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家里就只有这四把刀,我们几个还是猜拳赢了,才先出来的。而且这门口地方又不大,所以一会等我们死了,他们再出人接班。」

少年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一些嬉笑、无奈,生死之战在他嘴中就像轮班做家务。既然轮到了,那就去做。

「好,你们一会走慢点,我太胖了,幽冥路上别落下我。」

「您就放心吧,哪有丢下家主不管的道理。」

少年说完之后,便朝着面前的士兵冲了过去,其他三人早已和士兵厮杀起来。年老体弱或缺乏训练,四人很快就受了致命伤,将死之时四人皆是将刀往身后一扔,早已立于戒律徒身边的四人,马上上前拿起刀,再度与面前的士兵厮杀在一起。

马克博此时才清楚的看到,先前被他认作亲卫的人,其实都是老弱年幼之人。这些人穿着朴素,或许能熟练的清扫庭院、下厨料理、收拾书房、修剪花草,但都不是战士,甚至不是一名亡命之徒或是市井流氓。但就是这样的普通百姓,马克博从他们身上却看不到任何恐惧,就那样平静的战斗、平静的死去。

天光大亮之时,雷吉诺德家除了家主,其他人全部战死。最后战死的是这群人中唯一的中年人,这位独臂的中年人也是杀敌最多之人,当他在此砍死一名士兵后,就再也无力将刀身抽出。艰难的转身向雷吉诺德行了一个军礼后,便倒地而亡。

直到场内只剩下雷吉诺德时,马克博再度开口说话,平静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颤抖。

「你是雷吉诺德?第一特别突击队雷吉诺德?」

「是我。」

「你不是在首都保卫战之前就死了吗?」

「有人想要我死,不过最后被恩人所救。」

雷吉诺德的话印证了马克博心中持续多年的一个猜测,马克博没有选择继续问下去,转而问了一个刚才扎在他心中的问题。

「你的人为什么不怕死?他们凭什么不怕死?」

雷吉诺德闻言摇了摇头,他将唯一掉在地上的刀捡起,其他的三把则都插在某名士兵的体内。雷吉诺德用衣服一点点擦净刀把上的血迹,然后才回答了马克博的问题。

「人怎么可能不怕死?」

「那…….」

「但这有一个前提,人所畏惧的死亡是不知何时、何因的死亡。今天,我雷吉诺德家决定死在这里,决定力战而死。我们自己选择的死亡,我们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有道理。」

说到此时,雷吉诺德终于将刀把上的血迹擦干净了,确认不会再滑手之后,对话也迎来了终结。

「时候不早了,再不上路,我就真的追不上他们了。」

即便家人为雷吉诺德争取大量的时间;即便此刻雷吉诺德的心中充满愤怒和杀意,但伤口在结痂之前,就已经流失了太多血液,雷吉诺德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他的怒火。他就像地上逐渐熄灭的火把一样,虽仍在燃烧,但终将无声无息的熄灭,无法再继续照亮这已经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旧城。

不久之后,这狭窄的街道间就再也传不出刀剑碰撞的声音,雷吉诺德虚弱的几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喊不出一声杀。身上的结痂的伤口已经全部绽开,新多出的伤口中,有一道是截断动脉的致命伤。

鲜血不断流淌在地,雷吉诺德艰难的坐回到那把椅子上,缓慢地整理过衣衫之后,在家人环伺之间,断了生息。

统一历 132年 10月20日

马克博率领常年驻扎在旧城外山林间的黑狼军,两支满编中队一支炮兵分队共两千二百余人,从山门进旧城。茶馆叛变;黑灯沉默;博恩公逃亡。城内中立派系十一,商贾六,皆有一战之力,最终唯有雷吉诺德家满门皆亡,只有「天狗腿」帮力战而亡。

至此,世代会议治下旧城成为过去,被拒于城外十七年的马克博,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占据了这座他窥伺已旧的城池。

黑狼军的士兵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而马克博则站在雷吉诺德的尸首前发呆沉思,身后传来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考,来人正是西思·恩格。

「雷吉诺德到底是什么人?会让你方才如此惊讶。」

先前在少年家仆报出雷吉诺德之名后,西思·恩格就清楚的看到,这个狠辣寡言的老者开始颤抖,之后更是从他的言语间听出他内心的戒惧,这更加深了西思·恩格的疑惑。

马克博认真地思考片刻后,才开始谨慎地回答这个问题。

「先生您刚从国外来到这里,应该还未听说过他,在第二次荣耀战争中,此人称的上是威名赫赫。雷吉诺德,曾是第七仲裁院的直隶部队『没落之刃』的一名强手,在战场上多次完成阵前刺杀,而凭借的就是这狗腿刀,故又被称为联邦的提刀人。」

「提刀人?这名号我听过,那时还有种说法,只要联邦首都守的足够久,提刀人就能把阿莫若联军的最高指挥层全部杀光。」

「是的,是有这么个说法。」

「那这等人物怎么会流落至此,成了一个小小的帮派头目?」

被问到此处,虽然明知身边都是自己最可靠的人,马克博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四周,才开口回答。

「事实怎样我不清楚,只是当初在首都时曾听说过这么一个说法——当时第七仲裁院五位长老中的两位,将自己的嫡孙编入了雷吉诺德的分队,但这两人好大喜功、又怯战畏战,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被人放了冷箭死了。两位长老就将矛头指向雷吉诺德,碍于雷吉诺德的声望没明着来,而寻了机会下了黑手。」

西思·恩格听到此处,忍不住轻蔑地笑了起来。

「灭国之战里还做这些糟烂事,也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联邦还是那个联邦,依旧是一团扶不起的烂泥。」

听到西思·恩格的讥讽,马克博没有任何反应,早在二十年前,联邦大胜之时,他就已经对这个国家心灰意冷。

在吩咐黑狼军好生收敛雷吉诺德的尸首后,马克博与西思·恩格离开了老四院门前,向墙门壁垒的方向走去。看着远处高耸的城墙,西思·恩格有些好奇马克博要如何啃下这块骨头。

「当初就派人传话给你,让你随便建个墙就算了,结果你恨不得建个要塞出来。现在好了,这块硬骨头轮到你自己啃了。」

「那还不是因为先生当初没告诉我,老店会听从您调配,当年我攻入旧城眼看就要成功,结果老店出面,要不是对方没那个意愿,不然我早就死了。」

「那时我还不是『代表』,辖区也不包括联邦,自然调动不了那帮人。那些都过去了,你还是说说准备如何打下这高墙堡垒。」

「先生不必担心,这墙门壁垒看着坚固,但只要一击,就能让它灰飞烟灭。」

天光已经大亮,休伯特站在西门之上已经一夜了,也望着港口区看了一夜,这一夜中他有过无数次的冲动,想要冲出西门,冲到港口区与马克博战上一战。

但最终他还是不敢,无论是因为马克博的威胁,还是因为约束尔特的杀意,休伯特最终都没敢走出去。他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说服自己一切与他无关,这旧城是联邦人的旧城,不是他这个入侵者的。

勇气和骄傲都是锐利的,但同时也是经不起消磨的。一夜的犹豫反复,让休伯特心中最后的骄傲消耗殆尽,听着手下传来戒律徒战死的消息时,他不但没有被激励出动,反而如那些沉默者一样变得更加胆怯、畏死。

休伯特现在脑中只有一件事——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洛奇、新城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休伯特现在只想早些见到马克博,然后摇尾乞怜,只为能活下去。可笑的是,即便已经如此决定,休伯特却不敢走出墙门壁垒,去寻马克博。他怕,他怕不知在哪里,也不知是什么的危险。

就这样,尊为天秤、「五目」之一,到此时依旧有千人之军的休伯特,站在西门之上一夜,把自己的胆给吓破了。

所幸上天眷顾,马克博并未让这名鼠胆之人等太久,在休伯特彷徨惶恐之时,他终于看到了骑马率军而来的马克博。即使已经近在眼前,但休伯特依旧不敢出门相迎,只得在墙门上大声呼喊。

「领主大人,我博恩公愿降。先前过往,望请大人海涵,既往不咎。大人有什么要求,我一定照办,请平息怒火,免的再涂炭生灵。」

听着墙上之人的胡言乱语,西思·恩格有些诧异。

「那是什么玩意?他怎么也是『五目』?刚刚那个戒律徒可是一位不世出的血性之人,怎么这个还没说句话,就已经软成泥了?」

马克博同样也有些诧异,这几年他虽然不曾来过墙门检验司,但也多次听利沃森说过博恩公,印象中此人也是嗜杀好斗,绝不应该是这般模样。他本想凭借手中情报,牵制、威吓休伯特,让他退入墙门壁垒不敢随意出手,却没想到会把他吓到如此地步。

「我也不清楚。不过无所谓,不用管他。先生,还是随我去看看我多年前埋下的杰作。」

「行。」

马克博与西思·恩格并未继续接近,即便休伯特如此不堪,二人也丝毫没有放下戒心,调转马头走入小巷之中。看着消失在视野内的马克博,休伯特又再度高喊了几句,最终只得放弃。

虽然眼见马克博没有丝毫谈判的意思,但休伯特下不了决心,内心的胆怯让他不敢就这样与马克博开战,却也无法就这般死心坐等。

手足无措的他,最终只能命令所有人上城墙戒备,更是下令凡是有人靠近,无需报告一律射杀。

面对部下眼中异样的神情,休伯特毫不在意。他现在心中只有「求生」二字,为了活命,休伯特既肯跪地磕头,又敢杀掉一切拦路之人。即使先前丑态百出,但他在部下心中仍有积威,虽是不情不愿,但最终所有人都站上了城墙壁垒。

墙门壁垒呈一段弧形展开,两头连接着旧城北方、西方大山的山体,而马克博此时领着众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来到了这段弧线的中点。这里是这座城墙的突出部,也是马克博最得意的暗手之一。

不用马克博命令,身后的士兵就走到墙前,此时墙头上「安息地」的哨兵还在注意着大路上的动静,丝毫没有注意到快速接近墙根的几人。远远的看着黑狼军士兵抬着的箱子,西思·恩格有些好奇,他实在想不通仅凭借这一箱炸药,能把这坚固的高墙壁垒怎样。

「这里的城墙究竟有什么玄机?他们在做什么?」

「这些是我手底下最久的兵,这座墙门壁垒,前前后后总共加高、加固了四次之多,除了以第一次以外,其他三次都有他们参与。」

「那又如何?」

「这三次他们实际上都在执行我的命令,这些兄弟将阿莫若联军所有遗留的黄泥炸药埋进了这城墙之内,而核心开口就在这里。」

随着马克博说完,士兵们也在离地两米处的从城墙上,取下了伪装的墙砖,露出其后的空洞。空洞两侧的墙体都有一截黄色圆柱体探出,士兵们从箱子内取出黄泥炸药,很快将本就不大的洞口彻底塞满。

看到手下已经完成了操作,马克博引着西思·恩格走向远处。

「先生最开始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些年联邦安插的所有人都被我想办法解决了。只有肖恩特·卡门除外,那个人背景太过庞杂,我实在不敢随意下手。」

「这是对的,那个肖恩特·卡门身后是第七仲裁院,更是直接隶属于长老会,你的事情不能太早暴露,能晚一点是一点。你手底下那个利沃森是怎么回事?」

「一个工具人罢了,这人虽然能力不错,但是格局太小。我就用他去吸引那些想要把手伸进亚特尔默的联邦高层,还能聚拢新城内对我不满的人。」

「我要的人,你抓了没有?」

「从新城出来之前,我就安排好了,现在应该已经上路了。」

「你的黑狼军不是有三支中队吗?把那一支派去接应。」

「已经到城寨那个方向去接应了,顺带以防万一,防止旧城有人突围通风报信。」

「嗯。派去南六区的人可不可靠?那可是一大笔资金。」

「要是跟您说的一样的话,不过就一个土埋半截的糟老头子而已,我派过去的是我最精锐的小队,配备的都是您带来的武器。」

「这里的事做完之后,就能给你海运了。现在两把权柄都在我手上,解决掉最后的首尾,回到司内我就是真正的全权代表。很快你的兵就能脱离这些烧火棍,用上真正的武器了。」

说到此次,马克博突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张口说了出来。

「先生,您当年的承诺……」

看着说到一半又停住的马克博,西思·恩格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与杀机,西思·恩格从未忘记曾经为了收服这个男人,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而且到了现在,马克博依旧有着回旋的余地,西思·恩格清楚此时自己如果无法给出他想要的答案,马克博大可就此杀了自己,其他一切照旧,到最后马克博依旧是亚特尔默郡的领主,而他则死的无人知晓。

「新联邦的军政大权你任选其一。」

「不够。」

「世袭罔替。」

「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我清楚你不想再被西德家族当狗使唤,想要早日光复家族的荣耀,但就算你是一匹狼,也不要随意对我呲牙。」

西思·恩格的话刚刚说完,马克博就直接跪在了他面前,看着眼前这名一身军装的老人,西思·恩格没有丝毫的放松。他不惧怕一只狂吠龇牙的疯狗——比如洛奇,他所畏惧的是这种会低头、识时务,却有着坚定意志的孤狼。

「起来吧,我就这么一说。」

无需西思·恩格的搀扶,马克博甚至没有借力于双手,便能自行起身。两人之后并未在此停留,向着旧城广场的方向走去,西思·恩格要在那里搭建一个舞台,作为一切的最终表演之地。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密集的爆炸,埋藏在墙体内的大部分黄泥炸药都被成功引爆,围困旧城多年的牢笼,今天被它的建造者亲手摧毁,随之一同消散的还有博恩公和他超过九成九的手。墙体从中段开始向两边倒塌,最终只有连接山体的一小部分墙体幸免于难,墙门壁垒倒塌后露出的是面向内陆、规模磅礴、坚固险要的幕塞堡垒。

黑狼军简单的清理出一条通道后,就尽数进入幕塞堡垒驻扎,依照早已定好的布防图开始分配防备区域。第二次荣耀战争结束二十年后,尽管无人知晓,但在联邦领土的东南尽头,反叛的狼烟再度升起。

时间继续推移,太阳继续升起。阳光驱散了黑夜的寒冷,随之而来的是残夏遗留的躁意。天色亮起之后,洛奇、堕天歌赶路的速度终于有所增加,但过于焦躁的二人,未能控制对于马力的使用,以至两匹宝马轻易的力竭而死。

走在路上的二人没有任何交流,最初一次争执发生在南门,洛奇想要带上几名伤势最轻的旧城士兵以防万一,但遭到了堕天歌的激烈反对,最终只能作罢,二人甚至因此忘记带上备用马匹。

随后更是多次发生争执,堕天歌不断质疑洛奇是否太过自信,而焦躁的洛奇则开始嘲弄堕天歌的妇人之仁。但体力的消耗,逐渐迫使二人冷静了下来。当他们将要进入城寨之时,两人终于再度达成了妥协,一切矛盾都等一切结束在之后再说。

然而进入城寨后看到的景象,却让两人极其不安,四周皆是暴乱留下的痕迹,更有几栋燃烧的房屋却无人理睬。

有一瞬间洛奇以为城寨已经被攻破,但看着街上走动的大多是绿蔷薇率领的骸骨天花,洛奇在安心之余,又多了几分疑惑不解。堕天歌的注意力则在那些堆积的死尸上,尸体虽有部分有烧焦的痕迹,但大多还是能看出性别,其中女性居多。

二人心中怀着不同的疑惑,在他人的引领下,来到了当初他们站在城寨议事的那个酒店。酒店依旧是金碧辉煌,但洛奇二人很快就注意到异常,大门两侧的墙体有破顺,而屋内地板上有鲜血被擦拭后留下的痕迹。

来到二楼的二人,终于见到了城寨的掌控者——绿蔷薇,虽然只是几天不见,绿蔷薇的衣貌也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洛奇二人却觉得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常是巧笑嫣然的绿蔷薇,此刻虽依旧在笑,洛奇却感到不寒而栗,他仿佛看到一条毒蛇在向在自己微笑。屋内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在下属告退后,绿蔷薇便开口了。

「你们俩怎么现在回来了?难不成新城打不下,回来搬救兵?」

听着这略带讥讽的话语,洛奇并未多想,虽然诧异于绿蔷薇的变化,但他现在最大的忧虑,还是旧城港口那支武装船队。

「新城已经攻下了,不过旧城港口那边出了情况,我俩要赶回去协调。」

「哦,那你们就请便吧,我这边还有点事没处理干净。」

「明白,还请你让手下给我俩准备些吃的和两匹马,之……」

当洛奇说到马时,绿蔷薇突然眉头一皱,开口打断了洛奇的话。

「三座城寨现在没有一匹马,我都杀了,看着烦。」

「你……好吧,那还请给我俩找个地方休息,再弄点吃的。现在我们没力气继续走下去,晚些时候才会出发。」

洛奇虽然愤怒于这明显的无理刁难,但此时他不想再生任何事端,船队炮击的消息给了他太大压力,洛奇现在不想再承担任何风险,一心避免任何意外的发生。

看着转身就想走的洛奇,堕天歌马上出声叫住他。

「你就这么走了?什么也不问?」

「跟我们又没有关系,为什么要问?」

听着洛奇的反问,堕天歌突然暴怒起来,所有压抑至今的怒火、不满全部暴发了出来。

「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廉价吗?你到底有没有点怜悯之心?」

「我们现在要以大局为重,这些细枝末节日后会解决的。」

「大局?为了这大局你就视他人性命如草芥,你自己的呢?」

「为了旧城,我愿意付出一切。」

说完这句话后,洛奇没有再做停留,直接离开了屋内。留下的堕天歌并未接受洛奇的说辞,心中意气难平的她直接开始诘问当事人。

「城寨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之前是你们用城寨把我绑在这里,现在城寨出了点小事,你就跑来质问我?堕天歌,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吗?」

「突然」遭到冷嘲热讽的堕天歌,一瞬间有种被轻视的愤怒,但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强行按下怒气,柔声向绿蔷薇解释。

「小妹怎敢质问绿蔷薇姐姐,只是看着这么多人死于非命,实在是不忍心。刚刚说话有些急躁,还请姐姐原谅。」

堕天歌本以为就这样低声讨饶,绿蔷薇就会像以前一样欣然接受,但是这短短的几天改变了太多人和事。「五目」的平衡、和睦已经被他们自己主动打破,到了现在所有遏制矛盾的存在都已经消失,旧有的矛盾轻易就能被激化。

「原谅什么?」

听着这熟悉的话语,绿蔷薇突然开始发狂,伸手摔碎了面前桌上的瓷杯。

「堕天歌!你少在我面前跟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算个什么东西?都是『五目』、都是女人,凭什么都在围着你转?凭什么日后是你君临旧城?」

「没有,我没想……」

「之前那个洛奇也是一样,凭什么新城、旧城任由你们分,而我只能呆在这荒郊野岭的城塞之中?还什么花街只有我经验丰富?我是天秤,不是那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是看不起我,还是如此百般羞辱我?!」

堕天歌说不出任何话,也想不出该说什么,绿蔷薇一直被人明里暗里污蔑轻视,这些她一直都知道,但也无从下手。

在第五次世代会议将绿蔷薇选为天秤之前,绿蔷薇虽在旧城有些名头,但是也不过是旧头牌、新老鸨的名头。在成为天秤后的两年间,绿蔷薇虽已有了一定的威势,更是强势打压了各种妄言之人,但是暗中的流言蜚语却从未消无,所说内容更是极尽诋毁、污蔑。

这种流言蜚语不仅是各帮的人在说,就连博恩公、无头猎也会在一些比较私人的聚会上随意放言。堕天歌虽然全部知道,但碍于各种原因,只能私下告诫,而做不了更多。至于绿蔷薇则因二人权势,只能敢怒不敢言,就这样私下的污言秽语更加肆意、嚣张。

看着沉默的堕天歌,绿蔷薇突然恢复了冷静,只是语气依旧冰冷。

「你走吧。」

堕天歌被绿蔷薇的手下带到了洛奇的隔壁房间,一夜的赶路已经让她极度疲惫,只不过因为心情过于激昂,而没能察觉到。此时虽然心有芥蒂,但进屋之后还是有所放松,压抑许久的疲惫如潮水向她袭来。

正当堕天歌想要睡一会之时,门突然被人打开,她本以为来的是洛奇,但坐起身之后看到的,却是一位她根本想不到的人。

「莫萨德爷爷,您怎么在这?」

堕天歌是港口区霸主的继承人,莫萨德则是旧城一家小店的店主,洛奇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会是旧识,当初在他询问堕天歌丑爷的去向时,却忘记直接询问堕天歌是否知晓莫萨德的事情。

如果当初洛奇知晓了这些,或许就有机会真正对这座旧城,心存敬畏、谨慎而行。

「雪羽啊,不好意思,你都这么累了,还要被我这个老头打扰。」

「怎么会,您快坐。」

意外的重逢让雪羽顿时忘记了疲惫,她赶紧起身将莫萨德扶到屋内坐下,莫萨德也乐得让这各自己视若亲孙女的女孩扶着,坐定之后,莫萨德所说之事,却让雪羽始料未及。

「丫头啊,听老头我的话,别去旧城了。」

「为什么啊?」

雪羽本能的反问到,但马上想到可能是因为港口的炮击,让老人家觉得旧城已经不再安全,才如此规劝自己。雪羽虽然感激,但是她觉得自己作为堕天歌,作为旧城天秤,还有应做之事要做,不能就这样趋福避祸。

「莫萨德爷爷,你放心港口的炮击只是误会,我和洛奇这就是要进城解决的。对了,洛奇就在隔壁,我这就去叫他跟您见面。」

雪羽虽然不知道洛奇早就认识莫萨德,但出于尊重长者的想法,觉得洛奇应该过来问候一声。但莫萨德似乎根本不想见那个被他救下性命的青年,他伸手按住了想要起身的雪羽,接下来说的话更让雪羽震惊无比。

「戒律徒已经死了,无头猎应该也死了。」

「您…您在胡说些什么?」

看着茫然无措的雪羽,莫萨德平静的讲述着新城、旧城发生的一切——城主府区被爆炸震碎的玻璃、旧城港口区内被鲜血染红的街道。

「他们二人为了你、为了完成自己的誓言,已经付出了在自己的一切,我不会让你再去平白送死。」

雪羽虽然震惊,但同样令她震惊的还有新城、旧城的惊变,她实在想不到,在他们看来早已败逃的马克博,却率军出现在了旧城,而「空无一人」的新城,则出现了早已调离的安全司部队。

在洛奇宣布胜利后不出一天时间,就迎来了全面溃败,雪羽恢复冷静之后,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方面,雪羽不甘心就这样让旧城沦丧,更不甘心放弃为两位叔伯复仇;另一方面,雪羽也清楚大势已经不可为,她已无力翻天。纠结矛盾的内心加上之前的疲惫,让雪羽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

看着疲倦痛苦的雪羽,莫萨德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他深知这个女孩本性善良,不过是这残酷的世道,让她不得不披上坚硬的伪装。

「孩子,走吧,你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回家?您不是不让我回旧城吗?」

「你的家在大海的另一边,在东玄皇国,而你真正的名字,叫李雪儿。」

看着窗外仍在燃烧的火光,绿蔷薇总是巧笑嫣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清楚自己先前对堕天歌的指责,不过是自己的嫉妒罢了,迫于形势的她们,当时没有任何时机、办法改变一切,而且绿蔷薇清楚,归根结底也只能哀怨自己悲惨的命运。

敲门声再度响起,这一次进来的是骸骨天花的行动队长,正是他具体执行了三大城寨的清扫任务。

「大人,名单上的人及相关人员,除了小部分被送入旧城的以外,全部清理干净。」

「好,出去吧。」

「是。」

但是时代不同了,绿蔷薇不再是当年那个被迫流落到亚特尔默的无力女子,也不再是当初迫于形势忍气吞声的可怜之人。现在的她掌握着大量的独家情报,有着一批绝对忠心于她的手下,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的命,我自己说的算!」

绿蔷薇在无人的房间内,孤独的向自己立下誓言。

在洛奇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的时候,时间仍在缓慢流逝,更多他无力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在西山脚下通往山门的起点,在此等待许久的一支黑狼军中队,刚刚清理完了一批不速之客,这场并不激烈的战斗,适当的活跃了因为长久等待而陷入无聊的气氛,让他们有更加愉快的心情继续接下来的等待。

「这应该是最后一批了,全体集合,向幕塞堡垒靠拢。」

随着中队长令下,所有士兵有条不紊的列队向前进发。

在他们离开后,在山林间窥伺许久的野兽谨慎地走出,往日彼此相见就会恶战一场的它们,这一次没有丝毫争斗,只是彼此依旧保持着一定距离。

它们要共同赴宴,一起享用这场大餐。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