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璃忒恩‧亞羅的視角）

    「大姐頭怎麼了，受傷了嗎？」

    「是餓了吧？大姐頭我這份先給妳吃。」

    看到淚水從我眼中流出，孤兒院的孩子紛紛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院長眉頭一皺，走過來拉起我的手。

    「不好意思啊靴霍大小姐，老身得先陪着璃忒恩。請您先隨便轉一圈四處看看吧。」

    被院長帶入會客室後，她先是再三確認門已經關好、然後才坐到我身邊。

    「這可真是少見吶，在王都出差遇到了甚麼傷心事嗎？」

    我才剛張開嘴，話語就哽在喉頭出不來。我該說甚麼？對於為孤兒院帶來如此多援助的那位，我卻未能履行承諾、把一切都搞砸了。到頭來，我只是毫無意義地傷害了朋友讓她受苦。這種話我說得出口嗎？我還有臉說出口嗎？

    窩囊得連話都說不清的我，只能更用力地抓着院長的衣襟並且哭得越發厲害。院長也默默寬容着我任性地撒嬌，不時以手掌輕撫我的背部。到最後，就這麼哭累了的我昏沈地入睡。

******

    「莎朵奈！」

    我一眼就認出了有着長長黑色秀髮的背影，並且興奮雀躍地飛奔過去。聞聲回頭的莎朵奈露出了恬靜的微笑。

    「璃忒恩，妳終於來履行約定了。」

    約定？對啊，確實說好了要把莎朵奈殺死。我抬起顫抖的右手喚出光槍，然後射進她的胸膛。莎朵奈痛苦地尖叫着跪在地上，然後就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還差少許就成了，稍微再加把勁。」

    儘管淚水已經無法止住，但是我仍然朝着莎朵奈的心窩補了一發光槍。又一次，她臉容扭曲倒在地上。又一次，她滿不在乎地站起來並作出同樣的請求。

    在莎朵奈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的同時，我也已經滿臉淚涕崩潰的跪坐在地上。求妳了，我不想繼續下去，不想再傷害妳啊……

    有甚麼溫熱的東西從自己的臉頰旁邊擦過。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淚水，然後意識到這是毛巾的觸感後，我睜開眼睛注視着院長把毛巾泡在熱水裏。

    「總算醒來了，這三天裏璃忒恩一直高燒着、剛剛才退下來。為妳憂心的靴霍大小姐差點就要把王都另一位朋友請過來。」

     三天？！一下子清醒過來的我在床上羞愧地坐直身子。

    「對不起，給老師添麻煩了……」

    「沒事，讓因為碰壁而哭鼻子的小孩有所依靠，這正正是大人的存在意義哦。」

    院長慈愛地撫摸着我的頭髮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復又瞇起眼睛回憶。

    「璃忒恩可能已經不記得了，妳當初過來時也是連續幾天高燒不止的。」

    ……完全沒有印象。看着我一臉茫然，院長點點頭以手指着自己胸膛。

    「明明沒能醒過來卻總是睡不好、被夢魘折磨着，跟妳這幾天的狀況如出一轍。不同之處，在於當時妳哭喊着父母，剛剛則一直呼喚某人的名字。這就是所謂病由心生吧，如果繼續藏掖着可是會把自己憋壞的。」

    再次被問起自己崩潰的原因，我不禁緊張起來呼吸變得急促。

    「……老師，說出來後您不會瞧不起我嗎？」

    我太狡猾了，明明甚麼都未交代卻想先抓着安心感。然而院長卻毫不猶疑地回答。

    「老身絕對不會瞧不起一直努力的善良孩子。」

    這句話讓我不禁回想起莎朵奈向我坦露一切真相的那天。儘管感到驚訝也並非全盤認同她的做法，在我心中對莎朵奈的敬意卻沒有絲毫減少。猶疑再三後，我終於吞吞吐吐地開始交代。

    「我、我傷害、害了朋友，對、對她見死、死不救。」

    「……這可不像璃忒恩吶。妳不是一直為了保護自己所珍視的人而奮勇戰鬥嗎？難道說，是那位朋友的請求？」

    因為情緒激動而一時說不出話的我點點頭，而院長則把淚流滿臉的我緊緊摟着。

    「這麼短時間就讓妳傾心至此，似乎是一位很出色的朋友呢。」

    「整個國家裏大概沒有比她更優秀的人了。」

    「不過，讓自己的朋友傷心欲絕不斷哭泣，這可不太厚道吶。這麼出色的人倘若離世，會為此感到悲傷的也絕不僅僅是妳一個而已吧？」

    院長的這番話讓我睜大眼睛。對啊，恩普利昂殿下都為此罕有地發怒了，而暮星環盾的大家自不必說，如果知道莎朵奈就是黑羊肯定也會非常難過。

    「可是，那位朋友說，如果不這麼做、會害得更多人受傷。老師，如果兩邊只能拯救其中一邊，您會怎麼做？」

    如果說為了保護人民而在與魔獸的戰鬥中犧牲，暮星環盾大部份人都有所覺悟、也已經有不少前輩英勇赴義。但是換成莎朵奈時，自己卻感到無比糾葛。

    「是呢……老身年輕時也為此煩惱過一番。當年全國各地都有着無數兒童因為貧窮、魔獸和戰爭等不同原因而流離失所，無論自己如何省吃儉用，都不可能向所有人伸出援手。每次把一個孩子帶回去庇護，都會想着還有數百個孩子在外面餓死。老身甚至自責過，這種杯水車薪的努力不過是自我滿足的偽善而已。」

    在院長眼神放空地回憶着那慘烈的過去後，她突然輕輕的笑起來。

    「過了這麼多年總算想通了，這種想法才是愚蠢吶。假若甚麼都不做，肯定連一個人也無法獲救。就算自己只能拯救伸手所及之人，如果大家都這麼做，那不就所有人都能獲救了麼？如果妳還未灰心，那就做好表率、讓其他人看見這個世界仍然存在着溫暖和盼望吧。」

    院長伸出皺巴巴的手掌觸碰我的臉頰，直盯着我的雙眸蘊含着經過數十年打磨的堅定意志。

    「當妳看到眼前有人感到痛苦，不用猶疑、向他伸出援手吧。至於其他人其他的事情，可以容後再想。就算自己真的力有不逮鞭長莫及，那就拜托其他同伴幫忙好了。第一王子殿下在過去幾年裏，不就是努力讓森密特王國成為這種地方嗎？」

    心裏的陰霾如同遭遇曙光初昇般煙消雲散，不能再作耽擱的我急忙從床上跳下來向院長鞠躬。

    「謝謝老師，我現在要出發了。」

    「一路順風，下次把那位朋友帶過來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