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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九月二十五日，葛饰事务所迎来了睽违已久的委托。

说是睽违已久，是因为这间事务所的存在本身鲜有人知，而且也并没有作为正规的事务所立案。会找到我们的客户基本都是关系者，以及经认识的人介绍，还有祈里小姐自己跑去向别人推销产品得来。因此这里平时也还算清闲。而且，一般的委托人基本都是用电话发布委托，像今天这种直接跑到了事务所里来的，着实算是少见。

至于事务所处于这种现状的原因，也并不难理解。首先，这间事务所位于一栋私人所有的高级公寓的顶楼，而公寓的所有者，正是所长葛饰祈里。而且，这里实际有登记的住户就只有祈里小姐一人。除此之外，这栋公寓本身也地处偏僻，位于远离市中心的近市郊区域，大概是开车去市中心的商业圈需要半个多小时的程度。综上而言，这间事务所冷清得门可罗雀，几乎是必然。

而我，也就是濑能椎名，为何会在这里工作，说来情况有些复杂。

首先，所长祈里小姐，算是我唯一的亲属。其实她和我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祈里小姐只是我二十岁之前的监护人而已。我在十五岁那年父母因意外而身亡，而时年二十五岁的祈里小姐，以父母友人的身份收养了尚未成年的我，那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这是原因之一。

而原因之二则和椛有关。高一第三学期，临近春假的时候，椛因病住院了，而这一住就是两年多。对于不知何时才能康复的椛，两年后高中毕业的我感到无处适从，大学也并没有打算去上。于是我便咨询了一下祈里小姐，她这么告诉我：

「如果找不到事情做的话，到我这里来帮忙也可以。不过要在我这里工作的话，只有高中学的那些东西可还远远不够。刚好我也蛮清闲的，就让我来教你吧。」

于是我就来到了祈里小姐的事务所工作，并在她的名下学习魔术。她说我天生的潜能相当好，但从前一直都被浪费掉了什么的，我想那只是为了让我心态放平一点而说的客套话。

祈里小姐也是个挺奇怪的人，从仅凭一人买下一整栋高级公寓，却只在顶楼开了一家事务所这件事就可窥见一斑。她的本职似乎是艺术设计的那类，另兼有术士的身份，如果具体分类的话，是传统的西方魔术那一类的。虽说她本职是设计师，不过这间事务所也会接很多其他类型的工作，最常见到的委托却反倒是侦探那一类的业务，不过一般得是警察解决不了的事件，或者是不方便去找警察的事件才会来找我们解决。换言之，大概就是灵能侦探那一类的工作。

这一类工作有个特点，那就是，提出委托的人，往往并不是完全的受害者，甚至还有可能是加害者本人来提出委托。经历了几次这种事件之后，我总结出了这个结论。

而今天所接到的委托也依然是侦探委托。

好巧不巧，这件委托刚好就与最近的那起广受社会关注的连环杀人案有关。

面前的女性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和服，黑色的长发如泻般垂向腰际，在不经意间做出的泫然欲泣的目光或许能够让不少男性为之倾倒。

她就是我们的委托人，戎刹那，现年二十四岁。

***

 

当我今天离开到达顶楼的电梯，穿过走廊，来到位于尽头的事务所，看见以正坐的姿势坐在事务所的茶几前的女性时，差点以为自己错走进了哪间古代日本的豪宅里。直到看见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椛，还有同样是正坐的姿势坐在女性对面的祈里小姐，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正是我所熟悉的那间事务所，而身穿和服的女性大概是久违的客户吧。真亏她能找得到这个地方来。

「迟到了哦，椎名。」祈里小姐皱着眉头对我说道，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杀人。如果是在认真讨论工作相关的事情的话，她就会变得特别严肃，让旁人看不出她和平日里的祈里小姐是同一个人。

「早安，祈里小姐。这位是……？」

「我们这次的委托人。」祈里小姐简单地回答我。

身着一身和服的委托人起身，用三指撑着茶几向我们行了一礼。也没必要弄得这么正式吧？

「初次见面，我叫做戎刹那，请问如何称呼？」

「啊……初次见面。我是濑能椎名，叫我濑能就可以了。」

「那么请多关照，濑能小姐。」

「您也是，戎小姐。」

……委托人吗？这倒还真是稀奇。这间事务所上次接到委托还是在八月份。那之后的一个多月的期间里，就全靠着祈里小姐东奔西走，我的薪资才不至于发不出来，不过我觉得有能力买下一整栋公寓的人似乎并不会特别在意钱的问题就是了。

简单地寒暄过后，我也跟着坐到茶几前。由于我还不是特别习惯正坐，所以从沙发上拿了一个靠枕垫在身下当作蒲团用。不过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就像是江户时代的浪人误入了将军家的豪宅一样。这种感受多半还是受到了穿着和服的戎小姐的影响，虽然我感觉凭戎小姐的外表，或许可能更适合大正浪漫风一些。

「那祈里小姐，这次又是什么委托呢？」

虽然还不清楚，不过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是侦探那一类的委托，详细的你可以自己问她。」

我看向旁边的戎小姐，随后她便开始向我说明。

「嗯，我此次前来，是希望你们能够阻止我的女儿。」

在进行转述之前，有一些事情需要先说明。自盂兰盆节过去不久之后开始，这座城市里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事件，迄今已有四人被害，而凶手的身份警方至今还没有确认。

这几起命案之间有诸多相似之处，因此警方认定是一人所为。从警方已经公开的消息，和一些基本上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来看，凶手无疑是精神异常者。

首先，每次案发均在深夜，被害人之间不存在关联，仅仅是在深夜出门的时候运气不好撞见了凶手而遇害。这几起命案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被害人如同受过古代中国的车裂之刑般，头颅和四肢从躯干上被卸下。而两者之间的区别则在于，被害人的脖颈和四肢不是被硬生生撕裂，而是被砍断的，而且车裂之刑也并不会剖开受刑人的腹腔，让内脏流得满地都是。这种意义不明的杀人手段，让人很难不怀疑凶手的精神是否有什么问题。顺带一提，这些细节其实是官方未公开的消息，倘若公开的话，势必会造成恐慌吧。我在听说这消息的时候，也被吓得不轻。

这是对于整起事件的粗略介绍，而今天找到我们的戎刹那小姐告诉我们，杀人的凶手，正是她的女儿。

不过，戎小姐就算长得再怎么年轻，她的女儿也不太可能超过十岁。更何况，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一个不满十岁的幼童拿着刀卸掉一个成年人的四肢的模样，并且她还残忍地将对方的腹腔剖开，放任里面的内脏向外流出来。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容我冒昧，戎小姐，请问您贵庚？」

「二十四岁。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十分荒谬，但各位请一定相信，杀人凶手正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小泉她，一年前才刚刚出生，然后在半年前不幸夭折了。」

「呃，抱歉，可我还是没有听懂诶。」什么叫做半年前死去的婴儿是杀人的凶手？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疑问，祈里小姐补充了一道解释：

「也就是说，凶手是灵体的意思。如果以灵体杀人为前提的话，那么警察那么久也没能调查出个所以然的原因也就清楚了。」

经祈里小姐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一个细节。

其实在每个案发现场都是有监控的，这样一来，凶杀的现场就会被监控录下。警察大概是没能从监控中得到任何对侦查有用的信息，如果说这是由于凶手是无法以影像被记录下来的灵体的原因的话，那就解释得通了。

戎小姐说，在这座城市里实施连环杀人的凶手，是由她的女儿所化的怨灵。

她的丈夫和女儿在半年前因为一场意外而离世，而此时她的女儿戎小泉才刚刚六个月大。于是年仅二十三岁的戎小姐便成为了寡妇。

戎小姐也是与魔术有关的人，不然的话她也就不会来找我们。不过她仅仅是对日本的神道术有过一定程度的研习，并没有接触多深，因此无法仅凭自己解决这次的事件。

虽然她本人并没有提及为何女儿会化为怨灵，不过我想多半是由于她试图用术式将女儿的亡灵召回现实失败的结果。但这就不方便问本人了。

「我曾经看见过凶手，所以我很确信那一定是我的女儿。然而在她面前，我顶多能做到自保，根本就无法阻止她……」

讲到这里时，戎小姐的语气里已经带着哭腔。我连忙起身安慰她，让她稍微冷静些。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帮我阻止她。」

戎小姐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看着我们，如此哀求道。

祈里小姐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最后决定接下委托。

「我们可以接下你的委托。不过，我们会先收取一笔预付款，因为这项委托有一定的危险因素。待完成之后，我们再收取尾款。而且，如果我们没能成功完成委托，我们将不会退还预付款，这将用于社员的医疗费用。」

对于祈里小姐开出的几乎算是诈欺预告的条件，戎小姐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向我们道完谢之后，戎小姐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离开了事务所。只留下我和祈里小姐呆坐在原地。

「我还没开价呢……」

我看向那个信封，如果里面装的全都是万元大钞的话，估计可能得有五六十万吧。这样大一笔钱，她居然随手就能掏出来？

等到戎小姐离开过后，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椛突然开口。

「幻影。」

「幻影吗？要这么说也没有问题。不过，你果然能看出来，还真是不能小看了你的能力。」

「这种能力我可没有说有多想要，它本来就是无视于我的意志而出现的。」椛少见地皱了皱眉。

「你又来了——不过，幻影这种说法也并不完全准确哦，或许『二重身』（doppelgänger）这种说法更合适一些。」

两个人毫无征兆就开始的对话让我有些不明所以。明明每个词我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是听不明白。除了那个大概是出自德语的单词我倒是第一次听见以外。

「你好像没有听明白吧，让我来解释一下。」祈里小姐转而对我说道，「来到这里的戎刹那，并非是戎刹那本人。

「那应该是由真正的戎刹那所创造的代行人偶，就类似于分身一样。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清楚对方的底细。」

在古代，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家族，他们以灵魂出窍的秘术而在天皇的手下工作，具体内容则是类似于暗杀政敌之类的见不得光的特务工作。那大概是从飞鸟时代开始的事。祈里小姐这么说道。

而那个家族的姓氏正是戎。不过，戎家早就在两百年前的幕末时期便已没落，那之后便完全销声匿迹。而且，可能是由于从事的是秘密工作的原因，他们的存在并没有见于任何的文献，也有可能是被销毁掉了。他们的存在全凭相关人士的口口相传才不至于被整个世间完全遗忘。

「不过，她也不会想到，两百年后的今天还依然有人记得戎家的存在吧。我以前听一些老人提起过，今天看见姓戎的戎刹那身上残留着一些不明的魔术反应，我便更加确信这一点。

「虽然不知为何戎刹那会以那种方式来见我们，不过还是应当注意一些。至于委托嘛……」

恢复了平常状态的祈里小姐摇了摇手中的信封。

「至少这个不大可能会是狸猫的把戏，我们就权且先按照她的委托去做吧。」

祈里小姐将信封随手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然后坐在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话说小泉（kozumi）这名字……倒过来念不就是水子（mizuko）吗？」

我听见她如此呢喃道。

***

 

「对了，小希她今天不来吗？」

时间逼近傍晚，事务所里依旧有一个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如果她再缺勤的话可就没法升级了，再加上这几天她身体状态也并不好。」

「这样啊，不过我很难想象她会生病的样子呢。」

毕竟是那样一名奇特的少女。

「她说是受到了这次事件的影响。我没有详细问，不过她的眼睛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眼睛啊，那确实是会因为异常事态而受影响的地方。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与其希望她快点好起来，不如先快点把事件解决吧，这才是真正治本的方案。」

「那倒也是啦……」

就算是外面笼罩着杀人犯所带来的不安气息，这件事务所里也依旧会同往常一样，我想这也算是这个地方的优点之一。

我也算习惯了与异常相伴的日常，而且……

我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椛。

……只要有椛在，我就对生活感到满足了。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生活过得很不错，或者说，我算是爱上了这种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