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房间内的威压一波接着一波,震动的气浪贴着古理石地面掠过,座椅都被震退了半寸,窗扇绕着窗棂拍在墙壁上又拍回来,吱呀作响地做着往复运动,紫发少女面色苍白,她想弄明白现在的情况,她被骗了?为何?但她头脑却一阵眩晕,软瘫在座椅上,努力保持自己的清醒。


特里默不作声地将腿横抵住她的膝盖窝,箍住手腕的右手手肘向前死死压住其颈背,可怜的小萝莉就这样被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下,连抽泣也不得。


「先死后葬,历来如此,露帕小姐,作为一个众所周知的死人而言,爬出棺材就实在违反传统,更别说出了棺材板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主人家里动手打人,实在不是淑女应有的模样。」


「我不是淑女但更不是死人,我是邓肯家族的长女,我父亲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就是现在邓肯家的家主,奔狼城城主,北犀狼伯爵。」


听了这番侮辱,被人按在身下的小狼女伯爵也不再丢脸地喊救命而是羞愤叫喊伸张着自己的头衔,企图以此威逼少年松手。


「你再不松手我不光要派我的屠龙军砍了你的手......还要砍掉你的头!」


「呵!」


这话倒是让他笑了,在看见少年笑容的这一瞬露帕本能停止了挣扎,心跳甚至漏了半拍,前所未有的感受。此刻特里手上好像松了些力,他弯腰向她靠近,女孩儿这时才清晰瞧见他藏于碎发下的俊美面容,如雕塑般秀气的鹰鼻,精致完美的高颧骨,下巴却坚强有力,脸颊净白赛霜,略长的金发微微遮掩眼帘,有些垂至耳后的发丝甚至含着些许水汽露珠,在烛光照耀下仿佛融化黄金而在月光辉撒下又似银色冰川,而那双眼睛......夜幕星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那对眼睛先是黑色而又在烛火摇曳中变为暗绿,黑暗而饱含绿焰的眼睛。


她突然后悔要砍他这颗漂亮的脑袋了。


少年好像察觉到她的凝视,不,此时他的目光正与她交汇,他微微一笑,她则小脸一红,此刻他们的距离只有分毫,露帕屏住呼吸,她甚至看到他嘴唇的线条微动,那条锐利的线。


英俊的美少年在她耳边开口,嘴唇锐利。


「一个没有父亲的长女,一个被宣告死亡没有权利的第一继承人,一个没有家人的家主,一个没有城更没有臣民的城主,一个没有边境的边境伯......」


舌头更利。


「而现在待在一个没有群狼只有群鸦的陌生城堡里做另一个没有好意的边境伯爵的俘虏,更别说一个没有龙可屠甚至连士兵都没有了的屠龙军,敢问您这位一无所有的孤狼小姐如何派一只不明一文,早已解散的部队来砍鄙人的头?」


所有的暧昧与可能的情愫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唯有滔天的怒火与......


悲伤,是啊,凛冬降至,群聚狼生,可如今只剩我一人残存,独行狼死,这里不是邓肯家族的露帕容身之处,我的家在奔狼城,但那儿也早被夺走,狼群也早已不再,寒风吹起,大雪降下,流放之狼只有孤独与死亡。


但你依旧是狼,真狼不会哭,真狼永不屈服,凛冬下的狼嚎让她有了力量。


「但我依旧是狼不是驯养被关在笼子里一声不吭的狗。」


女孩稚嫩的声音中包含着克制的愤怒,灰色眼眸冷冽似霜更凶戾若狼。


「而你现在也只不过是只没有自由被关在笼子里的屈辱小渡鸦,我此行找上你是因为我能帮你逃出去,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吗?」


特里微微一顿,他本以为听了自己这般侮辱的发言后,她会向自己啐一口唾沫,接着脱口大骂或像个正常萝莉破防哭泣,可没想到这年龄尚幼的女孩儿还能保持克制与冷静。


再怎么说也还是北犀狼家族直系出身,特里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接着皱着眉头讽刺问道。


「一个像贼一样偷摸潜入的『朋友』?一个会骗人的『朋友』?还是说一个会威胁和动手的『朋友』?自称朋友的小姐,你对朋友这个词的定义可真奇怪啊。」


冷静,就像对待他父亲那般冷静,想想你为何而来,再想想他为何在这儿,真狼不会成为猎物,而与会飞的鹰相搏不能靠爪和牙,要靠带来同伴或是恐惧的嚎叫,拉葛莎不在,她没有同伴,那就只有恐惧,露帕思考,次子会怕什么或者说会对什么愤怒。


「若非必要,我也不想,你父亲期望和桑松穿一条裤子而你该不会是一样的吧?不然也不会被你父亲软禁起来。而至于后者这只是一个误会,我并不是想对你动手!我以邓肯的姓氏发誓!」


你父亲,哈,又一个棋子,自到了这儿,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摆脱不了你的影响,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想告诉我永远都不可能逃出你的手掌心?但不管怎样,这话倒令特里起了兴趣,他微微松开手。


「多少人知道你在这儿?」


对了,她想。


「在你到之前,你父亲对我跟现在的你一样软禁并派兵严加看管,所以我想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个总管和一个负责看护和向伯爵传递信息的老兵知晓我的姓氏。」


「拉葛莎是谁?」


「和我一并东行的盾女,是我的属下。」


「她在哪儿?」


「我命令她在我的卧室等待,离这儿隔了两个塔。」


露帕苦涩地咬了咬嘴,早知道就让拉葛莎也扮作女仆了,不,这桑松只带了一个仆人,会露馅地,而且说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造谣巴伦伯爵次子只是一个不学无术,被酒色掏空的废物。


想到这儿,小萝莉又觉得一股屈辱和委屈袭上身来,自己连怎么失败的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被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呜,不行,不能再想这些,会哭出来的。


「不得不说你父亲给我安排的房间还挺好,至少比这儿黑布隆冬的好。」


最后她忍住泪水,还是用力呛了他一句。


「那是,毕竟小姐您可是伯爵的座上宾,那么您这贵宾此行找上我这个没有自由还低您一等的囚犯是打着什么主意?」


伯爵?露帕疑惑望向那张好看的脸,而那双冰冷的绿眼睛还染上了其他的情绪。


他生气了,拉葛莎说的没错,一个受人轻视但却渴望证明的次子,那自己的计划依然有效。


「一个摆脱囚笼的主意,一个证明你我的机会,一个真狼归乡的誓言......」


夜幕下,雪风扬,渡鸦鸣,狼嚎起。


「一个鸦狼共舞的契约。」


少年的眼睛眯了眯,心中有所震动,但脸色丝毫未动,好像窗外渡鸦飞进了他的瞳仁,渡鸦在看,而影子在藏。


「你说的应该是鹰。」


「枭就是夜鸦,你们还未来到这片大陆之前这儿一直都是渡鸦的巢穴,而千年前你我的祖先正是以鸦狼共生为契,而海盗战争时期你的祖父到奔狼城与我祖父缔结盟约也是以寒鸦做徽,凛冬只存渡鸦,鸦狼形同一家,这是你祖父莱恩在狼厅的原话,如果你的学士教过你历史课的话,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她不知道我是影子家主,特里松了一口气,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放弃了渡鸦之影的身份却依然以家族立场,不,他的立场在思考,何其荒谬。


「所以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少年深思片刻,不管如何,这头小狼确实引起了自己的兴趣,他瞥向一旁惊魂未定的紫发少女。


「可以,但首先露帕小姐你得向我身旁的这位女士道歉。」


「你想让桑松听到我们的谈话?所以你和你父亲是一路人啰?终究是他生的小......」


突然露帕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她回头望向......


那双眼睛,那双饱含绿焰的眼睛此时正无声地盯着她,而从那双眼睛里冰冷与黑暗是唯二她能瞧见的东西,女孩儿生出冷汗,小腿在微微打颤。


「这并非请求,北犀狼的露帕。」


他申明道。


「好,我答应你。」


她屈服了。


特里放开了手,后退两步,露帕揉了揉被顶的酸麻的白皙小腿,不慌不忙地整理自己凌乱的女仆裙装,重新放下臀部的裙摆,拍掉尘埃,梳理褶皱,少年无言注视着小狼,后者给了他一个恨恨的眼神,接着竟然真的像一个有礼貌的淑女那样微微颔头朝着椅子上的紫发少女行了一个屈膝礼。


「我为我刚刚未遂的行为道歉,桑松。」


「我不要你的道歉。」


拉雅努力控制,想要冷静,却未曾想说出口时自己的声音大得吓人,但她依旧说。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听了这话,露帕却看向特里,无奈地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小脸上的表情写着『你看,我就知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的意思。


她身边没有声音,拉雅求助般地望向自己的未婚夫,但身边依旧没有声音,少年沉默看着她,而那双绿眼睛则刺痛了她的心,因为里面的意思她再熟悉不过了。


他不信任她。


「是我请求伯爵大人,你的父亲,让我来见你,是我,不是她,而我来是为......」


「让我回心转意?」


特里笑了笑,但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他告诉你软禁我的原因吗?」


是她,不是我,那个女人的名字如一根刺死死卡在拉雅的咽喉里,和眼睛一样黑的情绪笼罩在她心头,但她此刻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不是现在,于是她张开口。


「我不在乎。」


你撒谎,心里某个声音这么说,她觉得他应该也能看出来,但这一刻他却可恨地扯过头叹了口气,接着坦然道。


「好吧,我明白了。」


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没有变。


「但我依旧不能让小姐你听到这些。」


黑红眼瞳里先是脆弱随后变为难以置信再到最后的愤怒,拉雅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尽管毫无作用。


「为什么?」


「事关边境家族。」


「桑松也是四大边境家族之一。」


「也许我该换一个说法......」


「你意思是这又是一件我应该永远别知道的事情?呵,这个小贱人是我带来的,我当然有理由知道这一切!」


「喂!桑松,注意你的语气。」


露帕阴沉着脸走上前,而特里习惯性迈开一步想挡住......


「离我远点!我才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紫发少女嚅嗫着嘴唇又变回刚刚那副弱不禁风的脆弱模样,她想对他说对不起,可当看向他时,面前听了这话的少年只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竟然真的照她话所说的那样让了开来。


这比扇她一巴掌还令她难受。


仅存的那份犹豫后悔如这房间微弱的烛火一般被天幕与繁星所遮盖,唯有夜晚的黑暗与星火的愤怒充斥少女的内心。


她走上前,盯着那个一脸无所畏惧的小女孩儿,她用黑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发誓绝不忘记这张脸。


「露帕·琼·邓肯。」


伊洁儿·诺亚,还有这个名字,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脸,但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不知不觉间紫发少女觉得眼前的人有了两个名字,她的话里也带上两份恶毒与憎恨。


「我绝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我发誓我有债必还......」


有仇必报,总有一天自己会好好回报你还有那个婊子的所作所为,拉雅俯视着她,而面前的萝莉女仆也挺直腰杆,饶有兴趣地大方仰视着她,毫无畏惧。


「请你好好记住,桑松永不遗忘。」


「小姐,她已经给你道歉......」


一旁的特里想开口缓和一下沉重的气氛,但露帕也毫不客气地出口打断。


「当然,我会记住的,桑松,你确实令我印象深刻,而同样我希望你记住......」


小狼女的嘴角同样浮现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真狼从不妄言,我们只是去做。」


她笑了笑,接着问道。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要动手比划比划吗?亲爱的小桑松。」


这句话倒是噎住了她,紫发少女瞟向四周,思考是用桌上那把银叉还是那柄蜡烛丢到那张脸上,但最后她什么也没选......


她旋身离开,明智地选择将这件事告诉伯爵。


「特里。」


露帕望了一眼金发少年,后者叹了一口气,金芒浮瞳,魔力潮汐泛起。


睡眠术。


紫发少女如断线的人偶一般直直落下,在天旋地转间最后只有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你为什么能这么残忍,我好恨好......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