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停！到此為止！」

    在哈列迪驚慌地喊出這句話以前，木棍已經高速揮到我的頭顱旁邊。萬幸的是我的對手是一位收發自如的達人，最終木棍只是輕輕碰到我的頭髮然後就完全靜止了。

    「怎麼了殿下，今天完全不在狀態啊？要是被可愛的未婚妻迷得神魂顛倒就直接跟我說嘛，翹掉的練習明天補上就行。」

    完全不是這回事。誰來都好，能不能創造出讓德拉可千金與亞歷克斯會面的契機？光是看她的外表還不好判斷，但只要跟那個女人說上十分鐘話哪怕是傻子都能理解她恐怖的本性。

    「今天確實無法集中精神，腦子一直在想別的事……練習就提早結束吧，不過我有些事情想向亞歷克斯請教，你有空嗎？」

    「當然沒問題了殿下，不過我得事先聲明，關於男歡女愛之類我可是完全沒有經驗哦？討好生氣的戀人甚麼的請不要指望我。」

    如果我是為了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情而煩惱，那該有多幸福。我苦笑着盤腿坐下後，亞歷克斯也愜意地依樣葫蘆。看到我們終止模擬戰後像兩名街童似的不修邊幅地腿坐在地上，哈列迪向我躬身然後從房間走出去。

    「由您來承擔一切責任。」德拉可千金說的這句話始終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換轉是以往，我所擔心的無非是做錯事出了糗、會否被父王斥責之類的。但是我已經看過那片地獄光景、知曉走投無路躺在暗巷等死的那種絕望和無助。

    一個錯誤的決定，會以一個數字呈現在領地的財政報告裏。只要將這個數字換算成可以購買多少塊麵包，我就會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因為這個錯誤的決定而化為街上被蛆蟲蛀蝕的屍體。

    我能背負嗎？數百甚至數千人的性命與希望。一想到若果判斷錯誤這些活在森密特王國最底層的人民會淪落到何等淒慘的景況、就會被強烈的恐懼折磨至幾乎要嘔吐的自己，真的有資格承擔一切嗎？

    「亞歷克斯，假設你所守護的地區被魔獸所襲擊、而因為你所犯下的失誤導致民眾中出現傷亡，你會如何處理？」

    「……王家騎士團的訓練章程沒有這個項目呢，都是些如何避免失敗的教學。作為保護王族以及國家、榮耀的王家騎士團成員，要是以失敗為前提行動，可是會被罵個狗血淋頭。」

    說得也是，未行動就先想着可能會失敗甚麼的，似乎太窩囊了。父王和德拉可千金都是那種洋溢着滿滿的自信、時常擺出一副絕對不會失敗身姿的存在，備受推崇的德拉可公爵大概也是一樣。

    「不過呢，我知道完全避開失敗是不可能的。有時候運氣好、同伴能幫忙補救就相安無事，其他時候嘛……正如殿下所言，會導致其他人喪失性命這種無可挽回的後果。」

    我不由得出神地緊盯着亞歷克斯的側臉，以往都當他是積極向上的樂天派，從未想過他會像此刻展露出失去了重要事物的落寞表情。

    「要說如何處理，無非是找個信賴的人大哭一場宣泄情緒、向受害者和他的親近的人誠心道歉、認真檢討自己可以改善的地方、最後擦乾眼淚重新站起來。」

    「就這？」

    對於這過於平凡的答案、我滿臉都掩蓋不住失望，然而亞歷克斯話仍未說完。

    「像是導致別人喪命之類的，旣然都叫做『無可挽回的後果』、按照字面意思就是不管做甚麼都於事無補，這點殿下應該也很清楚才對。所以啊，殿下想問的其實根本不是『如何處理這種失敗』、而是『如何處理這種失敗給自己帶來的打擊』不是嗎？」

    聽到這話的瞬間，有一種心裏籠罩着黑色霧氣的陰暗箱子被一刀精準地劈開的感覺。連自己都沒有把握到的那份懦弱，突然就一下子暴露出來了。

    「……是啊，我一直都在害怕，要是見到同一副光景、罪魁禍首還變成自己該怎麼辦。那時的絕望、內疚、悔恨——」

    「只能咬緊牙關挺住了。旣然殿下已經選擇了自己前進的道路，當殿下一步一步接近目標時、那些名為絕望、內疚、悔恨的傷痕也同時一道一道刻在身上，只會一味地增加、絕不會消退。就算殿下半途而廢，傷痕依然會存留着。」

    可是……我被綁架到礦洞時所遇到的貧民、奴隸和死者，他們的悲慘景況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如果換一個更優秀的統治者執政，那些人說不定就不會受苦了。

    「如果半途而廢能夠阻止新的傷痕增加呢？或者說，如果由一個根本不會增添傷痕的人代替我……」

    「不可能，沉浸於自己的失敗當中而停滯不前只會招徠更多的失敗。還有，不帶這樣玩的吧？！殿下的目標是『自己成為一位賢王』而不是『找一個比自己優秀的人成為賢王』啊！！當初說好一起伸手追逐看似遙不可及的遠大目標，怎能因為害怕就隨便切換成方便又容易達成的近道！」

    啊，不行了，明明亞歷克斯現在一本正經憤怒地瞪視着自己，我卻不合時宜、打從心底裏笑出來。

    「謝謝你，亞歷克斯。至少我現在非常清楚，一個月前自己並沒有失敗。選擇你，肯定是正確的答案。」

    亞歷克斯本來因為氣憤而吊起來的眼角放鬆垂下，然後他也恢復到平常那種毫無緊張感的狀態。

    「那我也告訴殿下剛剛弄清楚的事情吧。剛才說『比殿下更為優秀的人去代替您』，其實那種人壓根不存在。」

    「太抬舉我了亞歷克斯，只要多一點跟於政治界掌握大權的人物見面，你就會知道——」

    說實話我自己都沒跟多少人見過面，都能數出父王、德拉可公爵和德拉可千金這三位了。正想告訴亞歷克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時，他卻輕輕地搖頭。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殿下這樣認真地煩惱的人、對於自己的不足和缺點非但不逃避還絞盡腦汁地解決。也許現在的殿下確實及不上某些人，但是也就現在而已……殿下，臣亞歷克斯會追隨您攻克一切、不離不棄。我必定會親眼見證殿下踏上無人能及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