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璃忒恩‧亞羅的視角）

    莎朵奈把我以前見過但是並不熟絡的團員帶進王宮的一間會客室裏，在我們坐下後他也只是戰戰競競地站着。根據剛才的對話內容看來這個人似乎在莎朵奈監禁期間對她動粗，那麼他現在如此惶恐不安也很正常。

    「布拉達‧索羅爾，原本跟妹妹相依為命。七年前妹妹被發現為可以變身成蛇的忌子後被王家騎士團抓走，從此音訊全無。四年前得知殿下瓦解了囚禁忌子的秘密監獄後特意來到王都，但是妹妹並不在解放的囚犯當中。然後你就接受了妾身的邀請，加入暮星環盾。」

    「是！對於當時徬徨無助失去了人生意義的我，是黑羊大人給予了一個歸宿與使命！而我卻對黑羊大人如此無禮冒犯，這份罪孽就算千刀萬剮也——」

    正當布拉達跪在地上謝罪時，莎朵奈卻開口打斷了他。

    「你說對妾身無禮，當時你所說的有甚麼不對嗎？」

    在布拉達訝異地抬起頭後，莎朵奈平靜地憶述。

    「『我妹妹明明甚麼都沒有做，僅僅因為是忌子就被帶走、永遠都無法再見面，而妳這種三番四次威脅人民的怪物就因為是公爵的女兒反倒可以逍遙自在地作威作福！！』當時你是這麼說的吧？父親大人明明一直都支持國王抓捕忌子的政策，卻僅僅因為自己的女兒也是忌子就改變立場。妾身也是，為了一己之便不管是身為忌子的事情還是其他的都向你們隱瞞着。所以就算被指責，妾身也無話可說。」

    「不是這樣的！！黑羊大人有多麼為人民着想這我還是很清楚的！！所以——」

    「你還是沒有弄清楚重點。布拉達，你真正應該反省之處根本不是對妾身不敬的態度。對妾身懷抱怨恨，或是在言語中責罵侮辱，這些都是你的自由。但是，將自己的個人感情摻雜到職務當中公報私仇，這是絕不容許的事情。」

    此刻莎朵奈臉上帶着甚少能看到的嚴厲表情，澄黃色的眼瞳定睛看着臉露愧色的布拉達。

    「在森密特王國經歷過濫權謀私的王家騎士團禍害後，人民期待的是一個能夠按照法規忠實履行職責的執法者。妾身當初看中你，是覺得布拉達身為王家騎士團隨意抓捕的受害者，應該會努力不讓暮星環盾步上同樣的後塵。」

    「……非常抱歉，我的愚蠢舉動辜負了黑羊大人的期待、也踐踏了眾多同僚維護暮星環盾名聲的努力。這種把自己個人感情帶進職務當中、無視法紀的行為，今後我是絕不會再犯的。」

    「很好，牢記着自己犯下的錯誤……」

    聽到莎朵奈在說話中途突然停頓，我訝異地側頭望向她，但是莎朵奈已經神色如常地繼續發言。

    「牢記着自己犯下的錯誤，今後痛改前非繼續努力吧。向塞巴托法團長報告，明天開始就照過往那樣履行職務去。」

    「是！！非常感謝黑羊大人的寬宏大量！！」

    待布拉達再三向莎朵奈行禮並且恭敬地退出房間後，我才開口跟莎朵奈確認。

    「剛才說話時頓了一下，是身體不舒服嗎？」

    「不……只是『痛改前非繼續努力』這種話，我在想為甚麼以前沒有跟兄長說……罷了，兩者的嚴重程度根本不一樣，此等戲言忘記就好。」

     啊，是早前跟亞歷克斯的姐姐前往妥拉羅亞娜所發生的事情。雖然莎朵奈似乎只想當成笑話輕輕地帶過，但是她的表情此刻卻摻雜着猶疑與不確定。

    「確實前王家騎士團團長所造的傷害遠超過布拉達所作的，但是他也受到了應得的懲罰了吧？」

    「妳也是腐敗的王家騎士團辦事不力的受害者之一，這麼簡單就放過他真的好嗎？」

    此刻莎朵奈看向我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我坦然地承受她的視線徐徐回答。

    「首先是在王都決鬥時將他狠狠折辱一番，然後就是形同流放般將他趕到邊疆持續兩年執行極其危險的任務、每天都帶着一身傷勢回到據點、期間也確實有同伴因此而死。如果要公正地評價，我會說妳的兄長確實已經承受了足夠的懲罰。雖然他作為團長沒有改正王家騎士團的歪風確實應該追究，但是王家騎士團在他加入以前本來就已經相當腐敗、不應該讓他承擔所有責任。」

    伴隨着一聲長長的歎息，莎朵奈把視線移開透過窗戶望向外面的景色。

    「在過去幾年，我在輔助殿下期間肅清了無數貴族與手握權勢者。有的被直接處死、有的在獄中發狂自殺了、有的被剝奪一切流落街頭後從此音訊全無，大概是無法求生餓死病死了。我一直對自己說，『德不配位者死不足惜』，所以不用管他們的下場如何，只要對殿下的國家有利、能夠造福殿下的子民，就殺掉吧、就奪取吧。」

    但是箇中有矛盾。就算犯錯，他們也是殿下的子民。就跟剛才的布拉達一樣……就跟一度打算殺死殿下的莎朵奈一樣。

    「其實自己心裏也清楚，殿下期盼的並不是這樣的世界。畢竟連我這種把他拐到礦坑裏當成奴隸虐待的人都能夠原諒了，他就是一個願意給予第二次機會的主子。但是這樣一來，我就……」

    但是即使如此，殿下最後還是依照莎朵奈的計策行事、把這群人肅清了。大概他也意識到自己能力的極限、縱使不完美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現在這個世界，不是莎朵奈一個人創造的。殿下昭示方向、莎朵奈和威伯爾出謀劃策、我們則努力實行，其中的過程一定充滿着錯誤。畢竟，我們當中沒有任何人是完美的。」

    沒有人是完美的，就連莎朵奈也非完人。即使如此，我們還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連同被捨棄、被破壞的人和事，這是莎朵奈在當時認為改變世界之『最佳手段』而付出的代價，也是我們所有為現在建成的世界歡呼之人應該共同承擔之物。而這個世界……我覺得真的不錯，是一個『讓人擁有寬容的餘裕』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擁有第二次機會，但是我們卻可以幫助擁有第二次機會的人將其牢牢抓緊。所以與其着眼於無法挽回的事物而哀歎，倒不如為現在仍然存活的人民行動吧？ 」

    「璃忒恩，這些話是誰教妳的？」

    果然瞞不過去啊。我一邊不好意思地搔着臉一邊回答。

    「這些都是從尼斯特那裏聽來的。他說只要一扯上妳的兄長，莎朵奈就會用打量『腦袋中只裝滿愚蠢親情的笨蛋』那種眼神看着自己，倒不如由我來轉告說不定妳還能聽進去。」

    莎朵奈先是一怔，繼而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確實，以前我可能有點小看這位堂兄。」

     不是平常那種沉穩、在控制之內的微笑。莎朵奈就在這個房間裏，像一個被逗樂的普通人那樣笑得眼淚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