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4 力竭心不息

    「這……這是甚麼意思殿下?為甚麼麗陶她收留奴隸會導致靴霍家族與各大公會交惡?」


    坐在我身旁的亞歷克斯大惑不解地詢問,我再度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向他解釋。


    「奴隸是一個人的財產、直到身體機能衰弱至無法行動——性命結束為止,都要一直為其主人勞動。靴霍伯爵收留的應該並非全是奄奄一息的奴隸。換言之,有些人的財產蒙受損失了。他們原本擁有的奴隸在發揮其所有價值前,就來到萊塞爾裘領地。」


    「啊……是這麼回事嗎?」


     亞歷克斯驚訝地張大嘴巴當下,我接着說下去。


    「我國法律並沒有明文禁止畜奴,即使如此用以控制奴隸的手段,比如說監禁、虐打等等行為可是實打實的罪行,並不能以奴隸主與奴隸的關係作為開脫的理由、只是一直以來都睜一眼閉一眼默許而已。先不說那些公會代表根本無權於萊塞爾裘領地進行搜捕,就算真抓到逃脫的奴隸然後跟犯下『盜竊』的靴霍伯爵對簿公堂大概也只會讓那些奴隸主吃牢飯。當然,各大公會想必對靴霍伯爵家恨之入骨吧?不單是成功跑到這裏的奴隸所造成損失,這個庇護所存在本身已經會激起奴隸逃亡的欲望。」


    「誠如殿下所言,我們一族幾乎被所有公會全面抵制,所幸仍然有幾家商會願意跟靴霍家交易。但是即使如此,具備足夠材料也需要建築師才能興建房屋,栽種農作物、設立魚塘、鍛治器具,若果缺少專業人才指導隨時會血本無歸。我們只能透過其他的貴族的門路、或者是黑市才勉強找到此等人才……也有,找不到的時候。」


    領地人口浮動不定、並不欠缺土地以及天然資源卻不怎麼富裕,在調查靴霍伯爵家時發現的這兩個疑問也獲得解答了。關於採用黑工的指控,算是半真半假嗎?畢竟他們現在……


    「被你們庇護起來的飢民、少數外國難民、還有逃亡的奴隸,有給他們安排工作嗎?」


    「是,除了像伯蘭戴這年紀的小孩,大部份人都是分配到其他領民手下、基本上就是以伯爵家資助領民僱用傭人的形式為他們安排工作。不過現在萊塞爾裘領地的勞動力已經達到接近飽和的狀態,就算想要開創新事業也……」


    嗯,在遭到各大公會一致抵制的狀況下是不可能的任務呢。哪怕是受過訓練的奴隸、就像在礦洞那會遇見的那群人,也只會一些重複性的勞動,對於經營規劃之類的一竅不通。那麼在對於靴霍千金未解的疑問裏剩下的就是……


    「我聽說妳經常從不同的貴族公子那裏獲得餽贈、本來還以為妳很喜歡收集貴重首飾以及禮裙之類的。不過照萊塞爾裘領地的現況看來,要是我沒有猜錯……」


    聽到我詢問她這方面的事情,靴霍千金顯得有點尷尬、開始緊張地以手指撥弄着自己焦糖色卷髮。過了一會,她才像是放棄了似的向我們坦白。


    「全部都賣掉了。我平常穿的,是看似高格實際上以便宜布料由家裏的傭人編織而成的裙子、佩戴的珠寶也不過是彷製的贗品。對於經營領地不太擅長、也沒有甚麼特別厲害的技能,就是稍微懂得察言觀色、知道如何討別人尤其是男性的歡心。於是我就用這種方法去幫補萊塞爾裘領地拮据的經濟、為父親大人減輕負擔、偶然還能幸運地爭取到對方運用家族權勢向那些公會施壓……如果兩位把我看作是為五斗米折腰的卑賤之徒,我也無法反駁。」


    我瞟了一眼旁邊的亞克歷斯,他似乎已經震驚得無法說話了。要向靴霍千金確認的事情基本上就這麼多了,之後再好好跟亞歷克斯談談吧。


    「最後一個問題。為甚麼要做到這個地步?不管是奧羅爾人、逃脫的奴隸還是其他領地投靠過來的飢民,對你們而言都是陌路人不是嗎?為何明明辛苦到快要撐不下去還是咬緊牙關堅持要保護他們?」


    「要是連我們都棄這群人不顧,他們能往哪裏?」


    靴霍千金回答得那麼自然、宛如呼吸般毫無違和地把答案說出來。大概在她心裏,這就是排在首位的原則、不言自明的真理吧?我閉上眼睛,讓她的答案在自己心裏反復迴盪着。母鳥辛勤地照顧着巢裏十多隻幼雛、這幅圖畫浮現在腦海中。儘管得來回飛數十次、儘管一整天連續往外面捕獵已經使得母鳥身形消瘦疲累不堪、她仍然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孩子。


    「靴霍小姐,以後有甚麼困難不用顧慮,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會盡自己所能去幫助靴霍伯爵家、以及住在萊塞爾裘領地的人民。」


    「殿下大恩大德我等無以為報,靴霍伯爵家今後必定以百倍的忠誠心侍奉您……那個,恕我好奇問一句。半年前開始在議會上發言的殿下、跟過去在宴會上看到的您比起來簡直是脫胎換骨,是發生了甚麼嗎?」


    看着靴霍伯爵千金一副恭敬又小心翼翼地探問的樣子,我在站起身時對她笑了笑。


    「只是意識到自己做得遠遠不夠好而已,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


    走出房間與靴霍千金道別後,亞歷克斯仍然處於恍神狀態。我戳戳那健壯的手臂把他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對於靴霍千金所說的還是無法接受嗎?沒關係的,亞歷克斯你有甚麼想法都可以直接跟我說。」


    就像過去他多次傾聽我的煩惱並且給予建言,這次換成我去幫助他走出迷思而已。亞歷克斯的視線聚焦到我的臉上,看上去似乎成功把意識從自己的那些糾葛解放出來。然而,他卻搖搖頭作出拒絕。


    「非常抱歉,明明應該留意殿下的安危並且時刻保持警醒、我卻不在狀態……殿下能批准我一個人靜靜嗎?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想清楚。」


    「……當然沒問題了。只是別鑽牛角尖就行了。要是覺得疲倦也可以直接倒頭大睡,說不定好好休息後一覺醒來腦子也會跟着變得清醒。」


    目送着亞歷克斯搖搖晃晃地離開後,正好出外巡視的考察團隊伍也回到靴霍家邸宅。德拉可千金一見到我就咧嘴笑起來。


    「啊啦,殿下原來一直留在這裏偷懶呢。不過也是,畢竟頂着外頭那麼猛烈的陽光去巡視垃圾堆甚麼的換誰也不想幹啊。」


    「德拉可千金,妳在此行的種種無禮言行已經超出我容忍的底線了!趕緊給我過來,必須得好好矯正妳那壞掉的腦子和嘴巴才行!」


    正好想跟她商量關於萊塞爾裘領地的事情,於是我就借着打算對德拉可千金說教的名義把她拉進一間空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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