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月亮上的足迹

16年前。

确认一切无误后,我旋开面前的舱盖,放下舷梯,跳到地面上。清理好碍脚的碎石,探查罢松软的浮尘,我回头敬了个礼。

小周和小李依次走下舷梯。他们的面前是六十多年未曾有人造访过的月表,白色月尘一望无际,巨大的蔚蓝色地球镶嵌在天幕上。两人没有时间驻足,立刻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就像七十年前的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那样,采集样本,将仪器逐一安装在月表上,又插下用支架撑起的旗帜。他们在月面走跳着移动,小心翼翼地避免失去平衡。他们和地面上的人类通话,38.4万公里外有数亿人——曾经在电视机前,现在在终端屏幕上——观看了这场转播。

我摸了摸头顶的眼镜。地面上的人借着这双电子眼睛,看到了黑夜中高悬的太阳,远处高耸的山峰和苍凉的原野。这里和我出生的地方很像,荒凉,空旷,一望无际。我将眼镜挂回登月舱的支架上,平躺下来。月尘渗入我的指缝,它比起我的故乡塔克拉玛干的黄沙细腻得多。地球静静地悬在头顶上,使我想到——如果人类最初生活在月球上,我还会不会出现?又或者,我会诞生于星空中的地球之上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好奇起来了。也许,月球上真的……真的有像我这样的存在呢?

在一千年前民间口耳传唱的时候,在二百年前人类学家宣言的时候,我曾经踏上过环游世界的旅途,企图寻找我的同伴。然而,无论是丰收的麦垛还是燃尽的柴堆,无论是竦峙的群峦还是幽暗的深谷,无论是极地的冰雪还是炽热的火山,我走遍了每一寸大地、天空、和海洋,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到头来,所有传说都是虚假,只有我一人不断相遇与离别。

就像孤僻的阿姆斯特朗、奥尔德林和柯林斯那样,所有人最终都会闭上他们的眼睛。他们的手在我的手心中渐渐冷却,握紧又松开,一如八千年前。

我如此说服自己——

月球也一定只是如此。只是生命和非生命的离宫。

从月面上站起,一步步地将登月舱甩在身后。

走啊走,直到越过晨昏交界。

走啊走,直到明亮的地球也没入地平线下。

那时我一定还怀着微弱的侥幸。依旧幻想着自己也许是「众多星辰的一个」。

于是,我继续走向八千年来的命运的纽结。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星辰的微光将地面映成淡银色。

不知走了多久,我又翻过了一道山脊,跨过巨型环形山的边沿。

另一片熟悉的景色出现在眼前。蓦地,我瞪大了眼睛。

一个身影在微弱的星光中向我跑来。

砰——

那人影紧紧地抱住我。我们一起飞过山脊,像流星那样坠落,又滚下了山坡。

终于停下了。我仰躺着,借着微弱的星光审视对方。

那是一名娇小的女孩,银白色的头发拂过我的脸颊,银灰色的眼睛与我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正溢出在月球阴面不可能存在的泪珠。

她把流泪的脸埋入我的胸膛,于是,我的心中响起了本不可能存在于月球表面的「声音」。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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