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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詠雪的帶路下,一行人來到客棧"梅花小娘"。


第一眼看到這間年久失修、門可羅雀、散發著廢屋氛圍的客棧,從中還能看到大廳有個喝得醉醺醺、衣衫不整到幾乎要袒胸露背的大齡女子,很滿足的抱著酒甕,雙腿大開地躺在長板凳上呼呼大睡。


當下,大家的想法不約而同地相當一致:好破舊啊、好偏僻啊、毫無人煙啊、這個醉婆子是誰啊?老闆娘嗎?這能住人嗎?這間客棧沒問題吧?可以回頭嗎?可以吧?


天真無邪的倉鼠女孩一點都不曉得眾人的想法,非常高興地向客人介紹自家的客棧:「歡迎光臨梅花小娘!姊姊,有客人光顧喔!」


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客棧現在的景象很丟人。


「嗯~~~~客人?不要說夢話啦,詠雪,咱們這種破爛客棧怎麼會有人來主動光臨啊?因為如此所以才要叫妳跟蹤阿倫去找貴客啊。」


喝得爛醉的花詠雪的姊姊,先搖頭晃腦地從長板凳坐起身來,再搖搖晃晃地從長板凳上站起來、踉踉蹌蹌的往花詠雪的方向走過去。


才沒走幾步,鬆垮垮的衣衫和裙子整件掉落在地,抹胸(肚兜)和褻褲攤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覽無遺。


男性們立刻把頭轉過去,除了早就司空見慣而如老僧入定的花詠雪,女性們可是被這個豪放的女醉鬼,嚇得心臟差點從嘴裡跳出來!


「哎呀?衣服又掉啦?衣服真是個麻煩的東西。」


醉到禮義廉恥似乎都拋之九霄雲外,花詠雪的姊姊居然連身上最後的防線也想要脫掉,這下可真是把來自不同地域、不同國家的幾名少女嚇得花容失色,趕進衝上前去阻止,一個撿起上衣、一個撿起下襬、剩下的手忙腳亂地阻止這個酒醉女的豪放行為。


「咦?詠雪怎麼多那麼多個來?怎麼有的變成金髮、有的變白髮、兩個變得好有氣質,另一個怎麼變壞了?還有一個怎麼變大隻了?為什麼一直嚷著我聽不懂的話啊?說漢陽語啊!」


醉得很厲害的花家大姊,已經到分辨不出自己的妹妹是何模樣,把幾個外貌跟花詠雪差很多的外人看成自己的妹妹,一邊喊著"漢陽地域的人幹嘛不講漢陽話啦!",一邊被女性陣連拖帶拉的帶進客棧裡頭,留下花詠雪跟終於能把頭轉回來的兩名男子,以及已經放棄人生與希望、還被扛在肩上的威爾。


「兩位客倌請隨意坐坐,小女子這就為兩位準備些酒菜。」


好像剛才的事跟沒發生過般,花詠雪向慧淵和宗繼武行萬福,然後往客棧裡頭走去。


「……這隻倉鼠挺強的啊。」


「是啊。」


慧淵很隨便的把暫且再起不能的威爾隨意的放到角落邊,接著與宗繼武坐到其他桌開始聊天。


「宗老弟,這幾天有沒有打算去拜會誰?」


「……可以的話,靖武鏢局吧。」


「哦,那些從梁國一路南下的好漢們啊;想先去拜會他們,是因為以前的立場相近嗎?」


「是啊,年初時邵太守有捎信過來,說靖武鏢局到了他任職的地方,在他們的幫助下,西邊的反賊已經被鎮壓下來,西南的亂賊現在不敢輕舉妄動,邊境的局勢整個安穩下來。」


「哦,挺了不起的嘛!灑家只當過步兵校尉,頂多只能緝拿盜賊跟維護治安而已,沒辦法好好的大展手腳。」


「如果大師生在幾百年前的話,校尉可是擁有自己直屬部隊的高級武官哪;屆時肯定會闖進皇宮,把宮中的亂黨閹賊大殺特殺一番!」


「那是當然!不過宗老弟啊,雖然灑家也不喜歡接觸些達觀權貴與豪商富賈,也沒啥資格對你說嘴什麼,但是想要確實認知一個人的話,比起聽信他人之言跟自己的片面判斷、躲在暗處鬼鬼祟祟的觀察,都不如親身去實際接觸交流一番。」


「……大師的意思是,要現在的無名遊俠去謁見及時雨跟鐵天王嗎?」


「百聞不如一見不是嗎?況且灑家也挺想去看看鐵天王是啥子德性。」


話題還沒結束,就被外頭"有人在嗎?我們把你們家迷路的孩子送回來了!"的吆喝聲給打斷。


從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客棧門前有三名大漢與一名普通但有些奸巧的大叔,還有一個渾身發抖、給人小貓感覺的長髮少女,站在這四個漢子身邊,給人一種"這四個是傢夥綁架一名楚楚可憐的少女的兇惡人犯!",這樣的感覺。


不過應該不會有綁架犯大膽到直接上門來討贖金吧?正常情況的話。


姑且不論是否是綁架犯的嫌疑,除了那個看起來奸巧的普通大叔外,另外三個大漢都威風凜凜的人物。


……稍微更正一下,中間那個稍微矮一點的大漢,雖然也有不錯的威儀跟容貌,蓄著上唇鬚和山羊鬍,應該看似穩重的造型卻飄散著一股痞子感,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個很大很厚、目光會不由自主地移過去的大耳垂。


大耳痞子右邊的,是個虎頭熊軀、穿著用熊皮做成的無袖背心,一副就是山賊的模樣,一對如熊似的粗壯手臂上佈滿不少創痕,就連左眼上也有道很大的傷疤,一看就能明白是個歷經許多嚴酷戰鬥的勇猛之士。


只不過這個勇猛之士現正用著很有興趣的眼光,打量著不斷發抖的小貓女,這光景活像是肉食性嵌合獸-虎熊,盯上可口獵物想要隨時一口吞下去的即視感。


大耳痞子左邊的,是個彷彿是門神降世般威儀孔時的人物,有道長到垂於胸口的鬚髯,穿著打扮雖是普通書生的模樣,但是那身衣物完全隱藏不住結實壯碩的身體、以及那不斷滿溢出來的武人氣息。


三名大漢各有不同,但身上都散發著久經陣戰的壓迫感,讓慧淵跟宗繼武也緊繃起來,從身上散發出類似的氣場與來客對峙,讓現場的氣氛緊繃起來。


恰好花詠雪端著小菜盤從裡頭走出來,看到門前的四個漢子和抖個不停的小貓女孩,不假思索就說:「詠絮,這些客倌是妳帶來的嗎?」


那名小貓女孩一臉"妳為什麼這麼沒神經啊!"的哀怨表情,大耳痞子才注意到:「啊~~~~我們不是來找碴也不是來砸場子的,純粹只是把迷路的小娘子送回家而已。」


說完停頓了一下。


「呃……這幾位是這小娘子的爹、小娘子的哥哥,跟小娘子的娘嗎?」


長鬚大漢立刻吐嘈大耳痞子:「使君,先不論黑衣客,這個和尚跟端盤子的小娘子,怎麼看都不是這小娘子的爹跟娘吧!」


「不像嗎?」大耳痞子一副驚訝模樣。


虎頭熊軀的虎頭大漢也立刻搭腔:「老大,這兩個小娘子都那麼可愛又可口,怎麼會是那個一臉橫肉的大禿驢的女孩兒啊!」


有些不太滿意人高馬大的虎頭大漢大剌剌公開自己的性癖,長鬚大漢用說教的語氣對他說道:「公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的喜好實在非常糟糕,在大庭廣眾之下要多收斂些!」


像對小孩般地被說教,臉上多了好幾條青筋的虎頭大漢立刻反嗆:「身嬌腰柔易推倒的小娘子有啥不好啊!俺倒是覺得文莊兄牙口不錯,喜歡半老徐娘的過熟品。」


「哼!又瘦又扁的胴體有什麼可圈可點的?豐胸、肥臀、以及穠纖合度是才是重點!尤其是臀部這部分,床笫之間和傳宗接代就看這個!」


長鬚大漢義正嚴詞的反擊回去,而且臉上也多了好幾條青筋。


「嘖嘖嘖,過猶不及都不好的;女孩子的年紀啊,要破瓜之年(十六歲)到桃李年華(二十歲)這段時間才是最棒的!」


大耳痞子邊搖手指,邊提出自己的高論,然後───


「老大,俺真是看錯你了!已經超過保鮮期的有什麼好啊?」


虎頭大漢搖頭嘆息。


「使君,熟透的果實才是最甘甜的啊!青澀未熟的果實怎麼能入得了口!就算吃下去也是乾澀難吃,最後不得不吐出來!」


長鬚大漢語重心長地說教。


幾乎是同時間,三人一同:「啊!?」


「啊?」


「啊───!?」變成青筋暴露,隨時準備動手開扁的模樣。


簡單的說,大耳痞子喜歡青春洋溢的少女、長鬚大漢喜歡風情萬種的輕熟女、虎頭大漢則是喜歡嬌小年幼的小女孩,三人喜好的屬性都各自相衝、又彼此看不順眼彼此喜歡的屬性,瞬時就進入戰爭一觸即發的狀態。


這時,不起眼的普通大叔,悄然把小貓少女帶離這三個青筋暴露男的身邊後,三人便同時出拳!


「戰爭啦───!!!青春洋溢的妙齡少女最棒啦!」


「風情萬種的熟齡女才是正道!不服開打!」


「青澀的小女孩才是上乘之選!開戰啦!」


大耳痞子的左右兩拳,落在長鬚跟虎頭大漢的臉頰上,長鬚大漢的左右兩拳,落在大耳痞子與虎頭大漢的臉頰上,虎頭大漢的雙拳,落在大耳痞子和長鬚大漢的臉頰上。


三方相爭的結果,就是三人都流著被毆打出來的鼻血跟腫起來的烏青雙頰,頹然倒地。


看完這場不曉得是精心安排還是渾然天成的鬧劇,宗繼武覺得"這仨真是蠢到爆了",但那股氣勢絕對不是假的!假的也絕對不會有那種氣勢。


至於慧淵,他一臉感動的稱讚:「嗯,這三個來自北方的漢子真是好癡漢哪!」


「……大師啊………」


宗繼武給慧淵一個白眼,但是不動如山的面孔根本看出來他現在在瞪人。


這時不起眼的普通大叔出面:「哎呀,我們家使君跟兩位百長讓各位見笑了;在下耿邕,字泰和,兩位是?」


「灑家是出家人,法號慧淵。」


「宗武臣,字繼武。」


本來話題從自我介紹結束後會繼續下去,沒想到倉鼠詠雪突然說:「這幾位客倌也是要住宿嗎?」


接著現場安靜了一會兒………


「要住宿!要住宿!有勞小娘子了。」


「好的,請客倌跟小女子過來。」


然後詠雪帶頭、那個小貓女緊跟在她身邊,帶領著拖行仨大漢的耿邕一起前往宿房。


「……那隻倉鼠不是挺強的,是非常強。」


「沒錯。」


目送著詠雪帶著客人去住房,慧淵跟宗繼武才想起來件很重要的事-小菜怎麼沒上桌啊!


如果這裡有第三者在場的話,大概會在心裡嘀咕:『其實你倆的等級也跟那三笨蛋沒差多少哪。』


過沒多久,帶喝醉老闆娘回房間的女性們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問剛剛生什麼事、怎麼傳出那麼巨大的聲響,然後把剛才在大廳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她們。


告訴她們後,兩個來自外地域的少女,各自顯露"漢陽地域好多莫名其妙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笨蛋"、"不予置評"的表情,感覺很疲憊似的入座,接著互相自我介紹。


高䠷少女的名字是矢部柚葉,來自中津國列島,為了討伐飛鳥軟派齋而來。


「那個……討伐是指……?」


海蒂雖對飛鳥軟派齋沒有什麼好感,但覺得他應該不是壞人,可是看高䠷少女矢部柚葉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是做過很傷天害理的事。


「那個傢夥……是讓故鄉跟家族蒙羞的罪人!」


然後,矢部柚葉便緩緩道來。


中津國列島,是個由神明後裔但已被架空的天皇,跟已經無實權的公卿家、有武力的實質統治者征夷大將軍、以及地方諸侯豪族,以武家政權統治為主的封建制度國家。


中津國之名是來自於他們自己獨特的神話傳承中的葦原中國(あしはらのなかつくに),在天上的高天原(たかあまはら,神明住的天界)與地底的黃泉之國(よみのくに,死者之地)的中間,即為人世。


無論在阿納里托亞大地上的哪一個地域,都免不了有魔獸與魔物的存在,中津國列島也不例外,而且列島上有八百萬神明-並不是神明的總數有八百萬之多,而是各階級各屬性、甚至是連妖魔鬼怪和過往的英雄人物,都能算為神明的超常之物過多,有的會接受享祭而給予庇佑,有的則是會興風作浪、危害世人,進而需要鎮壓或封印。


要鎮服這些"八百萬神明",除了武士階級以外,還需要額外的專門人士來鎮壓與安撫,負責這些事物的就由當地的宗教-神道(しんどう)來負責。


也因此神道在中津國列島上,算得上是能與公家及武家比肩的龐大勢力;飛鳥軟派齋和矢部柚葉,則是出生於神道家族的子女,彼此有婚約關係。


「可是那個傢夥,一點都不把神職該盡的職責跟家族的榮耀放在眼裡!不但四處拈花惹草,更過分的竟然還在夜晚時分處爬進女性的屋內做苟且之事(夜這い),連公主殿下都慘遭毒手!最後竟然還讓尊貴的神子懷孕了!」


矢部柚葉現在氣憤難平!不曉得是以未婚妻的身分生氣,還是以家族榮譽而發怒,或是兩者皆有?


不管怎麼樣,聽到由未婚妻口中說出的飛鳥軟派齋的惡行惡狀,來自齊國的雲水門少女們,以及世族千金都露出非常嫌惡的表情。


海蒂則是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雖然她不清楚"神子"是什麼,但是聽到連公主都慘遭毒手、看見矢部氣到殺氣都跑出來了,多少也能明白其重要性跟嚴重性。


慧淵則是一臉"啊~~~~別人的家務事灑家不想管",宗繼武還是那張萬年冰山臉。


「噢,這些事那傢夥都沒告訴我哪。」


然後不曉得從什麼時候,有個青年跟著一起坐在同一桌,雖然只是件漢陽地域勞動階層庶民常穿的短褐,但是那質料實在好到不像是庶民常服,最重要的是手腕上的護腕也是一目了然的高級品。


另外,腰間的刀也不是漢陽地域或是中津國列島的樣式,是珮爾夏地域的樣式,而且這個青年的眉宇之間也感覺不到什麼浪跡江湖的感覺,更像是遊山玩水的公子哥。


以上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傢夥怎麼無聲無息地插進對話中,而且居然誰都沒發現的!這點讓在場的武人們都發出殺氣戒備起來。


「啊,在下不是什麼奇怪人物,不必那麼警戒;在下姓辛名振,字子燕,四處遊歷江湖、順便做些小買賣好湊些盤纏;因為一點事想要低調一點,所以到這間梅花小娘落腳一些時日。」


說自己不是可疑人士的傢夥,通常都很可疑。


不過海蒂認出來了!這個公子哥,就是在鎮海郡的時候,給自己金屬製薩拉森文名刺的那個人!


不過海蒂還來不及開口認出對方,聽到對矢部柚葉來說很關鍵的字眼,立刻向殺氣騰騰地質問辛振:「你認識榊原響一郎政盛!?」


「榊原……響一郎……政盛……哦,是軟派齋原本的家名(苗字)、通稱(つうしょう)跟名諱(いみな)啊,話先說在前頭,在下可沒有辦法找到或是幫妳逮到軟派齋喔;那傢夥跟風一樣飄忽不定,想要找到他是很困難的。」


「……那你是怎麼認識響一郎的?」


矢部柚葉的語氣中,充滿了對方說得對但還是很不甘心又沒辦法的感覺,只能問眼前這個自稱辛振的青年,怎麼認識那個令家族跟故鄉蒙羞的渾蛋。


「就在中津國遊歷的時候偶遇認識,因為談得來就一同旅行了好一段時日,接著就一起搭船到瓦爾傑拉地域,不久後就分手,在下已經好幾年沒遇見他了。」


「……這樣啊………」


辛振的說法,矢部柚葉勉強能接受,可是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


「對了,還未請教諸位的尊姓大名是?」


「我是來自希里帕亞地域的拉斯塔神官,海蒂.布倫德爾。」


「妾身姓尹、名芷芸,字元馨。」


「雲水門的雍玲月。」


「雲水門的徐蘭君。」


「雲水門的葉婷筠。」


「築前國矢部神社的矢部柚葉。」


「灑家是出家人,法號慧淵。」


「宗武臣,字繼武。」


「除了矢部姑娘,各位來到龍巖郡是為了一年一度的應龍水脈開放而來的嗎?」


「我是為了傳遞拉斯塔的教義而來。」


「灑家是來遊山玩水,順便看望老朋友。」


「我是遊歷到此地,嘗嘗在地的河鮮後再作打算。」


「妾身………」


「我們是隨尹娘子而來,無論尹娘子想做什麼,我們都會奉陪到底。」


除了海蒂和雲水門一行,遊俠和破戒僧都沒有講實話,不過某程度上來說,那兩人也沒有說謊就是了。


看在眼裡的辛振,察覺到了些什麼,不過他沒戳破,繼續帶著爽朗的笑容道:「相逢便是有緣,希望這段時日能和大夥好好相處;話說回來,這裡的店夥計哪去了?」


話才說完,一個斯文瘦小的漢子走進來,看到"梅花小娘"=自家,竟有客人光顧,而且還好幾個!


當場睜大眼、張大嘴,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走到櫃檯前拿出累積不少灰塵的記帳簿再走回來,接著替在場所有人登記住房。


只是……被放置到角落邊的威爾,完全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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