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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宴過後的第二天,宗繼武醒過來了。


醒過來後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民宅天花板,再來是鼾聲大作又酒臭味十足的慧淵,正袒胸露肚抱著酒甕呼呼大睡,以及腦袋昏昏沉沉又很痛。


昨天本來沒想要參加慶功宴,結果被慧淵硬拖過去,接著就照慣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肆胡鬧,最後記憶是被發酒瘋的慧淵硬灌了半罈酒後就斷片了。


雖然沒有斷片後的記憶,不過按照往例的經驗,多少能猜得出之後慶功宴的慘況如何。


撐起沉重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雖然現在還覺得頭暈想吐,不過都已經日過晌午了,繼續躺下去可不太好。


打開房門,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讓眼睛一時睜不開,只能聽到外頭不斷傳來劍不斷舞動的聲響,到眼睛適應強光後,就能看到雲水門的少女們-雍玲月、葉婷筠、徐蘭君,正辛勤的揮劍練型,地點是游天彪家的院子。


見她們練得這麼勤奮,就不前去打擾,況且現在因宿醉而頭痛得要命,先想辦法減輕宿醉才是首要之務,更何況把葉婷筠送到她們身邊會合,就已經是完成任務、不再有所瓜葛了。


「……之後還得向伯安先生報告這裡發生的事情………」


正要離去找醒酒的東西時,徐蘭君發現宗繼武了!她二話不說,立刻停下揮劍練型的動作,朝著頭還很痛的宗繼武衝過去!


「請賜教!噗!」


徐蘭君貿然衝過去的下場,就是腦袋馬上挨了記重拳!像是隻被打死的蟲子般趴在地上,頭上還冒出個正在冒煙的腫包。


想要阻止同門姊妹愚行的雍玲月跟葉婷筠,一副"蘭君妳怎麼能這樣啊!"的慌張模樣,趕緊跑過去連忙道歉,一邊把被打趴的徐蘭君抬起來,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頭很痛的宗繼武,覺得頭越來越痛了,而且不曉得是不是頭痛的錯覺,與那三個雲水門少女之間的隔閡,好像少了很多的樣子………


不過頭實在太痛了,沒辦法繼續思考下去,於是三步併兩步地走到這棟大宅的廚房,找了缸裝滿水的水缸,用大勺子舀了幾瓢喝下去,宿醉的頭痛才緩和許多。


頭沒那麼痛了,肚子也感覺到餓了,不過現在磐石鎮百廢待興,外面自是不會有賣現成的食物,而且廚房裡也沒什麼能料理的食材,調味料倒是不少。


沒辦法,只好去釣魚或是打獵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弄到點吃的;正要離開廚房的時候, 提著一籃飯盒的尹芷芸,剛好走進廚房。


「宗公子,您正要用膳嗎?」


「是啊。」


「妾身這裡還有點鎮民善意提供的膳食,不介意的話,願意吃一些嗎?」


去釣魚打獵,也不見得能很快到手,料理食材也需要時間,既然有現成的,何必自個兒打理?


點頭答應尹芷芸的好意後,她立刻將飯盒籃裡的食物-很簡單的幾顆饅頭,和一碗鹹粥拿出來,放在廚房內的桌子上。


非常簡陋且數量不多的餐點,但以現在磐石鎮的模樣算是無可挑剃了。


快速吃完饅頭跟鹹粥,肚子有了飽足感,腦袋也舒服很多,這時尹芷芸忽然向自己深深行了三次萬福(雙手抱拳,放在胸腹部中間,右手在上,左手在下,雙腿微屈,頭微微低下):「今次承蒙宗公子出手相助,才讓妾身和雲水門的姊妹得以倖免;雖然這麼做很厚顏,但還懇請宗公子能護送妾身和雲水門的姊妹離開漢陽地域!妾身…妾身……妾身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雖然才短短幾天,現在淚流滿面的尹芷芸,已經把雲水門的少女們視為家人般的存在了。


跟真正有血緣的親族,千方百計要置她於死地,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願意為她兩肋插刀、犧牲奉獻在所不辭,熟輕熟重一目了然。


能夠明白尹芷芸的心情,但是宗繼武不太想接下來,主要原因仍是與雲水門之間的過節,很可能會發生慧淵所擔心的事,以及更現實的問題-要離開漢陽地域、離開漢陽地域後該如何生活,需要的都是錢!


看她們現在的樣子,不像是有足夠資金的模樣;那,錢要從哪裡來?


眼下能一獲千金的方法,只剩去闖應龍水脈了;姑且不論尹芷芸本人,雲水門三位少女的程度,跟那個希里帕亞地域的熊孩子差不了多少,去那裡擺明找死。


「……暫且不論離開這裡後妳們要怎麼過活,現在這樣妳們打算怎麼離開?坐船的話要付的船費妳們有嗎?」


被這麼一反問,尹芷芸乍時結舌,畢竟是世族出生、養在深閨,雖然過了段逃難的日子,但是對於金錢觀仍相當薄弱。


突然,廚房有亂入者闖入了!


亂入者是臉色紅潤、渾身散發著酒臭、走路搖搖晃晃的破戒僧、花和尚,屠慧淵是也!


「宗老弟啊啊啊啊啊啊───!!!身為一個遊俠,不可以對弱勢棄之不顧!對弱勢棄之不顧,不但會失去人道、也會迷失己道!」


明明還醉得亂七八糟,可是講出的話卻意外的有說服力!


話一說完,慧淵搖搖晃晃走到水缸邊,一把抱起裝著八分滿的水缸,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喝到一半腳突然一個不穩,整個人跟水缸一起滑倒,潑了滿地跟渾身都是水。


滑倒又淋了一身濕的慧淵,則是發出跟打雷一般的鼾聲,甜甜地睡去。


酒醉發瘋的破戒和尚亂入,使得與尹芷芸的對話中斷,宗繼武扛起呼呼大睡的慧淵,對尹芷芸說聲"告辭"後,便把這個大胖和尚帶回到客房安置,之後就四處走走散散心。


明明是醉言胡語,可是慧淵那句"失去人道、也迷失己道"這段話,一直繚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在鎮上四處閒晃時,遇上的人雖沒有直接上前攀談,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對自己掛上敬意和感謝;磐石鎮就那麼大,昨天的事情一下就傳開了,自然會對放火燒掉西山廢寺的好漢抱持敬意。


而且現在看到的鎮民,都不是磐石鎮原本的住民,是從其他鎮村來的,他們更是把黑衣遊俠,看成將其從惡霸手中解放出來的英雄!


人們現在掛上的表情,讓宗繼武想起很久以前,也看過同樣的眼神、也被同樣的眼神關注著、崇拜著;曾幾何時,這些已經全部遺忘……不,是扔掉了、捨棄了,然後鄙視著、怨恨著,不再信任也無法信任了。


「對弱勢棄之不顧,不但會失去人道、也會迷失己道………」


不斷喃喃念著這句話的宗繼武,之後什麼事也沒做,渾渾噩噩度過今日………


到了第二天,準備要離開磐石鎮的宗繼武,到現在成為臨時指揮處的游氏宗祠,向夏保正、張巡檢,還有馬述德辭別。


到了那裡,發現除了菩薩眼之女和雲水門三少女,酒醉已經清醒的慧淵以及換回拉斯塔神官服的海蒂,還有馬述德都在,就只有張巡檢跟夏保正不在場。


「宗仁兄,」先開口的是馬述德。


「要走了嗎?」


「是啊。」


很簡短的回覆,女性陣全都掛著副惶恐不安的表情。


回答完馬述德,宗繼武問起慧淵:「大師不是要先回伯安先生那裡報備一聲,然後去京城嗎?怎麼還在這裡?」


「因為洒家放心不下這些小娘子們,所以打算先護送她們到龍巖郡,再去璩相公那裡打招呼;那宗老弟接下來打算如何?」


聽起來像是"你也跟洒家一起來唄!",可是慧淵的語氣跟態度完全沒那回事,就只是純粹的詢問接下來自己的打算而已,昨天在游家大宅廚房的那段話,就只是純粹的醉話。


可是,"對弱勢棄之不顧,不但會失去人道、也會迷失己道"這句話,卻不斷地在心中徘徊、久久揮之不去。


「……還沒有其他打算。」


「既如此,要不要跟洒家一起帶這些小娘子去龍巖郡,這樣洒家也好放心回去向璩相公報備。」


語畢,姑娘們全都屏息凝氣,等待黑衣遊俠的回答。


「……好。」


簡單的一字回答,讓慧淵咧嘴大笑,姑娘們喜出望外、鬆了一口氣,就只有馬述德一副狀況外的模樣。


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怎樣,不過身為商賈的馬述德,立刻開始做起建立人脈網絡的工程:「既然諸位決定要去龍巖郡,在下恰好也要去那裡處理些事,不嫌棄的話讓在下送各位一程,如何?搭乘敝商會的船,這季節河上航行的安全不必擔心。」


「耶?可以坐船不用再走路了?」


「太好了!終於不用餐風露宿、到處躲躲藏藏,可以坐在船上悠閒的前進了!」


「妾身在此感謝辛巴達閣下。」


少女們沒一個反對,通通都對搭船這事兒非常興奮開心!


「馬兄弟,你可真是慷慨啊!」笑得越來越開心的慧淵,高興地大力拍了馬述德的背一下!


這一拍,差點把馬述德一掌拍倒!背上的肉跟裡頭的筋骨感覺像是被一頭狂奔過來的牛給撞上似的!


簡單說就是-好痛!超痛的───!!!身體好像快要散了似的!


可是身為男人,還是要面子,尤其在眾多的異性面前;馬述德裝作一副沒事的樣子,挺起腰桿說:「各位幫了在下那麼多,一點小小的回報理所當然,還有在下不姓馬。」


就這樣,一行人搭上伊迪薩商會的大船,向龍巖郡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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