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 血种的罪

    诺兰打开卧室的门。房间很杂乱,毛巾、内衣、毛绒熊抱枕、避孕套、零食包装散落在积灰的地板上。


  女儿也躺在地上,脸上盖着块布,脖子则被剜去了一大块,露出森森白骨,流出的血却仅仅润湿了抱枕的一角。


  林诺站在卧室门口,一手捏着甜甜圈,一手举着相机,小心翼翼地向这位警官询问:


  「我可以拍照吗?」


  林诺是一名深入简出的悬疑作家。两周前,他来到西区,与当地警局联系,希望可以随警官行动一段时间,在第一线看看现实存在的罪恶。警局同意后,他这周便一直跟着刑警诺兰东奔西跑。


  一小时前,他们接到警局的通知——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一封写着地址、附着照片的匿名信。照片里,女人已死,一个带着遮眼面具的人趴在她的伤口边。面具人脸上带着陶醉的笑容,鲜红的嘴唇上沾满了血液。


  这是半个月以来的第三封信。


  诺兰和林诺距离现场最近,便优先赶来,维护秩序。


  听到林诺的提问,诺兰一边僵硬地戴上手套,一边回答:


  「可以,但把吃的放外面。这是血种犯的罪,本就没有多少线索,不用担心破坏。」


  林诺早已熟悉这曾充满幻想色彩的名字,但听到一位警官这么说,还是感觉悲哀和些许恐惧。


  血种是吸取人血的怪物。人们本把它当做古老的传说,可近年来真的在西区发现了它们的踪迹。


  与传说中不同的是,人们发现血种并不以血为食,只需人类的食物便可生存;它们吸血是为了繁衍后代——吸足一人的血后,血种便可用血做出胚胎,植入雌性生物的子宫。胚胎将在数小时内撕裂母亲的肚子,诞生于世。


  不过,也有不少吸血案的始作俑者并非为了繁衍,仅仅为了取乐。吸血是它们无法抑制的本能,必须释放。


  杀死或制服成年的血种很难,需要特制的金属。不过,当地的警官已经全副武装。


  林诺对着尸体双手合十,象征性地祈祷了一下。接着,他一边拍摄感兴趣的照片,一边关注诺兰的动向。


  警官在尸体身旁趴下,仔细地研究伤口的形态和尸体的状况。粗糙检查了一下后,他的神情愈发沉闷。林诺也不由跟着紧张,问:


  「怎么了?」


  诺兰打开对讲机,同时向林诺和同事说:


  「……她昨晚便已死了。我要先去封锁小区。」


  「这……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找血种?」


  诺兰皱起眉头,但还是耐心回答:


  「这帮畜生杀人多半是为了取乐。它们是毫无自制力、完全为本能控制的野兽,生子痛苦又麻烦,不用去考虑那种小概率事件。」


  「……但是,据我所知,这幢楼里有不少提供特殊服务的女人,要种下胚胎并不难。血种会在已经犯下死罪后抑制住本能,放弃无风险诞下后代的机会吗?」


  诺兰死死地盯着林诺。他本想破口大骂,但理智告诉他这个作家说的确有道理,是他自己刚刚被过度的愤怒扰乱了思考。他将对讲机贴到耳边,和同事交流了几句,然后说:


  「时间紧迫,我去找死者的邻居问问情况。也拜托你去旁边敲敲门,看看有没有面无血色的女人,要一点红润都看不出来,白的吓人那种。」


  林诺点点头,这对他也是珍贵的素材。两人走到走廊上,看了看左右。今天是个无月之夜,只有几盏闪烁的节能灯提供些微光亮。诺兰径直走向受害者房间的右侧,和站在灯下的女人攀谈起来,留下林诺一人站在原地。


  林诺深呼吸一下,走向左边房间,敲了敲门。门立刻开了一半。一个邋遢的女人露出半个身子,隔着防盗链对林诺说:


  「什么事?」


  女人的屋子里很暗,看不清楚,隐约能听到有大口咀嚼的声音。她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妆还只化了一半,但脖颈上依稀能看到青绿的血管。


  她没有被寄生。不过,这样一个熬夜的人或许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林诺下了判断后,给女人塞了一张现钞,问:


  「芳如出事了。昨晚有人去过她那吗?」


  「有。一个高个子男人。他长得很普通,我记不住。」


  「他几点来,几点走的?」


  「我不知道他何时来的。昨天11点,我趴在窗口抽烟,看他从芳如房间里走出来,下楼朝邮筒扔了个什么东西,然后马上又进了荷知那屋。」


  林诺朝女人道了声谢。他走向左边的屋子——也是走廊尽头的屋子,又敲了敲门,并没有得到回应。林诺迟疑片刻,加大力道,用力砸了砸门,只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尖锐的猫叫。


  他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诺兰已经问完话,看见林诺脸色紧张,快步赶来。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吗?」


  「这家不开门,只有猫叫。」


  「或许人不在。不用敲了,等其他人来了……」


  「刚刚我问了她的邻居,她不养猫!」


  「……你让开。」


  诺兰从腰间拔出枪。林诺顺从地躲到一边——此地的警察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开枪。火光闪过,门锁顿时变形崩裂。诺兰伸出大手,握住门把手,用力一压。房门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后,开了。


  「你在外面等。其他警察很快就会到。」


  说完,诺兰便举起武器,小心翼翼地潜进黑漆漆的客厅。他摸索着按下门口的开关,灯光霎时间照亮了狼藉的客厅。脏乱的环境与芳如那并无二致,只是少了具尸体,也少了一只猫。


  诺兰听见那只躲在暗处的生物叫得更加凄惨,更加撕心裂肺,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猫叫声自卧房传出。诺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轻轻地打开了卧房的门。浓重的血锈味瞬间涌入诺兰的鼻腔。卧房的窗户被砸开了,吹入呼啸的冷风。一个女人面色惨白地躺在房间中央的床上。


  那是一张被鲜血浸透的床,仿佛一个人在上面被活活搾成了汁液。诺兰快步走到女人身旁,发现她的胸口正在轻微地起伏,身上也看不到明显的外伤,大概只是因极度的惊恐昏厥了过去。


  诺兰将目光投向窗户。血痕流下床单,爬过地板,最后延伸到了窗外。那里也是猫叫声的来源。诺兰感到自己的额头渗出大片汗珠。他举起枪,靠近床边,紧张地向外看去。


  床沿上躺着一只猫。它的肚子大得异常,口中不断地哀嚎。


  「……就是它。胚胎被放在了猫身上!」


  同时,他发现那道暗红色的痕迹继续向上蔓延。黑云散去,月光重现的时候,诺兰也抬起头,与那双悬在空中的眼睛四目相对。


  他惊叫一声,右手快速举枪,对准怪物。但还没等他扣下扳机,那双狠戾的眼睛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诺兰心道不妙,就要后退远离窗口,手中的枪却被什么东西一把击落。同时,一排尖牙抵上了他的脖颈。


  诺兰一边庆幸这怪物动作缓慢,左手握紧早已拔出特制匕首,狠狠地刺向身后。


  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诺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骇人的哀嚎,感到脖颈上的压力顿时消失。他回头一看,只看见卧室的地板上又添了一行新的血迹。


  「啧!那作家还在外面!」


  诺兰心中焦急,拔腿跑出房间,看到的景象让他心中稍定。林诺缩在走廊的一角,浑身瑟瑟发抖,但身上不见什么伤口;一个高大的男人则倒在作家的面前,身上扎着两把闪着奇异光芒的匕首。


  警笛声自楼下传来。


  ……


  几天后,林诺已经结束了取材。他在酒店里一边做离开前的准备,一边和已成为朋友的诺兰聊天。他在浴室里脱下最后一件衣服时,诺兰的语气忽然婉转起来。


  「老兄,你介意聊聊之前那个血种的事情吗?」


  「不介意。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哈。我胆子大,没什么心理阴影。」


  「那就好。其实,我们发现那事还有点玄机。首先,那血种本来应该是打算给隔壁的女孩注入胚胎,最后却被她重创,不得已才找了趴在窗外的猫。」


  林诺漫不经心地听着诺兰的话,眼光游离在梳妆台上的一排止痛、镇静和麻醉针剂间。他举起几根针,刺入自己的胳膊。


  「这样啊。那女孩真幸运。」


  「可是,没有特质的武器,应该无法伤到血种。女孩自己说是在商店里买来防身的,但根本不可能有商店卖。肯定是有人给了她,也不知她为何撒谎。第二点,时间对不上。」


  林诺手里的动作停了下。


  「犯案时间吗?」


  「没错。我们在血种家里翻找,只找到了一台相机。但是,那台相机是案发前几天才买下的,根本无法拍摄之前两起案件的现场照片。虽然也有可能是以前的相机坏掉了……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是个模仿犯。之前的两起案件,是别的血种犯下的罪。」


  林诺的表情阴沉起来。他打开梳妆柜,取出里面的几柄餐刀。诺兰继续说:


  「总之,你也要小心。血种也会吸男人的血。那是他们不可抗拒的本能。」


  「明白了,谢谢您。」


  林诺挂掉电话。他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不,这种怠惰的想法本身也是一种罪恶。


  这次,他若是做的更加谨慎,更加小心,也不至于有一名受害者出现。


  不过,他还有机会偿还。当地还有一名其他被区区本能控制,亟待制裁的同族。


  他躺在浴缸里,举起餐刀,割开自己的动脉,贪婪地吮吸着涌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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