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可抹滅的傷痕

「帕……帕特隆?」


「抱歉如此突然,但現在……是最好的時刻。莉薇婭,妳願意……嫁給我嗎?」


他單膝跪地,手中的藍寶石戒指與他的雙眼一樣,湛藍且閃耀。耗費長久時間親手打造的戒指,頃刻間連同整個夢境一同破碎。


「又是……這個夢……」


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抬頭望向桌子上摯愛的照片,對著她露出了笑容。隨後發現身上蓋著棉被,另一手還握著那顆還沒做好的紫色寶石。


我的小天使呢?應該是去客廳了吧……趕快做完送給小亞,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妳說對吧,莉薇婭?」


房間非常寂靜,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只剩下平靜的表情——虛空般的平靜。現在的帕特隆只有一個無法實現的小小願望,就是希望她能夠真正地回應自己。


我還是……不夠強大……


右手握拳敲打自己的額頭,強制讓自己的情緒恢復過來,隨後雙手釋放能量,繼續製作給寶貝女兒的小禮物。


「那個……要不要……叫爸爸……一起吃?」


「不,就讓他好好睡吧,他比妳想得還要累。」


「嗯。」


我還是別說為什麼好了,小亞會有很大的罪惡感……


「可是……如果……不吃東西……會沒力氣的……」


「不然小亞,跟大哥我一起去叫老爸起床看看,好不好?」


「嗯。」


當著所有人的面,普利希給小亞一個公主抱,她害羞地看著大哥,手腳開始無力地掙扎。


「不要……」


看著小亞那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普利希也只能不情願地將她放下。而後讓小亞抓著自己的手,一起去帕特隆的房間。門緩慢地打開,小亞探頭一看,父親正專注地製作那條項鍊,似乎已經接近尾聲。


「嗯?小亞?項鍊做好了,喜歡嗎?」


「……嗯。」


帕特隆提起那曠世鉅作的項鍊,樸素的細線與合金串接著水滴型的紫色寶石,晶瑩剔透且散發著微弱的螢光。


「這條項鍊名為『守護』,意思就是爸爸會一直保護小亞。」


她獨自走了進去,踏著不穩的腳步緩慢走向帕特隆。他也跟著走上前,蹲下身體為她戴上項鍊。小亞小心翼翼地捧著寶石,那道微光讓她看得入迷,隨後將其護在胸口。


「這個……漂亮……很喜歡。」


「妳喜歡就好了。」


帕特隆笑著撫摸小亞的頭,抱著她一起走到客廳,然而一直沒說話的普利希卻感到無言。


為什麼不給我抱……老爸就可以……好難過……


「嗯?蕾妮也來了?」


「總……總教官,突然來訪十分抱歉……」


「沒事,反正是普利希帶回來的媳婦,戰後修繕辛苦了。」


「不會的!」欸?總教官剛才是不是說……


「爸爸……媳婦是……什麼意思?」


「就是……該怎麼講,會變成重要的家人。」


「那……蕾妮姊姊……會變成家人?」


「對,就是這個意思。」


蕾妮原本想說些什麼,但看到小亞快樂的表情,又把話吞了回去。眾人用完午餐,所有人都坐在客廳裏,史特拉環顧眾人,輕咳兩聲,氣氛開始變得嚴肅起來。察覺到這些都小亞也開始緊張起來,略感不安地抱著帕特隆的手臂。


「首先,我想大家都看得出來,小亞出現非常巨大的變化,她變成了貓種亞人,原因或許不只是小亞和小莉靈魂融合……老爸,這個秘密可以說嗎?」


「蕾妮以後也是我的女兒,但說無妨。」


「嗯,好……」


「等等等……等一下!」


在蕾妮打算說什麼都時候,帕特隆抬起手阻止了她。


「我大概知道妳想說什麼,妳和普利希決定結婚的時候,我會親自幫你們做婚戒的。」


面對平常威嚴冷漠的總教官,現在卻能他臉上的笑容感到一絲溫柔,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捂住自己的臉,倒在普利希懷裡。


「那……我繼續說了。現在世界上大致分為人類、亞人,還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魔族。我們兄妹三人並不是純人類,我們有一半的亞人血統,因為母親是貓種亞人。現在小亞的情況可以說是變成了亞人,卻又不能說是亞人……總之,小亞模糊了這三個種族的界線,變成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會對小亞有什麼影響嗎?」


帕特隆提出這個問題,略帶恐懼地等待答案。


「說實話……目前這些都是未知數,我還需要再監控小亞的情況,然後這段時間禁止使用能量。」


「喵?」


好,影響真的很大,現在連說話都要害我心臟頓一下。


「小亞,答應我,在我完全搞清楚妳的情況前,都不要使用能量,可以嗎?」


說話的同時,他拿出一組全新的黑色繃帶。不同於以往的限制能量輸出,而是變成完全無法使用能量。


「二哥?」


「只是覺得妳應該很想要,所以就重新做了一副送給我們可愛的小亞。」


面對史特拉這樣理所當然誇自己的模樣,她害羞地收下來自二哥的禮物。


「謝謝……二哥。」


「嗯,晚點再換吧,一個人沒辦法的話還有蕾妮姐可以幫忙。」


「嗯……那……靈魂武器……可以用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


得到史特拉的答覆,她伸出左手,幻化出那把屬於小莉的野太刀。與之前不同,刀鍔上的白薔薇煥發生機,周圍有幾片雪花點綴。刀柄尾部不再是束縛的鎖鏈,由一條白色的絲綢取而代之。


「這就是小莉的……」


他帶著一股複雜的情緒盯著那把刀,但靈魂武器百百種,同為野太刀或許只是巧合而已。


「爸爸……我想學……媽媽的技術。」


目光從刀刃移到女兒身上,那天真純潔的表情讓他笑了出來。


「可以,等妳康復了,我會將劍神莉薇婭曾經的技術通通教給妳。」莉薇婭,我們的女兒要繼承妳的技術了!


「我有個問題,現在的小亞是小亞還是小莉?」


「我是小亞……也是小莉……我們……一心同體。」


「對,就像小亞說的,這也是靈魂融合該有的結果,唯一超乎我預期的只有身體的變化。」雖然有變化的不只是那個毛絨絨的耳朵和尾巴就是了……


「嗯……這麼說來,好像真的長大了。」


普利希摸著下巴微瞇著眼,仔細地看著小亞,目光從臉龐慢慢往下移動,直到盯著那不該看的地方。察覺到普利希視線不對勁的蕾妮趕忙遮住他的眼睛,並用力戳了他幾下。


「痛痛痛……別這樣啊……」


「誰叫你要亂看!小亞可是我們的妹妹!」


聽到關鍵字的他笑了起來。


「對啊,『我們』的。」


意識到自己又說了什麼的蕾妮,嘟著嘴別過頭去。看到兩人親密的帕特隆會心一笑,但氣氛很快又變得嚴肅起來。


「好了,以上這些就是小亞的情形。現在……我想各位應該都知道我要說什麼。」


「關於這點,由我親自說明吧。眾所周知,世界上只有東帝國才能真正地與亞人共存。當然薩殷並不是沒有亞人居住,但是都把自己偽裝成人類。」


「為什麼要……偽裝?」


他擔心地看著小亞,隨後伸出手摟住她。


「這背後的一切,我希望妳永遠都不要知道,但現在不知道也不行。很久以前,在薩殷的亞人大多都是從黑市流通來的,那時候亞人的價值……」


帕特隆下意識握緊了拳頭,眼神開始變得憤怒。感受到這些都小亞開啟了飛機耳,小力地蹭著帕特隆的手臂,他的情緒也因此得以平復。


「嗯……那時候,亞人在薩殷的待遇,是比牲畜還不如的奴隸。男性亞人被逼著做苦力,直到過勞死。女性亞人也是,但是……下場卻是更慘的,某些骯髒的貴族甚至會拿她們作為洩慾的工具。而當她們被利用完後,就會被殺死,耳朵、尾巴,這些女性的亞人特徵會被切下來,只因為質地柔順可以做成某些飾品。」


帕特隆一番話下來,所有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而小亞,害怕地看著父親,身體止不住顫抖,尾巴蜷縮成一團,忍不住開始哭泣。見狀的帕特隆十分心疼,趕忙將小亞抱進懷裡,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小亞把臉埋進父親的胸膛裡,也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足夠的安全感。


「好……恐怖……」


我的小天使……原諒爸爸說了這麼多殘忍的事情,但是……這時候講是最好的時機了。


「這一切都是過去式了。大概二十年前,我請求歐文訂立法律,禁止一切傷害亞人的行為,所以現在不用太擔心。但儘管如此,過去的行為不會消失,雖然傷好了,但傷疤依舊存在。」


「……有件事我必須要說一下,法律是管不到黑市的。」


普利希展現出難有的嚴肅,十分正經地說下去。


「在我還是殺手的時候,也有收到不少捕捉或狩獵亞人的委託,而且賞金還特別高。要不是因為有老爸的存在,現在大街上可能還會出現亞人被迫害的情形。」


「我已經脫離那種鬼地方很久了……結果還是一樣嗎……」


「嗯,不過同行也有人收到這個委託,但都不敢真的接下來。薩殷所有人都知道,光天化日之下迫害亞人,這種行為無疑是對守護神的正面宣戰。」我想應該沒人會那麼蠢啦,畢竟他可是……有能力毀滅魔界的男人……


「或許該找機會把這些人滅掉了。」


喔對,這個說一下可能也比較好。


「人類對亞人造成的傷害,遠不止如此。從古至今,西方各國的大宗教——雷涅狄教,認為亞人是魔族的後裔,曾經對亞人進行大屠殺,所以現在……」


「西方國家沒有任何一個亞人存在,全都被抹殺了。」


「為什麼要做那麼殘忍的事……」


蕾妮已經聽不下去了,雙手抱頭臉色非常難看。她同情這些無故遭遇災難的亞人,無法接受因為這種原因而強奪其他人生存的權利。


「雷涅狄教至今仍然存在,被老爸滅掉的卡瑟達也將其當作國教。說來也挺諷刺,將亞人視為魔族後裔,卻又被魔族控制。」


「哼,那種東西遲早會被世界淘汰掉,時間的問題罷了。」


「那我猜猜看,再過不久就會被老爸你終結掉。」


「或許吧,如果他們膽敢傷到小亞一根寒毛……」


帕特隆的眼神訴說著這些並非虛張聲勢,但看著自己懷裡的寶貝女兒,眼神又立馬變得無比溫柔。史特拉搔著頭,對這種一瞬間的巨大轉變感到無言。


或許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守護神,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兒奴。


討論告一段落,各自散會去做要緊的事,史特拉去製作給小亞的代步工具、普利希繼續忙王國的修繕工程、帕特隆走到後院,去照顧那顆從東帝國送來的謝禮——櫻花樹。而小亞與蕾妮,一起到浴室裡,為了幫行動不便的小亞清洗身體,畢竟已經躺在床上兩個禮拜了。


「對不起……要麻煩……蕾妮姊姊……」


「怎麼會麻煩?以後我會成為小亞的姊姊,照顧妹妹不是當然的嗎?」


說完便脫下自己的衣服,手伸到背後解開內衣,巨大的雙峰在小亞面前晃了兩下。第一次看到這種龐然大物,小亞環抱住自己,一股莫名的自卑感湧了上來。


「有辦法自己脫嗎?」


小亞脫下外套,害羞到不敢直視蕾妮。


「有點……困難……」


「沒關係,交給我就好。」


她解開小亞胸與雙腳的繃帶,並脫下那條潔白的內褲。現在兩人都是一絲不掛的狀態,小亞抱著自己的尾巴,剛好遮住上半身的重要部位。


「我們都是女生,不用害羞啦。」


「可是……第一次……和別人……一起洗澡……」


看著那羞澀的模樣,不知不覺間,不聽話的手又放在小亞的頭上。她壓下耳朵,任由蕾妮的手在頭頂遊走。


「喵~」


「啊!抱歉抱歉,又不小心……」


「沒關係……我不……討厭。」


在蕾妮的攙扶下,小亞坐進浴缸裡,溫熱的水包裹著身體,潔白的肌膚在飄動的水氣下顯得紅潤。蕾妮沾著洗髮精,在小亞米金色的秀髮上搓出滿滿的泡泡。


「我很羨慕小亞的頭髮,這麼滑順、這麼耀眼。」


「喵?」


「妳看,這麼漂亮的顏色,要是呈現在其他人眼前,一定會喜歡上妳的!」


「可是……我不想……」


「我知道,普利希都和我說過了,隱藏身份和實力的理由……所以今後我會一直陪在小亞身邊,這樣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小亞沒有回應,一樣背對著蕾妮讓她為自己清洗。溫熱的水從頭上澆灌而下,水滴從眼眶周圍流下,在那微微睜開的眼中似乎能夠看見一絲清澈的淚光。


「接下來要洗身體了,把頭髮撥到前面吧。」


「嗯。」


蕾妮跨進浴缸裡,坐在小亞的身後。小亞雙手伸到脖頸的地方,將頭髮分成兩邊拉到身前。潔白如玉的後頸,與下面傷痕累累的背部,是之前被炸傷的痕跡,看得蕾妮心情複雜。


「小亞,這個都……不會痛的嗎?」要是我受了這種傷……可能早就痛到昏過去了……


「還好……我其實……不怕痛。」


她用非常小的力氣刷洗著小亞的背,但反而讓小亞覺得很癢,身體忍不住扭動了幾下。


「蕾妮姊姊……這樣好癢。」


她停止了動作,語重心長地向小亞提出問題。


「小亞,對妳來說,什麼是最難受的?」


「怎麼突然……問這個?」


「先回答我,好不好?」


小亞低下頭開始回想,從有記憶以來讓她感到最痛的事。有小時候不小心摔到左手脫臼,痛到哭出來的時候、與父親訓練時的全身痠痛、與小莉戰鬥時的傷、被能量與毒素侵蝕的痛苦,又或是小莉在魔界那痛苦的過去。然而這些她都不在意,對小亞而言,當時看見伊莫遍體鱗傷、看見父親變得憤怒,這些種種才是最讓她心痛的。她抬起頭,嘴唇微微的細語。


「我珍惜的……一切……受到傷害……的時候。」


蕾妮將手放在她纖細的肩膀上。


「我是一個獨生女,但我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父親也不像總教官那樣溫柔,所以我……過上了獨自一人的生活。」


說著說著,便環抱住了小亞,巨大的雙峰貼在她的後背上。


「小亞,我真的很高興當初能夠遇見普利希,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心跳加速。現在,我又遇見了小亞,而且找到一種我喜歡的感覺,一種家的歸屬感。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總感覺……我們就是親姐妹。所以,就算不怕痛也要保護自己不受傷,不然不只是我,總教官他們也會心疼的。」


小亞抓著蕾妮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嗯……我答應……還有……蕾妮姊姊……的感覺……我很了解。」


小亞浸泡在水中的尾巴展開來,緩慢地纏繞在蕾妮的身上。


「小亞,這是?」


「在魔界……爸爸媽媽……被魔獸吃掉……我只能……獨自生存……直到……遇見小亞。」


魔界?對了……小莉是魔族,雖然強得離譜,可是一個人在那種環境下生存……我好像沒資格說自己生活過得辛苦了……


蕾妮的手環抱的更緊,直到兩人幾乎完全貼在一起。


「小亞,以後我和普利希結婚的時候,妳願意來當我的小伴娘嗎?」


「喵?」


「就是陪在我的身邊,穿的漂漂亮亮,祝福我和普利希的愛情。」


「當然……好。」愛情……


「我們約定好了。」


「嗯……那個……蕾妮姊姊。」


「怎麼了嗎?」


「如果伊莫……看到我……變成這樣子……會不會……討厭我?」


「小亞,妳有讓他知道小莉是魔族的事嗎?」


「嗯。」


「那就不用擔心了!就算是魔族都能接受了,不必煩惱伊莫對妳的看法。」


聽到這裡,小亞轉過頭看著蕾妮的臉,露出那真心的笑容。


伊莫不會……討厭我。


午後的斜陽照耀於大地,他流著汗、大口喘著粗氣,眼裡滿是不甘與悔恨,手持銃刃面對身前這個矮自己一截的男性。


「還沒結束……」


「夠了,休息。」


他看著貝里爾轉身離去,無力地癱坐在地面上。心儀的人重傷流著血倒在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兩週前的畫面仍在腦海裏揮之不去。軍營裡只剩下這兩人的存在,除了幻影以外,其他都在忙戰後的修繕工程。


我必須變得更強……我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看著自己長繭的手,他用力地往地板捶,把一切的憤怒全都發洩出來。此時貝里爾拿了水過來,遞給伊莫後坐在他的旁邊。


「……我很不想這樣說,但是,現在的你,比之前訓練的時候還要弱。」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默默聽著貝里爾的說教。


「還有,多少給我好好休息一下啊!你都連續一週瘋狂訓練了!」


「可是如果不這麼做……就不能變強……」


「那如果,你這樣把自己身體操壞,這又有什麼意義?你覺得小亞教官會希望你變成那樣嗎?」


「小亞……」


他抿緊嘴唇,握緊自己的拳頭,一直以來都是小亞從垂死邊緣救了自己,然而在她生命受到威脅時,自己卻無能為力。他悔恨、他憤怒,怨恨如此弱小的自己。


「貝里爾,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比之前還要弱。」


呃……好吧,或許你還沒注意到。


「你在害怕。」


「害怕?」


「對,這是來自本能的恐懼,兩週前的魔族差點一刀送你上天堂,你已經產生陰影了,只是你的潛意識不承認而已。」


「為什麼你會知道?」


「從你不停訓練得知的,這是你掩蓋不安的行為。」


原來我在……恐懼……可是為了小亞,我一定要克服!


「貝里爾,不管怎樣都好,幫我消除這份恐懼吧!」


這什麼鬼難題……


「我不確定能不能根除,但我會盡全力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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