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傍晚，小镇中央的狗肉店逸出肉香，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脸上都带着期待或者满足。

　　林诺是个例外，他咬着嘴唇，脸色苍白，紧张地跟在父亲诺兰身后。诺兰走入这家熟悉的饭店，店中热闹的喧嚣声顿时小了三分。他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得意，拉着孩子，径直走向前台。

　　服务生看了看微微颤抖着的林诺，又看了看他牵着的那条田园犬，暗自叹息一声。诺兰父子是饭店的熟客，他知道诺兰有多重视父亲的权威。这位继父允许林诺养这条狗，但背后的动机大概不是宽容。

　　不过，服务生也没心力插足别人的家事。他照常问：

　　「您好啊！今天要点什么？」

　　诺兰指着菜单，说：

　　「一盘叉烧，两碟炒肝，一份狮子狗头肉，一份中碗狗肉汤。」

　　「好的，请去左边的空位就坐。您今天食欲大振啊。」

　　诺兰哈哈大笑，揉了揉林诺的脑袋。

　　「哈！我只吃一部分。这小子死也不肯吃狗肉，我今天纠正一下他挑食的习惯……」

　　说到一半，他又伏下身子，笑着对田园犬伸出手，无视它喉咙里的低吼，说：

　　「……顺便也给这条畜生尝尝熟食的味……」

　　田园犬忽然猛扑上来，一口咬住了诺兰的手指。饭店里顿时一片哗然，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林诺吓了一大跳，慌乱地让宠物放开，但诺兰已经脸色一黑，对着狗的脑袋连着砸了两三肘。田园犬吃到剧痛，嘴巴仍不肯放开，反而咬得更紧。

　　林诺上前，用力掰狗的嘴，完全没用。诺兰头顶流下汗珠，咬牙切齿地对服务生道：

　　「老板，麻烦借把菜刀，长一点的。」

　　「这……要不还是报个警处理一下吧。」

　　「麻烦借把刀。」

　　服务生见诺兰坚持，也不好再多说，对着后厨吆喝了两句。林诺如遭雷劈，想要对诺兰说几句，然而一与父亲对视，便感到一股快要爆炸的怒意直直射向他，扼住他的喉咙，令他窒息。林诺浑身发麻，背上的、胳膊上的、臀部的淤青隐隐作痛。

　　不一会，一把闪亮的切肉刀便送到诺兰的书中。他强忍疼痛，对着林诺笑了笑，然后手起刀落，一刀砍入狗的脖子。

　　鲜血自动脉溅射而出，喷到林诺和诺兰的脸上。这一刀虽然砍得很有力道，但诺兰毕竟没杀过狗，准头把握得不好，仍有一小截骨头皮肉链接在创口上，没让它头身分离。诺兰于是用手肘顶住狗，将晃晃悠悠的狗身固定到地上，然后对准那段脖子又出一刀，将其一刀两断。

　　狗虽然已经死了，过量的鲜血却仍不断涌出，将它仍在抽搐的身体、店家的地板染成红色。客人们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纷纷皱起眉头，然而却并不敢上前阻止这个拿刀的人。

　　诺兰施施然拨开没有半点力道的狗嘴，将手指抽了出来，将这颗脑袋甩到地上。林诺不顾血污，爬到尸体旁边，一边哭一边想要将头和身子拼起来。诺兰没理他，将刀子横放在前台上，掏出钱包，向服务生道了个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没考虑周到，把贵店弄脏了，请收下这些钱。」

　　服务生后悔不已，他本以为诺兰顶多划几道伤口，没想到弄出这么大阵仗。但刀毕竟是他给的，诺兰又是客人，身上的气场还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他便不再追究，收下诺兰的钱。

　　「您毕竟被狗咬了，现在还是优先去打个疫苗吧。」

　　「是啊，真是惭愧。我也要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小子，竟然唆使狗咬他爹。」

　　说着，诺兰转过身，想要看看儿子。但是，现场只剩下一滩血泊。一串小小的血脚印延伸出去，一路跑出小店，不知所踪。服务生见诺兰额头青筋暴露，赶忙说：

　　「您先别急，他肯定没跑远。正好有个伙计去进货了，我叫他回来的时候注意一下。」

　　诺兰盯了店门口一会，挂上笑容，说：

　　「不用麻烦您。不管他去了哪，晚上总是得回家的。」

　　……

　　林诺抱着两块凉凉的肉在街上跑着。逐渐升起的夜幕下，他无视路人的侧目，气喘吁吁地疾跑，跑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他回过头，紧张地巡视一圈，确认诺兰早已被自己甩开。

　　林诺在巷子的一角坐下，将怀中的尸体摆在身旁，目光无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这里是他和狗狗相遇的地方。那时，父亲还在，他们在这里一起捡到了这只瑟瑟发抖的小狗。现在，他希望将它安葬在这个地方。

　　可是实际过来以后，他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容易。石头地面非常坚硬，他又没有任何工具，想要挖个坑难上加难；即使真的挖成了，如何将现场恢复原状也是个问题。

　　天色已晚，林诺感到一阵饥渴。但是一想到回到家里，一想到面对诺兰，他就浑身战栗。可是，他终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这时，小巷的拐角忽然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阵疯狂的狗吠和厮打的声音。林诺吓了一跳，他站起身就要离开，但声音很快便停息了。

　　「救，救命……」

　　接着是一声衰弱的求救。林诺犹豫一会，用裤子擦干手上的血，走进拐角。一辆卡车在侧翻在地上，车腹上印着一家狗肉连锁品牌的logo。卡车背后载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它的锁被撬开，门半开着。

　　林诺开始以为求救声来自司机，但驾驶座上只有一团沾着血的员工服，里面躺着一只被利爪分尸的狗；驾驶座与铁笼之间隔着一扇小窗，此时那扇小窗也被某种猛兽破坏地不成样子。他又来到铁笼旁，只见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躺在铁笼的干草中。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铁项圈，手上和脚上沾着血迹。

　　林诺赶忙爬进铁笼，问：

　　「你还好吗？我……我这就去叫人！」

　　男人说：

　　「不，不用，我并没有受伤。可以请你帮忙拿一下前排座位上的钥匙吗？」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古怪，仿佛是刚刚学会说话。林诺没有多想，他跑去前排座位，忍着恶心，撸起袖子，取出钥匙，又回来帮男人打开了项圈。男人揉了揉酸涩的脖子，向林诺微笑：

　　「谢谢你，真是个好孩子。你手上的血是怎么回事？需要我帮忙吗？」

　　「……不，没关系，是我的狗。他咬了我爸爸，结果被……被杀了。」

　　男人冷冷地回应：

　　「看不清现状，毫无脑子的蠢货活该被杀。你可能觉得我说得太重，但大部分狗就是这么回事。你手上的淤青又是怎么来的？」

　　林诺这才注意到自己将伤口暴露在了男人面前。他慌忙拉下袖子，扭扭捏捏地沉默不语。不过，男人似乎已经明白了情况。

　　「原来如此。你救了我，我也该帮帮你。」

　　林诺正觉得男人言行古怪，想要逃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狗叫。他难以置信地回头一看，本已陈尸的朋友正欢快地朝他奔来。林诺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它，任由它将自己舔得满脸口水。他轻轻按下它的头，仔细检查着它的脖颈，竟找不到一丝受伤的痕迹。

　　是恰好来了条一模一样的狗？

　　其实爸爸没有杀它？

　　各种纷繁的猜想浮现在林诺脑海中，然后一一被他否决。他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同伴，不由流下眼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我的报答才刚开始呢。来，说说看，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无论是要谁死，还是想要谁活……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林诺颤抖了一下。他想到不知所踪的亲生父亲，想着未来的自己。但无论如何，他总觉得不论自己跑到哪里，诺兰都会面带微笑追上来，提着菜刀将一切希望砍得鲜血淋漓。

　　沉默良久后，他决定了自己的愿望。

　　……

　　「星星。」

　　小巷入口，男人指向天空中的一颗明星，口齿清晰地说。男孩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躁动地动了半天舌头，终于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星星。」

　　男人朝男孩身边的狗笑了笑，说：

　　「就这样加油，迟早能学会。你也别懈怠，玩够了就回来教教它。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男人裹紧身上的员工服，消失在小巷深处。狗朝他的背影快乐地叫了一声。它看了一会男孩，瞳孔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专属于人类的情感；男孩毫不顾忌地趴在地上，亲昵地舔着狗的脸颊。

　　亲热片刻之后，狗伸出爪子，分开了男孩的手。它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便要跑进小巷，消失在世人的视野外。

　　但它没跑几步，便被一只脚狠狠地踹飞，瘫倒在墙角。剧痛袭向它的大脑，令它一时无法呼吸，四爪不受控制；然而，诺兰已经快步走到了它的身边，手起刀落，砍下了它的头颅。

　　男孩发疯般地狂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扑向诺兰，拼命地撕咬它的手臂；然而，诺兰只是一拳便将他砸晕在地。做完这一切，诺兰拿出手机，给服务生打了个电话。

　　「是，是，我这就拿食材过来……麻烦你了……我今晚偏要尝尝这小畜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