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 夢終實始迴

    (索特‧錫塔的視角)


    「殿下,菲尼克斯小姐求見。」


    一位侍從的話語把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這麼說來,為了避開克理斯陶公主而前往探訪父王與母后到回來王都期間都沒有跟絲芬妮見面,和莎朵奈合作帶她遊歷各地的計劃也中斷了。她應該是為此事過來找我吧,儘管現在自己心煩意亂,但還是揮手讓侍從把她帶進來。


    「非常抱歉,殿下。」


    沒想到當那頭鉑金色的秀髮映入視野時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看着絲芬妮朝這邊正經八百地九十度鞠躬,我一時愣住了。


    「呃,請抬起頭來。絲芬妮有甚麼需要跟我道歉嗎?」


    「兄長說溜了嘴,當初他推薦殿下作為克理斯陶公主的聯姻對象之一。殿下也是因為收到相關的風聲,才會特意在克理斯陶公主出使期間離開王都對吧?」


    啊……原來她得知了這件事。畢竟到了現在聯姻一事已經徹底作廢,也沒必要為此計較下去了。在我對絲芬妮表示自己並不介意後,她才抬起頭。


    「感謝殿下寬宏大量。作為報復,我以洗不掉的顏料把兄長的房間裝飾成血淋淋的兇殺現場,他以後應該不敢再隨便擺弄殿下的親事了。」


    我想象了一下埃斯邦走進自己房間時被嚇了一跳的景象,乾笑幾聲後戛然而止。絲芬妮持續地打量着我的模樣,臉上的表情轉為關切。


    「殿下看上去精神似乎不太好,是有甚麼煩心的事情嗎?」


    「不,也沒甚麼特別的……只是一部份的工作不太順利而已。」


    把自己的煩惱搪塞過去後,我們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視着。過了一會,絲芬妮才再度開口。


    「如果殿下不介意,能否陪我到王宮的庭園散心?」


******


    我帶着絲芬妮來到王宮庭園。因為她看上去似乎打算跟我商量一些不便被外人聽到的話題,所以我讓護衛站到遠處候命。在我和兄長還是小孩時經常在這個長年盛開薰衣草的庭園遊玩,對我們而言可謂充滿回憶之地。


    「克理斯陶公主在我家開始流放生活時一點也不安份。整天哭哭啼啼還算小事,還屢次試圖趁着夜色溜掉跑回托莫愛爾王國,可真夠鬧騰的。」


    絲芬妮向我說這些抱怨話,是希望讓我共情回應一句「你們辛苦了」嗎?可是要說共情哪邊,我反而較為理解那位第一公主。易地而處,假若兄長陷入危機當中,我大概也會奮不顧身希望前往救援、哪怕成功的機會相當渺茫。


    「然後兄長終於忍無可忍、激動地抓住克理斯陶公主的肩膀厲聲咆哮『妳是王后一脈遺留下來的最後希望,要是在我們的保護之下還是出了甚麼事我有何臉目去見妳的母后?!我明白妳很想衝回去拯救家人,但是請妳明白反擊的時機尚未到來!!』之後她才總算願意乖乖留在家裏。」


    「嗯,菲尼克斯家的少主能說服克理斯陶公主冷靜下來別衝動行事,那就再好不過了。」


    還是搞不懂絲芬妮到底想說甚麼,是希望我誇獎菲尼克斯家在匿藏那位流亡公主的努力嗎?然而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我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目前而言是這樣,不過倘若形勢出現變化、兄長看到有勝機,大概會和克理斯陶公主一起回去嘗試奪回政權吧。」


    「甚麼?!他不是熱淚盈眶地跟兄長保證表示不會給森密特王國添麻煩嗎?!」


    「沒錯,他不久之前賭上菲尼克斯公爵家之名如此起誓。所以當這天到來之時,他會帶走家族一部份的下屬然後宣佈與菲尼克斯公爵家斷絕關系、跟森密特王國徹底割裂。」


    我對此完全無語的表情想必全寫在臉上了,只見絲芬妮一臉淡然地聳肩。


    「兄長如果不是這麼注重王后一派對我族的恩情,之前也不會費那麼大的力氣幫助克理斯陶公主了。雖然為此做了對不起索特殿下的事情。」


    「不……可是,為甚麼妳要跟我說這些?」


    「殿下聽完以後想採取甚麼行動?告訴你的兄長還有他那位精明的未婚妻,讓他們防患於未然嗎?」


    我盯着眼前的那片薰衣草花海。明明絲芬妮所言才是最為合理的行動,不知為啥我在心裏卻形成了完全相反的結論。


    「現階段都只是假設而已……再說,埃斯邦閣下都做了這種程度的覺悟,要阻止果然還是有點……」


    在聽了這番囁嚅的回答後,眼前的少女露出了微笑。


    「我就知道。當初殿下拿巴萊恩領地的現況回答我您相信自己兄長所選擇的道路為正確時,我就隱約覺得即使如此,您也不像第一王子殿下那樣能夠決絕地做出割捨。」


    「我跟兄長比起來就是不成熟的半吊子,這點還是很清楚的。」


    換作兄長根本不會為這種利弊分明的事情煩惱這麼久吧?當我如此自嘲時,絲芬妮猶如豎笛般明暸的嗓音再度響起。


    「怎麼會?不如說剛好相反。在我看來,不管是克理斯陶公主拚命地希望拯救家人的那份心情、兄長不惜排除萬難也要回報恩情的那份堅持、還有明明希望支持自己的兄長卻又不希望輕蔑踐踏上述那些感情殿下的這份溫柔,在我看來都是相當美麗的色彩。」


    察覺到自己眼角發熱,我急忙別過頭去。


    「就算妳這麽說,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的想法還是太過天真了。到頭來我說服不了兄長改變主意、也無法給予克理斯陶公主和埃斯邦閣下任何幫助。」


    「也許如此,殿下的念想到最後可能完全實現不了,就跟其他希望改變世界卻無能為力的茫茫眾生那樣。」


    「那還有甚麼意義--」


    絲芬妮拿起了筆開始在她的畫冊上速描。


    「我入手的幾幅在本國内戰期間作成的彩繪,都是描畫人民在理想鄉裏過着温飽的幸福生活。那些畫師全都活不到殿下的兄長實現畫中盛世就撤手人寰。」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想起之前拜訪父王時他談及那段過去的語氣充滿着遺憾與不甘。儘管最後父王失敗了、跟兄長決裂,但其實他的初衷也是……


    「我是一個藝術家,没有想出顛覆狀況妙計的智慧、也没有降伏敵人的武力。我所能做的,就是把祈願保存並且傳承下去、還有告知殿下與其他人,只要懷抱祈願,即使到了人生盡頭仍然找不到道路,也可以交付給繼承者。以前的人就是這麼走過來的,以後的人也是如此……」


    絲芬妮把手中的速寫遞過來,我認出了帶着些許畏怯蹲在中央、於散落一地的木枝和臉孔當中舉起火把的人,就是自己。


    「謝謝妳。」


    在接過畫作的同時,我捧起了絲芬妮的手背、往其上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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