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奴隶姬,术后观察阶段


本次精校了【2】【45.5】。

精校重点:【2】给文官加了一小段沉默。【45.5】再次为第二部的登场角色表预先调整格式,并删改了部分信息。



「崩落」当日,星期日。


生锈的铰链嘎嘎吱吱,文官关窗的动作很及时。若是再晚上些许,就不单单是文件自桌上被风吹走的问题了。

耀眼的白光后,一记震响的惊雷就落在了市政厅附近,打得书架上的装饰瓷盘嗡嗡作响。随后,沙沙沙沙的黏稠雨点就接连不断地从晦暗的天幕落下来,击打刚刚被关上的窗玻璃。

他不无忧虑地从窗口俯视着驱赶马匹去躲雨的车夫们。

这个时间点,又是这种鬼天气,家中的女仆向来是会煮一大锅热汤的。他很想去喝那热汤,然后洗了澡后舒舒服服地裹在被窝里,可中间的阶段怎么办?等下他要如何回家,才能不淋湿自己这身行头?

在他神游的时候,门外来人了。

「部长,是我。」

只有一个下属会跳过「庭中」的礼仪这么叫门,文官也只允许这唯一的一人这么和自己说话。

「进来,」他回应道,于是身着绿色制服的听差从外侧打开了门。

在对方来得及开始汇报前,文官先开口问了。

「是关于1304号的事情?」

「是的。」

「手术做完了?」

「她快死了。」

刚拉开椅子准备坐回去的文官顿时又站起来。

「怎么回事?」

平日里他十分欣赏灰发青年这种凡事波澜不惊的态度。但如果被人以这种语调告知这种不得了的事情的话,一时之间就像是心窝被猛打了一拳。

「『排异反应』。物管部的人非说是我们部门的责任。」

那群酒囊饭袋!人还活着吧?不急着抢救,居然已经在讨论「责任划分」的问题了!

但是要冷静。这种时候被热血冲昏头脑,容易犯下大错。

「现在人还在改造室?」

「是的。但他们说已经基本没希望了,想结束手术把她送去『废置』,所以催我上楼来找您定夺。」

「我和你一起到地下去。」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把椅子往桌下一推。

自己难道没有翻来覆去地交待过,她是自己手下的「最优秀者」,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报废的零件?

自己难道没有翻来覆去地交待过,之所以要对她进行手术,是因为她有极其重要的工作预定?

自己难道没有翻来覆去地交待过,让他们不管是术前准备也好,手术中也好,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现在她居然要死了!被这帮庸才弄死了!在「置换红色项圈」这种小手术里!

这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我们尽力了」可以打发的事情!

文官走向书柜,去抽1304号的档案。

人事部和物管部的关系一贯不错,他并不希望要和物管部闹到这个地步。但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他会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今天的「失职」正式记录下来。

一瞬间他有些错愕。

一向频繁调阅的「最优秀者」的档案夹,其底部的边缘居然有一层薄灰,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但眼下连错愕的时间都没有。

在听差先行退出办公室后,文官熄灯,关门,将雨声留在斗室之中。


(啊……哈哈……)

(这…可真……是……大失……态……)

(一直……到……刚刚……我才……想起…来……)

(牛……奶的……空瓶……洗了…以…后……还在…我……桌上……吹干……)

(还没……放回……送奶…箱……)

(对…不……起……)

(那么…多…年……风…雨…无阻……为我…送牛…奶…的……缺牙……叔叔……)

(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了……)

(我……变…成……「奴隶」……了……)

(「异世…界」…的……「奴隶」……了……)

(而…且……才……一眨……眼的……功…夫……)

(就要…以……「奴隶」……的身……份……死掉……了……)

(呼……呼呼……明…明……是…那…么……怕……死……)

(——我说呐。这实在是很奇怪吧。)

(倒不是说,因为浑身上下疼得要命,所以想叫屈什么的。)

(也不是说,因为刚转生就快死掉,所以觉得愤愤不平什么的。)

(毕竟我已经是「奴隶」了,被怎么折磨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可能有那种念头啦。)

(但在「奴隶」以前,我首先是「美少女」对吧?)

(衣衫不整的可爱少女在一大群男性之间被拘束起来的话,正常来讲,不是应该发生许多百般无奈的事情的吗?)

(如果是那种漫画里面的话,三页以内就会发生的吧!)

(一会儿纸页之间就全都是拟声词了吧!)

(结果别说碰我了,都没怎么正眼看我,完完全全的无视PLAY!)

(刚才居然还都一路小跑逃出去了!很过分耶!真的很过分耶!)

(……算了。)

(「奴隶」的想法,「没有价值」。「奴隶」的态度应该是,「听之任之」。)

(老老实实躺在这里就是了吧。连动都不用动,又不是多麻烦的事。)

(不过果然……好痛……好痛哦……)

血腥味扑鼻而来,裹在消毒酒精的味道里面。

「您不必勉强自己,」工程师说。

「麻烦你让开,」文官再次朝着改造室踏出那只一度收回的脚,一直走到手术台的侧面。

(啊,终于有人来看我啦。)

(您好呀~~)

(唔姆?这个「印象」……原来您就是我的主人?)

尽管身为时常患得患失的「瞭望塔」,这名官僚绝非胆小怕事之辈,否则也不可能爬到如今的位置。

不如说,正是因为是「瞭望塔」,才不能轻视被他人蒙蔽的风险,凡事一定要尽可能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

所以只要改造室门口的指示计还没有从黄色的WARNING旋转到红色的DANGER,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看到那样的场面后一时之间驻足,当然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名换上红色项圈的黑发少女的样子实在骇人。

她正赤裸着伸展手足,以X字的形状被镣在手术台上。遮掩身体的唯有一条横过胸与腿根之间的医用布,露着腋窝、锁骨与大腿。

这原本是为了将她固定在魔法阵的正中心,然而那里已经化为了处刑台。

这个无法逃脱、任人宰割的小东西脸色惨白,覆盖在身体上的那块白色布料却已经被血染得通红。血还在殷殷地往下流淌,从手术台一直滴到地上。

头正好侧着,朝着文官的方向。嘴角边也是大片的血痕,一向婉约的眼睛完全不眨,微微睁开,里面毫无生气。

真是讽刺至极。原本给她动手术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不死」,可看她现在的样子,若不是手指偶尔还会抽动两下,齿间会时不时擦出颤抖的抽气声,简直就像是完全死了一样。

(咿呀!主人!变态!H!)

(明知道我被拘束着!明知道我衣不遮体!还看个不停!就因为我是美少女!)

(然后光看了还不够,还想做那种事情吧!漫画里三页以内会开始的那种事情,对吧!)

(好可怕呀!您居然那么会妄想呀!这么一来,我在真的被侵犯前,不就已经在您的妄想里被您侵犯过了吗!)

(然后妄想果然还不够,一定要付诸行动才行吗!)

(呼呼呼,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单是可爱的少女,还是「奴隶」呀。)

(只要您一声令下,不管我如何委屈,不管那是如何可怕的凌虐,我都必须乖乖接——)

(啊,坚持不住了。)

(有什么事……等…我……醒……)

「……血是从哪里出来的?伤口在哪?」文官上下检视,自然而然地问。

「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小到看不出来而已,而且刚冒出来就会立刻治好,」倚在门框上的工程师说。

「我不明白。听你的说法,项圈的『治愈』魔法在正常运作?」

「正是因为在运作才会搞成这个样子的。您看看这个。」

随着工程师挥手,「靶」的稳定度示数出现在了文官面前。

真该死,居然已经跌到三成五了,而且还在跌个不停!这样下去不是会引发大爆炸吗!

难怪物管部的怕死鬼一个一个全都躲在地下走廊的尽头,而且急着要废弃这个奴隶。

「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官皱着眉头,透过金丝边眼镜看向工程师的方向。

工程师深深叹了口气。他讨厌对外行解释细节问题,尤其是明明是文职,却喜欢跑到现场对操作人员指手画脚的家伙。

不过既然目前的椅子是仰赖对方赏给自己坐的,未来还有更高的椅子等着自己去坐,那么就有必要把对方哄好。

「您多半是知道的,苏生项圈在『治疗』佩戴对象时,可以为对象清除体内嵌入的异物。」

「然后呢?」

「为了辨别什么算是『异物』,什么又算是『原来的身体』,在最初调试苏生项圈时,我们会往『靶』里面注入『登记信息』。」

工程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卷。那本是一条极长的穿孔卡带,现在被盘得像是一个扁圆柱体,其圆形的侧面涂着「1304」的字样。

这便是「登记信息」。

即便平民能使用贵族赐予的魔法物品,在实际使用时,总会遇到不少贵族难以想象的困难。

对于贵族来说,调整「靶」的对象不过是想象对方的容貌,默念对方的名字,然后一挥手的事情。可对于平民而言,为了指定、取消或修改引导魔法的对象,就不得不借助一些诸如此类的繁琐技术手段。

像是这样与个人身份完全绑定的「登记信息」,每个奴隶都有好几卷卡带备份。这是在奴隶们成为市政厅的财产的那一天,由人事部负责制作出来的,全部都整整齐齐地收纳在同部门所辖的一个小仓储间里。

他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人事部门的一把手,然后耸了耸肩。

「您手下调给我们的这份『登记信息』可能是哪里有问题吧。错拿了别人的,或者是被虫蛀了之类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把话说清楚。」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苏生项圈并不认为她是『登记信息』上的那个人。这么一来,她的整个身体都被项圈视作『异物』了,所以项圈在不停地『清除』她的身体。刚才说的那些小伤口就是这么来的。」

文官的身体猛然一震。

「这说不通。按你的说法,项圈也不会对她进行『苏生』,她早该全身绽裂而死了!」

「那么您觉得这个手术台上为什么要搭载这么一个『维生』的魔法阵?」

工程师对少女的方向一努嘴。

「我刚已经把项圈『苏生』的对象从『1304号奴隶』调整为『项圈的佩戴者』了,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毕竟您一直说,她如何如何重要什么的,所以我还是屏退了手下做了。」

「那为什么不一并调整『异物排除』的部分!?只要也改成——」

「我当然也已经把指令注进去了,但是好像『靶』没有功夫处理的样子。毕竟『苏生』工作起来后,项圈就在全力地交替执行『清除』与『苏生』这两个步骤,以至于连『靶』都要搞坏的地步。您看,就在我们说着的时候又跌了。」

「——!」

正如工程师所言,随着少女潺潺地流血,「靶」的稳定度又掉了一个百分点。

「直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办法没用出来?她还有多少希望?」文官绝望地问。

「只能等了,等到『靶』受理我的新指令为止,」工程师的语气,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在那以前『靶』的稳定度就会跌到0%吧,所以您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现在送她到『处分室』做去害化处理,是最妥当的。」

那声音在空洞洞的改造室里几乎产生回音,一时之间让文官几乎站不稳。

1304号要死了。马上就会死。

这件事从下属的一个通知变成了眼前冷冰冰的事实。

由于1304号的新工作与「王的敕命」有关,为了避免「欺君」,身为「瞭望塔」的自己每一步都做得相当小心。

虽然已经对中央中学传递了1304号的档案,但一直都没有把派遣对象是她这句话说死。

不仅如此,最重要的租赁契约至今还都没有签字甚至没有拆封,完全只是倚靠市长和子爵的老交情做了个简单的口头约定。

也就是说,即便事到临头真的要调换派遣过去的奴隶,而且再缓上两天,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手下价值不菲的「最优秀者」因为自己「执行手术」的指示损毁的话,一定会被市长问责,并成为从政生涯的一大污点。

一旦1304号真的被推进处分室废弃,「处分原因」后面的下划线到底要怎么填!?

不能允许。不能允许。不能允许这种发展。

得推卸责任。得推卸责任。得推卸责任。不对,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责任!

对方说1304号的「登记信息」有问题?自己正好把1304号的档案拿过来了。

他打开了档案夹开始翻找起来。

对方手里的那条「登记信息」卡带,以及仓库里的其他备份,都是通过档案里的一份「登记信息表单」转编的,它们的信息应该完全一致。

原名,出身,发色,容貌描述,基本能力评定……总之,记载着奴隶成为「市政厅的财产」的那一瞬间林林总总的诸多信息。

若文件与卡带两者相合没有问题,就能证明不是人事部的责任。

即便卡带有虫蛀,也不能证明是在人事部的仓储间发生的,那总有办法可以推脱掉。

如果物管部伪造了一盘卡带,然后声称这盘卡带是人事部提供的,那要辨别真伪就更是简单,只要对照一下卡带上「1304」这四个数字的笔迹就可以了。

总而言之,即便和友好部门撕破脸皮,只要——

一时之间文官拼命地抑制自己情绪失控的冲动。不能被其他看出来。「塔」的情绪不能被别人看出来。

但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1304号的档案夹里,居然放着一个完全无关的,原名为伊卡的奴隶的「登记信息表单」。

不光是「登记信息表单」!所有的文件,全是这个伊卡的!

没错,字迹是自己的,自己也记得这个伊卡的事情,从她六年前成为奴隶,一直到上半年被鞭刑处死的事情全记得清清楚楚。

这原本也是个「优秀者」。因为市政厅被王都的要员拜访,她被指名通宵执勤了整整两天,到了自由支配时间时,居然直接在市政厅的某个墙角里昏睡过去了。

本来这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只要她能在累积四个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里醒过来就好。即便没有醒来,顶多也就是罚掉一餐或几天的自由支配时间,绝非涉及性命的过失。

可她不一会儿就被王都要员的随从发现了。那个低阶贵族很想逛一逛海之都市,所以把她弄醒,要求她向导。

他已经听说了西弗斯雪银市市政厅「自由支配时间」的规矩,出于雅兴,他打算好好地支付她报酬。对于奴隶而言,那会是一笔相当的巨款。

那个时候,一贯百依百顺的少女拒绝了。于是少女也就在贵族的要求下死去了。

文官一时记不起伊卡原来的编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伊卡不是1304号。

因为,1304号原本的名字是,辉夜。

1304号是眼前这个黑发的少女奴隶。

1304号的文件上哪去了?

他几乎能记得1304号的档案文件上的每一个字,因为那是他亲手写的,而且每隔一阵子就要更新或调阅。而如今那些文字仅仅存在于脑海中,它们的实体究竟位于何处?

现在已经不是「处分原因」要怎么填的问题了!收纳「处分报告书」的档案夹怎么办!?

「阁下,这东西怎么解开?」

(!!!)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瞬间就把我吓醒了!)

(谁在我后面!什么时候过去的!在那边多久了!)

听差突然指着少女奴隶手足上的镣铐问。

他是跟在文官后面一起进来的。文官走到了少女奴隶脸部的一侧,他则是走到了少女奴隶脑后的一侧。

「那个不涉及『靶』,进行正常的『拘束具调整』就可以。你要做什么?」

工程师用话语提问的时候,文官同样以视线提出这个问题。

(呜嘤嘤!)

听差以实际行动回答了两人。在电击中,少女奴隶从手术台上被解了下来,转为手与颈部相锁、两腿互锁的形式。

似乎是先前承受的痛觉已经超出了限度,即便是电击,也仅仅是让她轻颤一下,没有呻吟,没有惨叫。

「等一下,」工程师看出了听差的意图,他要把她带走。「你不要命了吗?你是不知道这东西会炸吗?」

(什么!?)

(我会爆炸!?)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爆炸!?)

(「印象」大人!请快点告诉我呀,「印象」大人!)

(「红色项圈手术」……!反盗窃封装阵「广域爆炸」……!还有失控的「引导魔法」……!)

(啊,明白了。)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明白啦!)

(为什么我刚转生就要爆炸了啦!?)

文官则是从听差的眼神中看出了亲信的意思。相信我。

于是文官清了清嗓子。

「多久?」尽管如此,他的嗓音还是很嘶哑。

「什么意思?」工程师一时之间没明白。

「『靶』的稳定度跌到零,还要多久?」

工程师立刻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两个小时,最多两个半小时,不会更多了。」

(两小时!?只有两小时了吗!?)

(再有两小时我就变成碎屑了吗!?)

(那个。身为奴隶,就算怕死,也必然会面临不得不死的情况。)

(但果然爆炸死什么的太没有少女感了呀!)

看到听差点了下头,文官立刻问,「能不能把这个地方借给我们讨论两分钟?」

工程师放弃去理解文职官僚们的思维活动了。

自己,乃至自己科室,乃至自己部门的地位都只是协助者而已。既然对方不像是要对自己兴师问罪的意思,这方面的话题到此为止也没有关系吧。

说到底,人是他们的,就算真的要带走,自己也没理由拦他们。

反正七部位于地下,顶上是厚厚的一层防爆材料,这东西自然是双向作用的。爱在地面上的哪里炸掉就在地面上哪里炸掉吧,只要不波及到自己和自己的同事就好。

所以他只是点了一下头,拿起墙上的记录板边挂着的笔写了两行,然后把手插入口袋,用脚带上了改造室的门。

「说吧,」文官长叹一口气,低着头来回踱了两步。

「文件有问题吗?」为了以防万一,听差决定还是先确认上司刚才一时之间的恍惚的真意。

「有问题,像是被人换掉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被盗了。」

「是的。」

「被她的父亲盗走了。」

(嗯嗯?)

「什么意思?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是她父亲把她与她的文件一起盗走了。他以为这么做,就能再次卖掉已经卖给市政厅的女儿,没想到在拆卸项圈时,被卷入爆炸而死。」

(嗯嗯嗯嗯!?)

文官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而听差对他点了点头。

「你打算把她送回她原来的家里去?」

「是的。」

短时间的沉默。

少女奴隶的死因将会从「被处分」改为「被盗」。

(我说呐!)

(用女儿当炸弹炸父亲什么的,这样好吗!)

(更重要的是,那人根本不是我父亲呀!我甚至见都没见过呀!)

(虽然,根据先前的那什么什么,他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人对吧……)

(但仅就目前的事情来说,这不是完全伤及无辜了吗!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过去?现在在下雨,很难叫到马车。而且就算叫得到,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奴隶,太显眼了。」

「民事部的司机是我朋友,我们本来约好一起去吃晚饭的。是信得过的人,他能载我。」

「你到的时候,她父亲万一不在呢?」

「只要能把她放进那个屋子就行了吧。我总能弄开门的。」

「那反过来呢?她父亲虽然在,但不肯接下她呢?」

「那人我十分清楚。我有八成的把握,他会接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但文官没问出口。

「不行,不够,八成还不够。」他开始回忆四年前奴隶商对自己所说的那个贪得无厌的醉汉,立刻抽出钢笔,撕掉随身笔记本的一页,以档案夹为桌板写了起来。

某位同僚有以周日加班的名义在办公室与情妇私会的爱好。他在这件事里正好派得上用场。

「既然你要去民事部,帮我给他们部长带个话,后面的事情全听他的。」递出纸条的时候文官一停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也是信得过的人。」

「好的,」听差只是再次点头。

短时间的沉默。

(啊,不行。)

(身为我主人的这位文官先生,还有我脑袋后面的神秘先生,脑子都不太正常。)

(这时候只能靠我来阻止他们了。)

(将我这个「引导魔法」有问题的项圈替换成「引导魔法」没有问题的项圈,Wardrobe。)

(这么一来,那位素昧平生的「父亲」就不会无缘无故地死掉了吧。)

(……顺带,不想以完全莫名其妙并且一点也不可爱的方法死掉的我也是。)

「万一她父亲没有卷入爆炸而死怎么办?」

(呜呃。怎么还在继续这个话题啦。)

「您有信得过的『剑』吗?」

(「印象」大人,「剑」是?)

「……有。」文官缓缓点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既然你说你十分清楚那人。」

(嗯?)

「这人做什么都没个准,但每周四晚上七点整,他一定会一分不差地在迷醒桥上往下面吐口水。他觉得这能在之后的赌局里给他带来好运气。」

(嗯嗯?)

「在河水的正上方?」

(嗯嗯嗯嗯!?)

「在河水的正上方。一个醉鬼。不过是会游泳的醉鬼,所以直接推下去不行。」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你怎么知道的?但文官还是没问出口。

「我明白了。最好没有这个必要,但如果真的需要请对方帮忙,我会嘱咐对方做得巧一点的。」

(不行啊!不行啊!完全不行啊!)

(文官先生和神秘先生的脑子全都坏掉了啦!)

(非得滥杀无辜不可吗!简直是岂有此理呀!)

(这时候,只能靠我,来阻止他们了!)

(「印象」大人,务必拜托了!给我找一个像样的理由!)

(还有,我的身体,求求你,争气一点,动起来呀!)

突然是一连串的轻咳。两人的视线同时朝下转。

「辉夜……辉夜……必须在……在宿舍……过夜……」

濒死的少女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如同梦呓一般,似乎对两人交谈的内容做出了回应。

一时之间不能确认她听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

「上述规定对你来说废止了。刚才所说的这一切,你必须像从未听过一样对所有人保持沉默。」文官对她说。

「……」

(呜、呜嘤嘤……)

(是很威严,很习惯下命令的人……)

少女没有进一步回答,再次像死尸一般沉默了。不知刚才是真的梦呓,还是在遵从「装成从未听过」这个吩咐。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才好?)

(难道要我允许这两人当着我的面,以不可理喻的理由,策划杀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吗?)

(我到底要怎么阻止他们——)

「那么我走了,」听差将这死尸一般的少女用右臂搂抱起来。

(好——痛——呀——!!!)

(又…要……昏……)

「好。但有一点。她父亲只是找机会拐走了她,文件没有被盗。」

「嗯?」听差抬头看自己上司的脸。

「实在太牵强了。市政厅周围有『监视魔法』,门口又有值守的『剑』,我的办公室又有门锁,而那就是一个贫民窟的醉汉,没有办法和市长解释他怎么摸进来的。」

文官紧紧地捏了一下没有抓住档案夹的拳头,然后复又松开。

这些理由也正好证明,档案失窃这件事是内部的对头干的,而且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

在自己协助「王的敕命」的最脆弱的时间点,通过消灭自己最重要棋子的方式,给自己使绊子。

不可思议,自己的官僚生涯居然要栽在穿孔卡带这么小的东西上。

「……那那些遗失的文件要怎么办?」下属还是问了。

「我连夜做出来。」那几近嘶哑的喉音回答。

让雨的问题去困扰手下吧。

让女仆自己想办法处理那锅汤吧。

自己现在能仰仗的,只有自己的头脑了。

(……不………)

(……………………行…………)

听到文官的回答后,听差最后一次点头,往门的方向走去。

(……不……………要………)

(…………杀…………死………………他………………………)

(……………………………………求…………求…………你…………们……)

左手打开改造室的门。左手关闭改造室的门。左手轻抚余命不足两小时的少女的头。

(……………………)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