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法律是甚麼？制訂出來白紙黑字的條文，用以約束所有人的規則。」

    面對莎朵奈突如其來的提問，我沒怎麼多想就直接把腦中第一時間浮現出的答案說出來。眼前的少女聞言輕輕搖頭。

    「這要是從一般民眾的口中出來確實是滿分的答案，但是由殿下說出來就等同零分了。請您再好好想一下，法律是怎樣制訂出來？由誰來制訂？」

    不知不覺就變成即問即答的考試環節了，這跟平日上課做着哈列迪出的課題氛圍完全不同。感到額頭冒出冷汗的同時，這次我好好地思索一番後才作出回答。

    「法律在建國之初已經制訂好，但是隨着時間過去經歷過多次修改。現時的狀況，無論是新增、改變、廢除條文的法案都是經過議會審議再交由國王拍板落實，國王亦有權不咨詢議會直接頒布改寫律法詔命……法律是國王制訂出來白紙黑字的條文，用以約束國民的工具。」

    「嗯，這回算是合格吧。劃出一條界線，如果越線就會遭受懲罰。同時也是宣告，如果一位國民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超過這條界線，那他的基本權利亦會受到保障。所謂法律，就是統治者將對國民的期望轉化為具體指示的產物。一個優秀的統治者能夠透過修訂法律來達致目的，反之昏庸的統治者就算修訂法律也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比方說，殿下一直很希望廢除奴隸、將畜奴這項行為列為罪行，為何沒有提出修正法案？」

    這次我倒是很快就能回答出來，畢竟從萊塞爾裘領地回來之後，我花了不少時間去思考這方面的事情。

    「廢除奴隸，本意是希望所有人都能過着自由且擁有尊嚴、對明天抱持希望。若果就這麼通過法案，意味着國內所有行業必需將本來的奴隸升格為『員工』看待。而應對這急劇的轉變要避升營運成本上升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跟這群『獲得自由的奴隸』斷絕關系，其結果就是成千上萬的無業遊民流落街頭餓死。各大公會如此仇視收留逃跑奴隸的靴霍伯爵家，也恰恰說明本國是多麼倚重藉由畜奴這行為提供的勞動力，貿然推動會對經濟造成嚴重打擊。」

    「沒錯，改變法律意味着改變環境，若果沒有相應的配套措施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更糟糕的是，如果訂立法例卻不認真地執行、強行推出一些無法遵守的法例、或者朝令夕改任意搬弄界線，民眾就會產生『法律就是兒戲』、『不去遵守也沒關系』的感想。一旦法律失去其權威性、其約束民眾的效力隨即蕩然無存、最終導致國家陷入混亂當中。」

    我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把莎朵奈剛剛所說的一字一句全部抄寫下來。自己之前都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為那些自顧不暇的領地提供幫助上，看來也得跟自己的專屬教師哈列迪商量今後的課程比重了。

    「法律只是統治者所使用的工具之一，其效力雖然能夠遍布全國、但是仍然有其限制性。畢竟條文內容是寫死在紙上，哪怕能適用於五分之四的情況、剩下的五分之一會反過來成為絆腳石。可是為了這五分之一的特例而改寫法律又會損害其權威性，這種時候就得考驗統治者的手段了。比方說，亞歷克斯於萊塞爾裘領地違反了上級的命令召集其他騎士闖出結界外，為何殿下沒有懲罰他們？」

    「身為王家騎士團的成員理應遵從上級的命令，但是其大前提是王家騎士團本身的存在意義為守護森密特王國的人民。當時負責指揮的上級背棄了這份使命，那麼亞歷克斯還有其他騎士為了貫徹這份使命只好違反自己收到的命令。我身為第一王子亦同意他們的決定並且下令支持他們的行動，因此從最終結果來看他們於萊塞爾裘領地的行動是恪守由我這個上級下達的命令，無需進行處分。」

    「說得好，當出現了無法同時兼顧兩條法例的特殊情況，就應該遵循優先度更高的那邊。約束王家騎士團的規則最終目的就是希望他們能實踐出『保護人民』的使命，再加上殿下適時作出補救措施使他們的行動具備合法性，因此亞歷克斯一行人在法律上能站住腳。」

    當時我這麼向見義勇為的騎士宣言，也是希望賦予他們正當性、使他們能夠充滿底氣義無反顧地展開救援行動。不過細想一下，假如我不幸於行動中殞命，一個死無對證就變成亞歷克斯跟那個現在已經被定罪處決的隊長各執一詞了。要不是情況危急我其實應該再採取一些手段保障他們的立場的。

    「稍微岔一下題，就算遇到特殊情況有必要這麼做、這種越級下達命令或尋求指示的舉動並不值得鼓勵，因為會造成上下級指揮系統混亂。接下來換另一個場景，當殿下發現萊塞爾裘領地庇護着奧羅爾人時，為何不舉報他們？」

    「『就地遣返所有未經批准入境的奧羅爾人』，這條法令原意是為了維持西方與邊界接壤的領地秩序以及民生，畢竟過量的奧羅爾難民聚集在那個區域會引發治安問題、那邊的領地也養不起這麼多難民。萊塞爾裘領地並非處於西方邊界、從麗陶那裏也確認他們收留的奧羅爾人數目並不多。靴霍伯爵乃自願自費庇護他們、亦是暗地裏進行沒有公然唱反調，旣然並未違反立法原意也無損法例的權威性，那就沒必要去公佈這個事實然後懲罰擁有『建設更美好的森密特王國』這個共同目標的志同道合者。」

    不過要是被其他人舉報並公開出來就會變得有點麻煩了，如此睜一眼閉一眼假裝沒有這回事也不是長遠的辦法，最好還是找機會賦予他們正式的逗留許可。話說，這種睜一眼閉一眼好像之前也聽過……對了，是我自己講述的，現時森密特王國對於虐待奴隸的態度。

    「確實，目前而言除了盡力幫助靴霍伯爵家隱瞞事實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那麼回到殿下一開始的問題上，臣妾曾經綁架您這位森密特王國第一王子並且扔到礦洞虐待一番，理應按對王族大不敬以及謀害王族的罪名處斬，為何殿下沒有這麼做？」

    「……因為對森密特王國而言妳活着比死掉有用。對外也宣稱是我帶着妳出走到外面、除了妳我兩人……大概還有德拉可公爵吧？沒有其他人知道妳綁架我的事實，因此法律的權威性並沒有遭受損害。」

    「不過最後變成殿下的名聲因為攬下了該場騷動的責任而受損了呢。雖然那時殿下的風評本來就不怎麼樣所以沒關系，不過今後這種手段還是可免則免吧。畢竟統治者的名聲也是很重要的，而且人望越高做蠢事所導致的負面反饋就越大。」

    這傢伙……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將「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句話體現得如此淋漓盡致。我深吸了好幾口大氣，最後還是忍不住吐槽了。

    「真虧妳有臉說這些話啊！！！」

    「當然了，殿下難道今天才認識臣妾嗎？」

    不，妳非但厚臉皮而且還肆無忌憚，這點我在認識妳的第一天就已經充份了解。

    「雖然我很清楚不管抱怨多少次妳也只會事不關己地微笑着，但是為了我自己內心的平靜還是再說一遍吧。真虧、妳、有臉、說這些話啊！！！」

    「說了兩遍殿下的內心已經重歸安穩平靜了吧？今天討論了這麼多，殿下還記得最重要的宗旨嗎？」

    每當想起被綁架到礦洞的事情還是會一肚子火，如果妳能讓我打兩拳就真的幫大忙了。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認命地回答。

    「統治者會活用法律達成自己的目的，但是不會被法律所限制，是指這個吧。」

    「是，正如殿下所言，人民會遵從法律、在劃定的界線裏生活，然而統治者不受此限。所以統治者必須清楚定義自己想成為怎樣的存在、應該去做甚麼。不然，當統治者失控偏軌時，可沒有法律這個圍欄去阻止那人墜入萬丈深淵。這一點殿下還請千萬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