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奴隶姬,总让日蚀骑士疑惑


本次精校了【119】【120】。



「崩落」第三十七日,星期一。


(呼呼呼。失误了失误了失误了。)

(呼呼呼呼呼呼。因为我在看,我在看。)

话说回来。

辉夜究竟隐瞒着什么呢?


「学制战争」。

不知何时这个词语就诞生了,用于描述在先代王故去之后,王国基础教育学制混乱的现状。

大众所熟知的学制被称之为「六二四学制」,又称为「砝码学制」。它由六年小学教育、二年初等中学教育以及四年高等中学教育组成。

乍一看完全没有均衡性可言,事实上却是十分精妙的设计。既然公立小学的宗旨是提升公民总体的受教育程度,那么自然就应当将这一阶段尽可能延长。这不仅可以挽救「半日制」的先天不足,对平民学生缺课辍学所造成的学时损失也有所弥补。

一旦脱离了免费的「公育」,若家长有意愿,也只需支付相对低廉的两年学费就能让孩子所学习的知识更进一层,拿到更容易寻到好工的学历。而如果最终目标是「大学」,前述的速成教育就显得相当不足了,随后的四年时间正是为了做好准备。

一言以蔽之,就像糕点「作坊」会用到的「砝码」一样,在「砝码学制」之下,初中教育与高中教育被设计成了可以根据家庭的实际境况与需求自由选择、灵活添加的形式。拜此所赐,先王的恩泽荫及整整三个世代,知识之花在各大都市遍生。

然而除此以外,还有一套被先王——以及前代的大图书馆——所设计、并且并行使用的学制,那就是「五四三学制」,又称「尖峰学制」。五年小学或家庭教育、四年初等中学教育、三年高等中学教育的这一套制度,只适用于「尖峰的攀登者」。

实业家的孩子。矿主的孩子。富商的孩子。官僚的孩子。以及,贵族的孩子,准贵族们。

毫无疑问,对于权力者和富人,他们的孩子从最初就没有「中途退出、不进入大学学习」这个选项,所以相较于「砝码学制」的最末四年,整个「尖峰教育」都可以视作「大学教育」的准备活动,那么它的设计自然应当尽可能平衡,深入浅出。

——这只是表面原因。更重要的是「意识」。

精英与庸人,以及双方所属的阶层理应分开。这样的「意识」势必要植入心中——在「六二四」与「五四三」彼此犬牙交错、互不相容的孩提时代,就必须植入。

这是为了同时保护双方。

尊贵者的孩子自不必说,如果他们学不会与下等人彼此区分开,就免不了沾染恶癖,轻忽身份所示的责任,乃至为其所害。但反过来,对于「下等人」又如何呢?难道只是在一味地排挤他们吗?也并非如此。

让一无所有的普通平民的子女接触尊贵者的生活,宛若在他们面前打开地狱的大门。不仅仅是「得不到」所带来的痛苦与不甘,他们将很快发现,如果想取得对等——至少是类同的东西,自己仅有的能出卖置换的东西就是「尊严」。

并且那些孩子很快就会乐于这么做。为了换取一些不值钱的小物,就像奴隶那般对尊贵者的孩子们卑躬屈膝,乃至投怀送抱,像狗那样趴在地上讨好。如此一来便实现不了「教育」的目的,无法将双方变为对王国有用的人材。

所以必须将双方分开。王是那样决定的。

——但,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自从先王故去,负责「砝码学制」的贵族与官僚——尤其是官僚,便蠢蠢欲动。

因为为钱包瘪瘪的平民工作并不是什么有赚头的活计,哪怕每年都有迈森公爵的拨款也是如此。其中的「高中教育」更是显得尤其画蛇添足,许多地区即便只有一所四年制高中也会发生严重的赤字。

尽管总体利益微薄,为了「砝码学制」工作的官僚却更为众多,因此他们的声音也更为响亮。所以他们要大声呼吁,以「教育公平」与「方便升转」的名义,彻底裁撤「尖峰学制」,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砝码学制」,这便是他们的主张。

这些年,「尖峰学制」支持者逐渐显露出败色。然而就像双色棋的边角总有几颗无论局面如何变化也巍然不动的棋子,对于「砝码学制」的支持者来说,有几所敌对的教育机构甚是难啃,其中就包括西弗斯雪银城中央中学。

因为垄断一种学制,便意味着一种「独特性」——甚至可以直言是「身份的象征」,这是谁都不愿意轻易放弃的东西。对于贵族来说可能还不明显,但对于实业家的孩子、矿主的孩子、富商的孩子还有官僚的孩子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准贵族班级的选定校就更好,不止有强有力的「剑」保护,还有望在某一年接触大人物的稚子。得以青睐的话,自己的子女甚至有机会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这对于已经成年的实业家、矿主、富商和官僚而言都是千金难求的事情。

而……如果那所学校甚至是先代王其本人曾经就读过的名门校的话?攀登尖峰的纯金色阶梯呵。

于是,「砝码学制」的支持者终将气恼地发现,他们倾其所能的努力,甚至比不上区区一朵永日葵的拥有者。

还不止这个。中央中学甚至还要巩固与扩大其优势。

「一日见学」。

每年秋高气爽的日子,各领地递交意愿后被选中的有才能的孩子们——当然,父母的手腕也被当作孩子们的才能——就能进入中央中学参观,乃至上个几堂课。

这个戒严彻底解除的美好的星期一正是多年惯例其中的一日。

为了某种狡猾的目的,课程不知不觉地调整了。原本每个星期一,准贵族班级上午的第二课时是术式与符咒,第四课时是博物学,两者之间的第三课时是语言与文学,然而在今天,它莫名其妙地就和下午的体育课掉了一个位置。

这种调整时有发生,所以准贵族学生们很少去思考理由。而且对于他们——特别是其中的男生——来说,甚至是件让人心生愉快的事。

下午是琴-卢卡斯莱利的听证会。全员强制参加。并不是每个星期都有机会逃掉一节语言课的。

然而,对于被安置在图书馆朝着这个方向眺望的那些孩子们——那些实业家、矿主、富商和官僚的稚子而言,这就是一种有趣的景象了。

运动场的一侧,雄赳赳气昂昂的准贵族大人们在列队挥剑——甚至能看到传说中的佩塔尔大人和格里高利大人;另一侧,某个平民班级的男学生正在提前进行期中体育测试,对着沙坑轮番投掷标枪,双方的距离不远不近。

无论后者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其实会有多大的心理压力,在这一瞬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那些小孩子。只需要孩子们记得住就行了。只需要孩子们记得回家以后把见到的情景如实告诉父母就行了。做决定的是父母。

唯一的缺憾是没有办法让他们也见见那位来自流金之城的瓦伦大小姐。由于一些苦衷,今天她缺席上午的课程。果然即便是中央中学,也没有办法将好处全数占尽。

正是自主练习开始不久,在男爵之女艾琳娜-道格拉斯突然被一名侍奉教师的「庭中」女侍传唤离开的时候。与辉夜共同陪侍女性准贵族们的帕尔,在悄悄观察友人的同时,不自觉间,却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话说回来。

辉夜究竟隐瞒着什么呢?

毫无疑问,友人是个大骗子。虽然不算早,但也不算晚,这是已经确认过的事实。

觉得自己命该如此也好,怕引起不必要的担心也好,她总是充分利用「苏生」与「微笑」这两重假面,把自己所经受过的所有的辛劳与痛苦——物理上的和精神上的——全部隐藏起来,藏在帕尔必须认真搜寻才能发现的地方,这个坏蛋。

不过帕尔今天所想的并不是那方面的事情。偶尔,偶尔,偶尔的时候,帕尔会发现,辉夜还藏了「别的」。

比如说,比如说。比如说那一次,由于有人不慎打翻了混合之后会产生有毒气体的药液,辉夜被差遣去清理整个校医室的时候,返回之后的她显得精神又愉快,这超乎往常状况的愉快甚至持续了整整半个课时。

如果不是帕尔这样时常观察沉静的辉夜的人绝对发现不了其中的差异,因为区分不了少女奴隶的笑容是在「讨好」还是「欢喜」。然而当时辉夜的表情甚至可以解读成「轻轻松松~~」。甚至是,「哎呀~~连这种事情我都做得到,我可真厉害~~」

可她是辉夜呀!是绝对不可能产生如此轻浮的念头的最最认真的友人才对!怎么可能会这样得意忘形!这异样的变化简直要让帕尔震惊。

所幸之后两人的视线不经意地交错了一次,那种过分的表情就立刻消失了。至今帕尔还心有余悸,不明白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还有那一次,那一次那一次。递送完资料的辉夜在走道上被夏塔小姐逮住了。远远眺望到的帕尔刚想赶过去干涉,却又因为在夏塔小姐的臂弯背后摇晃长发与锁链的友人所流露的表情而一时驻足。

那副表情……无论怎么想,都是「放开我!我自己能走!啊——啊,这个痴女!咬你哦!」之类,对使役者毫无敬意的无声呐喊吧?

……哎?那是,自己的友人辉夜?因为这迟疑,结果帕尔就让查尔斯教导主任先赶过去了。

教导主任先生首先不由分说地把夏塔小姐训斥了一顿——好像,也不能说是「不由分说」吧……随后他又训斥辉夜不成体统,竟敢在公共场所暴露下着,让中央中学蒙羞——这就是真的不讲道理了。

末了,他还皱着鼻子来了一句,「再有下一次,你就倒大霉了。」友人只得可怜兮兮地仰着小脸屈膝,轻声谢罪。

教导主任先生完全不理她,「哼」了一声背着抓着梳子的双手,领着夏塔小姐离开。随后辉夜的表情帕尔至今都忘不了。

「糟糕了,我居然有点期待!」

那张脸是自己的友人辉夜!??

于是。到了现在。不得不认真怀疑了。

这家伙瞒着什么!瞒着自己什么!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绝对绝对瞒着自己什么!

此刻,开衩的裙褶轻拭白皙的绝对领域,温顺的少女奴隶正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地侍立在帕尔的一侧。随着额角略略倾斜,丝一般的黑发在猫瞳边滑脱,一直流淌到裸肩上。

而帕尔则是紧紧盯着友人胸前被镣铐所拘束的两只小手。

她很清楚,由于没法将手垂下,辉夜习惯将双手在胸襟前相合互握,亦或者扣住十指,表现出恭谦的模样。

那么现在……尽管是个极其微小的变化,既然辉夜像这样以右手手心攥着左手贴到锁骨之前,甚至还轻轻地歪着脑袋,摆出像是准贵族班级里的那些小姐们偶尔会摆出来的那种可爱姿势,显然已经走神了。

「……。」

不满地打量了友人两眼后,金发少女有些挑剔地别着蓝色眸子,追随辉夜的视线。

原来友人凝视的正是在沙坑那一侧投掷标枪的平民男生。

(呼呼呼。)

乍一看,这像是某种「正常反应」——即便是奴隶,辉夜也是一名少女,如果她像普通的怀春少女那样羞羞答答地为异性所吸引,好像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其问题在于,辉夜并没有「羞羞答答」。

没有脸红,更没有别过头。仿佛勉励,又仿佛憧憬,猫眼睛睁得圆圆的,其间的金色瞳线愉快又温暖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毫不介意地从一侧投向「基准线」以后刚刚提起标枪的男性学生。

(呀哈~~)

当对方开始预备动作的时候,免不了要旋身同辉夜四目相对。此时辉夜就可爱地微笑,男性学生则像触电般反射性地转头。随后对方的姿势倏地僵硬起来了,明明像是要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就是僵硬起来了。

接着第一投——失误。体育教师提醒动作要领,重来一次。第二投——失误。体育教师提醒动作要领,重来一次。第三投——最终成绩。体育教师摇头,就这样吧,只能如此。这名学生灰溜溜地离开,下一名学生站到「基准线」边,提起标枪。

(呼呼呼呼呼呼。)

「……」

帕尔眯起了眼睛。

「……辉夜,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良久,她才开口小声问。

(「辉夜在用目光为应考的各位大人应援~~」)

「辉夜在观察应考的各位大人是如何一个个地失——呜嘤嘤!」

尚在走神的辉夜才答了半句,就冷不丁地回过了神,悲鸣起来。

(把心里话和场面话弄反啦——!!!)

「你这家伙!!!」

若辉夜还继续隐瞒,帕尔想必会继续不安——至少也是继续五味杂陈下去。但没想到辉夜的回应竟是那么愚蠢又那么诚实,一时间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情,不就和小姑娘的恶作剧一样了嘛!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把本性暴露出来给帕尔看到了!)

(不对不对不对,我才没有那种本性!啊哈哈,我是完美的美少女奴隶!)

(不要紧的吧?因为帕尔是笨蛋,不要紧的吧???)

(帕尔,帕尔,帕尔???)

眼见辉夜慌慌张张地左右轻摇了半天脑袋,随后开始用讨饶的眼神央求自己,仿佛是在乞求自己绝对不要告密,原本帕尔心中逐渐浓郁的某种压力像是不翼而飞了一般,那种想要大笑,甚至是扯着辉夜的脸教训教训她的心情反而越来越强烈。

和泽伊尔-夏塔终究不同。不止是岁数的差异,即便还在帕尔的年龄,泽伊尔就已经是菁英。超越性的思考方式,认知与理解能力,这些都是泽伊尔的财富,却也因此令她缠上了名为「逻辑」与「定义」的桎梏。

若以泽伊尔的方法去思考,奴隶辉夜首先是市政厅的「最优秀者」,这是辉夜的基底,辉夜的签页,奴隶辉夜最最不应动摇的部分。与此相悖的部分都是异常与异样,无怪乎第一次见到辉夜「自我表现」的时候,泽伊尔所受的震撼那么大。

然而对于稚嫩的帕尔而言,世界并没有那么明确。一切暧昧而模糊,直至亲眼瞧见的新的一笔落下,万物才变得比原先稍许清晰。

莉拉姐姐是相当厉害的女仆长姐姐。但她精明的都是些小事情的计较,在更重要的大事上往往像个笨蛋。而且她还骑不上自行车,走路还看不到楼梯,还以为全世界都和她一样看不到楼梯。明明是这副样子还成天唠叨,真是个笨蛋。

希娜姐姐是个勤劳又正经、温柔又体贴的女仆前辈。但是希娜姐姐也会时不时地要和莉拉姐姐斗嘴,偶尔还会欺负欺负人。希娜姐姐也有自己的喜好,她喜欢可爱的东西,无非是过分节俭不肯去买罢了。在帕尔看来,希娜姐姐决不是没有个性。

至于辉夜。从见到辉夜的第一天,帕尔就知道这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是比自己更优秀的女仆。但就算帕尔也会被「辉夜做出不像辉夜会做的事情」稍稍吓到,帕尔也从来都不觉得辉夜必须得是完美的。

不如说这家伙从来也没有完美过。骗自己。瞒自己。不吃东西。偷偷地哼歌。现在还像小孩子那样寻开心。但她本来就还是小孩子嘛。

描绘友人边缘的新的一笔落下,帕尔无差别地接受下来,因为这也是辉夜的一部分,自己友人的一部分。共同度过的日子越来越多,帕尔对她的理解也就越来越深,帕尔因此感到满意。

即便如此,想捏捏她的脸的心情也是真的。不单是因为她还是奴隶,要是被使役者发现这轻率的举动绝对要挨罚——更是因为这家伙是笨蛋。

从来没见过的最笨的笨蛋,一直都是这样。

(帕尔……小姐……?呜……呜,为、为什么这样盯着我啊……)

一直都是这样!

(咿、咿咿!)

「——很抱歉,各位小小姐,这里不能再靠近了!」

不过现在不是教训辉夜的时候。

(!)

(………………呵。)

就像假装对路边的鱼头不屑一顾的野猫一样,有好几个戴着小呢帽,穿着精致的黑色小外套以及小连衣裙的小小的女孩子半是光明正大,半是鬼鬼祟祟地靠到了运动场的一边。倘若帕尔再不出声,她们就要踏上草坪,靠近贵族小姐们了。

正如她所用的措辞,金发双马尾的女仆知道这些是来见学的「小小姐」。她们是从图书馆溜出来的吗?一边注视着其中一个小女孩不知为何牵在手里的醒目红色气球,帕尔掂起裙角周正地行屈膝礼,行使她今天被事前教导的身为从人的职责。

岂料这些小家伙还不老实地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彼此嘀嘀咕咕个没完。

「(小声)那个姐姐不在。」

「(小声)嘘。说好要保密的。」

「(小声)保密,保密。」

「(小声)不能告诉坏女仆。」

(噗嗤!)

谁是坏女仆啊!?

……她们似乎是来找人,而且那人还不在。会是谁呢?缺课的瓦伦小姐或者卢卡斯莱利小姐?还是先前被传唤走的契本小姐或者道格拉斯小姐?

不过无论是谁,既然对方不在,为了避免生出奇怪的事端——当然也是为了洗脱「坏女仆」的污名——帕尔倾斜身子,像在课程中学过的那样朝图书馆正门的方向轻展扣着腕扣的手臂,再次柔声劝说,「小小姐们,请去那边等候,拜托你们了。」

「你能帮忙把这块软糖拿给一个好心的小姐姐吗?」那个一手牵着气球的白金波浪长发的小家伙——虽然把某位富商或者官僚家的宝贝千金称作「小家伙」有点不妥,不过小家伙毕竟就是小家伙——却以另一只手托着一小块甜品,奶声奶气地问。

「请问,您说的是哪一位大人呢?」帕尔不自觉地以双手扶着围裙下的两膝,微微躬身。

「我不能说的。」小家伙摇摇头。

「那我怎样才能知道要交给谁呢?」一时间帕尔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让我讲。她说告诉别人的话她会被骂的。」小家伙一脸无辜。

「但是她很好心。」「她帮詹妮把气球拿下来了。」「她穿紫色的,裙子~~」「她的发夹也是紫色的,一闪一闪的~~」

不过所幸还有别的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补充。

(啊,她呀。)

(呼呼呼,这不是完全没藏住嘛。)

好的,是契本小姐。回忆着那位侧马尾的大小姐今天所戴的葡萄串一般的发饰,帕尔眨眨眼睛,甜甜地笑了。

「我知道了,请交给——……」

「?」

所有这些幼女都不解地看向一时僵住的帕尔。

(呼呼呼。)

虽然总体来说有些缓慢,但金发少女可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她已经和这群大小姐共处了整整五十天,她和「庭中」组的其他成员一样清楚名为克拉丽丝-契本的那名侯爵千金的癖性。

「哈~~~~~~~~?我会帮平民、小孩、拿、气球~~~~~?喂,和中央中学的校长办公室联络,我已经忍了这个教室女仆好久了,今天绝对要把她辞退。」

咿、咿咿!不行!不能就这么交给她!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对了!因为是「不认识的平民」送的东西,可、可能是有毒的!所以本来就不应该直接交给那位大小姐!应该交给她的下人,让她的下人验了毒以后再转交!

「请、那个、请交给我!」回过神来,帕尔慌慌张张、甚至有些结巴地再次开口,「我会转交,不,我,我是说,我保证她会收到的!」

(呼呼呼,真不愧是笨蛋帕尔,这一下又原形毕露。)

「……真的哦?不会偷偷吃掉哦。」大概是因为帕尔实在犹豫得太久,小家伙一脸怀疑。

「不会吃掉的!」

「那就给你,嗯……绝对不准吃掉哦。」小家伙终于伸出了手,把东西递了过来。

「绝对不会吃掉的!」

啊……当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镇定的优秀女仆真的好难啊。接过软糖放进围裙口袋后,帕尔不由得又眯起眼睛,心虚地冒出冷汗。

(呼呼呼呼呼呼。)

「……请问,还、还有什么事吗?」

当她发现另一个栗色波浪发的小家伙沉默地盯了自己好久以后,再次紧张地发问。

「……」

那小家伙双臂平举,朝着侍立的两人的方向推来一个漂亮的布娃娃。用料精细,编织着真丝,像是很贵的东西。

「……也、也是要送给,契——那位好心的小姐吗?」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问。

摇头。「送给她。」

(呼呼——唔?)

叮铃叮铃,那个「她」略带惊讶地睁圆眼睛垂下长发微微屈膝,周身的锁链因此发出铃子一般的声音。

「她?」

帕尔代辉夜问,同时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那些小女孩纷纷露出某种无奈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又要开始了」。

栗发的小家伙则是以点头作答。

(……?)

「………………为什么?」

应着辉夜的不解,帕尔同样不解地问。

「因为……她没有娃娃吧。你……有娃娃吗?」

栗发的小家伙仰着脸问。

(!……)

「辉夜……并……」

仓皇作答的少女奴隶,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她是奴隶,」白金发色的小女孩轻轻地扯了扯栗发小女孩的袖子。

即便是那样的小家伙都懂的道理。奴隶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知道呀。」

然而栗发的小家伙自顾自地回答。

「那您……」

帕尔再度结结巴巴地开口。眼下是课时,也没有能够允许辉夜将这件小玩具收进项圈的人在场,她吃不准是不是应该直接替不知所措的友人拒绝这份不合时宜的礼物。

「可她……也是女孩子吧。她为什么……不能有娃娃?」

有些沙沙哑哑的嗓音这么问。

「她看起来……那么可怜。有个娃娃的话……她一定会开心的。」

(……)

乍一听下来像是完完全全的好意,却包裹着一种别扭感。猛地一激灵,金发双马尾的少女抬起湛蓝色的两眸,凝视这个比自己更为稚嫩,却属于自己理应仰视的阶层的这个孩子。

虽然知道身为下人的自己不能开口反驳,但心中油然而生的些许不快是真切的。严苛的命令,侮辱,无缘无故的惩罚虐待,或许世界上有一万个理由让身为奴隶的辉夜痛苦,但绝对不会是因为缺少一个无用的洋娃娃。

小小的帕尔已经见识过了,见识过好多次先生小姐们冠以「天真」之名的「想当然」和「自以为是」,这不过是又一次而已。

因为这个年长数岁的女性下人身上忽然流露出的若有若无的寒意,周围的小孩子都不自觉地惊吓到了。然而帕尔未曾料到的是,与她对视的小女孩并没有掉开视线。

「我妈妈死了。」

「——!」

宛若一桶对着火堆扑去的水,小女孩平静地说,这仓促引入的新话题让帕尔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刚刚死的时候,我好伤心好伤心,天天都在哭,家里的佣人……也都哭。就算不哭了,一想到妈妈不会回来了,不会……再抱我了,我就……又想哭了。」

稚嫩的语气所说的是完全与年龄不符,不应该去经历的一个故事,但说故事的人此时并不悲伤。

「但是过了好多好多天以后,我真的哭累了。一直伤心,会让胸口这里变得……好不舒服。我想休息一下,慢一些……再想妈妈,我想去闻闻花园里的花儿。于是……我先不哭了。」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可是姑姑真讨厌,姑姑来找爸爸的时候,每次每次都拿手帕擦眼睛,说『真可怜,诺拉,你应该多伤心啊。』虽然……我不说,但我不喜欢……她对我这么讲。我真的……伤心过,但我不觉得……我非要永远永远伤心不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小地,暂停。随后沙沙哑哑地重复。

「没有『应该』……『不应该』的道理。我讨厌……那种规定。所以我……送给你。就算……你是奴隶。也许……你还要别的。但我只有……这个。所以……我把它送给你。」

随后,小女孩再次坚持地朝着辉夜递出娃娃。

「你看起来……好伤心。就像……那个时候的我一样。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伤心。但我希望……你能开心起来。所以我……送给你。」

坚持地。

(………………)

帕尔感觉自己心中某种柔软的部分被刺痛了。那刺痛的理由无疑是自己的某种根本性的误解,因为自己刚才将偶然发生的纯真的「好意」冠以上流阶层的金粉,随随便便地指摘成「恶意」。

她默默地注视着友人,而友人同样默默地微笑着,微笑着接过那与她的身份完全不匹配的玩具,并且深深地,深深地屈膝致谢。

——所以说,辉夜……其实,原来,难道……在悲伤吗?

同时,金发少女注视着辉夜,对自己发问。

凭借直觉,帕尔觉得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所给予的全新提示应当是某种事实,于是突然惶恐起来了,不由得隔着围裙紧紧攥住刚才那块糖果。

她突然发觉,自己还是不能够理解辉夜。有什么东西,藏在很深很深,很深很深的深处,如同藏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乎乎的地洞里,以洞穴特有的暗色郑重警告着所有试图接近的人。

在这一重不理解之中,她呆呆地看着辉夜将那洋娃娃珍惜地搂抱住,将脸庞贴了上去。

(呼呼呼。)

(好漂亮的小裙子呀。)

(您让我想起一个人。)

仅仅像个和年龄相符的小孩子一样。

(她……现在还好吗?)


(不过,混在你们当中的,全身上下每颗纽扣都是防身用的魔法物品的这一位,又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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