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璃忒恩‧亞羅的視角）

    我不知道自己握住了莎朵奈大人的手默默流淚多久。明明應該由我來安慰即將踏上不歸之途的她，卻只顧一個人在這裏感傷，實在……太沒用了。

    「莎朵奈大人，在最後妳還有甚麼想做嗎？不是為了國家和人民，妳打從心底享受的事情是甚麼？」

    「啊啦，璃忒恩覺得我是這麼無欲無求的人嗎？偶爾讓自己放鬆的事情我也會適度去做。」

     真的嗎？我還以為莎朵奈大人一定是把時間全用在輔助殿下施政以及暮星環盾的事務上。

    「空閒時，我會使用影潛轉移到森密特王國最為貧困的地區隨便選的一戶家庭、躲在暗處偷聽他們談話。聽着母親為一家人準備晚飯、聽着孩子在父親回來時發出歡呼聲、聽着父親於飯桌上宣佈下次休假帶着一家出去哪裏遊玩……如果這個國家裏最為弱小的階層也能心懷希望地活着，那麼我至今為止所鋪設的道路應該就沒有錯了……」

    感到眼眶一熱的我，緊握住拳頭好不容易才忍下來。

    「果然，您才是應該成為王后的人。」

    「已經不可能了，妳如果不想自己當，那就替殿下好好審查候補人選吧。」

    我吸乾着鼻子，有點不滿地瞪着眼前滿不在乎地說着由別人去坐上自己位置的少女。

    「莎朵奈大人，您就這麼肯定殿下能夠如此乾脆地忘記您、轉身走去與別人共結連理嗎？」

    「就算不願意也由不得他。身為王，裹足不前是絕對無法被允許的事情。雖說我起了些許引導的作用，然而這條道路是殿下自己選擇的。那麼他就必須走到底、哪怕我已經無法陪伴在左右。」

    這就是……背負人民的貴族所應有覺悟嗎？為到我為她的氣勢所懾一時張目結舌說不出話，莎朵奈大人微微一笑。

    「像這樣兩人面對面坦誠交談今天應該就是最後一次了，能夠把這些全都跟朋友坦白感覺意外地不賴。再見了璃忒恩，你們、大家都要幸福哦。」

    朋友……這麼說來，初次見面時她也曾經表示「不用那麼拘謹，放輕鬆點直接叫莎朵奈也是可以的。」

    我真笨吶，到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當莎朵奈舉起顫抖的手臂提起鑲有銀色雙角的吊墜遞向這邊、如同當初我們相遇之時那般，我接過來並以雙手捧着、無比珍惜地緊握着這件信物。

    「再見了，莎朵奈。一直以來，實在是非常、非常感謝妳的關照。」

    本來應該以笑臉送別友人的，但我光是控制聲線把顫抖壓抑就已經拚盡全力、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表情部份。於是，最後我只好退開幾步朝着床鞠躬、把至今為止所有感激之情化為彎下腰的力量，然後保持着這個姿勢退出房間並把門重新關好。

    「客人，要處理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嗎？還請慢走。」

    離開房間後，我恍惚地行走着、不知道自己該往何方。莎朵奈最後跟我說了甚麼？對了，是要我們幸福……這真的能辦到嗎？在一個沒有莎朵奈的世界，在一個我親手殺死莎朵奈的世界……

    「客人，小心門檻！」

    從手掌和膝蓋傳來陣陣刺痛的感覺，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跌倒在地上。看着擦破了皮流淌着鮮血的手掌，突然過去兩幕在腦海中重疊在一起。

    『爸爸！！爸爸！！求求你回來！！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年僅五歲的我緊握着粗糙的右手聲嘶力竭地大哭不止。在村子被魔獸毀滅後，至親的遺骸僅僅只剩這些。

    『請妳把妾身殺死，這是第一個請求。』

    就在剛才，我執起另一隻纖細蒼白的手掌。手掌的主人平靜、淡然地吩咐我去終結她的性命。

    明明發誓不再讓自己珍視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不管多麼嚴酷的訓練我也撐過去了！！明明已經獲得了強大的力量，能夠對抗任何敵人了！！為甚麼、為甚麼付出的努力會導致自己親手把朋友送上絕路啊？！！

    如同內心沸騰的悲傷與憤怒終於衝破防線徹底爆發那樣，我自暴自棄的任由淚水與尖叫往外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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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璃，稍微再忍耐一會，馬上就能抵達了哦。」

    抵……達……？是要到哪裏去？才剛茫然地張開口，卻不知道該說甚麼。說起來，我連自己為甚麼會跟麗陶大人與亞歷克斯隊長乘坐同一輛馬車都不太記得了。

    「那個，殿下應該只是因為被突發事態動搖了內心才一時失常，那些粗暴的言詞絕對不是他的本意，希望璃忒恩能夠諒解。」

    諒解？不對，我完全明白為何恩普利昂殿下會對自己起殺心，因為自己差點就奪走了他最重要的人。經亞歷克斯隊長這麼提起，記憶的斷片陸續流入腦海裏。即使心碎一地，仍然被約定與責任驅使着舉起弓戰鬥。一箭接一箭的削掉朋友的血肉，最後終於無法忍受在殿下的質問中跪下……

    我失敗了。未能兌現承落，還讓莎朵奈身為忌子一事曝光。我收手了。雖然遍體鱗傷，但是莎朵奈仍然活着。愧疚與喜悅的情感混雜在一起，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不對，就算莎朵奈當下沒有死，只要忌子的問題仍未解決、她只會嘗試別的方法尋死。我所做的，只不過是為她添麻煩而已。

    「我們到了哦……嗯？這裏最近進行了大工程嗎？」

    被麗陶大人牽着手下車後，我不禁睜大眼睛。馬車停泊之處是查維理德孤兒院，對我而言是最接近家的存在。

    只是，相比起我上一次回來探望，眼前的建築物不但整體都顯得煥然一新、還擴建了東西二翼。外面甚至添置了遊樂設施，雖然現在並沒有孩子使用。

    「不管如何，亞歷克斯你先去跟駐守這邊的暮星環盾成員打聲招呼吧。我不知道殿下此刻是怎麼想的，但是現在必須得讓小璃好好休息才行，不然以她這狀態……」

    「我知道了，這就去和他們先做好準備。也得考慮威伯爾那邊派監察御史過來該怎麼應對……」

    亞歷克斯隊長跟我們道別然後騎上馬往別的方向奔馳，而麗陶大人則拉着我直接打開大門進入孤兒院。現在似乎是用膳時間，小孩都忙着大快朵頤……他們的菜餚比以往要豐盛不少啊。正當我這麼想時，一名小孩抬頭看見我就開始大叫。

    「大姐頭回來了！」

    「哦哦，突然給多了休假嗎？大姐頭歡迎回來！」

    在孩子紛紛放下木碗往這邊圍過來時，一道暖洋洋的嗓音悠悠響起。

   「哦啊，靴霍大小姐怎麼今天興致所然過來看我們了？璃忒恩妳也真是，早點通知我們好有個準備嘛。」

    格蕾絲院長……滿是皺紋的臉龐永遠掛着慈祥的笑容、頭髮在幾年裏逐漸轉變成銀色，這副模樣與我的記憶完全一致。

    只是，不同之處在於，以前她都是駝着背還不時伸手捶打背部、雖然喜歡勞動但沒一會就累得需要在床上休息，可院長現在卻挺直腰椎而且表現得毫無倦意。

    這些都是誰做的我非常清楚。她不止實現了我的願望而且還額外做了許多許多，可我卻……一旦這麼開始想，淚水又情不自禁地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