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翻盘

「王八蛋!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沉重的铁链被绷的笔直,铁链一端的木板在木仓的挣扎下吱吱作响,被铁铐锁死的手脚正缓缓流出血液,四肢的疼痛根本无法阻止木仓,此时木仓如同一只狂怒的野兽,却只能悲伤徒劳的在猎物面前挣扎。

而面对木仓的狂怒,西思·恩格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的更加快意。这一切在西思·恩格看来太过美丽,超乎他预料的完美。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大的刺激都没能治好你的失忆,看来你是真的没希望了。不过,我很满意你现在的样子——一只临死前无能狂吠的野狗。我要干什么?我当然是要让你尝尽最极致的痛苦,不然我这两年的痛苦如何才能得以平息?」

肆意狂笑的西思·恩格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马克博的双眼已经充满血丝,但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等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血丝虽在但愤怒却已烟消云散。

持续了许久的大风,在某一时刻突然停止,积蓄许久的雨水终于下了起来,水滴徒劳无力的击打着高台之上的防水布。

随着西思·恩格的挥手示意,这次走上高台的是克利富德,和他牵着的卡珊德拉。此时的卡珊德拉不再哈欠不止,反而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克利富德看到洛奇并没有太多惊慌,而是直接走到西思·恩格身边,他现在有个更紧要的问题要问。

「大人,您说过的,一定会杀了约束尔特。」

演出接近尾声,西思·恩格也不介意再放缓一下节奏,而且在他心中,克利富德是他的福兆——因为克利富德,他才能遇见、抓住自己的仇敌。而且克利富德所问之事,也是他在意的事情。

木仓在看到卡珊德拉的一瞬间,就停止了无谓地挣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静。

西思·恩格也乐得清静,没再让士兵上前封口、控制。

洛奇从开枪之后就再也没有丝毫动静,就连克利富德的出现,也没有让他抬头看上一眼。现在的洛奇只想这一切快些结束,自己快些离开这里、离开旧城、离开亚特尔默。

没等到马克博派人询问,一声爆炸声传遍了整座旧城,片刻之后,有士兵向马克博报告。

「南六区匪首约束尔特,在自知无路可逃时,引爆身上的炸药,与追击部队同归于尽了。」

「找到那些铁箱没?」

「没有,约束尔特死的时候并未携带任何铁箱,他附近的建筑物中都没有。正在搜查所有有人居住的建筑,废弃房屋数量太多,全部搜查完毕需要一定时间。」

「嗯,知道了,让他们先行避雨,过会会有人员增派。」

事情的结果没有超出二人的预料,西思·恩格、马克博都清楚约束尔特的过往经历,深知这个人极难被他们活捉。而马克博有些心疼黑狼军的伤亡,后悔当初没直接下达格杀令。

「好了,最后的休息也过去了。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是,大人。」

这一次克利富德没再说别的,应了一声后,示意卡珊德拉过来。

「去,把我刚刚给你那个针筒,给你弟弟打下去。」

「那、那针筒里是什么?」

恢复清醒的卡珊德拉这一次没有那么痛快,小心胆怯的询问着克利富德,她虽不敢忤逆克利富德,但也不想就这么将针筒扎到木仓身上。

听到卡珊德拉的询问,西思·恩格笑着回答道。

「当然是会让他快乐的药剂啊,就像我之前送给你的烟叶一样,会让你弟弟幸福无比的。」

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西思·恩格,卡珊德拉畏惧的缩到了克利富德身后,她很害怕这个人,不知为什么,就是很害怕。听完西思·恩格的解释,卡珊德拉内心有些放松了下来,看着手中的针筒更是有些意动。

她虽然知道这个针筒,还有那些奇特的烟叶,可能有些不好,自己也不应该这么继续下去,但她还是觉得对那种美妙的感觉无法割舍。

看出卡珊德拉在想什么的西思·恩格,自然不会让她将针筒扎向自己。

「你赶快去把事情做完,晚些时候,我会让克利富德再给你些烟叶。」

这一次,卡珊德拉再也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木仓。

木仓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卡珊德拉,看着她将自己的袖子卷起,看着她将药剂全部推入到他的体内。眼中没有丝毫恨意,只有无尽的怜悯,以及难以察觉的淡漠。

「虽然你失忆了,很多事情都再也无从知晓,比如你如何从天枢会的裁决廷议中活下来。但是有件事是可以知道,我也一定要知道的——你当年中了我的药剂,为何还能活下来。」

「刚刚那一针,和当年的配方一模一样,就连成品后到使用的时间都基本相同。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这一次还能不能活下来,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西思·恩格那明显带有恨意的话语,卡珊德拉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急忙将针筒拔出摔碎,但所有药剂早已注射进去,此时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而被士兵团团围住的笑常在、哭时有,在枪声再度响起后,便陷入了安静之中。

雨水越发密集,击打顶棚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哭时有粗重的呼吸声。当听到西思·恩格说到「一模一样」的时候,哭时有能感觉到笑常在突然绷紧了身体,而她自己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场间所有人都听到了西思·恩格的话,唯独木仓没有,从被打下那一针后,就马上失去了所有感觉,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奔腾、在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站的最近的卡珊德拉能够清楚的看见,木仓脖子上的血管在快速凸显、膨胀,随着一次次脉动,血红色渐渐涌向他的头部。汗水不断从木仓的头上冒出,但快速升高的体温,正将这些水珠不断蒸发。

卡珊德拉看着痛苦的木仓,下意识想要伸手触摸,但当她真正摸到的时候,木仓无意识间抖动了一下身体,似是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卡珊德拉惊慌间脚下一绊,跌坐在克利富德旁边。

此时木仓脖子上的所有血管已经暴绽到极限,血管形状清晰可见,随着嘶吼的继续,太阳穴更是隐隐有血丝迸出。已经瘫坐于地的卡珊德拉几次尝试,都无法站起。只能抓着克利富德的衣袖摇动,不知是在祈求、还是在指责。

而克利富德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眼前的木仓,刚刚死去的约束尔特,还有很多他见过的、没见过的旧城人,他们已经或正在死去。克利富德不断的劝说自己,这些人都不是自己杀的,但却是这样想,他越是清楚认识到——他不是凶手,但他是帮凶,是不可饶恕的叛徒。从第一次背叛开始,无论又怎样的苦衷、难处,都只是借口,他就是南六区、就是百夫长最大的叛徒。

西思·恩格没有像其他人一般,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他清楚这只是开始——在药剂的作用下,心脏的跳动会越来越快,血液将被大量引导至头部,最终引发脑部血管破裂,七窍迸血而亡。

不过这一切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是他特意准备的,为了让木仓更加细致的品尝这份痛苦。而在此期间,他还要有些事情要一并解决。

察觉西思·恩格的靠近,士兵们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步枪,只是让开一条道路。看着走到面前的西思·恩格,笑常在没有任何反应,哭时有更是看都没有看他。

西思·恩格没有丝毫在意,他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安排,足以应对一切情况的发生。

「把刀给我。」

「西思·恩格先生,这把刀属于财物核查处,老店已经和核查处联系,核查处说的很明白——『物归原主』。」

「哦?」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西思·恩格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动作挺快的,不过你们也应该看到了,黑铁·七杀花、白银·切利奥现在都在我手中,天戈军火公司内的所有事情,我都有绝对的话语权,三方分立制衡的世代已经结束了。你们这个外派小组,难道想要叛出公司?」

面对西思·恩格的威胁,笑常在只是笑了笑,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

「老店从未想过叛变,老店只是在遵守公司制度规定。」

「你们俩的性命,现在就在我手中捏着,你俩死了,你们以命坚守的『老店』自然也就没了。」

「我们不过是临时领导,我俩死了,自然还会有其他人出面领导。」

「你觉得还会有其他人吗?」

「来此之前……」

「来此之前,你将所有成员遣散,让他们到各个商贾的私兵队伍之中,因为他们本就是其中一员,自然有信心无人能察觉。不过,现在这些人……」

港口区内的火焰大多已经熄灭,虽然只有极少数的人奋起反抗,但也正因为他们的反抗,黑狼军选择了更加谨慎、细致的清扫。他们砸开每一户的房门,冷酷射杀所有不配合的人,甚至直接点燃那些无法敲开房门的建筑。

在这种细腻的清扫之中,港口区只有极少数的几座大宅,没有受到任何骚扰。

在黑岩独居的不远处,有一座安静、精致的豪宅,它的主人是药商鲍里斯,虽然因为世代会议的长期压迫,鲍里斯从来没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定价,但还是通过自己立于旧城药商的顶点地位,而赚的盆满钵满。

一名神情安静的老仆从大宅的杂货屋内走出,在处理完最后的事宜后,他遵从笑常在的指示,回到了大宅内,继续自己明面上的生活。

这一天下午,他需要前往会客厅负责烹茶,有一门极佳泡茶手艺的他,极受主人鲍里斯的照顾,鲍里斯见他年纪已高,就允许他减少工作强度,每隔一天的下午到会客厅烹茶饮客即可。

手里端着托盘,盘中放着海外运来的茶叶、紫砂壶以及鲍里斯最爱的瓷杯,当老仆走进会客厅的时候,就马上察觉到了异常。

往日躺在真皮沙发上看书、品茶的鲍里斯,此刻却端坐在主位之上,而屋内更是站满了私兵卫队,而更让他着重注意的,是站在鲍里斯身后的黑衣男子。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能够清楚的认出每一个人的脸,只是一眼老仆就能确定,此人不仅不是宅内私兵,更不是旧城人。

不等老仆做出反应,鲍里斯就已经挥手示意,私兵快速的将老仆围了起来。

「没想到啊,老东西。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做了什么,甚至只是计划点什么,世代会议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为此我没少清理有嫌疑的人,没想到结果你个老王八在卖主求荣。」

听到鲍里斯愤恨的话语,老仆丝毫没有因为身份暴露而惊慌,依旧是神情淡然,丝毫不以为意。

「您说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是老店的一员,既然要守着这旧城,自然就不会任由您随意操控药品价格,大家都是旧城人,没必要因为一个『药』字,而人财两空。」

「放屁!」

鲍里斯听到这里,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想到那些平白消失的财富,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个老东西碎尸万段。

「都是老子辛辛苦苦弄来的药,那帮贱民凭什么用那么一点点的钱买走?我的东西凭什么要听世代会议摆布?」

「也好,从今以后世代会议将不复存在,你们老店也将荡然无存。大人已经答应我,以后旧城药价由我自由定夺。至于你,既然你这么关心我的药,我就大发慈悲,让你吃个够。」

随着鲍里斯的话音落下,屋内的每个人都开始有所行动,一切都已经有了定论。

「应该都死了吧。」

西思·恩格说到这里,有些快意的挑了挑眉毛,他敏锐的注意到笑常在眼中的探究之意,洞察一切的快感让他心情极度愉悦,西思·恩格丝毫不介意再将自己的计策完全告诉对方。

「我当初故意大张旗鼓的搜查那家店,还故意留下黑刀不取,就是为了用它作饵。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俩自然要拿到手中,更要马上通知所有成员,在船队炮击港口这种敏感时期,一般居民都藏在屋中不敢出门,你们这些隐藏在一般人中的老鼠,就自然太显眼不过了。」

听到西思·恩格的话,笑常在半天都没有说话,西思·恩格只当他是哑口无言,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清楚你们老店的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戒心,但是对长期合作的『茶馆』却不会如此,『茶馆』二当家的是个明事理的人,有他的效忠,老店自然不能再神秘下去。」

「当然你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如同一只老鼠一样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你不该召集所有成员做最后的部署。」

「破釜沉舟是值得夸赞,但也就是这一段明确的真空期,让我有时间将人派到各个商贾家中,对于那些商人而言,见风使舵不过是本能罢了,甚至不用威胁,他们就知道该向谁效忠。」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笑常在依旧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最后场间只剩下木仓已经嘶哑的嗓音,和西思·恩格快意的笑声。

坐在一旁目睹一切的马克博,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清楚西思·恩格是一个怎样的人,用算无遗策形容也丝毫不夸张,在加上此人的不择手段、不留余地,马克博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能完成自己的夙愿。

就在马克博感慨西思·恩格再度获得胜利的时候,一名士兵走到了他身边低声报告。

「老大,要不要让兄弟们先撤一部分,雨太大太突然,纸质子弹经不住这么大的雨,大多都没法使用了。」

此时雨水以近乎磅礴之势倾倒在了旧城之内,高台上的篷布被雨水击打,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与这相比,木仓逐渐嘶哑的惨叫实在太过渺小。

马克博看了看广场周围,实在没找到有什么合适的避雨之地,但又不能随意的违背西思·恩格的要求,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

「挑一部分人在商铺雨布、屋檐下躲雨,这些人的枪留着。除此以外,剩下的步枪在附近找个屋子放好,留几个人看枪。其他人先穿上雨衣坚持一会,有意外就用刺刀应急。告诉兄弟们,再坚持一下,应该快结束了。」

「是。」

雨势还在缓缓变大,暴烈的雨滴猛烈的击打着高台上的雨布,临时找到的支撑杆,有些摇摇欲坠。停了许久的风,再度吹了起来。而这一切,木仓都一无所知。

从药剂注射的那一刻开始,木仓的所有心神都被躯体巨大的痛苦所占据,他无法再感知周围的一切。随着时间推移,痛苦逐渐被麻木取代,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黑暗当中。

在这片黑暗之中,木仓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感受不到自己的脚,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睁开了双眼。就在这样混沌、懵懂的状态下,木仓开始向前移动,随着移动的进行,周围的黑暗也逐渐被白色的光芒所笼罩。

当他停下的时候,木仓能清楚的看到眼前的一切。

光明透过铁窗照到室内冰冷的地板上,地上有一块块木板整齐的排列在墙边,每一块木板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稻草,但只有不到一半的木板上有人躺着。

第七次考核结束

没有任何缘由,这一段没头没尾的话清晰的出现在木仓的脑海中。本应想不起过去的他,此刻能清楚的确认,这就是他的过去,这就是他的童年。

在这间房间内,是第零五二届C班的全体成员,班内成员有的已经人到中年,有的还未脱幼年,有些是自愿加入,有些则连自己为何在此都不清楚。

C班不分男女总共五十人,全都挤在这一间屋内,睡在干燥扎人的稻草之上。

每天所有人同时起床,一同吃着只能果腹却毫无滋味的饭菜,然后在不同的教室学习各种各样的学科,语言、算术、历史、枪械、格斗、情报学、心理学、刑讯审讯等等,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一个搭档,搭档的形成完全随机,丝毫没有规律,而每一组的成绩就是由两个人的平均数决定。不定期会进行考核,在前六次考核中最后两组都被淘汰。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会这么平淡无奇的进行下去,直到第七次考核。

将近一半的人被淘汰,而更让所有人沉默的是,他们第一次见证到了被淘汰者的未来,没有丝毫未来可言的未来。

也就是这一次之后,木仓第一次主动的与自己的搭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搭话。此时木仓眼前的场景,正是那天中午,年幼的自己小心谨慎的靠近搭档,开始了一段没有丝毫意义的对话。

木仓能清楚的听到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却听不到那个青年说的任何一句话,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片白光在青年的面部闪耀,直到最后青年交给他一个同样泛着闪光的物品,周围又再度陷入黑暗。

再度出现的场景中,木仓发现年幼的自己已经离开那个冰冷的房间,正站在一个码头上。当木仓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女时,一股钻心的疼痛猛然袭来,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下意识的向前冲去。

从进入黑暗到现在,木仓第一次感觉到四肢的存在,随之一同到来的,是四肢被什么束缚住的感觉。

他现在是自己的过客,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化,看着「自己」悲欢离合。木仓想要为这些曾经发生的事情欢笑、哭泣,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情感,最终只能像幽魂一般在那里看着,看着。

看着左曦月死去;看着妮娜的尸体;看着九岚服花冲着自己微笑。

木仓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双眼;捅破自己的双耳,让自己无知无觉、无感无受。但在这黑暗的空间内,他甚至做不到「闭上」双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再次重现。

场景不断切转轮回,当木仓第十次见到青年时,他已经彻底疲惫。

似乎是因为他的虚弱,木仓眼前场景中的光芒,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般闪耀。

当木仓再度听到年幼的自己说出那句「我记不住」后,木仓第一次听到了青年说出的话语。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木仓也第一看清了青年给他的物品。

一张扑克牌,花色是黑桃10。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已经渐渐停歇,每一个久居旧城的人都知道,任何狂风暴雨在如何猛烈,都只是一时的,最终风雨过去,旧城依旧是旧城,不会有任何改变。

随着雨水一同停歇的还有西思·恩格的笑声,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任何问题,他焦躁不安的死死盯着眼前的木仓。

此时的木仓四肢不再紧绷,没有铁铐的紧勒,他的双手也渐渐恢复了血色,手腕、脚腕的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双眼眼角虽有鲜血流出,但是流出的量很少。随着时间的推移,药剂的功效正在慢慢褪去,木仓的心脏在恢复平静,脸上异常的血色也在消散。

西思·恩格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明明药剂正确的发挥着作用,但预想的最终结果却没有出现,他内心的迷惑正逐渐被不安占据,西思·恩格的本能开始向他示警,危险正在靠近。

这一次,木仓依旧没有死。

「成功了?」

「至少没死。」

「不能再看下去了,已经有不该死的人死了。」

「你我现在都该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木仓的身上,没人去注意到笑、哭二人异常的对话,就在二人下定决心之时,西思·恩格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走近木仓想要查探一番。

哗啦!哗啦!

锁链突然发出响动,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西思·恩格已经猛然向后倒去,在他仰面躺倒的过程中,更有鲜血、断牙飞出。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木仓紧闭许久的双眼终于再度睁开,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此时已经布满血丝,更有大块血斑出现。而他的额头正有一股鲜血缓缓流下,木仓刚刚就是用这一击头槌,将西思·恩格撞翻在地。

彻底苏醒的野兽,将要开始自己渴望已久的复仇。

木仓最先看向的是已经死去的九岚服花,之后是卡珊德拉、笑常在、哭时有,最后才看向西思·恩格。每个人都下意识避开这双眼睛,西思·恩格更是连连向后爬去,因为他感到了一丝熟悉,久违的令他感到恐惧的熟悉。

广场内的士兵们已经察觉异常,无需马克博下令,所有人都开始向高台围拢。

木仓的胸腔早已不再剧烈的起伏,在一次深呼吸之后,木板崩裂声突然响起。之前本就因为木仓挣扎而出现裂痕的木板,此时已经无法继续阻止木仓。不等众人反应,又是一声闷响,束缚木仓手臂的锁链被从木板中生生拔起。随后木仓弯下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剩余的锁链接连拔出。

看着木仓向自己走来,西思·恩格根本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慌乱中狼狈的从桌下爬过,一直爬到马克博面前,才在他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此时的西思·恩格已经丝毫没有刚才的风采,言语间更是充满了慌乱和恐惧。

「杀了他,快杀了他。」

马克博虽看不惯西思·恩格如此失态,但他同样深知现在的情况非同一般,没有丝毫怠慢、轻敌,立刻下达格杀命令。

「开枪!」

但随着马克博话音落下,回应他的只有尸体沉闷倒地的声音。

因为西思·恩格的命令,少数留在高台上的持枪士兵,全部都围在笑常在、哭时有周围。西思·恩格要用这超乎必要的士兵数量,团团包围这二人,杜绝一切可能的意外发生。但也就是因为这超出必要的谨慎,为意外的发生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随着马克博令下,士兵们本能的调转枪口指向木仓,却忘记注意近在眼前的二人。哭时有猛然抖开披在身上的黑袍,笑常在更是抢先蹲下,随后便是刀光一闪。当黑袍落地的时候,二人周围的士兵们也一同倒地,在他们的颈间有一条长短不一的血线,血线最长的那人,头颅仅靠一层薄薄的皮肉与躯体相连。

看到突发异变的马克博没有丝毫惊慌,他几乎是推搡着西思·恩格走下高台,随着他们一同离开的,是早就见势不妙避开的洛奇,而卡珊德拉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最终任由着大着胆子上前的克利富德拽走。

瞬息间除了士兵们的尸体,高台之上就只剩下了笑常在、哭时有、木仓和已经死去的九岚服花。

笑、哭二人并没有追击逃离的马克博、西思·恩格,任由他们走到广场内的士兵中间。哭时有将短刀收到后腰的刀鞘之中,弯腰拿起地上的黑袍,确认没有被血液沾染后,就抱在怀中向木仓跑去。笑常在则从地上捡起包裹着黑刀的丝绸,拍去上面的灰尘后,跟着向木仓走去。

高台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影响到木仓,他走到九岚服花身边便停下,伸手从上衣撕下最干净的部分,想要擦掉她身上的血迹,但鲜血已经开始干枯,无法用布片擦拭干净。

当笑、哭二人已经来到他身边,还没等二人说话,木仓就已经开口。

「去打盆水,拿条干净的毛巾过来。」

笑常在丝毫不敢怠慢,先是将丝绸包裹谨慎的放在桌上,然后快步跑下高台,三两下砸开一间店门,片刻后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铜盆,回来的时候小心谨慎的注意着不让水泼出,丝毫不在意黑袍的下摆,因踩入地上的积水潭而变得脏污不堪。

看着被小心谨慎端到面前的铜盆,木仓刚想伸手拿出盆中的毛巾,余光却正好扫到桌上的丝绸,木仓伸手攥住丝绸的一角,粗暴地将包裹抖开,任由那把刀掉落在地。

眼见那把刀落地,哭时有没有丝毫反应,笑常在虽想去捡,但碍于手中的铜盆,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

木仓将丝绸放入水中仔细搓揉,认真的将水拧干后,小心翼翼擦拭九岚服花嘴角已经干枯的血迹,当木仓想要擦拭九岚服花胸口处的血迹时,两个绽开的洞口,正沉默的与他「对视」。

木仓随手将已经邹的不成样子的丝绸扔到一边,伸手拿过哭时有抱着黑袍。以为木仓要穿上的哭时有,透过面具露出的双眼中有一丝不合时宜的雀跃,但木仓却将其盖在九岚服花身上。然后轻轻的将她抱起,慢慢地放在桌上,再度整理一番黑袍后,木仓才转身看向二人。

此时笑常在早已将铜盆扔到一边,双手恭敬的将黑刀捧起。木仓伸手握住刀柄,但笑常在没有就这样任由他拔出。

「职责所在,我必须将刀交给它真正的主人。」

「持刀者,作壁上观?这是综合事务调查厅教给你们的道理?」

听到这句话,笑、哭二人猛然跪下,笑常在更是将刀高高奉于头顶之上,沉声请罪。

「请处长大人息怒,虽事出突然,但皆是我一人失责怠命。还先请大人收下佩刀,日后我必定承罪认罚。」

哭时有也想说些什么,但木仓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伸手将刀从鞘中拔出,几下挥舞间锁铐尽断,断面光滑如镜。

而直到此时,马克博的队伍才列队完毕,黑狼军将高台层层围住,更将马克博、西思·恩格团团护住,西思·恩格也从先前的惊慌中缓了过来,看着高台之上的三人,愤怒、恐惧、羞恼、怨恨在他内心中不断翻涌。

「杀了他们!把这三个人乱刀剁碎!」

马克博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即使那把黑刀再如何锋锐无双,想要如此干脆利落的斩断铁铐,也绝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现在持有步枪的士兵站的太远,而身边的西思·恩格已经近乎歇斯底里,马克博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激怒西思·恩格,最终只能让士兵们冒险。

「黑狼军,持刀上前,杀!」

随着命令的下达,高台周围的士兵开始向前逼近,哭时有一人守住了台阶口,而笑常在除了手中的刀鞘没有任何武器,剩下的三个方向的进攻就压在了木仓身上,高台似乎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被士兵的浪潮所淹没。

但士兵的伤亡速度马上超乎了马克博的预想,更让他愤怒、震惊的是,即便付出了大量伤亡,黑狼军的进攻却没有任何成果,任何一个爬上高台的士兵,都活不过十秒钟。

木仓在第一时间就将地上的铁链拿起,用黑刀进行小小的修整过后,便以两条铁链为武器,冷酷鞭杀任何胆敢爬上高台的士兵。

就这样,即使占据这绝对人数优势,黑狼军的进攻却几乎陷入了停止,在中队长们的示意下,部队放缓了进攻,等待着新的命令下达。

马克博清楚自己手下的想法,也赞同他们的判断,再继续这么进攻下去,即便那三人最终因体力不支而失守,但自己的黑狼军也将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想要避免这一切,马克博就必须去说服西思·恩格,让他同意忍耐片刻,让持枪士兵接近到可以精准射伤的位置。

虽然心情已经极度狂躁,但西思·恩格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马克博的话,他清楚面前这个老人爱兵如子,自己也没有必要因为几个必死之人,随意逼迫这个能力极强的附庸。就在西思·恩格想要同意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高台之上,被放在桌子上的九岚服花,一个更加歹毒、高效的方法出现在他心中。

「停止进攻!」

马克博一声大喊让黑狼军停了下来,也成功吸引了木仓等人的注意力,想到刚刚听到的恶毒方案,马克博隐秘的皱了皱眉,但一旁的西思·恩格脸上的神情已有几分癫狂,这让他不能有丝毫折扣,只能原样执行。

「木仓你听着,即便就这么打下去,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而且如果你坚持到最后,不仅是你,就连那个死去的女孩也会遭遇极其悲惨的下场。」

马克博话音刚落,骚动就在士兵中爆发,所有士兵下意识间就开始了议论、质疑,完全不顾这是在挑战马克博的权威。

黑狼军是马克博亲手带出来的队伍,极度重视武德,崇尚强者更不屑凌辱弱者。而马克博之所以能获得所有士兵的爱戴,不仅仅是因为他平易近人,供给黑狼军的生活,满足他们的一应需求,更因为马克博本身就有着超出一般士兵的战力,行事公正道义。

即便在先前的进攻中,有很多士兵身受重伤,甚至死亡。但他们愤怒、仇恨还有钦佩的都是木仓和那个戴面具的女人,从没有想过要迁怒已经死去的九岚服花,去欺辱一个从生至死都未伤害过任何人的弱者。

马克博能清楚的听到士兵们的骚动,但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就不会有丝毫没有动摇。

「你只要走下高台,之后随便你反抗,我保证绝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这一次马克博说完,士兵们反而停了下来,他们虽然推崇武德,但都不是愚傻之人,听完长官的要求,自然明白马克博的用心良苦,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伤亡,在不损害黑狼军士气的情况下。

但有人管不了这么多,口中断牙带来的疼痛已经摧毁了西思·恩格的理智,现在在他看来任何人情世故都是狗屁,他要木仓死,在明知徒劳却不得不为的绝望中死去。

「扔掉那把刀,出于仁慈,我允许你拿着刀鞘。马上跳下高台,不然我会让你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我把那个婊子的尸体,一点点切碎。」

如果先前士兵们只是骚动,那么此时就是彻底的愤怒,他们甚至顾不上大敌当前,全部扭头看向西思·恩格,想要看看如此卑鄙残忍之人,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没有理会笑常在的阻拦,木仓扔掉黑刀,夺过刀鞘直接飞身跳下高台,黑色的刀鞘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一扫之间,在人群之中扫出一片空地,立在其中木仓伸手拽烂了上身黑衣。

黑衣被几下撕做碎块,缓缓飘落在地,周围的士兵能清楚的看到他前胸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刀疤、烫伤,甚至还有利器穿透留下的伤痕。

「来战!」

充满战意的一声厉喝响彻广场,瞬间让所有士兵忘却了刚刚的愤怒,每一个士兵脑中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上前一战,与这个身经百战之人战上一合!甚至有些极其激进的士兵直接扔掉刺刀,拿起同样长的过分的刀鞘,要与此人公平一战。

吱呀。

木门开启的声音,在旧城之中很少有门能悄无声息的打开,一方面是因为缺乏保养,另一方面也是旧城人为了防盗,而任由房门如此下去。

风雨过后的旧城各处,远不如今天的广场那般热闹,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还是在广场附近的街道接连响起。走出屋内的旧城人们没有丝毫交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走向广场,他们要去见证接下来的一切。

负责外围警戒的士兵,立刻注意到这些平民的聚集,但确认所有人都是空手而来后,就只是简单的警告他们不要靠的太近,而没有选择强行驱离人群。

除了少数几人还围在高台周围,戒备着台上二人,防止他们乘机逃脱。广场内剩下的所有士兵都在注视着木仓,注视着这个青年一个又一个击败同袍,一次又一次被同袍所伤,一次又一次虚弱倒地,然后一次又一次爬起再战。

现在没有一个人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凡尘现世的战神。所有士兵除了心怀敬畏,更是意念坚定,他们要在此协力屠神,用屠神来表达自己内心最大的敬意。

倒地昏迷的士兵被一个个抬走,士兵们更是再度后退几步,让出了一个更大空地,为接下来的挑战者留出更多的空间。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准备迎接自己一生最为荣耀的战斗。

但,这终究只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停!」

随着声音落下,士兵们为出声说话的马克博让出一条道路,一条通往战场的道路,他们本能的以为老大要亲自与「战神」战上一场。

但出现在道路尽头的,不只是马克博,还有他身前的西思·恩格。

西思·恩格走到这条道路的中段,就不再继续前进,他的谨慎不容许他再前进一步。

此时的木仓已经浑身是血,虽然黑狼军没能对他造成任何致命伤,但是长时间高强度的对抗,本就因为药剂折磨而极度虚弱的身体,随着血液的流失,已经只能靠着毅力勉强站稳。

虽然仇敌就站在自己眼前,但木仓也只能任由仇恨在心中不断翻涌,却无法冲锋上前将至斩杀。

西思·恩格看着摇摇晃晃的木仓,看着他眼中仇恨的火焰,西思·恩格内心的恐惧不断升腾,最终变成了畸形的施虐心。他要用尽一切手段,穷尽一切方法,击垮这个敌人,让他不敢在如此看自己,让他再也抬不起头。

没有人知道西思·恩格为何会如此恐惧财物核查处处长,没有人知道即便他成为天戈军火公司最高执行人——「代表」后,依旧会在每一个夜晚因为同一个噩梦惊醒。

所谓「财物核查处」,是最高组织的监察机关「综合事务调查厅」下派的巡查机构,全称「第三巡回财物核查处」,负责天戈军火公司的内部职员督导、监察。

西思·恩格作为最高组织下派的干员,有着极深的高层背景,即使面对拥有裁决、仲裁之权的「天枢会」,也没有丝毫畏惧之心。但唯独财物核查处,唯独这个财物核查处处长,在每一次见面之后,西思·恩格的都会羞恼的发现,自己的后背满是冷汗。

作为公司「代表」他本不该如此惧怕,但正是这个「代表」的位置,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的前任究竟是一个什么下场。

西思·恩格至今还记着,自己从长辈手中拿到当时的「代表」的脏底时,内心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这不仅代表着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更意味着自己获得了长辈的认可,未来可期!

当他将那些材料拿给财物核查处处长的时候,西思·恩格清楚的看到,那张年轻面孔上露出的厌恶之情。当时的西思·恩格天真的以为,只不过是面前这个小人物不想参与到高层的斗争之中,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当枪使。而自己更是拍着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只要他做好这件事,他不仅能得到丰厚的报酬,更被赐予得自己的珍贵友谊。

西思·恩格走出那个办公室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核查处处长表情的变化,更没有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二人的再度见面是几天之后的深夜,被叫出西思·恩格没来得及表现任何不悦,对方就表示要带他去一个地方,结果西思·恩格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跟了过去。

到达目的地后,西思·恩格才发现眼前的豪宅正是当时「代表」的居所,不等西思·恩格询问,核查处长就推门走了进去。随后发生的一切,从根本上颠覆了西思·恩格对组织内部斗争的认知,也是他对核查处长,这个他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巨大恐惧的根源。

西思·恩格从年轻时就跟从长辈在组织内活动,在长辈细致的教导中学会了如何与人斗争;如何揣摩人心;如何拉拢同党,他也习惯了面上和和气气,私下攻伐不止。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人命为先,他们都是组织宝贵的血脉,任何争斗都不应伤及性命。西思·恩格也以此为公理,直到那天夜晚,直到那个男人提着「代表」的人头走到他面前。

「恭喜,再过不久您应该就会升任了,这是提前送给你的礼物。」

西思·恩格就这样呆呆傻傻的接过了那个人头,他发现自己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男人笑,笑的是如此自然可亲,笑的是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后面发生的一切,西思·恩格都记不起来了,他只知道自己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长辈的家中,而那颗人头早已不见踪影。

他一五一十的将发生的一切告诉长辈,西思·恩格本以为长辈会勃然大怒,会训斥自己,更会下令杀了那个核查处长。但结果,长辈只是幽幽一叹,说出的话更让他胆战心惊。

「你可以把那些资料交给任何人,唯独不该交给第三巡回财物核查处,唯独不该交给那个怪物。」

「怪,怪物?」

「对,那是一个从中土大陆『魔窟』中爬出来的怪物。」

听到「魔窟」二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着西思·恩格的内心,但这恐惧并没有将他压倒,反而变成了一种敌意,必须杀之的敌意。

「跪下!」

广场内的所有人都看向西思·恩格,看着他在那里嘶吼,丝毫没有胜利者的从容,只有无尽的癫狂。

「我让你跪下,不然……」

「够了!」

一声盖过西思·恩格话语的怒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笑常在此时已经离开高台,走向被士兵包围的木仓。行进过程中有人试图阻拦,但没有任何人看清发生了什么,试图阻拦的人就倒地而亡,全身上下唯有额头有一个小孔,也是这个小孔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看着走到木仓面前的笑常在,西思·恩格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在那嘿嘿冷笑。

「怎么?你还想做些什么?醒醒吧傻子,你的老店现在死的就剩你们俩个人了。马上跪下求饶,我兴许能让你死个痛快。」

面对西思·恩格的威胁,这个男人第一次表现了自己轻蔑,也第一次展现出他自己的骄傲。

「是谁给你的错觉,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自以为已经掌控一切?我们向每一个外来人表示欢迎,这是作为主人的矜持。而你不过区区一个『代表』,来到旧城不过几天而已,就真把自己当这里的王了?」

听到笑常在轻蔑的话语,西思·恩格本能厉声质问,但却掩盖不住内心深处萌生出的一丝不安。

「你在说什么?你难道还在妄想什么?那些商贾怎么可能会饶过那些人,现在的旧城还会有谁听你的号令。」

「误会什么的,是你吧?」

笑常在说着伸手指了指脚下,指了指这片土地,这片承载旧城的土地。

「旧城就是老店,老店就是旧城。这是从三十多年前,亚特尔默港建立的时候就存在的事实!老店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鲍里斯呆滞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大脑清楚的认知着一切,内心却拒绝理解。明明是自己下达的命令,私兵们也确确实实行动了起来,但被抓起来的却是自己。而他身边那个黑衣人,当他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的时候,先是被人打断了双腿,然后被粗暴的扭断了脖子。

老仆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太过惊慌,仿佛马上理解了发生的一切。

「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我才是你们的主子!」

回答鲍里斯的是一名一直站立在他身边的侍女,正是她伸手扭断了黑衣人的脖子,侍女缓缓蹲在被按倒在地的鲍里斯面前。

「鲍里斯先生,很多年前你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老店就对你表示了欢迎,欢迎你来到旧城,为旧城增添一份生机。但你也应该清楚,不应对旧城抱有任何敌意,不应企图攻击老店。」

说完侍女向鲍里斯伸出手,鲍里斯很熟悉这种触感,在过去的很多时候,都是这双手在他颈间按摩,缓解他的疲劳酸痛。一声咔嚓声后,鲍里斯眼前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侍女「彻底」的解决了他持续多年的脖子酸痛。

相同的事情在其他中立帮派、商贾家中相继上演,但也有少数几家有所不同,他们并没有被自己的私兵制服、杀死,而是由他们亲手杀掉了身边的黑衣人。

马克博攻入旧城,十一个中立帮派、六家商贾采取了同样的作壁上观,遵从的却是不同的意志。那些未被杀死的,从一开始就是老店的一员,而剩下的那些人中,如果哪怕有一个人选择拒绝西思·恩格,雷吉诺德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没有人知道,因为终究没有人,走出那一步。

西思·恩格只能听到面前之人的「胡言乱语」,却无法知晓早已在旧城的角角落落中发生的异变,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个濒死之人的失心乱吠。

但是不等他开口讥讽,笑常在就转身看向木仓,再度将黑刀双手奉于木仓。

「处长大人,这是您的战争,这也是我们的战争。刚刚的厮杀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忍耐,还请您不要再折辱我们了。」

木仓没有回答,也没有接过黑刀,他只是沉默的看着这把刀,想起自己从厅长手中接过这把刀,想起这把刀刀身上刻着的铭文,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人递给自己的那张牌。

「手持天道。」

木仓握紧刀柄直指向天,身体的疲惫、喉咙的嘶哑已经无法支撑他高声喊叫,木仓只能用低沉的嗓音,说出这句仿佛随时就会消散的话语。

但随着木仓声音落下,回应之声顿时响彻整个广场,然后迅速传遍整座旧城。

「向死忘生!」

这其中有笑常在的声音,有哭时有的声音,更多的是在周围围观的旧城人嘶吼着发出的声音。

不等马克博下令,不等众士兵反应,广场一侧高楼的楼顶之上,沉寂许久,任由风吹雨打的铜钟猛然响起。

钟声一声压过一声,很快响彻整座旧城。

随着钟声响彻,「向死忘生」这句话在旧城每一个角落响起。

这一刻,这座在海边沉睡多年的巨兽,时隔二十多年,再度发出令敌人胆寒的咆哮。

不需要任何命令,士兵们下意识间就想要杀死引发剧变的木仓,杀死这个一切异变的起点。但是在一阵密集的枪声之后,所有靠近木仓三米之内的士兵,被全部射杀。所有试图接近高台的士兵,也全都在第一时间被人射杀。

站在外围的持枪士兵刚刚举起手中的步枪,就被不知来自何处的暗枪打死。有些仍未惊慌的士兵想起放在附近房屋内的枪支,但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只有不知何时死去的战友,至于那些步枪早已无影无踪。

那些在广场外围围观的旧城人,随着钟声响起,最前排的众人侧身让开,从他们身后伸出的是一支支步枪。枪口整齐的喷出火焰,黑狼军士兵们成排倒下。突如其来的袭击,并没有让黑狼军惊慌失措,但就在他们试图反扑的时候,第二排人再度侧身让开,又是一排枪口伸出,枪声再度响起。

幕落堡垒内的士兵们同样发现了异常,在他们完成集合、前往广场的路上,道路两旁的窗户内,同样有人举起了枪口。

钟声传到港口时,声音已经极小,只不过隐约能够听到。此时人民兄弟会的武装船队依旧保持着戒备,赛文斯还在等待,等马克博将洛奇交到他的手中,也在等马克博向会首大人效忠的凭信。

虽然还未到傍晚,但港口码头却不见往日的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从未有过的寂静笼罩着这里。船队旗舰的瞭望塔上,水兵正瞭望旧城内的风吹草动。就在水兵感到昏昏欲睡,想要低头看看接替之人有没有来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看到远处的仓库外,有几名苦工在费力推动着仓库大门。

「这几个苦力是想乘机偷点东西?」

水兵自认已经看惯旧城人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在船队刚刚入港那几天,甚至有人试图顺着锚链爬上甲板,当真是胆大妄为。

当水兵还想着看看这几个苦力能偷点什么的时候,从仓库内露出的事物直接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中想要去抓敲响警钟的铃绳,但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没有警告,无需校准炮,几乎平射的弹道甚至不需要炮口。

仓库大门被推开后,显露而出的是一门门早已准备完毕的火炮,炮火无情的倾泻在货船的右舷上,只是一轮炮火,就让这艘铁甲船摇摇欲坠。

随着仓库炮击的开始,越来越多的火炮加入炮击,街头巷尾、居民楼顶、商铺店内,到处都是火炮,亚特尔默港露出了它隐藏多年的利齿,轻易的将这三支伤害过它的「幼兽」撕的粉碎。

在一阵密集的炮声洗礼中,麦加·劳派到旧城港口的三艘武装货船,被相继击沉。在沉没之前,只有中间的旗舰仅来的及开出一炮,但过于慌乱的他们,未能集中任何有效目标。

赛文斯站在缓慢沉没的旗舰舰首,看着那些仍在不断开火的火炮,震惊、恐惧早已从他心中消失,现在剩下的只有无力感,以及痛彻骨髓的愧疚。他没能完成会首的嘱托,没能为兄弟报仇,甚至没有机会向会首大人发出警告。

他清楚这绝不是马克博的手笔,就算马克博的背景再如何高深莫测,他都不配拥有如此之大的手笔。赛文斯坚信这是一个陷阱,出自总军司或总提督的手笔,为的就是将人民兄弟会引到这片「不可踏足」之地。

【性能优异、样貌诡异,超越联邦军工技术的武器。这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多少连贵为大枢机卿的会首都不知道的秘密?】

也许这个秘密终将为世人所知,但现在,过早窥伺到的赛文斯,只能沉入海底,永久的沉默下去。

广场的钟声终于停止,黑狼军阵亡过半,剩下的除了侥幸之人外,皆是负伤倒地。港口传来的密集炮声,给了很多黑狼军,包括马克博在内的人们莫名的信心。在他们的记忆中,旧城从很多年前起就不再拥有过火炮,他们殷切的期望着这是从天而降的援军。

但唯有西思·恩格,他丝毫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实际看过那三艘武装货船,清楚即使三艘船双舷火炮齐射,也无法打出这种火力密度。

「你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步枪火炮?这绝不可能!因为……」

「因为从十九年前开始,从联邦拒绝执行契约开始,公司就彻底封锁联邦军械进口,并且用各种方法组织联邦军工发展。」

笑常在接着西思·恩格的话说了下去,顺带看了一眼,因为自己说出的话而陷入震惊的马克博。

「看来代表还没有全盘托出,没有告诉这位联邦人,当年那场战争的真相,以及某些更久远的故事。比如第五任元首的弹劾;比如旧都贵族的凋零;又比如他的母亲为何臣服于西德家族。没有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你当初为了向高层展现自身价值,而做出的宏大计划。」

说道这里,笑常在第一次正视马克博,正视他正被仇恨充满的双眼。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不过是一介家仆,而西思·恩格也不过是代表团中的一个文书。为何他会这么准确的找到你,找到一个他所需要的,心怀怨恨、敢于背叛整个联邦的你。」

直到此刻,直到面前的面具人说了如此之多,马克博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认贼作父!

原本稳定强盛的联邦突然陷入混乱,一夜之间派系林立,而自己家族明明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却突然人脉凋零,最终不得不在一个新兴家族的屋檐下苟延残喘。

马克博清楚的知道天戈军火公司有着怎样的实力,他亲眼看着联邦高层在那个代表团面前下跪求援。

但马克博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敌人、联邦的敌人究竟是谁。

砰!

一阵剧痛从马克博的手腕传来,马克博丝毫不顾被子弹打穿的右手腕,瞪着血红的双眼看向笑常在。

「他不是你的敌人吗?让我来,让我杀了他!」

听到马克博话语间的杀意,西思·恩格下意识间想要远离他,但看到笑常在身后的木仓,又不敢上前,最终只能站在远离惊慌的看着前后两个方向。

「那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放弃抵抗,你的余生将在旧城度过,在这里好好为自己的作为赎罪。」

笑常在说完,就挥手示意手下把马克博和还活着的黑狼军带走,他们将被处以年限不等的苦役,当服刑期满后,将有机会回到故土,有极少数有机会留在这里成为老店的一员,就像二十年前的阿莫若联军那样。

面对如此绝境,所有士兵都放弃了抵抗,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战败,只能任人指使以期未来。但马克博无法,也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他为了光复家族的荣耀已经倾尽所有,但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惨败。而最让马克博无法忍受的是,他多年以来忠心耿耿,拼死效命的「恩人」竟然是自己真正的仇敌。

【投降?认命?】

放弃的念头在马克博心中一闪而过,但……

「不可能!」

他是马克博,他是一匹骄傲残忍的孤狼。

他孤身一人经营亚特尔默郡十七年,这十七年亚特尔默就是真正的铁桶,没有任何人能将手伸入他的地盘。他利用联邦高层之间的矛盾,让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更用尽所有时间去准备。

身为领主却戒惧一切享乐,年过半百却与士兵一同操练,在长子死后为了大事,不仅不能报仇,更是将所有家眷远送异乡,只留下自己一人独承孤独。

甚至到了最后,还要抹杀内心一切的良知,任由西思·恩格在自己面前肆意妄为,直至他杀掉自己视若晚辈的九岚服花。

结果到了最后的最后,一切皆是一场空,现实要马克博就此认输,就此放弃?

那——绝不可能!

即便身中数枪,马克博依旧冲到了西思·恩格面前,断掉的右手无法再用,他就用左手抓住西思·恩格的头发向后拉去,将他的喉咙展现在自己面前,下一秒马克博就要这么直接咬断西思·恩格的喉咙,但马克博的下一秒再也不会到来。

笑常在快步冲到马克博身后,只是一记手刀,就直接打断了马克博的颈椎。失去力量的马克博就这样瘫倒在地,知道死去的那一刻,他依旧在用眼光追寻着西思·恩格的身影,想要看到他的末日。

就在笑常在刚刚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所有目睹马克博死亡的黑狼军士兵突然开始暴动,没有人再任人驱使。即便此时他们已经被缴械、被捆上双手,他们依旧奋力挣脱跑向马克博,没有人想去扶起老大的尸体,他们要做的就是做完老大没做完的事情——杀掉西思·恩格。

最终依旧没有人能伤到西思·恩格,笑常在没有再下杀手,所有士兵都很快被制服、带走,只有恶毒的咒骂确实的「落在」了西思·恩格身上。

当所有士兵被带走后,西思·恩格才惊魂不定的结束蜷缩在地的姿态,在确定自己没有受到损伤后,西思·恩格突然惊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侮辱,看是不断叫骂,甚至开口要求笑常处死所有黑狼军。

看到笑常在没有丝毫反应,西思·恩格恼怒间看到了地上马克博的尸体,马上上前几步猛踹尸体,想要将内心的积愤全部发泄在死去的马克博身上。

就在他再度抬起脚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打断那条腿。」

一道黑影猛地扑过来,不等西思·恩格看清来者是谁,一阵剧痛瞬间袭来,疼痛之下西思·恩格站立不稳直接倒地,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黑影」正是哭时有,而她的身后远处,身上裹满绷带的核查处长正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死亡的恐惧再度袭上心头,慌乱间西思·恩格突然想到了刚刚笑面人对自己的回护,他顾不得从地上坐起,就这样躺在地上开始高声叫喊。

「等等,等等,你们不能杀我。」

哭时有收到的命令是打断他的腿,此时自然不会再继续出手,而笑常在则有些紧张的看着核查处长,想要出言劝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木仓走到西思·恩格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默的看着他。

眼见核查处长如此,西思·恩格开始相信他并不能把自己怎样,虽然内心雀跃狂喜,但西思·恩格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而且处于保险,他开始试图安抚对方。

「核查处长,我知道你的愤怒,我也对我的所作所为表示最诚挚的歉意。但这一切都是最高层给我试炼,我如果想要晋升就必须要战胜你。而且无论如何你我都是组织的一员,一切都应交由『圣裁院』裁决,回去之后我一定如实报告自己的过错,接受『圣裁院』的一切处罚。」

木仓对于西思·恩格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手伸到他面前,用丝毫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

「七杀花。」

「哦!哦,好,给你。」

虽然摸到枪柄时,西思·恩格突然想起枪中已经装满了子弹,但此时他已经不敢有丝毫异动,甚至连将枪口指向核查处长的动作都不敢有,只敢握着枪管递给对方。

木仓接过黑铁·七杀花后,打开弹仓将所有子弹倒在手中,就在西思·恩格和一旁的笑常在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木仓握住一颗子弹再度装入弹仓,在两人惊惧的目光中,轻轻转动轮盘、合上弹仓。

就在木仓将枪口指向西思·恩格的时候,笑常在慌忙用双手按住,看到木仓毫无感情的双眼,笑常在内心猛然一抖,紧忙开口解释。

「处长大人,前几天厅里就传来了命令,只要您能恢复记忆,那么你就是下任厅长的候选人。而至于西思·恩格,厅里明确要求要把他带回去,而且向您承诺,一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交代。」

笑常在清楚「综合事务调查厅」做出如此之低的姿态,代表着大人物们对核查处长的绝对看重,但他也更清楚,这柔和的态度背后,是高层对这件事的盖棺定论,以及绝对不容许反对的强硬意志。

一旁的哭时有仿佛也有些焦急,视线不断的在木仓和笑常在身上来回移动,就在西思·恩格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想着哭时有能出言缓和局面的时候,哭时有说出的话让他目瞪口呆。

「处长,您要不要先退一步,现在这样我不好出手打他。」

听到这句话,笑常在内心本就紧绷的弦突然断开。

「孽徒!处长大人还没开口,你就想着欺师灭祖?!」

「我不管,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处长的意志。」

「你懂什么?!厅里的命令你不也看到了?!」

「够了!」

最先忍耐不住的西思·恩格,他无法继续容忍别人持续威胁他的生命,他的命运只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我告诉你们,无论是谁,无论我做过什么,就你们这些小人物、贱民,根本不要妄想有资格杀掉我!」

顾不上面前三人的反应,西思·恩格急不可耐的抛出自己所有底牌,想要更早一点脱离这种险境。

「我告诉你们,即便这次试炼失败,我依旧还是『最高统御会』的候补者。因为我是大陆贵族,我的序列是『48』,我的全名是西思·圣云·恩格。所有有关我的事情,都必须由『综合事务调查厅』和『圣裁院』联合上报至『最高会议』,我的生死只有『最高会议』有资格决断。」

听到西思·恩格的话,深知那些词语含义的笑常在、哭时有二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无论是「最高统御会」候补者,还是大陆贵族,都不是他们二人所能触碰的。

任何危及此等人物的人,都会得到必死还恐怖万分的结局。

看着沉默下来的二人,西思·恩格内心猛然放松了下来,这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这才是他所爱戴的规则。从出生开始,他就注定至高无上。

但西思·恩格内心还存有一丝不安,仿佛在提醒他自己忘却了什么,当他与核查处长再度对视的时候,西思·恩格突然想起了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看着那双依旧毫无波澜的双眼,西思·恩格突然想起,在几年前,就在那个夜里,核查处长递给自己的那颗人头,那颗人头的主人也是一位大陆贵族。

「不不不,不行,你不能杀我!」

就这一瞬间的恐惧,让西思·恩格吓得涕泗横流,顾不得喷出的鼻水流入口中,他急切的开口说话。

「你没有证据,你没有我当初给你的那种证据,没有那种证据,你不能伤及我的性命。」

西思·恩格至今还记的那份脏底上写了什么,诸般恶事前任「代表」皆有做过,但西思·恩格清楚这些都不重要,其中只有一条至关重要——前任「代表」私下与东玄大陆皇族进行交易。

这件事犯了组织大忌,所以即便他是大陆贵族,就这样被核查处长杀了也不会有人追究太多。而西思·恩格万分确认自己从未与东玄大陆有过任何接触,核查处长绝对没有机会以此为由斩杀自己。

笑常在虽然不知西思·恩格为何如此惊慌,但他清楚此人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杀不得,虽然不愿、甚至内心深处有所不甘,但还是准备出言劝阻核查处长。

「我问你。」

这时木仓突然再度开口,而他看着的是想要上前劝阻的笑常有。

「有正义吗?」

笑常在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开始苦笑,这混乱的世道,人恨不得以食人为生。胜者王,强者昌,而败者、弱者只配在夹缝中苟且偷生,那里还有什么正义存在?

看着沉默笑常在,木仓不以为意,又再度问了一句。

「有底线吗?」

这一次笑常在心中出现了犹豫,即便这世道在如何黑暗,但终归还是有着一套规矩的存在,而每个规矩都有着底线的存在,任何人都不应逾越。当笑常在刚准备回答的时候,他的目光透过核查处长的肩膀,看到了那个高台之上,那张桌子上安放着的九岚服花,张口的嘴又紧紧的闭上。

笑常在亲眼看见,亲耳听见那个柔弱女子的悲惨遭遇,更真真切切的看到她善良仁慈的心灵。如果真的有底线,那为何九岚服花会死的如此悲惨?为何会在身死之后,还被人用她的尸体威胁他人?

笑常在依旧沉默,而这次他更低下了头,不敢再与核查处长对视,而木仓再度问出了他第三个、第四个问题。

「你心中有没有正义?有没有底线?」

这一次不需要任何思考,笑常在甚至感觉内心有一个自己,在用嘶吼的声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再选择劝阻,他已经做不出任何选择。就像他内心在如何嘶吼,自己口中却无法断然回答,最终他只能侧身让开。

看着笑常在侧身退让,西思·恩格粘在脸上的嚣张狂笑在一点点脱落,他已经想不到用任何言语去警告、劝告、乞求、求饶,只能惊慌的向后退去,但退了没有两步,就被哭时有踩住肩膀,动弹不得。

「你说的对,在组织内部大陆贵族确实有着极高地位,组织存在这几百年来,更是罕有处决大陆贵族的案例出现。」

「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百人大陆贵族到现在其实只剩下不到七十人,而且从前的大陆贵族根本不会将中间名隐藏起来,更会将自己打的序列标榜在衣服最显眼的地方。」

「那么,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什么呢?」

截然不同的恐惧出现在西思·恩格心中,这种恐惧并不像死亡那样充满他的内心,而是如同一团巨大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这种恐惧不仅是他一人的恐惧,更是所有大陆贵族共同的恐惧,这种恐惧名为——

「花,花色骑士。」

「我记得你说过不知道我的名字,在这里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的名字是木仓,也可以叫我九岚木仓。然后……」

说道这里,木仓罕见的冲着西思·恩格笑了笑。

「代号,黑桃10。」

「啊啊啊!啊!!!!!」

西思·恩格如同一头垂死野猪般,发出凄惨的号角,他内心所有的恐惧融汇一处,化作木仓的样子。

「反叛者!反叛者!异端,你是异端,你是『人间』的异端!!」

「而我现在还是你的裁决人,用你话来说,接受命运的钟声吧。」

木仓说完将枪口指向西思·恩格,缓慢而坚定地扣动扳机。

咔哒!

清脆、低微的声音准确的传到西思·恩格耳中,虽然裤裆的潮湿让他很难受,但他现在突然觉得极度放松,他甚至想高喊「命运选择饶恕我」,但当西思·恩格看到木仓的脸时,舌头变的如同铁棍一般,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个音节。

木仓在笑,前所未有的狂笑,没有丝毫声音,但狂放的笑容甚至扭曲了他的面容。

西思·恩格再度准确的听到一句话,一句木仓说出的话。

「这只是个小小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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