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北区的雪夜冷而黑，但城堤研究所的暖气很足，灯光很亮。一进入那扇厚重的、好像未来穿越而来的大门，诺兰立刻感到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他所在的参观小队进来后，大门立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将刚刚还喧嚣的风雪变成了门上的一幅画。

　　诺兰搓着冻僵的手，想四处欣赏一下研究所，但雾气很快笼罩了他的眼镜。朦胧中，一双雪白的小手递上一张薄薄的纸巾。同时，乐音般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路上辛苦了。请用。我是芳如，负责为大家讲解研究所的各个设施。」

　　诺兰用纸巾擦掉眼镜上的迷雾，看清了芳如的真容。他顿时感到神经绷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这个领航员并不是人类，而是一条长着七张精致人脸、几十只手脚的长蛇。她优雅地侧卧在小队的侧边，每张脸都带着笑容，为参观者们递上纸巾、茶水。

　　诺兰看了看身旁的同伴，发现其余参观者不仅不害怕，反而都微微睁大眼睛，带着近乎于爱意的痴迷眼神靠近芳如。

　　冷静，她只是个无害的工具，是你大惊小怪了。诺兰在心中安慰自己，但莫名的恐惧仍在脊背上爬行。他是城堤集团的忠实顾客，对它们之前的生物产品爱不释手，但这个东西似乎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

　　诺兰凑到领队的导游身边，问：

　　「所以，她就是那个号称智能最完善、永远不会衰老损坏的……呃，蛇仆？」

　　还没登导游发回话，芳如便微笑着抢答：

　　「是的。准确来说，我的父亲，林博士在北区和妻子一同研究了二十年，根据当地民谣发掘出了先民留下的遗迹，将其中留存的活性物质用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重塑，在十年前建立了这所研究所，最终创造了我。在今夜旅途的终点，林博士将为您详细讲解整个研究的经过。」

　　「听说你明天会公开发售？」

　　「是的。届时会有不同体型、不同功能的我供您挑选。我们已经准备了家居款、工业款、情人款，若您想要自定义配置，需要额外付费并等待10个月的制作期。」

　　芳如回答的时候，导游在大门边的一处检测器上刷了刷卡。一阵机械运转声响起，一圈铁框自大门边缘伸出，将这扇本就牢不可破的屏障紧紧封闭。接着，她的所有脸孔立刻浮现出人偶一般标准的笑容。

　　「好了，旅途开始了，请大家跟我来吧。」

　　其他人配合得欢呼一声，跟着芳如向研究所深处走去。诺兰眼皮跳了跳，感到一股不详。他隐约明白了不安的源头——芳如身上，人的元素太多了。过去的产品，全都是动物加上机械，然而这个东西却长满了人脸和人手。

　　到底是怎么制作出来的？真的足够安全吗？

　　他在原地待了片刻，回望了一眼门外呼啸的大雪，也跟上了队伍。

　　疑虑很快便被兴奋所覆盖。这座设施虽建立于人迹罕至的野外，但很好地将自然和科技结合在了一起。它由7个大房间首尾连接而成，像一列火车或一条巨蛇一般蜿蜒前进。每个房间都温暖如春，两侧设置着各类研究、生活建筑，中央是一片片形态各异的绿植，顶端则悬垂着一架巨大的吊扇。

　　设施内的人员寥寥，城堤的生物产品承担了绝大部分的枯燥工作。背负着大量纸笔资料、装着两对履带的人工陆龟在道路上井然有序地快速穿行，被削去爪牙、武装充分的人工狮子远远尾随着行人，将他们留下的垃圾污渍清理干净。另有一些背着简易枪械的野兔四处跃动，不知是在警戒什么。

　　不过，没有第二个蛇仆出现。

　　很快，七个房间便走过了五个。每进入一个房间，芳如便会先指着大门旁贴着的名单，说明设施的主要功能、在这设施里工作的团队的功绩；接着，她会带领游客们走过各个建筑，细致地讲解它们的作用。

　　第六个房间的门和之前不同，完全不透明，同时也紧闭着。

    「接下来，各位将到达我的诞生地。非常抱歉，六号设施的同事似乎没有提前打开大门。」    　　

　　芳如走向门，伸出一只手臂去刷卡。然而，铁门并没有打开，反而发出了冰冷的提醒。

　　「设施维护中，请稍候再来。」

　　与此同时，五号设施的大门也安静地关上了。诺兰察觉到了这点，看了看周围，发现只有机器人们仍在正常工作，零星的几个研究员看起来和他一样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禁闭的大门，还有的掏出门卡，向大门走去。

　　导游对芳如说：

　　「再试试，不行换我的。」

　　芳如又试着刷了一下卡。这次，铁门换了一句提示语。

　　「设施维护完成。请开始维护五号设施。」

　　「明白。」

　　芳如回答，二十几只手同时探向鳞片下，取出一把把细长的弯刀，干净利落地贴着地面一扫，切断了五六个参观者的脚筋。接着，她又将弯刀在空中舞动一下，切下了导游的脑袋。

　　温热的血液四溅，惊恐的惨叫声顿时席卷房间。参观者中，只剩下诺兰和另外一名女性。她恐惧地叫着逃开，但芳如的速度要远比人要快，眨眼间便爬行到她的身侧，一刀割断了她的脚腕。

　　然后，她又蜿蜒着身子迫近诺兰。诺兰吓得浑身冰凉，一时动弹不得。一阵枪声响起，十几发火光掠过，刺入芳如的身体，将芳如的胳膊击碎、躯干洞穿，把这具巨体逼退了数步。

　　硝烟和巨响让诺兰回过神来。他忙转过头，这才发现那些人工警备员已站成一排，对着芳如齐射；一个研究员趁着混乱，慌不择路地想要躲进房屋，但却刷不开门。诺兰赶忙跑向他。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没做安全检查吗！而且还给它配刀？」

　　研究员和诺兰一样紧张。

　　「妈的，当然做了，做了有一百多轮，天知道它为什么发狂，从哪整来的刀！我要去再刷一次卡看看，在那怪物恢复之前……」

　　说到一半，研究员便被弯刀刺穿了肩膀。他露出绝望的表情，抽搐几下摔倒在地。芳如收回刀，嘴巴大张到了人头的大小，将提着的最后一名人工警备员扔进其中。接着，她再次朝着诺兰蠕行。她的身子、胳膊已经千疮百孔，速度也已下降很多——但这些创伤都在缓慢地恢复。

　　绝望之际，诺兰忽然瞥见导游尸身上的门卡。他也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也许他的卡可以刷卡那扇门？

　　诺兰迈开双腿，飞速奔跑到尸体旁边，无视地上的血污，从无头尸体上一把取下门卡。他听见芳如前进时那种滑腻的声音已经迫近，不敢回头去四号房间，只好直直跑到六号设施的门前，刷卡。

　　「检测到同等级权限……修改既定命令。」

　　铁门快速地打开了。诺兰三步并做两步，冲入房间，转身再次刷卡将门关上，却看见芳如早已站在大门的另一侧。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用仅剩的脸微笑着看着铁门闭合。

　　「警备员们已经造成了足量的伤害吗？还是说……」

　　诺兰忽然想到芳如对六号设施的介绍。这里是她的诞生地。蛇仆明天将公开发售，制作周期又需要10个月。所以，城想必已经提前准备了大量的机体。

　　想到这，诺兰便感到一阵窒息。六号设施的灯灭了，门关上后便彻底陷入黑暗。但是，设施的尽头时不时传来女性痛苦而饱足的呻吟声。

　　诺兰犹豫了一下，打开手机上的手电。他听说蛇不需借光视物，黑暗只会妨碍他自己而已。他擦了擦门卡，想要戴上，手却僵在了半空中。借着手电光，他看清了门卡上的名字——林诺。

　　那个导游就是研发出蛇仆，研发出芳如的人……结果却被自己的造物所杀。

　　诺兰不知该做何表情，只是将门卡挂上脖子。他先将手电打向门侧，只看见两行简短的描述。

　　【半自动化蛇类苗床及仓库】

　　【负责人：林诺】

　　其他的设施多少有五六个研究员，但这里只有林诺一人。诺兰接着将手电打向前方。

　　这里异常安静，看不见一个研究员，也看不见一个机器人。但是，路上却有着数道蜿蜒的、羊水般的粘液。诺兰移动手电，循着痕迹望去，看见设施两侧一户户大开着的门。不同的门上写着不同的编号，但最后两个字都是「仓库」。

　　这里的建筑尤其老旧，并且鲜有修理的痕迹。

　　诺兰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地沿着道路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提防着潜在的危险，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空气中的恶臭越发剧烈、耳边的呻吟声越发清晰。

　　终于，诺兰走到了设施的尽头。呻吟声自道路左侧的建筑传出，所有粘液也都一并通向其中。它的标签并不是「仓库」，而是「苗床」。

　　诺兰细细聆听着声音，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呻吟并非无意识的呓语，而是在重复几个简单的汉字，但他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滑腻的爬行声。

　　诺兰大吃一惊，赶忙将灯光打向身后。一只小小的、手脚均未发育完全的蛇仆正在地上蠕行。它的整个身子还没诺兰的一半大，所有的脸都是婴儿。

　　诺兰感到一阵不适。他正在犹豫该怎么做，小蛇已经经过他，爬入了「苗床」。接着，痛苦的呻吟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粉碎骨肉的咀嚼声。

　　诺兰头皮发麻。他不再停留在此处，打开七号设施的门，走了进去，一下子被灯光刺晃了眼。待适应之后，他惊讶的发现这七号设施只是一间摆满书架、装潢古朴的小屋。

　　他赶忙关上房门，阅读房间的介绍。

　　【个人资料室】

　　【负责人：林诺】

　　诺兰在书架中穿行。大部分书都是些他完全不懂的民俗传说、生物、计算机技术书籍，但最内侧的书架上放着的全是研究记录。看日期，这些记录横跨了二十多年。

　　奇怪的是，前十年的研究记录上记着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林诺，另一个已经被涂掉；后十年的则只有林诺。很快，诺兰便走到房间的尽头。那里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杂乱地摆着厚厚的一叠录音带，大部分都已经被拆开折损，只有一卷仍然正常。

　　看上面标记的时间，这正是十年前录下的。

　　诺兰有些好奇。他将录音带放进长桌的录音机。里面先是一阵男女的嬉闹声，接着是一阵沉默，最后是一阵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