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瑪苦丁,這是一種沒有氣味的藥草,在放入口中時,濃烈的苦味會頓時充斥喉間,因此不會直接食用。


深夜,桃爾西站在廚房內,她身後的桌面上放著蠟燭,蠟燭頂端的燭芯燃燒著,火苗搖曳。


桃爾西將幾株瑪苦丁放入碗內,她轉過身,蠟燭的照明有限,她推著手輕輕靠向火光,橘橙色的眼睛潛心注視著碗,確認容器內瑪苦丁的數目。


瑪苦丁並非是單有苦味的藥草,只要好好調理,便能夠起到安眠和解壓的作用。


確認完成後,桃爾西依著微弱的亮光伸出手,觸碰放在一旁的容器。


容器表面被黑夜侵蝕的冰涼,內放著一大疊黑亮的種子,桃爾西一把抓住種子,反過手,衡量著手上的重量,輕柔搖晃,幾粒種子從指間滑落。


椒羅丹,如寶珠一般的黑色種子,有著些許辣味,桃爾西現在所持的便是椒羅丹。


桃爾西把椒羅丹投入碗內,一粒粒的黑珠子在裝著瑪苦丁的碗內落下,發出具節奏的牢實敲擊聲。


桃爾西嗅了嗅手間,黑珠子的氣味纏上鼻尖,和瑪苦丁不同,椒羅丹的味道會溢於表面,桃爾西的手上殘留著能些微提神的溫辣。


接著,桃爾西拿出手指大小的磨杵,冰涼的石棒吸取著手掌的溫度,桃爾西稍顯用力的攪和碗內的瑪苦丁和椒羅丹。


這便是其中一種作法,將分量不多的瑪苦丁和椒羅丹混和,再放入水中滾煮,等待些許時間,熬泡成茶。


磨杵擠壓著堅硬的椒羅丹,鈍面將種子壓的細碎,在棒端沾黏些許粉末時,磨杵再度攪拌起來。


石杵在木碗內發出均勻的摩擦聲,在把攪和而成的粉末倒入水中後,桃爾西放下了手上的工具,依靠在桌邊,等待著茶的熬煮。


「哈啊——」


她深嘆了口氣,彷彿完成了最為艱辛的任務一樣,今天是5月6日,是羅琳格半夜出門的後一天。


根據桃爾西的發現,在每月的五號,又或是羅琳格完成任務的隔天,羅琳格都會在半夜悄悄離開住所,到了隔天深夜才會回來。


至於原因,桃爾西並不清楚,而且這大概也不會是能隨便知道的秘密。


在一個月前,也就是四月六號,那天桃爾西在廚房熬泡了壺用花草煮出的茶,用養育她的花店老闆所教的方式,使用熟悉的香料,用了常見的植物,那是壺能放鬆心情的茶水。


而那天,不知道去了哪裡,弄得全身髒兮兮的羅琳格回來了,恰巧撞到了待在客廳內的桃爾西。


羅琳格的臉色相當疲憊,她和桃爾西簡單打了招呼後,就打算頭也不回的前往她在二樓的房間,而桃爾西拉住了她。


「妳要不要......喝點什麼?」


曾經桃爾西因為自己的請託半逼迫著羅琳格戰鬥,在悉知了她施加給羅琳格的壓力後,她確實感到了愧疚,但她並不只是因為愧疚而打算幫助羅琳格,打從一開始,桃爾西就希望能幫助到對方。


希望能理解她的痛苦、試圖去做出幫助、去更加的認識她所不知道的這位騎士。


因此,在那天夜晚,桃爾西一邊將烹調好的茶水分享給羅琳格,和她聊起天來,平時也會偶爾觀察下她的一舉一動,而直到今天,每當羅琳格在半夜出門的隔天,桃爾西會窩在廚房內準備。


咚咚咚───


在桃爾西整理好桌面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聲音漸漸走往客廳。


「桃爾西,我......回來了。」


那是羅琳格的聲音,根據桃爾西的觀察,羅琳格在說話時偶爾會令人感覺生分,就像她並不會很直率地說出她回來了這點。


「嗯!歡迎回來。」


廚房跟客廳相連,中間只隔著一道門,桃爾西端著剛調理好的茶水走入客廳,把器具放在了點著燭燈的木桌上,示意著站在客廳門口的羅琳格進來坐下。


「這次的任務......怎麼樣了?」


實際上,兩人並沒有太多的共同話題,每次,桃爾西總是從羅琳格出行的任務開始談起。


「解決了。」


「那就好。」


而對於桃爾西的提問,羅琳格也並不會因此侃侃而談,兩人的對話總是很快就結束。


「這個......?」


在飲了一口茶水後的羅琳格率先開口。


「那杯茶是用瑪苦丁和椒羅丹混和後浸泡出來的。」


「我好像在那裡聽過瑪苦丁的名字......」


「是嗎?不過並不稀奇,瑪苦丁不是個十分稀有的藥草,可以舒緩壓力、促進睡眠,在市場上也很常見到,但是過量使用的話會太刺激就是了......」


「刺激......是指?」


「會做惡夢那種......不過那個要加很多才會導致,我有放一些椒羅丹來混和苦味,但這樣做也可以減緩一些瑪苦丁的刺激。」


「惡夢嗎......?」


「怎麼了嗎?」


桃爾西盯著突然若有所思的羅琳格。


「不.....沒有什麼事。」


「是嗎?」


偶爾,羅琳格會像是突然想著什麼的樣子,可一旦桃爾西問起,羅琳格絕不會輕易坦白。


「那個......如果過量食用瑪苦丁,會有什麼......不可逆的傷害嗎?」


過了一陣子,羅琳格又飲了幾口茶水,開口問道。


「應該是不會,但我不敢保證。」


「這樣啊......」


「應該不用太擔心吧,羅琳格難道很不信任我?」


而即使羅琳格不打算坦白,在長時間的觀察下,桃爾西也打磨出了能夠套取羅琳格想法的話術。


「不──我......只是想到一些之前的事而已。」


雖然羅琳格的臉上並沒有明確的流漏出情感,但桃爾希能感覺到在茶色的眼神中有一絲愧疚,只要讓羅琳格感到些許愧疚感,她就會稍稍地透露出一些事情。


「我只是開玩笑而已,不用太在意。」


「......這樣啊。」


而也因此,桃爾西並不是很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去摸索羅琳格,也只會用在無關大雅的小事上。


「謝謝。」


「不會,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羅琳格做了簡單的道謝,桌面上的茶水已盡,桃爾西領意後收起用具,準備走向廚房。


「我可以幫忙──」


「不了,妳先去休息吧,妳現在應該挺累的才對。」


「......好。」


在看著羅琳格猶豫地答應後,桃爾西目送著羅琳格離開有著溫暖燭光的客廳,接著她走往廚房,將器具整齊的放在桌面上,開始收拾。


為了瞭解羅琳格,桃爾西開始觀察起對方,去試探對方的反應,了解對方所想和所思考的。


桃爾西將器具收拾完畢,她再次走回客廳,看著方前羅琳格踏離的客廳門。


知曉了對方不直白的情感,使用了對方不擅長應對的話語,更是明白了,在羅琳格心中,某種必須逼迫著自己幫上她人的心思。


就算如此,桃爾西也不認為自己有幫上羅琳格。


昨天下午,羅琳格交付了任務後回到家中,僅是休息了片刻,一到深夜馬上出門,她身上仍穿著外出任務時的那件白色軍衣。


桃爾西走到燭火面前,燭火的光芒充斥著空間,橘橙的顏色柔和的填充在客廳的角落,在杏黃色的雙眼中,映出著方才,從客廳門離開的白色軍衣,其潔白的布料上留有大塊的腥紅。


桃爾西將燭火熄滅,空間瞬間被黑暗佔據。



在那次狼人的任務過後,桃爾西和瑪斯兩人並沒有被騎士團派遣新的任務,除了每天的自我訓練以外,桃爾西偶爾會因任務要求在街道上巡邏,但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同的事,而原先要交由給騎士訓練的士兵,也因斯蘭特城的士兵數量稀少所以不用擔心。


簡單來說,兩人有著大把的空閒時間。


桃爾西坐在客廳內的木椅上,陽光柔和,她慵懶地依靠著木桌,用手指敲擊著桌面。


根據她的觀察,羅琳格平時會在天還未亮時起床,而直到黃昏才會回到家中,羅琳格具體在做什麼桃爾西並不清楚,但偶爾桃爾西會在城鎮中碰到羅琳格,其中有三次是見到她在幫人顧理攤販。


而因為今天深夜時才回來的緣故,羅琳格並沒有在一大早出門,而是到了正常人的活動時間後才從房間內走出,根據前幾次的經驗,桃爾西認為羅琳格仍然會在迫近夜晚時才回到家中。


「不好意思!有人在嗎!!!」


那是聲粗獷的男音,從屋外傳來,桃爾西疑惑地走去。


在將門打開後,桃爾西看見的是一名陌生的男性,而男性的手裡明顯抓著什麼。


「你好,有什麼事嗎?」


桃爾西疑惑的提問,男性舉起了他的手,那是一個白色的信封。


「我這裡有一封要給羅琳格女士的信件,請問她住在這嗎?」


「她住在這裡,不過她人現在不在。」


「那能請你幫我轉寄給她嗎?」


「......好。」


在桃爾西收下信件後,男性轉身離去,桃爾西看了看對方的背影後,便走回了家中。



在下午,羅琳格回到家中時,桃爾西並沒有立刻將信交給羅琳格,到了夜晚,桃爾西點著蠟燭,依趴在書桌前,她的手裡拿著信封。


「你還不睡嗎?」


從房門走進來的瑪斯問著桃爾西。


桃爾西和瑪斯住在同間房間,當然,這是桃爾西用盡渾身解術才達成的目標。


「我在想點事情。」


桃爾西鬱然地回答,瑪斯看了看桃爾西手裡拿著的東西,開口。


「那是什麼?」


「羅琳格的信。」


「啊?」


得到答案的瑪斯的目光忽然變得較真。


「桃爾西,別搞這種事。」


「……我知道這很危險。」


「那妳就別再盯著那玩意了,之後快點把那個給羅琳格。」


「……我很清楚。」


桃爾西的目光仍沒有從信封上移開,瑪斯深嘆了口氣,走向了床,而這期間,桃爾西仍然專注地望著手上的信件。


羅琳格的信,信中所寫的肯定是要傳達給羅琳格的私人訊息,桃爾西很清楚,所以目前為止,桃爾西沒有將其打開過。


書桌旁的燭火將房間照的溫橙,影子將桃爾西手裡的信和手黏起。


桃爾西試想過裡面有可能出現的內容,但只要不將其打開,這一切便皆是妄論。


桃爾西想更加的了解羅琳格,直到能夠分擔她的苦痛為止,或許,在這個信封中就蘊藏著相對應的辦法。


當然,這會是侵犯隱私的行為,而若是信中寫著桃爾西不該知道的秘密也會對性命造成擔憂。


桃爾西不會打開這封信,無論是從道德還是性命上考慮都是一樣的,而她一開始也是這麼決定。


但是,就像她無法打開這封信一樣,這是否代表,桃爾西永遠無法觸及羅琳格的內心。


桃爾西將蠟燭熄滅,將白色的信封整齊地放在桌面,走往床去。


即使想幫到對方什麼,但所能做的事情只能停於表面,即使想更加的去了解羅琳格,但終究只能觀察到她的臉和身體,就算試圖掰開那些肉體上的隔閡去理解對方,但仍會被道德和生命的威脅給阻擋。


這一切所為都沒有意義。


桃爾西躺上床,床鋪將她納入柔軟的舒適中,桃爾西做了個夢。


那是個寒冷的清晨,她在自己幼年的房間中,而她的外型也和那時無異。


她在哭,桃爾西拉著自己的父母,乞求他們能帶上自己,接著,她被用力地丟在地上,大人的聲音混合在空氣中,刺痛著雙耳,身體在木板地上發出巨響,背部紅腫,而身上也盡是扭打至成的瘀傷。


房門被猛烈關上,桃爾西仍然哭著,哭聲和大雪都無法停止。


『為什麼要哭呢?』


桃爾西想著,夢中的她沒有開口,但那道聲音充斥在空間。


害怕,又或是恐懼,冬季的寒冷爬上脊髓,房間中的空盪和冰涼回答了疑惑。


接著,房間的門被打開,夢中的桃爾西仰起頭,出現的是一名藍髮的孩童。


桃爾西知道他是誰,也知道在之後發生的事,孩童的名字叫做瑪斯,桃爾西與他困苦的度過好幾天之後,會很幸運的碰到一個和藹助人的花店老闆,之後順利的長大成人,而桃爾西也會變得想要幫上他人。


這並不是件奇怪的事,在受到他人幫助的桃爾西感受到的溫暖是無比珍貴且豐饒的,而對於那些活在冰冷世界中的人,桃爾西希望能讓他們也體會到這股溫暖。


但是,桃爾西眼中的他們是誰。


桃爾西拼盡全力,想盡辦法,試圖的幫到羅琳格,可在昨夜,桃爾西並沒有問起羅琳格的過往和衣服上血跡的由來。


恐懼和害怕,即使客廳內的燭火相當溫暖,但桃爾西仍然凍的無法動彈。


桃爾西一直以來都沒有忘卻那股冰涼,所以才會想幫助他人。


但追根究底,桃爾西真正想做的,是給予那個,在童年時便從未離開空蕩臥室的自己溫暖,是她在其他人眼中所看到的自己,那個還活在冰冷過往中的自己。


桃爾西醒了,她側躺在床上的一角,面朝著牆壁,白日的陽光溫煦,睡夢中的寒冰彷彿從不存在一樣。


「我是……不小心放太多瑪苦丁了嗎?」


桃爾西望著牆壁,視線模糊,她用手掩著自己的雙眼,溫熱的淚水沁透她冰冷的手心。


無論是一直以來全都無所謂的付出,又或是自己那心中真正的想法,要是全都不存在,要是全都沒有發現到就好了,桃爾西打從心底這樣認為。




「羅琳格......妳要出去?」


桃爾西的聲音從臥室門口傳來,羅琳格看過去,杏黃色的雙眼相當疲倦。


「對,騎士團又給了我新的任務......妳怎麼了嗎?」


「......這個是妳的信。」


桃爾西走進了房間,她親手將信遞給了羅琳格。


「前幾天寄來的,我一直沒有轉交給妳。」


「謝謝。」


羅琳格答謝,她接過白色的信封,可桃爾西的手還滯留在空中。


「怎麼了嗎?」


桃爾西低喪著頭,沒有看向羅琳格。


「我......沒有把信打開過。」


在說完後,她仰起頭,望著羅琳格。


「......好。」


羅琳格疑惑的答應,桃爾西迅速地閉上眼,像是接受了一切似的,在那瞬間前,眼神中充斥著某種煎熬。


「我離開了。」


「嗯。」


在看見桃爾西離開臥室後,羅琳格才開始打量起手上的信件。


白色的信封,在開口處留有某種特別印記。


『那是什麼?』


莎姆趴在羅琳格的頭上發問。


『......伯納黛寄來的信。』


『艾拉特城的那個機書?』


『嗯。』


羅琳格回答了莎姆,她沒有對莎姆所趴躺的位置抗議,一直呆若地盯著白色的信封。


『......那封信怎麼了?』


羅琳格撫摸著信封開口處的印記紋路說道。


『這封信被打開過了。』


『桃爾西開的?』


『我想不會。』


羅琳格盯著白色的信封猶豫了好一陣子後,緩慢地將信封打開,某個東西從中掉了出來。


『那是什麼?』


『好像是張紙片。』


信封中放在白色的信件,唯一奇特的,只有剛落到地面的紙片。


羅琳格蹲了下來,撿起地上的紙片,看著其上的內容。


『我很快就會去見妳。』


這是紙片上的內容,而在角落,寫著奧蘿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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