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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如到旅馆时已经是凌晨，无论是海边还是旅馆大厅都只能见到寥寥几个人。她办完入住手续，进到那个熟悉的房间，在床边俯身放下行李箱时，忽然瞥见房间桌子和墙壁之间似乎夹了一本小册子。

　　她挪动桌子，取出册子，认出那是她女儿的日记。两个月前，她和女儿旅行时也住在这个房间，大概是旅店没有认真打扫。

　　芳如睡意全无。她摩挲着册子粗糙的封面，看着上面稚嫩的笔迹，不由会心一笑。她打开台灯和窗户，就着晚风打开了日记。

　　女儿在海中失踪后，她忙于和救生员、警察、丈夫沟通，没注意到丢了这本小书。

　　女儿喜欢画画，每页日记都用彩铅配上了涂鸦。芳如慢慢地翻着日记，看女儿画她的班主任，画她的同桌，画她跳长绳、画男生们课间投硬币玩，画考试后班上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模样。

　　芳如在每一页都驻留许久。她仔细地检索回忆，将女儿眼中的世界和自己眼中的女儿一一对照起来。

　　她的心中一直铭刻着女儿的笑脸，现在那笑脸又变得更加活泼生动，更加可亲可爱。芳如百感交集，本已淡去的伤疤再次疼痛起来。

　　日记越来越薄。很快就到了旅行的时候。

　　【

　　你好日记。在宾馆向你问好。

　　去海边玩。天很蓝，水凉凉的很舒服。

　　蛋糕很好吃，但妈妈不让我吃太多。希望明天还有。

　　】

　　这页日记下面照例画着涂鸦。涂鸦的中央是五六个堆叠起来的、颜色各异的蛋糕，左边是个哭哭脸的小女孩，右边则是一个带着水滴项链的高个女人。所有人物都是简单的豆豆眼。

　　「蛋糕画的真好。」

　　芳如笑了笑。这水滴吊坠她只带过一个礼拜，女儿却一直记着。日记里，她永远是这个形象，只是脸上的表情会随着生气和高兴而变得不同。

　　旅行的第一天，她们俩的飞机晚点了，到宾馆时晚餐时间已经结束，只剩下一些良莠不齐的甜点。她吃的很不高兴，没想到女儿却非常开心。小孩子真是容易快乐。

　　芳如一边回忆着旅行，一边翻到下一页。

　　芳如看向书页上方的日期，仍然只前进了一天。看来，女儿在睡前偷偷完成了日记。芳如一边想象着那个场景，一边读了下去。

　　【

　　你好，我。在宾馆向你致意。

　    今天去看了庙。佛像长得都差不多，一直在走路，没意思。

　　

　　太阳落山后，回到海边玩。有浪把很多海里的东西冲上了岸，妈妈高兴地和我一起去捡。我们发现了很多不同颜色、不同纹路的贝壳，很有趣。

　　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圆溜溜的，只有眼睛的嘴，很吓人。但妈妈说那是海里的小动物，是她的朋友，不用害怕。她这么一讲，我也觉得有趣起来。

　　妈妈说，海里还有更有意思的东西。我虽然很想看，但实在太困了，只好回了宾馆。

　　还有很多想写的事情，但已经11点半了。晚安。希望你看的时候还记得这一天。

    

　　】

　　芳如忽然感到窗外的海风渗着寒意。她将窗户关上，细细地回忆着那天实际发生的事。

　　旅行一共有四天。第二天，她带女儿到城里玩了一天，参观了当地的寺庙，直到晚上才回到海滩，散了会步。

　　散步时，女儿罕见的沉默，想来是白天的行程让她累坏了，两人在8点多钟就回酒店休息了。

　　她没有带女儿去捡贝壳。没有在沙滩上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她锁好了门，凌晨才睡着，期间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有见写日记必须的台灯再次亮起。

　　芳如明白，她的记忆和女儿的记叙有一个出了错。平常她可断言是孩子在幻想，但这段时间她太累了。她真的是对的吗？

　　小册子蓦然散发出一种邪气。这邪气令芳如感到恐惧，也让她隐隐期待。

　　也许，她能从这些反常的叙述中找出线索，找到失踪的女儿，哪怕只是女儿的尸骨。也许，它真的会如预感一般将她引向某个凶险的去处，但那样也可与女儿团聚。

　　她将日记翻到下一页，发现中间似乎有几页内容被撕掉了——但日记顶部写的日期并没有出错。

　　按她的记忆，这一天，两人一直在海边。她们坐了快艇，打了沙滩排球，女儿还和其他孩子一起打水枪玩，游泳玩。

　　傍晚，海潮提前来了，两人便回到宾馆休息。

　　【

    你好。你好日记。你好，▆▆。

　　在▆▆,d du taki。向你

　　和妈妈说的一样，今天天气也很好。今天天气非常好，下次也要好。游艇很有趣，非常刺激。妈妈指着海上的石头，告诉我石头下面藏着秘密。

　    下午，我和刚刚认识林诺、诺兰玩水枪，游泳。林诺是个胖胖的小孩，长得很可爱。诺兰很幼稚，自以为是，而且很吵闹。后来，妈妈的朋友也来了，林诺和诺兰很害怕，没玩多久就走了。

　　我不一样，我知道妈妈和她的朋友只是长得有些可怕，内心很好，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们三个玩的很开心。日落的时候，妈妈问我要不要去昨天说的地方，说以后就在那里一直住下。

　　但那里太湿了，日记。我没办法继续跟你聊天了。

　　再见。　　    　　

　　

　　】

　　日记的底部画着一个简略的房子，一个被涂成蓝色的房子。女儿、芳如，和另外一个长满眼睛的人牵着手，站在房子便微笑。

　　这篇日记与以往的不同，字体歪歪扭扭，内容含混不清，还有地方被墨迹遮住了。女儿的字非常好看，但若是趴着写字，便会扭曲成这样。

　　但是，那天女儿应当是正襟危坐，在木桌旁完成了日记。

　　芳如站起身，环顾小小的房间。这间卧房就这么大，一览无余，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

　　她打开手电，伏下身，看向床底——房间唯一的死角。灯光中，她先是看见了几只散落的彩铅，接着看到了女儿遗失的发夹，最后看见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洞。

　　洞中传来一声轻笑。两个月来，芳如从未忘记这笑声。

　　她爬到床下，挪动到洞边，闻到一股腥臭的、独属于海洋的味道。她打开手电，将灯光打入这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正巧看见女儿的衣角在洞底一闪而过。

　　「荷知！荷知！我在这里，你能听见吗？」

　　芳如无法再抱有一丝一毫的疑虑。她激动起来，大声地叫着女儿的名字，但洞中却没有回应。她换了个角度，爬到洞中，摔到了冰冷的岩地上。

　　手机在冲击下黑了屏，让芳如无法照明。洞内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传来房间的光亮。但是，芳如已经不需要光芒，因为女儿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妈妈，来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别走，我这就来找你！」

　　芳如朝着声音的来源跑去。身后的光芒渐渐远去，渐渐消失。跑了一会，芳如感到自己踏入了海水，但她确定女儿就近在咫尺。她在黑暗中涉水前进。

　　水越来越深，芳如撕下裙子，潜入水中，继续向着声音的来源前进。她的氧气很快耗尽，头也晕眩起来。不过，在失去意识的几秒前，她在水中摸到了女儿的手。

　　芳如紧紧握住那只温暖的手，由衷地笑了起来。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和女儿分开。

　　……

　　一个周一，东区的警局照例举办周会。东区一直很太平，大部分周会都只会探讨一些琐事。不过今天，他们有重大收获。几个警察在海边的一处山洞中找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经鉴定是三个月前在海边失踪的女童。

　　根据尸体情况可知，这可怜的孩子并没有在海中浸泡太久，几个小时内就被冲入了这个隐蔽的山洞，然后慢慢腐败了一季度。尸体本身并没有什么异常，手中却紧紧攥着一张纸，似乎是一页日记。

　　不知为何，这张纸没有腐坏，但大部分内容也已无法辨认。警察们只认得最后一段，用疑似鲜血的液体写出的四个红色大字。

　　【

    妈妈，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