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奴隶姬,只是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本次精校了【113】【114】【115】。



「崩落」第三十七日,星期一。


「快看,快看,辉夜~~!」

转圈圈。转圈圈。

在越过休息室窗格的橘色朝阳光线里,金色圆圈追逐着金色圆圈,圆圈之间闪耀着喜悦的光。

娇小的金发妖精踮起脚尖轻灵地旋转,欢笑之中,衬裙裙摆、长裙裙摆与围裙宛若层层叠叠的花瓣一般渐次展开,在长筒袜的雪白袜沿上绽放。

(这谁啊?)

(新角色吗?)

(还怪好看的,哼姆。)

「小孩子吗!」

对于帕尔这脱线的举止,还在扣腰侧纽扣的莉拉不由得出声斥责,然而斥责声里也带着笑意。

(至于这个。)

(这对附带幼女身体的胸部是怎么回事?)

(喂~~附近有烤肉架吗?烤肉架?这里有可以烤的肉哦!)

她当然明白,女孩子都喜欢新衣服,就算那只是制服。

没错,「冬季制服」,更具体来说,中央中学「庭中」女性侍从的三款定例女仆裙中「长袖长裙」的这一式。

虽然还没有到正式替换的日子,既然新人女仆帕尔-格汀的制服终于完成了,总得让她试穿一下。

……至于莉拉自己的冬季制服,也刚刚从修补者的手里送回来,去年绷松的胸襟纽扣线头都重新好好收紧了。

「嘿嘿嘿,标记重捕法。」

(啊呜呜!)

于是,一边乘着某种不明所以的愉快心情,一边说着同样不明所以的话,倾斜着虎牙轻轻一摁,红黑色双马尾的女仆长笑眯眯地将制服包装袋上的小贴纸粘在辉夜柔软的脸颊上,惹得黑发少女换成了一副如她所期盼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偶尔也学着,「像帕尔那样思考问题」。

(这个姐姐不能要了!)

对于帕尔来说辉夜是朋友。帕尔不会介意辉夜不得不佩戴的项圈与镣铐。帕尔也不会介意「我有了新衣服,辉夜却没有」的问题。不会像个傻瓜一样去顾虑「在没有资格拥有什么好东西的辉夜面前炫耀自己的新衣服,是不是很过分」这样的事情。

这不是说帕尔不关心辉夜的立场与处境,对辉夜那既不保暖又极尽侮辱性的装束缺乏同情心——单纯是因为帕尔是个纯粹的孩子罢了。

快看,辉夜,快看我的新裙子,好漂亮的新裙子,看呀,我好高兴。所有的语言、表情、举止都完全是此时此刻明面上的意思,尚且年幼的帕尔不可能像年长者社交时那样去精心思考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潜在具有的伤害性。

然而莉拉也意识到,正因为是年长帕尔与辉夜四岁以上的莉拉所以能够明确地意识到,年长者的那种「顾虑」与「体谅」,其实视乎场合,也微妙地令人讨厌。

是在「区别」。将自己与对方进行区别。正如在初会辉夜的那个星期,彼时自己对希娜所训诫的那样,在这「区别」的同时,「提醒」,不,不如说「灌输」给对方,「你实在很可悲」。

讨厌。莉拉不想这样。真讨厌。

所以偶尔像帕尔一样任凭心意去做吧。对于辉夜离开的三天里所经历的一切,还有被迫与大家分开的莎莎的事情。既不要盘根究底然后再为无计可施的事情愁眉苦脸,也不要摆出「为了留给你们尊严,所以才刻意不问」的过于介怀的嘴脸。

听说莎莎的脚到现在都没有治好,就顺应本能地去悲伤。但从莎莎那里收到小罐装的蜂蜜时,也就像从任何暂时分别的好朋友与小妹妹那里收到礼物那样,发自心底地去高兴。

对,顺其自然就好。偶尔也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把「留神」「识趣」之类艰难晦涩的用词远远地丢到围墙的另一侧去。

没错,偶尔也像真正的姐姐对妹妹那般小小地欺负一下。小小地恶作剧。

(呜,呜呜……)

「……莉拉姐姐自己才像小孩子。」

见状,停下旋转的帕尔不由得吐槽。

「好啰嗦。把腰弯下来。」

莉拉不搭理她,只是懒懒地为这个金发的小妹妹整理起褶的蕾丝发饰。

「虽然都是『过膝裙』,可别小看比现在『当季』的那套多出来的这『五寸』。端东西的时候要当心脚下,上下楼梯的时候更是要特别注意,绝对记得先把下摆提起来,别偷懒,同时用两只手,知道吗?」

当然也有不能「顺其自然」的部分。像是身为姐姐必要的关照,亦或者积攒金钱,把莎莎从那种环境里救出来的计划,这些属于年长者的部分,莉拉仍旧牢牢记在心里,所以关于这一部分,她出声告诫。

「现在又变得像老妈子。……呼哇哇!」

「嘿嘿嘿,给你和小辉夜凑一对。」

既然送来的制服是两套,贴纸当然也有两张。

(鬼!恶魔!女仆长!)

「——这星期又没回家吗?」

轮到帕尔为自己整理发饰的时候,话锋一转,在桌侧坐定的莉拉唐突地问。

(?)

她把音调控制得恰到好处,隐隐约约凸显出了「又」字,又不至于像是在特地提醒帕尔两周前的那个周末没能回家的理由。

「哎?莉拉姐姐……看到了?」揭去了脸上的小贴纸后,站在她身后的帕尔吐吐舌头。

「看到了。嗯?怎么一回事?」

昨日返回中央中学以后,大约是傍晚时分,在宿舍区域的一角,莉拉远远眺到帕尔抱着膝盖蹲在树丛里,隔着金属栅栏和一个小女孩子说话。

她知道,那是帕尔邻家妹妹中的一员,莉拉也明白,既然帕尔在当时特地将自己的薪水袋交给对方,这个动作又意味着什么。

明明是「禁闭」之后第一个可以自由支配的周休,金发少女却没有亲自返家将这个信封送回去,反而再次托人,这理由不得不令人好奇,所以如今莉拉才会朝后仰起圆圆的脸庞发问。

「我去参加『圣礼』了啦。」

这一名金发少女如此回答。

「『圣礼』?你?——啊,该不会?」

最开始,莉拉还以为听错了,毕竟就算在信仰心最最薄弱的几个下人里,帕尔也算是特别离谱的那一类了。不过下一瞬,她就立刻明白过来了帕尔本周逗留在学校的理由。

「嗯。三个小时就有一天半的薪水那么多哦!」

对于她的这一份「理解」,小小的后辈俏笑着回答。

(???)

(帕尔,她去「打工」了?)

(「印象」大人,「圣礼」是?)

通常,「圣礼」是指每个周日的正午,由教会主持的常规活动。

(啊。也就是「礼拜仪式」……)

(——话说为什么是站在垃圾筒上面朝着窗户里面看的「印象」啊!?讨厌!)

但是昨日的「圣礼」略有不同。为了处置与重建城市西面受过火灾的街道,教会郑重邀请了城市里的上流阶层,并且发起了募捐。

也就是说,小帕尔去「应募」了吗……当作「招待餐会」上供人使唤的「临时人手」?莉拉想。

这么一想周末留在学校里也很自然了。帕尔的家已经接近南侧城门,为了打这一份工,与其来来回回赶路,不如就留在女仆宿舍里。

不过……

「我怎么听说没有那么多……不至于要你穿奇怪的衣服吧?」

(呼呼呼,穿超短裙修女服的帕尔?)

「才没有呢,莉拉姐姐真是,在说什么啦!是因为人手不够才会增加『急派费』啦。」

(……才想起来已经见过某人穿本地修女服的样子了,长得连脚背都盖住了,所以好像没法指望,唔姆。)

「『人手不够』?」

「嗯!有好多修女生病了,然后照顾修女的修女也生病了。虽然应该只是季节性的感冒吧,但因为这件事,愿意应募的人就更少了,大家都怕被传染。」

「哼……那些有钱人倒不怕传染?」

(同问。)

「怕的呀。但是听说『募捐会』的日期很早就定了,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最后来的很多都是秘书和佣人之类的啦。」

「原来如此,就像我们先前的『家长招待会』还有『秋祭』一样,如果已经做了许多事前准备,确实不能随便修改时间呢。——也就是说,如果下个星期侍从宿舍里开始流行感冒,帕尔-格汀将被扣除三天的薪俸,并且取消她吃咸汤的资格。」

「!?莉拉姐姐!不要,不要了啦!」

因为前辈兼姐姐半认真的调笑,帕尔有些焦急地轻跳起来了,长双马尾辫一甩一甩。

(小孩子吗!)

(不过笨蛋是不会感冒的,所以大家都很安全吧,呼呼呼。)

「……委屈你多陪了两天希娜哦。」开完玩笑以后,莉拉小声说。

(…………)

「不会,希娜……姐姐她一点也不麻烦的,劝她吃饭可要比旁边的某个人容易得多!」

帕尔突然用她湛蓝色的眸子朝着边上的「某个人」狠狠地瞪过去。

(咿!)

「就是,那个『葬礼』……虽然提前听辉夜说过……但是实际看到了……感觉还是好可怕……」随后她又说。

「确实也没在事前和你怎么好好交待过,」莉拉叹息一声,就着桌沿用两手的手指扶住自己的额侧与太阳穴。

(……啊哈哈哈哈哈。)

希娜在十二岁时还有捡拾火柴盒的习惯。并不是为了收藏。

城市苏醒的黎明时分,绿发的苍白幼女如同幽灵一般掠过一排又一排的大玻璃窗,将没能逃生的僵死飞蛾收集起来,那些火柴盒就是它们的棺木。

在楼后的背阴处,希娜伏在影里,悄悄地将它们埋葬。

明明眼前只是一个闭着两眼握紧双手,专心致志地甜美歌唱的小女孩,星期六那一天,在她的背后首次经历这一切的帕尔却不由得毛骨悚然。

(…………干过类似事情的我,不会被帕尔讨厌……吧?)

「——所以,你妹妹又是在找你哭什么呢?」

像是为了改换话题,唐突地,莉拉抛出第二问。

(?)

「咿!莉拉姐姐……在我背后看了多久啊……」

帕尔脖子一缩。

「你管我。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打定了主意要「顺其自然」的莉拉穷追不舍地发问。

她确实看到栅栏外的那个女孩子其实是在嘤嘤哭泣,帕尔安慰了对方好久好久。

帕尔没能回家的理由固然让人好奇,不过那「哭泣」的原因也是同样。

「来找我……『帮忙拿主意』?」

仿佛很害羞一般,帕尔垂下配有大袖扣的两只长袖——如今这些袖扣终于是「服装」而非仅仅「手腕」的饰物了——同时扭扭捏捏地磨蹭着双手的虎口。

「因为她认识的人里面,就数我最『聪明』——好过分哦,莉拉姐姐!」

(噗嗤!)

若这不是在休息室,对方也不是自己亲昵的伙伴,这绝对是万分失当的举止。因为原本抬头仰视帕尔的莉拉瞬间低下头,「噗嗤」一声将笑颜藏在的长长袖子之后,随之「呵呵呵」、「呵呵呵呵」地,蓬松的长双马尾与前胸一起开始猛烈颤动。

「抱歉、抱歉,帕尔,我知道在你们那里『聪明』的意思,只是一时没忍住,呵呵呵呵呵呵——」

「即便是那样也很过分!莉拉姐姐!莉拉姐姐!」

央求一般,帕尔搭着莉拉的肩膀,轻轻扯着莉拉的长袖袖口,微微涨红了脸,比起恼怒更多的是羞耻。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不好,不好,要被发现了,要被发现了——!)

这一次便是偶尔「顺其自然」的伤害性发作了。莉拉知道帕尔很介意她的「知能」与「阅历」远逊于自己这一点,可自己却像这样不由自主地笑话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啊,帕尔当然是「聪明」的。毕竟是「会写字的姐姐」,就算是下人,在那群到了年纪却没去公立学校的小女孩里也绝对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然而女仆长怎么都没有放下遮掩脸庞的袖子的意思,「你继续说,你继续说,呵呵呵呵,别管我。」那爱怜的语调仿佛是在声明,就算站在眼前的人其实是笨蛋,也是自己所钟爱的笨蛋,所以没有关系。

「讨厌!不讲了!」于是帕尔别过身子,开始闹别扭了。

「讲嘛,讲嘛,讲嘛~~快讲嘛~~~~」顺着这个趋势,扯袖子的人和被扯袖子的人也就彼此交换。

「小孩子吗!」

(小孩子吗!)

……总而言之。

正式名称应当是叫作「土鲫」,不过在王国东部统称为「沙其」,西弗斯雪银城的水道与泥潭中也有分布,这么一种小小的、扁扁的、丑丑的鱼。

在最后的一阵夏雨之中,帕尔的那位邻家小妹妹捕了三条,都起了名字,在一只边沿破裂、勉强用泥土糊了一糊的瓦罐里养了整整两个月之久。

只需几片水草与几只潮虫,这些丑鱼儿就能活得很好,因为不会长大,所以也不至于变成要和人争夺口粮的体型,那么在有枣树的这户人家家中的一隅,可以允给它们的容身之地。

结果在风和日丽,那女孩同人出门游玩的一日,一连串变故发生了。首先家里来了客,因为被讨要,于是身为母亲的那一位把装鱼的罐头送给了对方更小的孩子。当小女孩归来后,她拼命奔跑,直奔到那位小表妹的家中时,却发现那孩子在大哭。

「泡泡」和「小彩虹」都裹在面粉和醋里,「小须」只剩尾巴和头部。她舅舅半握着酒杯懵懵地看着她,不知她的来意。

「……最后变成了两户人家的大人一齐围着两个大哭大闹的小孩子拼命安慰的样子。他们还答应她们说,等下雨了再去陪她们捉。」帕尔磨磨蹭蹭地嗫嚅,以这句话作为全部说明的收尾。

以事件本身的规模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小事。

「……这可真是『民风淳朴』。」

叹息之后,莉拉摇摇头,就这么侧着蓬松的马尾辫,百无聊赖地从桌上拾起一支笔。

(……啊哈哈。)

不过,「小规模」的「家务事」吗?

她以笔尾轻点自己的额侧。

(这女人怕不是又要开始想无聊的东西了。)

虽然刚刚替上了下一季的崭新女仆装——待会儿脱下来以后要好好地挂起来——帕尔的理想是「成为『剑』」。

尽管在双眼所及的范围,「剑」不过就是些随从、护卫、出入口防守者、巡走街路之人,对,也许还有送信的,但在童话故事里,英雄传说之中,剑士都是了不起的家伙,至少「原本应该是那个样子」。

试问,对于一名剑士而言,最为惧怕的情形是什么?

军势?飞龙?成群的虫子?

并不用卖太多的关子。以莉拉自己的认知,差不多就是这种「无法挥剑」,更准确说,「没有挥剑的对象」的情形。

正因为现实世界并非「童话故事」和「英雄传说」。

在这个小小的事件中,要了解那个小女孩原本是怎么想的——在承载了她两个月关注的小小世界破碎之前——十分容易。

之所以把自己的鱼儿放在母亲也能接触到的地方,前提当然是充分信任自己的母亲。

但是,凭借比帕尔多出的岁数,莉拉当然也能够清楚地追随到那些大人的想法。

「孩子的东西,自己自然可以随意处分。」

「鱼首先是食物。」

「鱼和鱼都是一样的。」

「孩子在别人面前大哭,好丢人。」

邪恶吗?虽然很讨厌、很不公平,未必。

对于那些大人,这些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理」,是「天经地义」。

绝不会承认是「错误」。不,在承认是「错误」以前,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这些想法可能「不正确」,否则也不会去做。

即便最终导向了孩子大声哭泣的结果,想法也不会变。

要改变认知的应该是孩子。作为家庭的依附物,必须接受父母的「理」,父母的决定。

即便再讨厌、再不公平、再错误,甚至是真的出现邪恶事例的状况——像是真的为了故意惹孩子不高兴,特地将孩子的宠物杀死,吃下去的那种行径——身为剑士,却也决不可能按照这种「事件规模」就朝着对方的父母挥剑。

——别说挥剑了,就这件事本身根本没有办法给出良好的建议,简直是上佳的「剑士的难题」。

其一,鱼已经死了,没有办法死而复生。

其二,虽然可以尝试,正如上述,难以指望通过孩子的努力就让大人改变自己的想法。在大部分的情形下,恐怕只会被大人随口支应,亦或者让他们觉得孩子仍旧在为了一件小事纠缠不休而已。

其三,也不能煽动对抗,诸如爆发更多争吵、摔掷器物乃至离家出走。

并不是说孩子不可以在这样的事件中「顺其自然」产生对抗心,而是说,处在帕尔——这个孩子的邻家小姐姐——的立场上没有办法做这件事。「破坏他人家庭的和睦」已经是过度干涉,在这世道是远甚于将一两条小鱼弄死的践踏「理」的行为。

到最后,那些大人提出的「再去为孩子们捉一些鱼来」,居然已经是最优解,甚至还要夸奖他们体贴孩子的心情。

「那么,『聪明』的帕尔姐姐给自己的小妹妹『拿』了什么『好主意』呢?」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莉拉淡淡地笑着问。

「……别取笑我了,」帕尔再次嗫嚅。「我也只能……握握她的手,安慰安慰她,然后教她说,下一次要把鱼藏在爸爸妈妈看不到的地方……」

(……)

在帕尔看不到的角度,莉拉悄悄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

(…………。)

——是的,「唯一解」。身为孩子,就没有太多选择。

只能屈服于现实。屈服于大人的「理」。在旧世界粉碎之际,让认知到的新世界破壳而出。

将无法变更的秩序,当作无论如何想要飞行,也无法跃过的那个高度这样冷酷的「客观现实」去认知。直至认知与真正的世界彼此重合的那一日,孩子就长大了。

也许孩子可以选择成为更好的大人,但即便是那一天,也必须明白,总有必须为之屈服的东西。

——对于旁听这件事的这个总是过分善良的帕尔,也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与教训。

她总得开始理解,就算拥有无穷无尽的「善良」,任何人可给予的「善意」都是有限的,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实施,并且势要遵循一套复杂的规则,否则便「无能为力」。

就像水。若拥有多余的水,可以赠给干渴的旅人,在条件许可时甚至可以赠给路边的野猫,但绝不能赠给蚊虫孳生,那反而成了作恶。

结果因为这样的机理,在盛夏日,便不能出于同情将水赠给野猫,因为在那一刻,等同于将一碗死水赠给了蚊虫,亦或者说,「为了爱猫甚至不惜伤害到人」。此时行善者即便有多余的水,对于野猫也是「无能为力」的。

而更多时候,人们根本没有太多的水可以馈赠他者。行善者拥有的,往往是一口费尽辛苦开凿,并且汲取之后也只能够通过地下的渗水缓缓重新填充的私井。

无论是开凿时投入的「金钱」与「体力」,还是水位恢复的「时间」,都是行善的「成本」。纵使愿意让人将井中的水拿去灭火,往往也不得不向对方要求正当合理的代偿;即便真的宁可无私供给,水也绝不会遵从人的意志一下子涌上来。

正因为人无法凌越客观的限制。

现实不是,「童话故事」和「英雄传说」。

「——因为拿到了『圣礼』的津贴,我还答应她说,等下次回家的时候,我会送她一个好看一点的盒子……先前,她把鱼骨头都收起来了……」

停顿之后,帕尔的声音猛地将一时恢复了「年长者」思考模式的女仆长拉回了神,她不禁苦笑起来。

「……你这倒是和希娜『现学现卖』得很像一回事嘛,」一边笑着,莉拉一边说,随之开始在一本册子上勾勾画画。

「干脆再问希娜学几首圣歌怎么样?虽然词儿你可能不喜欢,但像是《冬之颂》的调子就连我也——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咿、咿咿咿!!?)

因为她身后的帕尔开始用双拳猛钻她脑袋的两侧,女仆长宛如相对的大小于号那般眯起眼睛,拼了命地上下扑打两臂,那支笔也应声落下。

「为什么『星期三』全都是我!!?」因为在中央中学的学习,所以如今已经能够出色地看懂这本「排班簿」上全部文字的金黄色头发的「会写字的姐姐」大叫起来,「莉拉姐姐,你是什么意思呀!?」

(——噗嗤!)

「那是、那是因为小辉夜回来了,所、所以必须重新调整的缘——」

「啊!!!不光是星期三,『理科实验室整备』的排班也全都是我!?莉、拉、姐、姐——!!!???」

「我、我真的不是故——呀呀呀呀呀呀!??住手!住手啊!!!」

最后一次「顺其自然」的孩子气举止终于受到了应有的制裁。

(又是这个,姐姐大人的「痴女小姐对策方案」!)

(所以说,呼呼呼,真的,小孩子吗!)

(喂,那边的笨蛋姐姐大人!我说呐!)

(您胸前的那颗纽扣,可又要绷——)


「那个,那个——」

(——咿!!!)

「——咿呀!!!」

「——咿!!!希娜!!!?」

突然出现的娇柔嗓音,让原本在休息室中的所有人的心脏几乎停上了半拍,随之开始猛跳,闹剧也因此一时停歇。

「你、你你、你几时进来的?」

女仆长好容易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舌头,维持着原本的坐姿——以及脑侧属于帕尔的两个小拳头——发问。

在命令辉夜「不准工作、也不准请求工作」以后,明明门似乎从来都没有打开过,被女仆长派去将支票与验收单据递给成衣「作坊」雇员的希娜却已经返回来了,此时从辉夜的身后探出一个可爱的小小脑袋。

「那个,那个,希娜是从辉夜小姐用手背掩着嘴巴的那个时候就进来了!」

绿发的幼女女仆一如既往地不知道要将自己的两只小手放在哪里才好,一面闪烁着米黄色的眸子,一面慌慌张张地回答。

(咕哇啊啊啊啊!)

(被她看到了!被她看到人家在偷偷地笑!那个时候!咕呜呜!)

「那个,那个,如果、如果有桑莫斯大人,桑莫斯大人和帕尔小姐都不想做的工作,请交待给希娜!请让希娜做,希娜做就好了!希娜会好好做的!」

在莉拉还来得及问辉夜何时摆出过那种奇怪的动作之前,维持着那慌慌张张的神情,希娜羞涩地笑着,努力地请求那一份责任。

「呜咿咿!……咦?咦?咦?」

她当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帕尔小姐放过了桑莫斯大人,却转过身,改成轻轻地钻自己的小脑袋了。

转圈圈。转圈圈。

「……更笨的笨蛋诞生了。」

无声长叹之后,莉拉对此评论道。

(咕呜呜呜!)


「关于怎么处理有关小孩子的事情,我有一条忠告给你。还是不能过分『顺其自然』。」

在把衣裙换回春秋季使用的短袖长裙制服时,女仆长低声对帕尔说。

(!?)

「那种事我当然懂啦。要是什么都让小孩子自己决定的话,她们就不会按时间吃饭睡觉了。她们甚至还会说,『想要嫁给——」

「我说的不是那种事情。」快速瞟了一眼不知为何似乎流露出了「这人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的诧异表情的辉夜以后,莉拉进一步压低声音回答说。「你还记得前几天挨饿的感觉吗?」

「……记得。」帕尔同样小小声回答。

「小时候也挨过饿的吧?」

「……………………经常的。」

「因为不可能让你去亲自经受小辉夜受过的伤,所以我用这个方式同你对话,」莉拉说。「既然你充分理解『挨饿』是什么程度的痛苦,所以你能够体会,站在旁边的这一位和蹲在门口叠纸箱的那一位,对『痛苦』的承受能力到了何种地步吧。」

(……)

「——!」

帕尔立刻明白了莉拉想要说什么。

过于「顺其自然」的话,不知不觉就会把这两个很会隐藏痛苦的家伙所受的痛苦给忽略过去了,在不知道的时候!

「我原本是不打算拜托你的,因为这一直是我的工作,」继续压着嗓子,莉拉认真地嘱托,「一天一次,检查希娜的手心、臂下、腿上、脚底,检查的时候要把『她是个能把刺进手指间的玻璃渣藏上整整三天的人』这一点记在心里,可以吗?」

(——!)

「莉拉姐姐!如果你早说的话,我早就开始——」

「说到这个程度就足够了。我当然也会一起检查。至于小辉夜……」

(……?)

两人的视线向着「旁边的这一位」移去。脸上仍旧贴着圆形的小贴纸,不知所措地回以温顺视线的这名少女奴隶。

「你要记得,她不会乐意看到你为了她把命搭上。」

「——!」

(——!)

帕尔没能料到莉拉的话头突然瞄向了自己,但莉拉终究说出了这句好多天来一直想同帕尔认真交待的话。

即便是最最懂得隐藏情绪,在刚才的片刻休憩中,甚至仿佛仅仅是一只旁观一切的猫儿一般沉默的辉夜,对于她的这一点,身为姐姐的莉拉仍旧能够确信。

但是,其实辉夜的情绪,有的时候,还挺明显的哎……

帕尔却不由得想。

她亲昵地伸手去揭辉夜脸上的小纸片。

就算只是在朝阳中染红了一点点,也是在突然之间染红了呢。

就像她的眼睛一样。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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