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暗淵絕望墜

   警告:本章部份內容可能會引起不適。若果各位掂量自己的心理未必能承受,請讀到兩人走出礦洞的部份時關閉頁面。


    「你們聊得正開心之際過來打擾真是抱歉了。」


    當德拉可千金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從背後響起時,我幾乎是反射性地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着她。然後赫然發現跟在笑吟吟的德拉可千金身旁的,是捧着金屬枷鎖的工頭。


    「接下來我要帶同殿下外出辦事,所以不好意思午休時間得到此結束了。請殿下過來這裏,讓工頭替你戴上拘束具,然後我們就能出發了。」


    別開玩笑了!我才不要被妳這種人隨意擺布!雖然我非常渴望能這樣朝着德拉可千金那張讓人作嘔的笑臉大吼,但是旁邊的工頭佇立在原地以眼神威嚇着自己、要是真做出甚麼無禮之舉回來後絕對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


    萬般無奈的我只好咬牙切齒嚥下這道氣,順從地走到工頭面前。他熟練地為我套上這個項圈和手銬連裝的拘束具,然後再恭敬地把鎖鏈的另一端交付給德拉可千金。被拘束具大幅度限制自由的我,此刻淪為任由德拉可千金擺布的玩物……真是屈辱。


    「德拉可小姐請慢走。」


    相對於工頭像一個順服的模範僕人般向德拉可千金行禮,洛克和安莉只是帶着微妙的表情點頭目送着我們離開。當我們走進無人的隧道後,德拉可千金轉過身直視着我。


    「那麼殿下,來到這裏已經好幾天了,有何感想?」


    「……把這拘束具解開,我就讓妳聽聽發自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死命瞪着德拉可千金那雪白的脖子,一邊想象自己的雙手將其勒緊時、她雙眼暴突拚命想要維持呼吸、最後慢慢窒息殞命的悽慘樣子。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的,眼前的少女只是微笑着搖頭。


    「不行哦,真要是做出這種事情殿下也得跟着完蛋。畢竟我是礦洞主身邊的大紅人、會生金蛋的母鵝,而殿下只是一個無足輕重、隨便就能取代、笨手笨腳的奴隸。當你造成的損失遠超過自身的價值時……就會落得廢棄處分的立場。」


    「我是森密特王國的第一王子、恩普利昂‧錫塔!我站在這個國家權力頂端的人,把妳這種說謊背叛的卑鄙之徒不管殺死多少次都沒有人能夠責難我!!沒錯,讓我受到這種非人待遇的屈辱和痛苦,我要讓妳千倍償還、哀嚎着『求殿下大發慈悲把我殺掉』,然後——」


    「白日夢就到此為止吧,殿下自己應該也認清在這裏根本沒有人會相信你這個事實了吧?就連在關系要好的兩兄妹面前你也沒有自稱為王子不是嗎?畢竟權力和身份這種玩意,要是周圍的人不承認就沒有任何意義,這一點我認為殿下最好謹記於心。」


    哪怕是我發出近乎於地獄迴響般的咒詛,對於德拉可千金而言卻完全不痛不癢。這個事實於此刻給我帶來無比的挫敗感。當我懊惱地苦苦思索有甚麼方法能粉碎她那張讓人作嘔的笑臉、讓那彷似蜥蜴的黃眼睛不再俯視我時,她已經話鋒一轉再給我沉重的打擊。


    「還有,殿下剛才說得自己剛剛經歷過多慘的遭遇似的,明明就是稀鬆平常、沒甚麼特別的事情。真虧你能厚着臉皮訴苦、形容得如此誇張。」


    「……妳再給我說一遍,甚麼叫稀鬆平常沒甚麼特別的事情啊?!」


    被侮辱嘲笑、鞭打虐待、強逼做着跟自己身份與年齡不符的粗重工作、每天不得不吃着猶如爛泥一般的垃圾充飢、在骯髒陰暗的房間裏休息時一躺到地上就會因為壓到酸痛的肌肉與眾多的鞭傷而呻吟……至今為止忍受的一切苦難,她、這個罪魁禍首、竟敢說得像不怎麼大不了的事情?!


    我瞪着德拉可千金的眼睛就像要噴出火似的發熱。她的臉上雖然仍然掛着微笑,然而感覺她的眼神似乎變得冰冷起來。


    「殿下到底眼瞎還是記憶力衰退了?你身邊不是有二十來個同樣是奴隸的人嗎?你真的以為只有自己才是最為不幸的人、所經歷的一切其他人完全沒有體驗過是吧?」


    這我當然知道了。每天我都看着同伴那毫無生氣的眼神……而且一直都在害怕,要是一直重複着相同的黑暗日子、自己會不會加入他們成為忘記自我行屍走肉的一員。


    「再說,明明已經特意為殿下挑了個不錯的環境、身邊還有溫柔的人們在照顧着你,就別這麼多怨言了。要是換到更惡劣的環境,殿下恐怕連話都說不出來吧。」


    「妳的意思是我的處境隨時會比現在更為悽慘?怎麼可能有比這種地獄更恐怖的地方,我看是妳這種只知道暗算別人享受他們不幸為樂的敗類才會說出此等荒唐的戲言吧?」


    德拉可千金不再說話,只管拖着束縛我的鎖鏈繼續前行。出了礦洞以後,拐了一個彎來到偏僻的後巷,在那裏有兩個小孩在睡覺。乍看之下似乎沒有甚麼特別,可是再細看他們的衣服好像波浪那般晃動、上空則有一些黑點盤旋着。


    「殿下大概是第一次見識到,所以由我來說明。那些在半空飛舞的是蒼蠅,喜歡在衛生欠佳的骯髒環境裏生活的害蟲。至於依附在兩人身體上的是蛆,蒼蠅的幼蟲、主食是腐肉。」


    毫無預警地,我的雙腿不受控地發抖、大量滲出的冷汗一下子就把襯衣弄濕了一大片。剛才我以為是衣服的東西,居然是無數條蠕動着的白蛆、在兩人身體無數的傷口上鑽出鑽入、啃食他們的血肉——


    「幹、幹嘛就這樣杵在那裏?!還不快點幫——」


    「太遲了。當我在三天前發現這兩人時,他們早已斷氣了。」


    從未嚐過如此巨大無力感的我,失魂落魄地當場跪下。兩個小孩、看上去比我還年幼,就這麼毫無道理、毫無尊嚴地慘死在這裏,成為昆蟲的餌食。他們的父母呢?理應保護孩子的人在哪裏?!


    「為、為甚麼會這樣……」


    「誰知道呢?也許雙親先一步病死、或者是捲入甚麼糾紛裏被殺、養不起和後悔生了孩子進而把他們拋棄也是可能性之一。總之,失去父母庇護的孩子基本上都是這個下場,不是人人都像洛克和安莉兩兄妹般旣有運氣又有求生能力。對了,跟殿下一起工作的奴隸基本上也是同一個下場的。日漸衰老到失去替主人賺取金錢的能力後,沒有用處的工具自然會被丟棄。」


    在德拉可千金依舊語氣平靜、如同在閒聊天氣般輕描淡寫地說明時,我已經無法忍受、把剛剛吃完的黑麵包嘔吐出來。咳嗽了一會、好不容易才把變得急促的呼吸穩下來後,我掙扎着擠出言詞。


    「妳……就這麼不在乎、就這麼不當一回事!已……已經習慣了嗎?!」


    「當然習慣了。我不是有跟殿下說過自己會溜到外面、離開貴族的繁華和力量去見識雲端之下真實世界的面貌嗎?要是每次都像殿下那樣跪下來嘔吐我能學到甚麼?」


    聽到她這番諷刺,我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倒過去。


    「『每次』,難、難道說——」


    「沒錯,殿下在這裏所看到的,僅僅是稀鬆平常、沒甚麼特別的景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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