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奴隶姬,顶撞


本次精校了【67】【68】【69】【70】【71】。



「崩落」第三十四日,星期五。


三时。

「欢迎您加入市政厅。」

「谢、谢谢!」

新加入的「剑」惹人哄笑。

连女性官僚们也悄悄捂上了嘴。

「若您有任何需要,请您务必随时呼唤贝翠丝。」

「好、好的!」

但这是情有可原的吧。

即便仰着脸的人是奴隶,那也是如同阳光一般柔软温和的,美少女的微笑脸庞。

四时。

「……所以这一次就是这样的状况,小比能听明白吗?」

「是的,贝翠丝已经完全明白了。感谢您的说明。」

「我呢,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想强迫小比,所以说,如果小比不愿意的话呢——」

「贝翠丝非常乐意。贝翠丝十分感谢您愿意给予贝翠丝这样的机会。」

「好的,好的!那么明天的『招待』,就破例把小比编到『会有点痛』的那一边咯?——毕竟小比也一直都有这样的素质呢。」

「是的,就像您说的一样。」

欢笑。

锈金色的阳光,穿透得了玻璃,却穿透不了谎言。

五时。

「你还不走吗?」男性从文件上抬起眼睛。

「……」

贝翠丝低头垂着眼睛,羞耻地笑着,然而戴镣的双手已经畏畏缩缩地将对方的左手捧住,随后珍惜地贴在脸上。

缓缓向下,直至停留在丰满的前胸。她将那只手的手心贴在心脏之前,乞求一般,偷偷地瞟着眼前的使役者。

不可以吗……大人……。那对眼睛问。

转眼间就被抱起来了。

隔着蕾丝头饰,长发被抚摸着,于是锈金发的少女竭尽全力把烧红的脸埋在对方的胸前,微微颤抖。

「呜……」

「哟,还会害羞。」

就像往常一样,这名年轻有为、前程似锦,甚至因此得到了「私人办公室」的这名官僚,决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全市政厅里最最好色、怎么都止不住肉体欲望的孩子。

「呜嗯……呀啊、呀啊啊啊——!嗯……嗯……」

不一会儿,缠绵如同哭泣的娇声就响了起来。


——那么,对于奴隶而言,「自尊心」究竟还有没有意义呢?

不,在那以前,「自尊心」究竟是何物?


六时。

洗完了澡,贝翠丝赤裸着身体跪坐在陈旧的瓷砖上,将相锁的双手放在膝头,小心地计算着时间。

与先前那副温柔羞赧的模样不同,任由其他女奴隶为自己擦干长发的她,已经换上一副呆板、了无生气的面容。

马上就要入夜了,她已经确认过今晚的值夜者。其中有一位大人,被她「冷落」了挺长时间,需要维护一下关系。

那么再过两个小时,就安排下一场「演出」吧。既是「演员」又是「导演者」的她,决定在不至于给对方添麻烦的时间段与地点「切入场景」。

流程是什么?和往常一样就行了吧。

「主人,主人,」蹭蹭。「想对主人撒娇」,「想被主人抱抱」,「想被主人欺负」,「呜呜」地呻吟。

那么衣服的话呢?

「……。」

就算被电击也没有叫痛。她将对方会喜欢的制服式样从项圈里「投射」到身上。

虽然与先前暴露的女仆装基本一致,蕾丝内裤带有轻飘飘的褶边,正前还有一处颇为大胆的心形镂空,紧贴着耻骨。

贝翠丝记得那位大人喜欢用手心摩挲这个部分,每次结婚戒指的冰凉触感都会让她浑身战栗起来,这种表现让那位大人十分喜欢,所以没有关系。

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可能在哪一天把贝翠丝带回家里去吧,可毕竟贝翠丝还在市政厅里。

不单单是为了奖赏,就算只是为了「安全」,「被大人们所疼爱」,也依然是一件极具意义的事。


——这么看来,「自尊心」多半是某种用来焚烧的「燃料」。

若不「放弃自尊心」,它便毫无价值,什么都不是。


(离我远一点。)

六时过后。

在通往宿舍区的地下廊里,贝翠丝留意到了前方的辉夜与莎莎。这是午间彼此分开以后第一次同她们会面,那两人的脖颈依旧锁在一起。

叮铃叮铃,她身上的链音,也引得她们转肩。

总是拖着腿一瘸一拐,却因为两手缚在背后无处可扶的猫耳朵小家伙今天总算有人可以倚靠了。她不住地将褐色的幼躯往辉夜裹着黑丝袜的雪腿上贴去,仿佛很冷,又仿佛很害怕。

「……!」

一旦那对黄澄澄的眼睛对上了贝翠丝的浅蓝眼睛,幼女就立刻哆嗦了一下,绀色的耳朵也随之朝后倒去。

和往常一样。自从这孩子来到市政厅以后,都是这样。

另一人的伤已经消退了,皮肤再一次变得光滑细嫩。市政厅还有别的佩戴红色项圈的奴隶,所以贝翠丝并不会觉得稀奇。

「……」

她也看到了贝翠丝。她就没有绀发幼女那么大的反应,只是仍旧维持着她那彬彬有礼,淡漠又无机质的微笑。

和往常一样。自从那孩子来到市政厅以后,也都是这样。

(离我远一点。)

有一次,人事部门的一名官僚升职调任,临行前赏赐了「优秀者」们点心。

仅限一生一次的奢侈。那位大人居然说,「你们想吃什么?给你们自己选择的权利。」

牛奶糖。馅饼。聪明的家伙们请求了自己有幸尝过,确定会喜欢的东西。

蛋糕。布丁。笨拙的家伙请求了自己从没有尝过,但常常在主人们的餐桌上见到的漂亮东西。

贝翠丝想要的是冰皮酥,虽然她只尝过那东西两次,王都流行的逸品。

「有一条大小姐的舌头呢。」那位大人奚落她。藏起来的后半句贝翠丝也很清楚,明明就是个奴隶。

她不在乎。她只是和其他的「优秀者」一起,撒娇一般蹭那位大人的脚。

只有那孩子说,「什么都可以。」

那个孩子垂下满头的黑色长发,「是的,赐给辉夜什么都可以。」

淡漠又无机质的微笑。

「大人赐给辉夜的话,辉夜会吃掉的。」

那孩子这么说。

对一切事物缺乏兴趣的机械,单纯把「赏赐」当作「义务」来执行。

完全没有多余感情的纤瘦少女。不,她真的懂得什么是「感情」吗?

即便主人命令她「爱我」,恐怕她也只会淡淡地微笑着回答,「辉夜明白了,辉夜爱您。」

只是勾上工作清单上的一个空格。「服从使役者」就是她的全部,十三岁的「完美奴隶」。

贝翠丝从来都无法理解辉夜。

不过,相较于大人物们——比如掌管整个人事部门的文官——会关心的「这种个性的成因」,贝翠丝在意的其实是一些更小也更为「务实」的东西,毕竟贝翠丝也不过是个奴隶。

要点仍旧是,「凭什么可以比贝翠丝更优秀」,仅此而已。

那到底……算什么……?

做到那个地步……会有什么好处……?

毫无疑问她已经疯了。「精神异常」在奴隶中也算是司空见惯之事。

既然如此,当然会愤懑不甘。凭什么,竟然让一个疯子,爬到比贝翠丝,更高的位置。

还有更多不理解的事。「异常」。「违和」。

为什么就像她所说的,她至今都没有机会丢掉「处女」的身份?

每一次,在热衷于「尝鲜」的客人的筵席上,从来都见不到她一同陪侍。

虽然她本人多半没有那种意思,但是今天,在拼命用身体换取一尺立足之地的女奴隶之间公然作出那样的宣言,那已经近乎「显摆」与「卖弄」。

——并不是说只有幼女才「干净」哦?我的身体也不脏,也很「干净」,和旁边这些脏东西不一样。

等于是在这么说。

——只能通过「那种方法」讨好主人的奴隶都是弱者。像我这么优秀的奴隶就没有必要。

等于是在这么说。

还有。还有别的。

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她「参与惩罚其他奴隶」的记忆?

像她这么「完美」的奴隶,一旦真的被主人命令绝对会做的吧。可在今天以前,主人们从来都不曾命令她去做这种事情,更不用说鞭打贝翠丝。

于是那就成了一种,另类的「显摆」与「卖弄」。

——我不用伤害、陷害、迫害他人,也照样可以得到主人的赏识。

等于是在这么说。

——不仅仅是身体,我的双手与灵魂,也很干净。

等于是在这么说。

——贝翠丝-哈维斯特。

脑海中,那个疯狂的黑发魔女总是用这种与她的狂人身份不符的、万分理智的清脆嗓音折磨锈金发色的少女。

——我比你,干净得多。

凭什么。

竟然敢这么说。

在那般强烈情绪的驱使之下,她加快了脚步,曳着足链追上了那两人,直至与那两人并肩。

「!」

兽耳幼女几乎是立刻躲到了黑发少女的另一侧,贴着自己的姐姐瑟瑟发抖。

(离我远一点。)

这样更好,贝翠丝展露出笑容。侧首之后,蓬松的侧刘海一摇晃。

「黑头发的,快点去死。」

久违的寒暄。

「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觉得自己还有资格活着呢?为什么还不自杀呢?去死。总之快点去死。」

(离我远一点。)

「已经没有办法再通过『坠楼』或者『吊颈』来自杀了吗?但是还给过你其他的建议吧?你可以拆掉自己的项圈,或者去攻击随便哪个主人好了,这样你就可以顺利地死掉。」

(离我远一点。)

「没有人需要你。市政厅没有你也能正常运转。就算你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世界也还是会很好。因为你只不过是个最最下贱的奴隶。所以去死。明白的话就快点去死。」

(离我远一点。)

「或者想一想你死了以后,贝翠丝能有多高兴吧。你不是『完美的奴隶』吗?你不是只要能满足别人,自己也就可以得到满足的奴隶吗?那么就去死吧。为了贝翠丝去死。去死了,拜托你,去死。」

(就说了,别靠近我。)

这连珠炮一般的话语,是辉夜还在市政厅生活时,贝翠丝的「日课」。

她不会愚蠢到去干扰辉夜的工作,那会引起主人们的注意,更不能伤害辉夜,毕竟辉夜也是主人的财产。但是在「私下场合」,这种程度的事情当然可以做。

正所谓,「低水准的欺凌」。

「……」

辉夜年幼,所以躲不开腿更长的贝翠丝。辉夜沉默,这是她原本的性格。辉夜是「完美的奴隶」,所以也不会上报这种事情叨扰主人来处理。

所以每一次每一次,就像这一次一样,辉夜仅仅是用她那对美丽的猫眼睛仰视着贝翠丝,安安静静,任凭贝翠丝说她想说的话,说到贝翠丝满意为止。

当然,这番话语,对于辉夜有没有功效,是很值得怀疑的。

毕竟辉夜已经疯了,对于贝翠丝来说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过,不尝试的话就不知道会不会起效,所以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

退一万步,对心情也有许多好处。

距离「演出」还有两个小时。在此之前,贝翠丝处于「自由支配时间」之中。

那么就以贝翠丝自己的节奏,进行这番久违的「日课」。

一贯如是。

就算同主的奴隶之间没有互相打招呼的必要。

(啊哈哈,我说呐。)

(每次都是这样,我不说话,大家就全都把我当哑巴。)

(连你也学会了。不错,不错,学得真快,学什么都很快,是不是该表扬你呀。)

(——不知和你说了多少遍。离我,远一点,这位小猫咪小姐。)

至于莎莎,莎莎不明白。

她从来都没有明白过自己和姐姐必须被铐起来遭受各种各样伤害的理由。

她自己的话,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虽然不知道姐姐的过去,但姐姐对自己那么好,那么温柔,一定也没有必须受惩罚的理由,她是这么相信着的。

可是自己的右脚却被人用刀子像这样割开,自己被逼着参加那种很痛很痛的「测试」,自己被锁起来见不到妈妈。

姐姐也一样,遭人打,遭人烫,像现在这样遭人肆意谩骂,而且姐姐如果有妈妈的话,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吧。

还没有到贝翠丝的「凭什么」的地步,但在幼童都能理解的最最直接的「恐惧」与「悲伤」以上,新的、复杂的、逻辑性的、属于逐渐长大的孩子们的新情感已经诞生了,并且日益增长。

「委屈」。一直被妈妈搂抱与悉心照料的好孩子,原本没有什么机会去了解的东西。

今天,原本是预定要暂时淡忘这些不解与不快的日子,因为姐姐终于回来了。

能用自己的脸磨蹭姐姐的脸,能被姐姐拥抱,能感觉到姐姐的体温,能闻到姐姐身上的味道,甚至,甚至还能够用眼睛看到姐姐的样子——那是好久好久以来,完全无法奢求的奖励。

有一瞬间,腿后面的疼痛也好,尾巴上的疼痛也好,讨厌的拘束具也好,总是好吵闹的全身叮铃叮铃的声音也好,莎莎全都可以忍耐了。

就算不能主动抱姐姐,只要姐姐像这样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对自己轻轻微笑,摸自己的头,轻轻哼歌给自己听的话,全都,可以忍耐了。

没能想到,才仅仅过了半天,就一下子就遇到了那么残酷的事情。更没有想到,到了下午,姐姐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伤口逐渐愈合,从调教师的临时办公室出来以后,和自己拴在一起的姐姐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不,不至于推开自己,姐姐不会做那种事情。但姐姐不再来摸自己了。姐姐不给自己抱抱了。姐姐也不哼歌了。

姐姐只是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站着或者跪着,偶尔看向经过的「大人」们,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等。

不管莎莎怎么用牙齿轻扯她的裙子,还是蹭蹭,乃至「姐姐,姐姐」地小声央求,姐姐也只是用她圆圆的眼睛看看莎莎,最多就这样而已。

微笑偶尔浮现,但那并不是宽慰,而是某种更平淡,也更可怖的东西。莎莎头一次害怕微笑的姐姐。

直觉告诉莎莎,这一次莎莎一定真的是做错了什么,但莎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辉夜不言。辉夜只是注视。那样的话莎莎根本不可能明白。于是从这一份新的「不明白」开始,各种难过的情感一个接一个地苏醒过来,拼命钻出了内心封闭的小盒子。

「委屈」。一直到尽头,又是「委屈」。「委屈」到了极点。

——莎莎没有可能想到,只不过是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语,一个无心的眼神,一些无意的动作。

「谢谢您,谢谢您救姐姐。」她只不过是在那间临时办公室里,真心诚意地感谢了杰洛米斯-努比西。

尽管还是很害怕他,怕得要发抖,因为他出现得很及时,莎莎也好欣喜。

这喜悦表现成了跪蹭对方裤脚的身体语言,莎莎已经懂得,这可以让人觉得自己很听话,至少愿意听话。

努比西并不搭理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给重伤的辉夜检查身体与项圈。

他比之前其他那些男人要好,要好很多,莎莎想。他把姐姐还给了莎莎,还把看上去好痛好痛的姐姐从坏人的手里救了出来。

也就是说,他不允许别人随随便便伤害姐姐和莎莎,因为只有他有资格这么做。而且只要听他的话,就不会随便受罚。

「公平」,这是和「大人」还有「您」一起新学的词语。

「敬畏」,这个词语还没学。但半垂眼睑的虚弱黑发少女,已经读懂了浅褐色柔嫩脸庞上的这副表情。

只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

什么都不明白的莎莎就此失去了姐姐。

(啊哈哈哈哈哈。)

(已经,不行啦,这个小家伙。)

(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还没有屈服?还没有「无可救药」?全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不是姐姐大人。我和她有一点根本性的不同。)

(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她可不会去砸掉奴隶商的店铺,至多只会救我一个人。)

(为什么?因为我是她的「妹妹」呀。)

(我……就从来都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只顾自己身边的人就好」、「别人的死活和我没有关系」,这种做法实在是,不可爱呀。)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追求一种「界线」,一种「标准」,或者干脆点说,一种「借口」。)

(使得能力有限的我就算从一大群受虐、受苦、受难的奴隶之中,「选择性地」优先只救「妹妹」一个人,也不至于承担那种完全不可爱的骂名。)

(可是如今,啊哈哈哈哈哈,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你和别人都、一、样~~)

(那我当然,没有办法再单独照顾你咯,否则那就成了「偏心」。)

(所以,「见死不救」。)

(看呐看呐!这就是最最卑劣的卑劣者,在电车难题之中,所作出的「终极选择」哟!)

(居然干脆连一个都不打算救了!居然选择「皆杀」,头脑正常的人会这样想吗?)

(呼呼呼,可是对于奴隶来说,又恰恰是最为正确、最为正常的选项,不是吗。)

(——因为善良和温柔不是奴隶需要的素质。)


(「姐妹游戏」到今天结束。)

(这样一来,你便不能算是我的小妹妹了。)

(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步一步引着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我,也从一开始就根本不配当你的姐姐吧,啊哈哈。)

(啊。顺带一提,旁边的这位喜欢朗诵的「最优秀者」小姐。)

(很棒的品味呢,裙子下面的部分。让我看到了好东西呢,呼呼呼。)

(对啦,对啦,这份「冷静」才是和我相称的态度。)

(就以「今天」作为正式的「切割点」。奴隶辉夜实现承诺,像个真正的奴隶那样生活。)

(——!)

在贝翠丝一刻不间断的言语攻击之中,在莎莎的瑟缩之中,当然,也是在辉夜的沉默之中,三名奴隶的步行终于到了终点。

带起裙摆的穿堂冷风。整齐且毫无隐私的铁栅门。隐约可听见哪里的婴儿啼哭。阴暗陈旧,却已经打扫得尽可能整洁。

市政厅地下,奴隶居住区域。

像是感应到了辉夜的项圈印铭,「咔」的一声,一扇铁栅门缓缓抬起。

这里是1304号奴隶的房间。因为是「优秀者」,所以是一间「独立监室」。

(这是……)

越过污渍,辉夜看向睡床,或者说原本应该有一张「睡床」的地方。

两根锈迹斑斑的链条悬在墙上,却不见下面的吊板,以及被褥。

「缺失」的不止是床。桌。椅。灯具。铁架。洗浴品。清洁用具。所有理应支给「优秀者」的东西,全都不存在。

为项圈充能的「能源-魔力转换口」,以及破损的水槽,像是这空荡荡的狭窄居室里仅剩的可用之物。

辉夜在那掀起前发的风中,略略旋转着眼瞳,困惑地扫视。

扫视着属于她的一大片灰尘。

(「印象」……位置没有错。)

(呜哇……想过会很糟糕,但没有想过会那么糟糕……)

(所以说,一旦到了「熄灯时间」,我整个晚上都会被锁在这个脏兮兮的地方?)

(啊哈哈,倒也是。既然要像真正的奴隶那样生活,这样也不错。)

(一个全新的开始!)

「——黑头发的,这是贝翠丝做的哦。」

突然,锈金发色的少女蔑笑着说。

「是贝翠丝把你的东西全都丢掉了。就因为你不肯去死。」

仿佛完全不会疲劳一般,身为前辈的那个持续着言语上的霸凌。

(……?)

「不光是那些。以后任何属于你的东西,也会全部被贝翠丝丢掉。」

兽耳幼女只是瑟瑟发抖。贝翠丝并不在乎这小家伙会怎么想。

「你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不配有。所以快点去死。听明白了的话,就去死。」

她只是用浅蓝色的两瞳,睥睨着辉夜那对看似好奇的圆溜溜的红眼睛。

(我、说、呐。)

(您、又、在、说、什、么、鬼、话、呐。)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贝翠丝做的。辉夜的物品中,除去民事法所约定的一小部分「奴隶的财产」以外,其他的都是市政厅的东西,贝翠丝根本没有权利去处分。

但是事情就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辉夜离开市政厅去中央中学履职后的某一天,贝翠丝路过之时猛然发现,这间原本整洁的小小卧室像是遭到洗劫一般一扫而空。

这个「可喜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辉夜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犯了什么错误,所以要这么处罚她?

贝翠丝不知道。但是面对此情此景,贝翠丝仍旧选择「信口开河」。

因为想动摇一下,看上去也不是很明白的辉夜。

不过一如既往地失败了。黑发少女最终只是眨了眨眼睛。

(毫无疑问,这里原来是另一位奴隶小姐的房间。)

(从灰尘来看,感觉都有将近一年没有住人了。唔姆。)

(如果没有因为「工作」的缘故必须「同居」的人员的话,至少也能用Wardrobe清扫一下吧,啊哈哈。)

(不行不行不行,明明都已经决定了,要像真正的奴隶那样生活,呼呼呼。)

(所以说,小猫咪小姐的晚饭,应该是放在……)

她自顾自地跪下,用戴镣的小手去推铁栅门边,墙上的一扇小门。

那是所谓的「文书通道」。

通常而言,如果有什么必须交给屋里的奴隶的话,无论是低级官僚还是其他奴隶,朝着铁栅里一丢便好。

但如果是不能让其他过路者简单看到或者轻松拿走的「重要物品」,就会通过室外的投口,放进墙里的小箱子。

这次辉夜要取的「重要物品」,是一个事先送来的小餐盒。

莎莎在这数日间被改善的餐配。因为今天莎莎和辉夜一起过夜,所以没有送去调教室边的小牢房,而是送到了辉夜的房间。

(我看看我看看,苹果派。)

(「印象」。品质比低阶官僚食堂的供应更好,这可真是下了血本呢。)

(仔细一想,就因为头顶长了两只耳朵,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就不用睡八人间,运气好的时候还有这样的东西可以吃。)

(也就是说,即便做个奴隶,对于某些人也没什么不好?呼呼——)

「今天是苹果派呢。」贝翠丝劈手就将这东西从辉夜的手中夺走,开始拆盒子。

(……。)

(……………………)

莎莎一颤,同时低下头。

锈金发少女差点就忘了,今天这个小盒子并不会放在前几天的老地方,差点就「弄丢了」呢。因为追着辉夜才发觉这件事,这也算是「好运气」吧。

绀蓝发幼女可没有忘记。自从努比西改善了她的配给,晚饭一向是没有她的份的。小孩子不需要那么多食物,就算小孩子这么想,也没有能力守住。

这一次,她没有向姐姐投去哀求的视线了,她只是在颈链允许的范围里难过地蜷缩着。不单是由于姐姐已经截然不同的态度,更是因为,姐姐也明显「敌不过」边上的这个人。

姐姐更矮小,更瘦弱。姐姐一路都让这个人随心所欲地辱骂。不,比起这些,姐姐和自己一样,是「奴隶」。

莎莎已经懂得,没有「大人」们的命令,奴隶不可以——


「姐姐——!!!」

可是,毕竟发生了。

「……?什么……呀……」

迟钝地抬起手。难以置信地后退。

「您在,做什么呐。」

清脆的声音,淡漠且无机质的提问。

PUNISHMENT,电流「噼噼」地萦绕周身,然而辉夜稳稳地将装有苹果派的小盒搂在胸前,语调没有一丝颤动。

(好痛。)

那声音贝翠丝很熟悉。那语气贝翠丝很熟悉。那圆瞳贝翠丝很熟悉。那机械一般的「无感」或是「痛苦承受能力」,贝翠丝也很熟悉。

「……………………………………?」

但是贝翠丝不可能熟悉那行为。她捂着下巴,噙着眼泪,靠在墙上,看向以头顶猛撞了自己下巴的黑发少女,怎么都不能理解。

这绝非「完美的奴隶」会做的行为。仿佛镜中的自己突然对自己眨眼,最最稳定平凡的事物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特质,一下子恐怖到毛骨悚然的地步。

「因为,贝翠丝,饿……贝翠丝,总是饿……」

锈金色下意识地为自己开脱。原本她只有在面对「上位者」时才会寻找借口,如今却本能一般把谎言吐了出来。

「辉夜明白了,之后辉夜可以把辉夜的餐饭让给贝翠丝小姐,『就像往常一样』。但是如果没有得到允许,贝翠丝小姐不可以抢走别人的餐点,请贝翠丝小姐理解。」

回答又冷又脆。

「就像」……「往常一样」……?

是的,辉夜在市政厅的时候,贝翠丝也总是抢走辉夜的餐点,吃不掉的就倒掉,辉夜从来都不会抱怨。

「低水准的欺凌」。

所以才会习惯性地也抢夺莎莎的餐点。只要有更好的东西,哪怕只好一点点,也都应该是贝翠丝的才对。

那个无机质,毫无感情可言,四年间对命令以外的一切都无所谓的辉夜,这一次居然用暴力阻止自己?为了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孩子?

这是……「感兴趣」……?

她竟然……在「关心」……?

于是,贝翠丝赫然发现了,最早就该发现的「违和」与「异常」,比一切其他的「违和」与「异常」,更早,更前。


「莎莎喜欢辉夜」,这件事。

那台机械,本应没有任何值得人去依恋的要素才对。


(很痛。)

(离我远一点。)

莎莎已经将脸埋进了辉夜的围裙,喉头呜呜作声。

莎莎仍旧不明白。但莎莎明白了一件事。

姐姐还要自己。

姐姐还是自己的姐姐。

凭什么,这是凭什么。明明心中在不断默念,可直至后退着离开那房间,几乎要跌倒,贝翠丝也说不出口。

因为恐惧之中,哪怕没有燃尽,多余的自尊心也已然破碎。

贝翠丝仍旧不理解。但贝翠丝在战栗中理解了一件事。

(啊——啊,讨——厌!)

眼前的人,尽管形容相似,只是占据了辉夜外貌的某种鬼魅,绝不是那个被自己欺辱了整整四年的「最优秀者」。

(吃你的苹果派去!别、别指望我再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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