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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被埋進田裡一整天的慧淵,跟還頭昏腦脹的黎崇與蒼展山,向璩去瘣道別。


畢竟黎崇是被判處流放之刑,得盡快在期限內到達流放地-應龍水脈,因此由蒼展山和慧淵一同把黎崇護送到目的地。


「慧淵,路上不準再喝酒了!知道嗎?」


「知道啦、知道啦!灑家又不是屁孩,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不會像昨天那樣啦!」


慧淵拍胸脯保證,但是璩去瘣根昨天的受害者兩名,全都投以"我才不信!"的眼光;自知理虧的慧淵,只能滿臉不好意的抓抓自己光禿禿的腦袋,與蒼展山跟黎崇踏上旅程。


留下來的宗繼武一行,則是看照葉婷筠到康復,然後再護送她去跟先離開的尹芷芸一行會合。


負責看照葉婷筠的人選,當然是同樣身為女性的海蒂,這份工作也只有她能勝任。


男人們呢,就日復一日的農活、練武、讀書寫字、做些家常小炒、偶爾去遊俠專門酒館接接差事,過得怡然自得,威爾除外。


首先,在慧淵他們要前往應龍水脈的時候,威爾提出了自己也要跟去的請求,得到的回答是:「小兄弟,好好愛惜自己的性命要緊。」


「賺錢雖然重要,但是顧全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欸,想去那個地方先惦惦自己的斤兩,灑家可不想害人。」


被很無情地拒絕,讓他覺得很悶。


也有想過自己去算了,可是不知道應龍水脈的切確地點在哪、又放不下心把海蒂留在這裡,只好乖乖的繼續待著,做著在故鄉就在做的農活,以及空揮劍溫習身手。


他自己也知道,光是這樣對著空氣揮劍是無法變強的,想要強就要累積實戰經驗,要累積實戰經驗就是要跟各種各樣的魔物交戰,或是跟盜賊之輩交手,再不就是跟有實力的人切磋。


可是自從來到漢陽地域後,威爾就從未看到冒險者公會、或是其他類似團體的存在,而且這個國家的治安,比祖國還要好啊!故鄉雖是窮鄉僻壤,但三不五時還是會有盜賊來打劫的,也幾乎沒有看到魔物在四出亂晃。


當然,只要威爾願意拉下臉來,向宗繼武或是璩去瘣等人請教的話,自然就會得到遊俠專門酒館的情報,以及對練切磋跟指導的機會。


不過他就是拉不下臉,所以心情越來越鬱悶,揮劍的軌跡也越來越淩亂、心也越來越浮躁;威爾這些行徑,璩去瘣與宗繼武都看在眼裡,但也只是看在眼裡而已,沒有出言提示的打算。


至於女孩子那邊,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而且因為海蒂細心照顧,葉婷筠身體恢復得相當迅速良好,關係也從陌生人演進到可以稍微聊一聊的對象,讓雙方對彼此都有些許的認識。


葉婷筠跟柳芳縈、白香梅、徐蘭君,都是王景肅的入門弟子,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彼此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感情就像真正的家人般融洽。


聽葉婷筠這麼說,海蒂不禁想起在家鄉的大家,自然而然地講起在故鄉的一些往事,兩人之間的隔閡,就在閒話家常中逐漸減少。


只是,海蒂有件事一直很在意但又不敢過問,就是葉婷筠還是清白之身嗎?宗繼武真的有對她做"嘿嘿嘿"的事嗎?這問題實在太私密了,就算是熟到不能再熟的熟人,也不會輕易談起這檔事。


與其說是看穿了,倒不如說葉婷筠為了讓海蒂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在一次聊天中,刻意地將自己左手腕內側,一顆清晰可見的紅痣給她看。


「這個是師父為我們點上的守宮砂,只要這個還在的話,就表示還是清白之身。」


「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清楚?」


「因為……我…我……我第一次到這種事……而且又是那個梟首鷂………」


海蒂能夠體會那種感受,若不是有跟宗繼武相處過幾天,那張面無表情的冰冷臉龐,以及毫無生氣、彷彿死人般的空洞眼神,有股望而生畏、生人勿近的感覺。


相處過後……海蒂還是不清楚,這個面癱遊俠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相處的時間不長,她也對宗繼武的來歷根本一無所知,然而遇上雍玲月這些人後,海蒂已經無法確定,宗繼武真的是能信任的好人嗎?


如果真是能信任的好人的話,那為什麼要殺掉葉婷筠師姊的未婚夫?是有什麼原因嗎?還是……只是單純的……接下"傳書"(很危險的委託)之故?


這時葉婷筠突然問:「海蒂姐姐,妳跟……梟首鷂……是怎麼認識的?」


「嗯……說來話長………」


海蒂把剛來到漢陽地域發生的事,還有一起去鐵家溝消滅喪屍跟殭屍的事,通通告訴葉婷筠,誤把威爾當成喪屍還把他打昏的事,則避開不提。


聽完海蒂的陳述後,葉婷筠的表情非常複雜。


習武之人之間比試決鬥,有所死傷在所難免,而且習武之人、尤其是武癡,追求的是武的極致和生死之間的一剎那,即便贏來的結果是死亡,也是死得其所、夫復何恨。


可是,親屬跟弟子是無法接受的。


至親至愛跟重視的人被殺害,有血有肉的人都會無法接受,接著燃起憎恨跟引發後續的復仇,就算當事人之間對此都不帶恨意,但第三人卻很少有能坦然接受這樣的思維,畢竟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其實,葉婷筠不喜歡柳芳縈的未婚夫,因為他既輕挑又容易得意忘形,每天都在玩鬧跟拈花惹草,偏偏又是同輩中功力出類拔萃的,就跟那個被稱為"輕薄公子"的雍廷岳般如出一轍。


柳師姐對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作何感想,葉婷筠不知道、也揣測不出來,因為柳師姐其實也跟梟首鷂差不多,都是萬年不變的冰冷面孔,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


不過葉婷筠自己認為,柳師姐跟她威婚夫之間的關係,其實比較像是把一直給人添麻煩愛搗蛋的哥哥,硬塞給隔鄰居家像姊姊的妹妹似的。


這樣的關係、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和平,應該會一直持續到自己闔上眼、入土為安的那一刻,直到出了廬山生死鬥那件事,柳師姐的未婚夫,在大庭廣眾下,當著柳師姐和蘭君,還有香梅的面,一招就被梟首鷂斬下頭顱。


廬山生死鬥,是簽下生死狀,雙方合意的生死決鬥,但是……但是……但是無論柳師姐的未婚夫再怎麼討厭.再怎麼吊兒郎當,看到一直在身邊的熟人當場身首異處,還是會受到衝擊的。


更別說一天,葉婷筠頭一次看到,柳師姐冷若冰霜的面孔,頭一次垮下來,留下兩道淚水………


即使如此,葉婷筠沒有辦法像徐蘭君跟白香梅,還有雍玲月那樣,對梟首鷂這麼同仇敵愾,更別說自己還是因為對方的救助,才撿回這條命,不然早就橫死郊野了。


『如果……到了要跟梟首鷂報仇雪恨的那一天……我該怎麼辦……?』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有點驚訝梟首鷂有這樣的一面而已。」


「……嗯………」


隨後,話題就到這裡為止,兩人沒有繼續說下去,聊天就此告一段落。


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是太多尷尬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化解開的。


然後日子很快就過去,來到端午這節日。


在漢陽地域的傳統上,端午這節日正值仲夏、已就是夏季的第二個月份五月,因為天氣開始燥熱起來,疫癘也好發於此月,因此五月份被認為是"惡月",而且端午(農曆五月五日)這天又被認為是惡月中的最惡日,所以要避邪跟禳毒驅疫。


身在漢陽地域的威爾與海蒂,也不免俗的參與這個節日的活動-在門前掛上菖蒲跟艾草、用蘭草沐浴、在房子四周灑雄黃酒、喝五茄酒跟菖蒲酒、吃粽子-用菰葉包裹糯米跟各種餡料,用水煮或是蒸熟的應節食品。


還有觀看祭祀水龍跟諸水仙尊王的祭典,然後沒有看到龍舟競賽,因為龍舟競賽在衛國是明令禁止的。


不光是衛國,漢陽地域其他國家也是禁止這項端午活動的;因為龍舟競賽在習俗上,有著非常重要的象徵意義以及宗教色彩。


這活動的意義就是在毒月的時候,用劃龍舟的方式劃到設立在下游的河上祭壇,最先抵達的團隊把祭壇上的祭品跟酒倒入河中,如此就能獲得龍神一年之內的辟邪驅毒,還能在提升社會地位,成為地方上的強勢角頭。


沒有拔得頭籌的,不但得不到龍神的保佑,社會地位也會大幅下降,搞不好還會因為沒有得到庇佑,搞不好疫癘就會在毒月中找上門來,把整個落或城鎮全部染疫,接著身亡滅村。


因為如此,地方鄉親里民對一年一度的龍舟大戰,可是不擇手段一定要贏得勝利!最後都毫無例外地引發大規模械鬥,死了幾個人也不是新鮮事兒。


是以,官方明令禁止民間私下舉辦,要辦也是由官方舉辦!更何況由皇帝親自舉辦的龍舟競賽,無論是哪個參賽者贏了,都能讓全國上下都能得到龍神的一年份的庇佑,就不必爭個頭破血流了。


但是,自古以來都是官方歸官方、民間歸民間,而且背後的利益龐大,哪是說能禁止就禁止的?


所以在鉛山縣這個地方,海蒂跟威爾是無緣見到激烈的龍舟競賽,跟賽後附加的全鄉親里民大亂鬥血腥版。


話說回來,祭祀水龍跟諸水仙尊王的祭典,也有相同的功效,而且主祭者都會找地方上德高望重之人擔任,當然就是由璩去瘣上祭壇大聲唸誦祭文,然後把酒跟祭品倒入江中,祈求一年份水龍跟諸水仙尊王的保佑。


威爾對這類事,應該說現在的他,對節慶什麼的事毫無興趣,他現在最迫切想做的事,就是趕緊到應龍水脈去賺錢!把家裡欠下的債務還清,贖回爵位跟土地,然後把姊姊找出來。


可以的話,順便把海蒂一起帶回希里帕亞地域一起生活。


至於海蒂,她現在完全沉浸在端午過節的氣氛中,開開心心的吃著各種口味的粽子跟其他美食,暫時忘掉煩惱跟憂慮,但是幾乎把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的目的-傳遞拉斯塔大神的教義一事,通通拋諸腦後了。


端午過後幾天,葉婷筠的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可以隨時起身去跟柳芳縈一行人會合。


雖然還不曉得師姐她們現在究竟在哪裡,但是先往終點站-嶺南道粵州的廣州府前進肯定不會錯過,些許會在半途上相遇也說不定。


這些事,葉婷筠毫無保留的告訴海蒂,顯示兩人之間的芥蒂跟隔閡越來越少、越來越薄,而且他們還要同行好一段時間,全盤告知也無妨。


雖然那個梟首鷂也會跟著一起走………


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向屋主璩去瘣辭行;對葉婷筠跟海蒂來說,此次一別,往後大該沒有機會再相見了。


海蒂跟葉婷筠在客廳找到璩去瘣,此時的他,正在和宗繼武對弈。


他們在下的棋叫做象棋,跟海蒂所知道的棋藝遊戲(chess)很相似,但是棋子不是立體的,而是在圓形的棋子上刻著黑色的"將士象車馬砲卒"和紅色的"帥仕相俥傌炮兵"的字樣。


雖然不知道這個棋藝遊戲的規則,但是共通的是觀棋不語真君,所以海蒂還有葉婷筠,耐著性子安靜地在一旁觀看這場棋局。


外頭不斷傳出充滿焦躁感的揮劍聲,還有房子內偶有的走棋聲,剩下的,是屏息以待的思考、沉靜的觀戰、此起彼落的嘹亮蟬鳴,以及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


棋盤上的棋子越來越少、少到兩邊都已經沒有辦法繼續進攻跟防守,由璩去瘣開口:「這局棋的結果是和棋了。」


「是的。」


「那麼再來一局………」


「伯安先生請先等等!小女有事要說!」


急著想趕緊出發的葉婷筠,連忙出聲制止即將要展開的新棋局。


「嗯?葉姑娘有何事要說?」


「呃……小女子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想要出發去跟師姊他們盡快會合,今天特來向伯安先生辭行………」


「噢,這樣啊,時間過得還挺快的………」


璩去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讓葉婷筠著急起來。


「那個………」


「這棟屋子好不容易熱鬧起來,今天開始又要變得冷清了………」


璩去瘣站起來,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喝完茶後再出發吧。」


看著璩去瘣往廚房走去的背影,葉婷筠跟海蒂感受到一股寂寥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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