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3 蓋棺療生靈

    在莎朵奈說完後,塞巴托法呆立在原地半刻。當淚水從他的眼眶湧出後,這位公爵長子向着我雙膝下跪。


    「在我一直猜忌、拒絕殿下時,您卻毫不計較地默默支援着妥拉羅亞娜、保護我們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是我有眼無珠,直到此刻才意識到殿下是如此偉大、心繫人民的主君。臣塞巴托法‧泰爾加,懇求恩普利昂殿下接受我的道歉與效忠。」


    ……總覺得未婚妻賣了一個無比巨大的人情給我啊,在塞巴托法淚如泉湧把額頭抵在地板上時我有點不安地挪動身體。明明我最近才知道這裏發生的問題,一直以來都是莎朵奈隱瞞身份出力幫助泰爾加公爵家。我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無法從被遮蓋的臉上讀出任何感情,但是旣然莎朵奈對此沒有任何表示就是讓我順勢收下的意思吧?


    「真是讓人意外,塞巴托法一直都宣稱錫塔王室以及殿下最大的支持者德拉可公爵家非常敵視着泰爾加公爵家、想要達成和解無比困難。殿下能夠不計前嫌向妥拉羅亞娜提供幫助,心胸還真是寬闊啊。」


    那位銀髮的少女、暮星環盾的團長希爾芙這樣表示。我猜這大概就是莎朵奈所希望聽到、於此行中找到的答案吧。於是我深吸一口氣,朗聲表示。


    「在過去的爭鬥中,母后的家族慘遭屠戮、德拉可家前任當主失了妻子心灰意冷地退位、而泰爾加家前任當主也與部下一同喪命僅餘遺子一人。如此慘烈的結果我不打算閉上眼睛裝作看不見,然而當中有誰做錯了嗎?他們都是忠於錫塔王室、為各自擁戴的主君而戰。若果真要追究,難道不應該由當時將衝突發展成內戰的兩位王子負上最大責任嗎?」


    眾人聽到這裏都倒抽一口氣,大概他們都沒料到我會如此尖銳地批評父皇。然而正如塞巴托法曾經指出那樣,對王室毫無二心地盡忠的臣子哪裏有錯了?若果不是部下犯錯,那就是發命令的上層出了問題。我看向屬於塞巴托法家人的三塊墓碑,在心裏決定不再讓同樣的悲劇降臨在更多無辜的人身上。


    「結果卻是屬於戰敗方的泰爾加公爵家與妥拉羅亞娜人民一起持續地接受不正當的懲罰,對此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段過去已經對森密特王國造成太多痛楚了,得讓傷口開始痊癒才行。我不指望當年參戰者能夠立刻放下仇恨,但是任何繼續讓國民遭受折磨的報復行動都必須終止……泰爾加公爵,你願意先行踏出這一步、再次與錫塔王室以及德拉可公爵家攜手嗎?」


    在我向泰爾加公爵伸手後,對方忙不迭以雙手緊緊握着、和兒子一樣淚水開始從眼中流出。


    「當、當然了,我等了十多年,盼着的就是這一句話啊!殿下,我實在是無比感激!日後有甚麼需要差遣泰爾加家只需一句話,我等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我很期待泰爾加家族恢復三大公爵榮光的一天,關於王家騎士團圍堵妥拉羅亞娜我會想辦法處理的。今天已經很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跟黑羊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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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死了,明明甚麼都不知道卻要裝作甚麼都知道,妳明白這有多緊張多辛苦嗎?」


    離開泰爾加邸宅,走在沒有別人的漆黑街道上,我忍不住跟莎朵奈吐苦水。仍然身穿黑羊的穿束的她由於臉部被遮掩看不出表情變化、肢體動作也沒有作出很大反應。


    「到最後成功瞞過他們所有人不就行了?可能會露出馬腳的質問臣妾也替殿下全擋下來。」


   「特地費這麼大工夫,就是為了讓我以自己的意志去接納曾經與父王為敵、跟殺害母后滿門的兇手站在同一陣營的泰爾加公爵家嗎?」


    「是的,因為不希望讓殿下覺得自己是被臣妾逼迫才選擇原諒泰爾加公爵家。若果抱持這種想法日久生怨,到了將來又開始逼害他們,那麼一切努力都會白費。」


    所以才甚麼都不告知直接打發我來到這裏、讓我親眼見證妥拉羅亞娜這麼多年來受盡打壓的慘況、親耳聽到塞巴托法道出當年的真相與辛酸、並且在我作出抉擇之前隱瞞着莎朵奈自己一直與泰爾加公爵家合作秘密設立武裝部隊暮星環盾的事情……


    「剛才我在墓園中說出的一切都是真心的。將當年的所有事情全都怪罪在泰爾加公爵家身上實在太不公平了,不應該為了這種無理的原因繼續懲罰他們以及妥拉羅亞娜的人民。所以莎朵奈大可以放心,我日後是絕不會因為這段往事去對付泰爾加公爵家的……倒是妳那邊,德拉可公爵家真的沒問題嗎?」


    泰爾加公爵家只是當年身為第一王子的伯父手下眾多追隨者之一、而且也並非親自對母后的家族痛下殺手的行兇者,或許因為這樣我才沒有對他們感到太大的抵觸。然而德拉可公爵家與泰爾加公爵家可是曾經親手互相廝殺的對象,能把那段如此血腥的過去輕輕揭過嗎?我記得自己的專屬教師哈列迪說過,莎朵奈的父親待在王都期間就是依靠一位兄弟去管治領地、大概就是痛失愛侶後心灰意冷地讓出公爵頭銜的這位吧。


    「旣然殿下已經作出了裁決,那麼說服家族以至整個派系去接受這個結果就是父親大人的責任。」


    莎朵奈說出這話時語氣之淡泊,彷彿這事情的普通程度就跟決定早餐吃甚麼沒兩樣,然而當中隱隱透出的不容置疑卻又堅實且不可摧毀。這位少女似乎一直都是這麼活過來的,當下了決心要幹甚麼,就會不帶任何感情、堅定不移地將其完成。


    「可是預定繼承德拉可公爵位置的人,是妳伯父那邊的子嗣吧?難道就不會產生妳剛才提過,『逼迫他原諒泰爾加家族』繼而積怨的問題嗎?」


    身旁的少女停下了腳步,然後開始輕輕笑起來。


    「有長進呢殿下,已經會開始考慮如此久遠以後的事情。」


    「沒甚麼,只是你們父女都已經把捨棄費爾卡的意願表達得這麼明顯,再加上從塞巴托法那裏聽說了往事後就隱隱覺得德拉可公爵大概會希望把權力交還給兄長一脈而已。妳確實有堂兄健在吧?」


    因為之前都沒怎麼留意所以就不太自信地補問一句,要是自己記錯可就糗大了。幸好莎朵奈很快就點頭確認。


    「正如殿下所猜測,伯母遇害前育有一子、年齡跟塞巴托法差不多。那位堂兄一直輔助伯父治理領地,是一位關顧人民又責任心重的優秀人才、遠比費爾卡兄長適合繼承公爵之位。父親大人找過他們談了幾次,其實伯父那邊也明白泰爾加公爵家的苦衷、也已經不想再為此事耿耿於懷了。」


    「……怎麼說得好像是德拉可公爵執意要去報復似的?」


    我只是隨口一問而已,沒想到莎朵奈居然罕見地發出無奈的歎息。


    「本來就是父親大人一時激憤、腦袋發熱跟布拉德‧亞索聯手屠了前任泰爾加公爵全家的。在內戰結束後也是,明明應該第一個向陛下開口求情、卻因為顧慮伯父那邊而遲遲不跟泰爾加家族修復關係。若果他能早點行動也用不着讓殿下親自跑這裏一趟了,父親大人就是在重要關頭會被感情左右判斷這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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