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53＞

「妳這傢伙，不要命了是不是？」

媽媽進家門就破口大罵，急忙檢查我的身體。

「媽媽，不要緊啦～我沒有受傷。」

「什麼不要緊？對方不是有拿刀嗎？」

「我讓他丟下刀離開啦～大家都沒事。」

媽媽沒好氣得翻白眼，似乎對我不以為然的態度感到憤怒。

「妳老媽嚇得心臟都要停了，還在那邊嘻嘻笑！」

「我就妳這個女兒，拜託妳別老是橫衝直撞的。」

「下次遇到這種事，不准再給我出面了！真的要被妳氣死！」

媽媽扔下手上的包包，氣沖沖得跑進廚房。

我實在不懂...

我只用口頭威嚇就讓那個歹徒搶不到錢，還嚇得逃跑。

身後的攤販和孩子們也都因此安全，這明明是件好事。

可是，為什麼...

「我得挨罵呢？」

「唉呀～這回妳媽媽嚇得可不輕，就忍不住說妳一頓啦。別看她兇得要命，媽媽真的很擔心小麗呀。」爸爸輕輕把我擁入懷，又摸摸我的頭。

「我知道呀～可是，用不著這樣罵人嘛...」

「妳就看在爸爸這麼疼小麗的份上，原諒媽媽吧。」

「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你們又不欠我。」

「我們當然欠妳呀～欠得可多的呢！要不然怎麼會生個女兒，疼妳疼得要命。什麼委屈事都不讓妳碰，什麼享受的都想著留給妳。」

「說的也是。我最喜歡爸爸了！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兒～」

「嘴巴那麼甜啊？看我們小麗聰明又乖巧，就算想罵妳還捨不得呢。」

「嘻嘻，多誇獎我一點～」

「好好～真是愛撒嬌呢。」爸爸笑著，把我抱得更緊了。

雖然不喜歡在外人面前顯現柔弱的樣子，但對爸爸就不一樣了。

●53-2

其實看到媽媽怕得要落淚的樣子，我心裡一陣一陣抽痛著。

我也明白自己的性子很要強，可怎樣都無法接受不對的事。

從小憑著比一般人稍微優勢的頭腦，吵架從來沒有吵輸過。

每次都會爭辯得對方無法回嘴，遇到講不過就使用暴力的人們也照樣如此。我很清楚...要是我受傷的話，爸媽都會很難過。

為了不讓他們感到難過，我會絞盡腦汁脫離險境。

可能也是因為媽媽的緣故，我變得越來越收斂。

只要不是違背天理的事態，我不會刻意起爭執。

出生在平凡的家庭，有著愛我的爸媽們，我覺得很滿足。

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了。

●53-3

「妳老爸很慢耶～收個東西收這麼久，妳去叫他回來吃飯。」

「好～」我應了一聲，開門走向衣服攤。

今天爸爸怎麼這麼晚？該不會又在鬧彆扭，為了等我親自去叫他吧？

上次他就這樣開玩笑，結果被媽媽罵個半死。

「爸爸，你很久耶。要我幫你...嗎？」

看見有人倒在衣服攤前，鮮血從他頭部汨汨流出。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跑到那人身邊，真的是爸爸。

這時，爸爸的呼吸已經停止了，聽不到任何心跳。

像是死得不明不白，他的眼睛睜得那樣厲害。

紅色液體四濺在爸爸背後的衣服上，店裡深處的地板躺著一枚彈殼。

我想...我的爸爸應該是被人用槍殺死的。

●53-4

那天之後的事，我並不記得很清楚。

只依稀記著媽媽也趕來了這邊，她的哭聲十分響亮。

那悽慘的悲鳴打在我心上，彷彿連我的份一同傷心。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哭，可是我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哭。

不要哭，事情明白前都不許哭。

為了取回悲傷的權利，也為了讓真相浮出檯面，我拼了命調查。

拼命、拼命，再拼命。

必須在沒有太多證據的情況下，把犯人找出來，並讓他付出代價。

那個終結我日常的幸福、帶走我深愛的父親、殺了人卻落荒而逃的傢伙...

我絕不會讓他好過。

●53-5

幾個月後，我查到那該死的犯人是附近軍營第五分隊副隊長。

凶器是軍中常備的小型手槍，本來是不能帶離營內的，但是...

他違反了規定，還用這把違反規定的槍殺了人。

雖然軍制有相應的處罰，可是這樣不夠。

不能這樣就夠了。

我要讓他明白殺了人是不能免罪的。

我向法院提起告訴，並在審判前摸透了現有的刑事和軍事法規。

即使能要求的就只有金錢或短短的刑期，我還是想讓對方為此後悔。

不這樣的話，整起事件就不算落幕，我的心也會一直懸在那裡。

終於盼到開庭當天，我走到遺像面前、對著已經不在的爸爸說：

「爸爸，我們出門了。」

審判開始後，我藉著流利的口條和充足的證據讓對方律師好幾次無法反駁，那個人過失致死的罪名已經呼之欲出。

不過...在法庭結束的前一刻。

律師提出了軍事法庭的審判慣例，請法官保障軍人的人身自由。

不能逮捕、不能拘禁被告人，被告人的活動範圍則限制在營內。

賠償金方面則由軍方提供，法官看我不做回應，就宣布閉庭了。

●53-6

這算什麼？

事前準備的努力根本不足掛齒，我只想知道爸爸的死到底算什麼？

職權讓那個人豁免了一切，也是職權讓他得以拿槍殺人。

內心堆積的不滿和憤慨無處發洩，覺得自己好像快失去理智了。

好痛苦...

為什麼是爸爸呢？

爸爸那麼善良、那麼勤奮，為什麼他非死不可呢？

為什麼我那天不早點去找他呢？

我那麼喜歡爸爸、那麼想見到他，為什麼出事時沒能待在他身邊呢？

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相信必定偏袒的天秤能夠倒向自己這邊呢？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笨，笨得難以置信。

「欸～你有沒有看到剛才那女人滑稽的模樣？」

「什麼滑稽的模樣？」

「就是一直站在那邊滔滔不絕的樣子啊～看起來真的超蠢，哈哈。」

「她講這麼多有什麼用啊？最後還不是輸得很慘～」

「反正錢也不是我付的，我樂得輕鬆呢。」

「誰叫那老頭這麼晚了還在路上亂晃？他敢擋我路我就敢開槍。雖然是我的酒膽剛好上來，但也只能算他自己倒楣了。」

「喂！你也差不多一點。講這種話不怕被雷劈嗎？」

「要劈就劈啊～誰怕誰？就算有人朝我開槍，我也沒在怕的啦！」

那個人發出刺耳的笑聲，我實在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軍人...不應該是為了保護民眾而存在嗎？」

「像你這種爛人...你解決自己才是為人民好！」

我對著那人的背影大吼，他轉過身來走向我這裡。

●53-7

「什麼啊？是剛才那個蠢女人。」他不以為意的笑了一下。

「妳那話是在咒我死嗎？好大的膽子...」

我怒瞪那個傢伙，不打算在這種人面前屈服。

「就讓我來教妳，正確的說話方式吧。」

他二話不說舉起拳頭打過來，速度太快我閃不開。

知道自己要被揍了，我怕得閉上眼，不過...什麼事也沒發生。

睜開眼就看見...生氣的媽媽狠狠抓住那傢伙的手臂。

「放手！臭婆娘...」

「不准你傷害我女兒。」

媽媽用更大的力氣掐住他的手，那傢伙表情變得猙獰。

「你都已經開槍打死我丈夫，現在居然還動手攻擊我女兒，不覺得太超過了嗎？」

我從來沒看過...

媽媽這麼生氣的樣子...

「如果不想折斷手，勸你識相點自己離開。」

「我知道啦...快點放開！」

那傢伙收回手，憤慨得邊碎念邊走開。

「妳沒事吧？」

媽媽疼惜得看著我，溫柔撫摸我的臉。

「媽媽...對不起...沒能替爸爸討回公道。」

我斷斷續續得說，感覺全部的淚水都要迸出眼眶。

媽媽把我擁入懷中，我在溫暖的擁抱下不停抽噎。

「傻孩子...不要把錯都攔在自己身上啦。」

「妳喜歡勉強自己的個性，媽媽會不知道嗎？追查爸爸的死因也罷，學習如何上法庭也罷，還有以前那些數也數不清...跟人對抗的時候，妳總是接觸可能會遭遇危險的事，讓我擔心得不得了。」

「擔心要是妳某天遇到不講理，只懂得動用暴力的人，該怎麼辦呢？」

「但是啊...看到妳為了爸爸這麼努力，媽媽真的覺得很高興。」

媽媽向我露出笑容，輕柔得撫摸我的頭。

「明明前陣子還對法律一無所知，現在卻能站上台和對方律師辯論得不分上下。媽媽雖然不是很了解法庭的事，但我知道...」

「能做成那樣一定很不容易。」

「看來我們有個很厲害的女兒呢！」

「妳爸爸要是知道了，絕對也會誇獎妳很厲害的～」

媽媽的話讓我止不住淚，只想在她懷裡盡情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