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回憶

時間回到五年前,魔王被軟禁前的一天。當時魔王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裡,一邊用茶匙攪拌桌上那杯剛加進砂糖的紅茶,一邊對著桌上的文件沉思著,似乎是在考慮一些重大事務。這時,絲亞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父親大人,您在做甚麼?這些文件是……」


「邊境領地兵力的報告。過去這五年,明明已經訂立了與共和國的停戰協議,卻有不少邊境領地增強了兵力,從共和國那裡收到的,有關領土被侵犯的投訴函更是有增無減。我已經被強烈譴責夠了……」


魔王扶著自己開始浮現皺紋的額頭,眼神空洞的說。絲亞馬上就明白事件的主因了。


「您這樣說,代表您認為侵犯共和國是邊境領主們搞的鬼啊。那麼,為甚麼不稍微懲罰一下他們,或者是下旨直接減少他們的兵力呢?」


「女兒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說做就做的。就拿邊境領主來做例子,如果我二話不說便下旨削減他們的兵力的話,不僅邊境的防禦會減弱,領主們更可能因此反抗我,很容易會導致內憂外患。」


「啊,您說的對!我一聽到領主搞鬼,馬上就想著要削弱他們的力量,卻一時忘記了考慮後果。看來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成為領導者呢。」


魔王用溫暖的眼神看著恍然大悟的絲亞,微笑著撫摸了她的頭數下。


「這種想到甚麼就做甚麼,富有行動力的個性也可以是一個優點。況且,你又不是一定要成為下一任魔王。」


「可是,我想幫助父親大人。父親大人平常那麼辛苦,我想為您分擔一下工作。」


絲亞用天真無邪的眼神看著魔王如鷹一般威嚴的雙眼。只見魔王與對著下屬時嚴肅的態度相反,忍不住喜悅地笑得瞇起了雙眼,一面喃喃說著「乖女兒」,一面把絲亞擁抱在懷裡。


本以為溫暖的父女獨處時光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好景不常。一名侍從敲了幾下辦公室的門,在門外匯報了「宰相求見」的消息。


「是福斯那傢伙嗎……絲亞,我先出去一下,你就回房間玩,好嗎?」


「可是父親大人,我不能一起去嗎?」


聽到這句話後,魔王皺了一下眉頭,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老實說,我不太相信福斯這個人。雖然這次很大機會也只是轉交投訴函,可是意外總有可能發生,我怕你會遇到不必要的危險。尤其是現在,削兵一事進行得如火如荼,我擔心『他們』近期內可能會對我們父女下手……總之絲亞,如果我在三十分鐘內沒有回來找你,就代表我出事了。記得不要到處亂跑啊!」


絲亞有一瞬間像河豚一樣鼓起了臉蛋,「唔!」了一聲,卻突然像是想到了一些東西一樣,馬上展露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恢復了元氣滿滿的樣子。


「明白了,父親大人!那麼,我就先回房間了。」


於是,兩父女踏出了辦公室的門,各自往不同的目的地走去。這時的兩人並不知道,他們將被捲入一場深不見底的陰謀,和樂融融的時光不再……



在魔王到達謁見大殿時,宰相——福斯已經先到了。他一看見魔王,便馬上單膝跪在地上,雙手呈上一封白色的信。他連一句請安都沒有,就馬上切入主題。


「陛下,這是共和國使者送來的投訴函。」

魔王並沒有對他無禮的態度加以理會,僅僅是面無表情地用平穩——或者可以說是毫無感情——的語氣說:


「預料之中呢。如果沒有甚麼事的話,你可以退——」


「臣還有一事要報告。」


魔王微微揚起了單邊眼眉。


「喔?是甚麼重要的事呢?福斯。」


只見福斯舉起了右手,打了一下響指。大約五十個身穿銀色盔甲,手持長槍的健壯士兵跑了進來。


「陛下,共和國的士兵正在往王城前進。為了保障您的安全,『我們』決定要全天候三百六十度保護您。」


福斯並沒有說明所謂的『我們』是指誰,但魔王也立即猜到了。


「……嘛,我的實力可不算弱呢。大概一發火魔法就能把五十個士兵燒成灰燼吧。」


「可是,有『大概五、六千個』士兵呢。」

聽到福斯刻意省略了主語,魔王眉頭一皺,咂了一下舌,首次現出了稍微動搖的表情。


福斯泰然自若地繼續說:


「我認為『我們』將會展開的保護行動,能最大程度地保護陛下您的安全。如果沒有了這個行動,陛下和公主的安全,『我們』可『不能保證』啊。」


福斯的臉上掛著一個得意的笑容,就像是他剛剛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一樣。魔王罕有地怒目圓瞪福斯,充滿殺氣地向他破口大罵。


「你居然敢用我女兒來威脅我——!」


福斯被震懾了一下,但是一瞬間就從呆滯中恢復了。他故意擺出了一個完美的、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這一個挑釁的笑,卻是讓魔王徹底冷靜下來了。


「怎麼樣,陛下?要接受『我們』的保護嗎?」


「……那麼,就拜託你們了。」


魔王用稍微帶刺的語氣說道。數名士兵迅即急步走過來,包圍著魔王,像是趕羊般「護送」魔王回王城內側,魔王父女的居住區域了。



魔王被帶走後,福斯所帶來的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佔領了魔王城。每間房間的門外,都有士兵在外站崗;每條城中的走廊,都有士兵定時巡邏。除此之外,王城外和首都內也都突然多了不少士兵在巡邏。在任何一個街角往左右看,都總能看見數個士兵。


雖然魔王可以以一敵百,但再強的人也沒有辦法敵過人海戰術。他自己也知道,這次恐怕是插翼難飛了。因此他想,用硬的方法出不去,就只能用軟的方法求助了——


過了幾天,月相變成了新月,月光也變得更暗了。魔王在深夜時分身披黑色斗篷,從自己房間的窗出了房間。他利用魔法在城堡外牆上製作落腳點,逃過了在腳底百米以下,福斯士兵的監視,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往女兒的房間走去。


他站在絲亞房間的窗外,敲了兩下窗。絲亞一見是魔王,馬上就打開了窗,讓自己的父親進來。


魔王一進來,就馬上小聲切入了正題。


「大事不妙了。我們被『他們』軟禁了。我猜不到他們這麼快就行動了……」


絲亞一聽見對話的主題,馬上就隔著牆,對著門外唯一一個士兵施展了幻聽魔法。


「幸好深夜的時侯只有一個守衛……您指的『他們』,是指激進派的人嗎?」


「對的。如果他們,特別是福斯掌了權,兩個國家之間的和平遲早會被破壞殆盡的。絕對不能讓他們掌權,然而能阻止他們的只有你了。所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看著跪坐在地上的絲亞神色凝重地聽著,魔王稍停了一下,繼續說出了他的請求。


「——我會為你製造一個正當的理由,讓你能夠離開王城,到達邊境。到了以後,能拜託你逃進共和國境內,尋求援助嗎?」


絲亞低下頭沉默了一陣子,吸了一口氣,吐出了這條問題唯一可以選擇的答案。


魔王緊緊擁抱著絲亞,臉上流著一滴與他充滿威嚴的形象不符,悲傷與不捨的淚水。


第二天,魔王就召來了只有表面上尊重他的福斯,讓他派絲亞去邊境的戰場「平息兩國的紛爭」。


福斯不知打著甚麼算盤,居然爽快地答應了。他將目的改成了「公主御駕親征,鼓舞士氣」,像是趕時間地迅速準備好馬車,讓絲亞乘著出發了——



「——就這樣,我的馬車在途中被一群士兵突襲了,恐怕是要殺掉我的吧。幸運的是,我在樹林中用了幻覺魔法,讓他們以為我已經被他們殺掉了。我就這樣擺脫了他們,成功逃掉了,一路逃進了共和國。」


「……慢著慢著慢著。福斯?這個名字,不是跟總統同名嗎?難道——」


絲亞打斷了尤莉的猜測,不過她也大概知道尤莉想說甚麼了。


「你猜對了,重點就在這裡。我當時到了科露斯嘉這裡,本來是想展現出自己的身份,向總統求援的。結果,我卻發現這邊的總統竟然是福斯。」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道出了她在學院扮成人類,潛伏足足五年的原因。


「就這樣,我決定另外找我能夠信任的,真心希望兩族紛爭停止,渴望真正和平降臨,又有高強實力的人,向他求援。為此,當初我才決定潛伏於這裡,到了入學年齡就進入強者雲集的學院。從我出發到現在過了五年,本來我已經不抱希望了。但是來到今天,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聽完絲亞述說經歷的尤莉,像是要沉思一般,沉默了好一陣子。絲亞似乎是說話說累了,也決定閉上嘴巴。兩人之間的靜默就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


過了不知多久,尤莉那稍顯嘶啞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寧靜。


「……老實說,如果你沒有露出那條尾巴,我真的不可能相信你說的話。你的經歷太不真實了,普通人聽了可能會以為是謊話吧。可是,我不得不相信那是真的。」


她吞了一口口水,濕潤了自己的喉嚨,清了清自己的聲音。然而,出來的聲音反而更沙啞了,鼻音也更重了。


「金色的檢驗劑、會動的尾巴、強大的魔法實力……種種證據都證明了那段經歷是真的。既然你願意把自己最大的秘密鉅細無遺地告訴我,我能給的回覆也只有一個了。」


忽然,尤莉衝前了幾步,緊緊抱著絲亞嬌小的身軀,抽泣著。水滴一滴一滴地弄濕了地面,原來是她的淚水滴答、滴答地從眼眶中落下了。


「——這麼多年來重複面對著舉目無親的痛苦與求助無門的絕望,辛苦你了。拜託你,讓我協助你吧。一起救出魔王吧,『絲亞』。」


就這樣,哭泣的少女與實際上沒有被寂寞傷害過,不知如何安慰少女的魔族,在無意中立下了「心」的契約。互相敞開心扉的兩人,就此在異常艱險的旅途上踏出了第一步。


順帶一提,尤莉在哭完一場之後,就這樣抱著絲亞,靠著絲亞的身體,站著睡著了。最後是絲亞把她搬回她的宿舍房間。看見房間景象的絲亞,發現自己的旅途似乎會比想像中更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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