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竜志

身著藍紋羽織袴的男子立在房間內,手撫著一旁几案上堆滿的紙捲,似是在感受紙張的觸感。然而實際上男子的內心完全不在這上面。


(卯時已過。)


他們遲到了。他微微的蹙著眉,表現出不滿的神色。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雖然男子認為浪費時間是該殺頭的大罪,但當從紙窗映入的晨光緩緩退去時,他仍只表現出了適當的不滿,彷彿他沒有在內心把那人的祖上一一編排過似的……他演著一場無人觀賞的能劇。


日頭漸高,當光線終於被外邊的門廊徹底遮住後,觀眾終於到了。


男子輕輕轉身,看向拉門。那裡有一道剪影。


「進來吧。」他平靜的說。


拉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率先跨入的是暗色的袴,隨後是藏青底的紋付和同色的羽織。最後,套著這層層衣物的人才露出了面孔。那是張年輕的過分的臉。


「湯山良信。」那人張口就來。


然而,被直呼其名的湯山屋主卻絲毫沒在意對方語氣中的瞧不起。


「鄙人正是。驅魔一族的西見氏,如何稱呼——」


「長門。讓他們離開。」


明白了。


良信擺手示意,拉門無聲的關上,而幾道人影也隨著腳步聲逐漸遠去。與此同時,西見長門逕自繞過良信坐在了上首。


良信微微挑著眉,似乎對這樣的舉動有點意見,但最後還是坐在了原先為西見準備的蒲團之上。


屋內的光線在拉門拉起後有些昏暗,二人皆不在意。西見擺了個手勢後道。


「你可以說了。」


(結界嗎?真是方便的東西。)


良信仔細觀察著,卻沒發現有什麼不同。於是他轉而望向過分年輕的驅魔師,暗暗想著。這一次來的居然是這種大人物可真讓人頭疼。


(西見長門……聽說過,可這人至少有七十了。瞧著卻不過二十出頭?退魔士都是如此嗎。)


西見一族,早在淺野城築成之前就在這一帶赫赫有名的退魔士家族,是原頭能追溯至人妖大亂之前年帶的,古老的正牌退魔士家族。比起名不符實的一國守護和沒有名頭的古屋家,某種意義上,西見家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


儘管不清楚特意找上門的緣由,但不過被評為賤業的商人不可能無視對方的話語。但這種不明不白的提問果然還是很困難啊。


「大人是指近日來的事?雖然有特意留意,但消息的真偽仍然無法確定。不如說其中多數都是被蓄意放出的假消息……」總之先說點東西吧。


良信不動聲色,說著各種消息的同時觀察對方,試圖找出對這名退魔士感興趣的話題。著名的退魔士特意來此,究竟是想知道什麼呢,就讓我看看吧!


湯山良信自信的想。






……西見長門,這名退魔士似乎對所有話題都毫無興趣。


可說是沒有興趣?對方卻從頭聽到了最後。良信把所有從正常渠道能夠獲知的消息說盡後,又透漏了一些其餘管道得來的訊息,這名代表西見家的來使才主動開口,並在告知良信一句話後逕自離開——


「近日近畿一帶的退魔一族都會有人過來。」


(近畿的退魔士……?難不成有妖物作亂!)


這麼一來就合理了!


古屋一族大肆徵招國人眾,這麼看來,完全是為了隱藏退魔士的動向,並隱瞞妖物出沒的消息吧……良信目送著西見長門的身影消失在曲折長廊的末端,心中一道道巨浪翻湧。


妖物討伐!近江國早已多年沒碰過這種事了!


而且聚集這麼多的退魔士,究竟是多恐怖的妖物出現了?!但西見長門卻只說告訴了良信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語,顯然也不會有詳細說明的打算。


良信想追上去,最後卻還是打消了念頭。


罷了。


活了四十來年,他早就看明白了,商人終究是賤業,隨時都可以被抄家滅族。這種麻之事只要躲得遠遠的就夠了。



不過啊,說到麻煩……突然,良信想起前幾日路上撿來的人。


所以那小子——


究竟該怎麼處理呢。他無聲的思考著。




翌日,在酒井屋用過飯後,按照約定在巳時拜訪了湯山屋。


昨夜的下三町十分熱鬧,不過早上就清淨多了啊。我無謂的感嘆著,並試圖把衣角內側的褐色污漬擦掉,卻毫無用處。只能拘謹的等在門前。


總算前去替我詢問的僕役回來了。


「跟我來。」他說。


我被帶到了一間拉門敞開的和室。室內沒有多於的雜物,只有兩張几案。一張空空如也,一張則疊滿了卷軸。我彷彿幻視到滿滿一桌的參考書。


「這可真是……」


意外的挺簡單的。


只要判斷一下這些人是不是那晚碰上的野盜,不論死活,認識的就做著標記。不認識就放一邊。超簡單的啊?!


我面無表情,化身機械的執著硃砂筆。我將視線飛快掃過卷軸上的人臉。做個記號。很好,下一張。很好,下一張!當我把一整桌人物繪像的卷軸搬到另一張几案時,日頭不過剛好當中!


這就是考生的,不,是鬼的實力啊!


過目不忘。


……要是當年能有這種能力該多好呢。


大約鬼還是能做白日夢的吧,我不經這麼想。但現實就是那麼的可恨。從前是,現在也是,不過這就是廢話了。


伸了個懶腰,將卷軸交出後,無所事事的走出室內來到外頭的長廊。


無聊的將視線投往中庭時,意外的發現有人在那活動。我瞳孔收縮對焦,清楚的捕捉到對方的臉。


是刀子眼?那天帶我去浴室的那個?左看右看,帶我來的僕役已去交差。於是我悄悄接近,打算觀察他的舉動消遣時間。


他似乎拿著一根長棍。掃帚?


不。是木劍。


當他擺出姿勢後我才驚覺,他在練劍。


我驚異的看到刀子眼以一種流暢的動作抽刀、袈裟斬,然後擺正。


一手持柄,一手前扶,虎口相對,擺劍於中段。隨後刀子眼將劍從肚臍起,沿著體心徐徐向上舉起直至額頭上方——


在重心改變的那瞬間,揮了下來。


「喝——啊啊啊—啊!」


一陣風聲,刀刃畫了個弧斬過虛空。


又回到了中段。他推劍上舉。


——喝!


這次動作快了些,切下的刀卻從右上段揮下,對著直角的中心線斬向前方約莫頭頂高度,接著迅速收刀回上段,又從左側斬下,再次收回。同時,他的腳更隨著刀的揮擺前後滑動,在沙地上畫出一道道痕跡。如此重複來回,呼喝聲不斷。


「……!」


我瞪大了眼,莫名被眼前的一幕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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