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 蜜月归途

    「不能上那架飞机,它通往有来无回的地狱之门……!届时,死无葬身之地都成奢望,你将永世在虚空中迷茫徘徊不得超脱!不能上!不能——」


  那褴褛的疯子已经被警卫压在地上,嘴里却仍在念叨不停。他好像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对着7号登机口的百来号人喷唾沫。荷知感到有些不适,挽住丈夫的手,诺兰却拍了拍新婚妻子的肩膀,示意她松开。


  「我去看看,你先等等。」


  「什么?你认识他吗?快要开始登机了啊!」


  「就一会。我确认一下。」


  诺兰走向那个疯子。疯子见自己的呓语似乎起了效果,咆哮般地继续他的疯言疯语。诺兰抢在警卫前开口:


  「我是精神科医生,能让我看看他的情况吗?」


  警卫上下打量了一下诺兰,点了点头。


    「机场的医护人员正在路上。他们来之前,你可以和这人聊聊。」  


  诺兰凑近疯子,发现他只是穿的破损了点,身上并没有异味。


  「你好。你说那架飞机?指的是哪个航班?」


  「S▆192,22分后起飞,在七号口登记,自南部地区前往远洋的那架。我精神正常,没有半句虚言!」


  航班的信息完全正确。诺兰又问了几个简单的日常问题,男人对答如流。盯着男人的眼睛,他已靠直觉和经验断定此人不太可能有精神问题。


  「你所说的地狱之门……通向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很可怕吗?是不是有很多凶恶的怪物?」


  男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茫然。知性的光芒从他瞳孔中散去。


  「不,不是的。那是个和这里很像的世界。社会,文化,你的朋友,你的家人,这些依旧在,依旧栩栩如生,但你知道他们是假的,是与你毫无关联的异邦人。不,不对,你才会是异邦人。你将会永远地失去所有联系,在流浪和孤独中渡过无止尽的人生。你将永世不返。」


  「……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我叫……」


  男人凑近诺兰,将一个熟悉的名字送进他的耳朵。与此同时,广播响起:


     「乘坐S▆192,自南部地区前往远洋的乘客请注意,检票将在5分钟后开始,请携带登机牌,及时前往7号登机口登机。」


  诺兰直起身子,瞥见那队机场的医护人员也已赶到海关。他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男人的名字和住址,回到芳如身边,最后看了有些冷清的候机厅一眼,登上飞机。


  诺兰和芳如的座位在飞机最后,一个靠近窗户,一个则在三个座椅中间。诺兰走到这排座位旁,等待芳如先进去坐下;过了一会他才想起她对看窗外没什么兴趣,于是自己坐到了窗边。


  乘客们很快坐定。空姐在座椅间穿行,拎着救生衣和氧气面罩演示如何在紧急情况自救,广播开始用多国语言提示飞行时有的注意事项。


  发动机发出轰鸣,航站楼渐渐远去,变小,最后成为层层云雾下的一个小点。夜晚的天空很暗,看不见月亮也看不清云的形状。诺兰靠在椅背上,在笔记上随手写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见闻。


  芳如靠在他的肩膀上,双眼已经有点迷糊。


  「机场那个疯男人……他是谁?你弄明白没有?」


  「没有。我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我初中喜欢的流行歌手。」


  「居然喜欢流行歌手……很难想象你初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之前偷翻你的空间和消息记录,到高二就没了。」


  「这样呀。不是很想给你看,太丢人了。你想看的话,就拿你初中的照片做交换。」


  芳如低声笑了笑。飞机四处传来鼾声。她沉默了一会,诺兰起初以为她睡着了,不过她很快又喃喃问:


  「这次旅行,您开心吗?」


  诺兰越过芳如看了看窗外。他合上笔记,将它塞进口袋里,说:


  「嗯……毕竟是蜜月嘛。回去以后,我们再去个近点的地方逛逛吧。」


  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飞机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头顶的灯光骤然变成红色。昏昏欲睡的人们忽然从梦中惊醒,纷纷不安地互相张望。原本安静的机舱顿时嘈杂起来。


  机上的广播响起。


  「我们刚刚进入不稳定的气流,飞机出现了未知的故障,机组人员已经在排查。请各位系好安全带,在灯光恢复正常、安全带标志消失之前……」


  机长沉着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一声惊恐的尖叫自飞机的前方传出。一抹醒目的鲜血自驾驶舱的门缝中里流出。前半节机舱陷入了片刻死寂,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惊恐的质询和哀嚎。


  混乱中,几名空姐想要走入驾驶舱,却发现门被紧紧锁死了。


     一个空姐和其他工作人员低声聊了几句,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走到机舱前,大声说:


  「请各位镇静。飞机有自动巡航系统,完全可以安全行驶至远洋机场。这段时间内,其他机组人员将会打开驾驶舱,接手飞机,完成降落任务。」


  这番话多少有点作用,沸腾的机舱暂时安静下来,但紧张的情绪并未散去。一对对亲子、情侣、挚友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或流着泪用脆弱不堪的话语安慰着彼此,或摆出虔诚的手势,以极快的语速对着远方的神明祈祷。


  芳如同样抱住了诺兰的胳膊,他感到她的手已经变得冰凉。他正要安慰芳如几句,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却在机舱前前后后响了起来。


  诺兰、芳如、空姐,以及其他所有乘客都循声望去,很快便确认了声音的来源。


  飞机的舱门正在缓慢而确实地运转着,很快便会打开。空姐们脸色苍白地飞奔到几扇门旁,试图手动制止大门开启,但制动系统却好像失灵了一般不起作用。


  原本已经平息的恐惧再度爆发。哭泣声、绝叫声中,芳如颤抖着对诺兰说:


  「我,我,我们……」


  「没事的。我来处理。」


  诺兰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松开了手。他将座椅当做扶手,穿过颠簸的机舱,走到驾驶室前。那个领头的空姐眼中带着泪,但仍在坚持不懈地试图打开那扇门。


  诺兰一只手将她的手拉开,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漆黑的、小小的仪器。他按动几个按钮,驾驶舱的门应声而开。


  「那……那是个电磁通信设备?你怎么带上飞机……」


  空姐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但她的目光随即锁定在了驾驶舱内。机长与副机长的下半身了无生息地趴在控制台上,上本身则消失在了一圈不知何时出现的、漆黑的门中。


  诺兰无视震惊的空姐,绕过黑门,在控制台上随意地操作了几下,然后回头确认了下效果。机舱门已经如他所想全部关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扇门是什么?」


  说话的不是空姐,而是倒在地上的芳如。她追着诺兰来到了机长室,却怎样也无法解释眼前见到的场景。诺兰没有看她,而是凝视着眼前的黑门。


  门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陌生的铭文。这些文字散发出荒邪的气息,却又让诺兰觉得似曾相识。


  「这就是所谓的地狱之门。这是我见过最小的……也是我见过最像的。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那个疯子说的话……?快,快点过来,离它远点!」


  芳如没有搞明白诺兰说的话,但她知道丈夫有危险。诺兰转过身,对伸开双臂的芳如说:


  「回去吧,没事的。你们会顺利到达机场的。你仔细看,门的对面并不是地狱,只是夜空而已。也许正是我来这前见过的那片夜空。」


  诺兰抚摸着门,说:


  「我已经乘这座航班十六次了。第一次遇见的门非常大,将整座飞机都带了进去;但它的铭文和这一扇一模一样。」


  芳如愣愣地听着,一时说不出一句话。诺兰对她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跳入门中。


  呼啸的风吹走了身后芳如的哭叫。诺兰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久违的月亮,又看了看迫近的海面。


  在坠落海面的最后几秒钟,他取出那本记录着自己见闻、迷失同伴们的名字和住址的笔记,将它紧紧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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