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第三次跑过这个路口了，莲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一点三分二十三秒，距离她和赫恩进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五十二分钟。眼中映出的天空清晰地表明着这个路口的实际位置同前两次分别偏差了不同的距离，偏差数值从目前看来似乎毫无规律。

身后传来的让人内心发毛的追赶声持续提醒着她这边与外界有诸多不同。无论是不停跳变的空间，还是那些追逐在后面的都市怪谈一般的鬼怪。

太奇怪了…漂浮在空中反重力的奇怪物体，扭曲肢体以普通生物不可能姿势爬行的鬼…太奇怪了，也因此而太过于有趣了。

不管场景还是生物，那些与现实太过遥远的差异，让她偶尔会产生这一切或许都是虚假的错觉，脑内甚至出现了「停下来等待它们追上会发生什么呢?」的想法。如果不是旁边还有着赫恩的话，或许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冒风险去验证一下心中的假设。

想到这里，莲子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那个人。

赫恩此时正专注地扫视着道路旁边，仿佛找寻什么东西一样。她从冷静下来起，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探寻回去的出口上，而逃跑之类的事情则是全部让莲子牵着走，似乎很放心她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似的。

真是的，就不怕被带着一起去喂妖怪么。

虽然内心这么吐槽着，莲子并没有放松精神。她边奔跑边继续预估判断选择什么道路会不被身后的鬼怪包围，并握紧赫恩的手一起避开路上的障碍物。

连续的集中精力思考和奔跑，让她体力消耗不少，脚下速度明显慢了起来。幸运的是,赫恩在此时转头看向了她。

「这里!」如同之前那几次一样，指了下一旁的墙壁。

那里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是可以通过的道路。

直到现在为止，莲子仍然不知道她如何看出的，又或者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同前几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她指的方向。这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基于观察判断的结果。在之前的课堂上就发现了，虽然赫恩很少表达观点，说出的话却比其他人的信息更加接近真实。

并不是不想问清「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或「怎么做到的」之类的问题，对于莲子来说，不清楚的事情摆在面前，简直让她的内心比被怪物追赶还煎熬。但看到对方为难的眼神时，她却无法下决心催促…算了，自己早晚也能找出答案吧。

墙壁就在眼前10公分位置了，莲子努力睁着双眼冲了过去。即使知道它的后面就是道路,眼睁睁看着墙壁迅速拍近脸部还是难免本能的紧张。但还是想要再仔细观察一遍穿过它的具体过程。

身旁的赫恩也是没有闭眼冲过去的，是习惯了这样，还是说如同自己一般对于异常现象抱持着好奇呢?

说来，最初明明只是想接近她获得自己不知道的情报，现在却越来越有更多其他打算。这个人即是可靠的队友，又是难得一见让自己想要分析和观察的对手。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那漫长、漫长时间中只有一人的，对于世界和未知的探索游戏。

不再是自己脑内设立规则，自己同自己角力的无聊把戏了。

……

墙壁的后面依旧不是通往外面，而是通往了一个僻静的小院。 追赶的声音在进入这个空间的瞬间，于身后哑然而止。

两人在确定了这里并没有其他怪物后，就坐到了院中一小块平整空地处的石头上休息。暂且避开了被鬼怪抓住的命运节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人已经这么相对着坐着很久了。

杂草丛生的废弃荒院，头顶是平安时代璀璨流转的星空。

莲子一手托着下巴，抬头望着天空。

旁边的赫恩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排解无聊一般，随意地拿起石子在地面用木棍画好的线条上摆放着。

风吹动院内的杂草，两人良久都没有对话。周围是现代都市里不会存在的静谧。「星空真美啊。」打破沉寂的是莲子，她仍旧维持望着天空的姿势。

赫恩只是抬头带着点疑问地看向她，似乎木息了半天后莲子先说出的是这句。

「想到了一点有趣的往事。」

「什么?」赫恩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小的时候在深山中，也曾看到这样明亮的星空。」

而城市，早已被雾蒙蒙的天空取代。所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就会很想讲出来，即使想讲的事情和自己一直以来所探寻的事情无关。

「当时觉得夜晚的星空真是漂亮啊，所以看到觉得非常美丽的星星总是会询问身边的大人，它到底叫什么名字？结果他们总是在回答了几个后就觉得麻烦，改口告诉我那是没有名字的。」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看到星空就会有点悲伤，为什么许多我眼中如此美丽的星星都会没人取名呢。」

「但并不是真的没有名字吧，」赫恩忍不住接话了，「而且，只要自己觉得是美丽的，按照心中的想法去称呼也很好。」

莲子摸了摸帽檐。

「嗯。只是突然看到这样难得的星空，就会想，那些真的未曾被人发现的星星，那些深埋在暗处的秘密。如果没有人能找到，会不会非常悲伤呢?」

黑暗中，仿佛看到赫恩笑了下。

「宇佐见同学不太像印象中的理工科学生。」

「嘛，理工科也是会思考这些事情的啊。」

只是平常并不会遇到想要说出这些的场景，也不会遇到这么想要交谈的人。

「宇佐见同学。」

「嗯?」

「我的双眼，可以看见境界的。」

眼前的赫恩突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脸平静地像在谈论晚餐吃什么一样说出了上面的话。

「也就是说，结界的境界线和其他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我能够看到。一路上我们可以穿过的这些地方，就是因为我看到了结界的空隙。」

莲子有点讶然。不是因为赫恩的能力，而是因为她会这样主动说出自己的秘密。

从见到眼前这个人开始，就感觉到了她比其他人更加警觉的心防。看起来好像很擅长和人相处，但是从内在说不定是个比自己还孤僻的人也不一定。

因此原本就没有准备逼迫她，而是决定先继续自己搜集情报，再做下一步打算。前面的那些谈话也没有抱着套话的心情，仅仅是有感而发。

深吸了一口气，莲子直视着赫恩。「我的双眼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嗯?」

「我的话，看见星星可以知道时间，看月亮就可以知道所处的地点…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用的能力就是了。」

虽然开始有想过拿自己的能力做筹码来换取情报，但是现在总觉得抱着这样心思接近她的自己太过无趣了。

「所以才会一直望着天空啊。」赫恩露出了像得到了猜测已久的问题答案一般的安心表情，「那么回到现在的问题吧，宇佐见同学你肯定有想过什么解决方案?」

「确实有想过。无论是坐在这里等待跳变的空间连接回外界，还是说出去寻找更多关于结界的信息。这两条自己都有想过。」

不过，对方那样充满着「我觉得你的话肯定已经想到对策了」的眼神，真是的……难道自己的心思如此好懂吗？想到的事情都已经完全被看穿。

「方案的话，这边的空间是一直在跳变的，不出意外的话，坐在这里等到一定时间，我们就会被传回外界了吧，虽然不清楚这个时间要多久。」

「嗯，就和以前我自己遭遇的那些一样。」毫不意外的表情。

「不过刚刚我想到了 其他更有趣的方法，要听吗?」

「什么?」

「你之前说了可以看到结界的境界线，除了我们通过的这些，应该还有其他的吧?」

"确实是有。」

「是这些没有错吧。「莲子指了指两人面前的空地上，赫恩画出的线条和摆放的小石子。

如果莲子没猜错的话，线条表明着两人所走过的道路，石子是所有遇到的能通过和不能通过的境界线。虽然画的有点杂乱。

「你看出来了? ! 」赫恩似乎有点惊讶。

「嘛，我的空间理解力还算是比较好的。」

能够看出的另一半原因是,这也是自己思考的方向。「不过，还有一些其他你没有注意到。」

莲子拿起了旁边的木棍，又在线条上标注了许多处，那些是她从进来起就一直默默在脑中记忆的，所有经过的地方里空间频繁变动的位置。

「这些地方的空间非常不稳定，所以我猜测也与其相关吧。」

「那么现在，想必赫恩同学肯定也看出了吧。」既然同样是选择了从」变化」的方向入手。

「似乎变化都在朝一个方位集中?」

加上莲子补充的那部分，变动的位置点完全组成了一个螺旋散射的点图。

「Bingo! 」莲子略带笑意地看着赫恩，然后伸手指向了点图的中心，「所有变化位置的中心往往存在着有趣的东西，在最终的时间到来之前，要一起去看一看吗?」

……

午夜的街道上，两人疾驰着，脚步声在空荡的建筑间回响，而内心如同挑战什么关卡式的游戏一般上扬。

原本一直追逐在身后的鬼怪又再次聚拢起来。

到底是荒诞剧，还是喜剧呢?莲子对于这样被百鬼追赶的场景，只是如同旁观者一般想要大笑起来。明明不算有计划，也并不知道自己跑到结界的中心要看到的是什么。但是赫恩居然在自己的那句邀请后点头了。

很有趣啊，她果然很有趣啊。

跑过一个路口、两个路口、三个…逐渐接近。

从巷口照射来的灯光，让两人在光与暗的条纹中穿行。明亮、黑暗、明亮、黑…眼前的景物像快速切换的影片一样跳跃。远处林立的建筑颜色越发暗沉，恍惚中有种被整个城市注视的感觉。

离终点更近了。

高耸的建筑在前进中逐渐变得稀疏，头顶可以看到的天空越来越宽阔。适时地，星空整个旋转了起来，时间被打乱搅碎。

「真是漂亮啊。」莲子奔跑着，仍旧有闲心对天空的景色抒发感想。赫恩摇摇头，对她的发言只是露出了像是在叹气般的表情，然后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结界缝隙和错乱的空间出现地越发频繁，两人交换着眼中看到的景色以躲避可能的危险。

简直像是被什么意志阻止着到达那个终点一般了。莲子忍耐住抱怨以及繁冗信息闯入大脑的眩晕感，迅速扫过旁边赫恩还是如常的表情，然后拉低了帽檐。

嘈杂干扰却像是有无数个源头一样叠加。耳内开始产生嗡嗡的杂声，晃神中不止星空，周围的景色都像在支离破碎。

脚步却依然不停歇。

……

最后一段路程几乎可以说是跌跌撞撞跑过去的。

也因此，拐过街角看到一览无遗的平地出现在她们面前时，两人都是在惊讶瞬间后，才松了口气。

与之前古朴的建筑不同，那里是一片没有任何建筑和植物的朴素泥土地。

「突然出现这样一片空地还真是违和，应该就是这里了么?」

「看来这个结界的神明不怎么热爱布置最终关的地图啊。」

两人相视一笑，踏入了所谓终关地图。

然后。

旋转的星空和搅碎的时间一齐停止了。

头顶的天空像被拉开帷幕一般，点点星光褪去，身后远处追逐的鬼怪也瞬间消失。夜空中，逼近她们两人面前的，只有大的惊人的月亮。

那简直是会让人觉得从地面一跳就能够到的程度。虽说有时月亮会显得无比接近，但现在的比起一般的自然现象能达到的近距离还要夸张许多。

这真是月亮吗?即使眼睛能看到上面的[地点]让莲子理智上能清楚判断，她仍下意识向它伸出手，直到觉察到这个举动在身边的人眼里可能有点傻气后，她才收回手挠了挠头。

旁边的赫恩此刻却没有看向她，而是无比认真地盯着上方:「这里虽然是结界的边缘，但是月亮会离得这么近还是很奇怪啊。」

「可惜呢，并不是月亮离的更近了。」莲子眼睛在最初就告诉了她答案。

随着她的话，月亮周围的光晕重影也越来越清晰...果然，和那时一样呢。答案呼之欲出。

赫恩先是疑惑地看了看她，然后猛然想起什么一样呆住了一瞬:「头顶的并不只是一个月亮，对吗?」明明是提问，却更像自语。

不待莲子回答，头顶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已经能够明显看出，这个巨大的月亮，仅仅是两个月亮重叠在一处所叠加的光辉。

而现在，如同空间撕裂，两个月亮正从同一处被分开。

其中一个以肉眼可视的速度，被逐渐往她们过来时的方向撕扯去，另一个仍是停留在原地，照亮她们身处之地。

该怎么做呢?莲子望着天空，过去的谜团、现在的谜团，终于汇合到了一起。

「看起来留在这里，就能回到原本的京都了呢。」莲子望着正上方的月亮，那里清晰地指示着她们原本所属的地方。

「那另一个呢?」

「……」莲子没有一下回答。

另一个月亮在她眼中显得更大、更为美丽，但它正慢慢离去。

「或许是地球的另一边，或许是某个深山。」

她忍住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和去追逐另一个月亮的冲动。那在她眼中，标示的是从未知晓过的地点。

不过，如果月亮都有多个，那么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